十九歲

[1]

“我們都是路人甲乙丙丁，在這花花世界集體游戲。”林嘉舒，這是你最愛的一句臺詞。

直到現(xiàn)在我還清晰地記得那個夏末，你趴在窗口，猛然轉過身沖我朗聲念了這一句。

我愣了一秒，不知道該怎么回應，甚至往身后望了望，不知道你是否在和我說話。

夏末的風溫柔了整間教室，你飛揚的發(fā)絲被傾城日光鍍上金邊，如詩如畫的美好。可是幾秒鐘以后你就被班主任喊去了教室外。

我好奇地躲在門角，聽到班主任狠狠地訓斥你的聲音。我鬼使神差地爬到墻上的高窗，總算聽出了事情的緣由，不過是你將一杯可樂潑到了一個同學的臉上，不幸的是，那個男生正巧是學校主任的兒子。

我聽說過那個男生，整天無事生非，仗著自己的親人有個小官職便在學校橫行霸道，我在心里頂佩服你，可是換作是我，我一定不敢這樣做。

班主任還在理直氣壯地讓你跟那個男生道歉，你誓死不渝，像個女英雄佇立在那里。我望了一眼沒打開的監(jiān)控，悄悄接了一杯水，在窗口示意唯一正面對著我的你往后退一步。

你憋住笑聰明地借著班主任頻頻戳向你額頭的機會自然地退了兩步，我的心顫了一下，飛快地將水潑了下去，班主任的聲音戛然而止。好在我們班在一樓，班主任氣急敗壞地對著樓上大喊大叫，你趁機躲過一劫。

轉日你借走我剛寫完的作業(yè)，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轉頭說：“謝謝啊。”

“一份作業(yè)而已?！蔽曳吹共缓靡馑剂?。

“我說的是上次?！蹦闵癫娠w揚，“你不知道，當時班主任恨不得把頭仰到天上的模樣有多好笑。”那一秒我的目光似快門，深深心海如同膠片。

[2]

林嘉舒，其實你是第一個抄到我作業(yè)的人。大概是父母都是教師的緣由，遇見你之前，我打心底里看不起那些整天無所事事、穩(wěn)坐班級倒數(shù)的同學。

可是林嘉舒，你不同，所以我一直欠你一句道歉。

我們日漸熟悉開始肆無忌憚談天說地的時候，有個天陰沉沉的午后，家里的傘落在了學校，怕淋傾盆大雨的我提前了整整一個鐘頭跑去教室，正迎上要出門的你。我熟絡地問你要去哪兒，在聽到你一同去圖書館的邀約時大吃一驚：“你居然也會去圖書館？”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你燦爛的笑容凝結在嘴角，可是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我手足無措地看著你點點頭，短短的走廊，配著你緩慢又沉重的腳步，仿佛走了一個世紀般漫長。

屋漏偏逢連夜雨，下午發(fā)月考成績單，班主任訓斥著讓你們幾個年級倒數(shù)一百名以內的人靠墻罰站一整個下午，轉而滿面春風地表揚我，讓我上臺做經驗介紹。

我擔憂地望向你，班主任拍拍我的肩：“那么好的成績，為什么要像他們一樣抬不起頭，挺起腰來?！?/p>

你不可置信地猛地抬起頭，在我頻頻的擺手下仍舊棱角分明、一字一句地說：“我們成績是差，可是誰也沒有權利讓我們彎腰低頭。”

班主任的臉瞬間變得鐵青。林嘉舒，那一秒你是想要證明什么吧？或者給下午說錯話的我一個道歉的機會，你突然把頭轉向我，固執(zhí)地問：“你說對嗎？”

我在心里打了個冷戰(zhàn)，委婉又敷衍地岔開話題：“下次努力就一定有收獲。”你眼中閃爍的光一瞬間黯淡了。班主任揪著你的領子把你拉去了辦公室，我內疚地在門口偷聽班主任嚴厲地訓斥你：“今天這些話，我就是為了拉開你們之間的距離，你們最近是不是走得太近了？”

我如同當頭一棒。林嘉舒，那一刻我像極了一只小丑。

裝模作樣化著優(yōu)等生的妝，輕而易舉把最心愛的你推到了一旁。

[3]

林嘉舒，那天以后，你刻意躲避了我三個月之久。我常常在成山成海的習題中頭腦發(fā)暈，便習慣性地望向你一眼。你像三月里的清泉，清澈美好，與周遭所有都無法融為一體，綻放獨屬于你的煙火。

那段時間你每天都匆匆忙碌著什么，當你重新走到我面前時，我才知道你的文筆原來那么棒。彼時中考在即，你望了一眼現(xiàn)在連課間也坐在講臺上的班主任，沖我比劃了一個悄悄的手勢。

你用來遮擋黑眼圈的粉色框架眼鏡格外可愛，站在我面前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的心跳猛然加快，“我一定有求必應。”你“撲哧”一下樂了，眼睛眉毛連同嘴角都彎彎甜甜的。

“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中考前學校為了讓學生減壓，舉辦一場畢業(yè)表演，我寫了個劇本，想找你來演男一號?！?/p>

林嘉舒，那樣鮮活的你像個耀眼的太陽，我沒理由拒絕。

你的劇本飽滿而精悍，因為條件的限制，演員只有我們和一個外班的女生。那是我最快樂的一段時光，每天拼盡全力爭分奪秒地學習，只為了放學后天邊漫起玫瑰色晚霞的時光和你同臺排練一出戲。

[4]

林嘉舒，你說你只是想有一個舞臺在最后一刻證明自己。

可是我們誰都沒想到，那個女生的父母會激動地跑到學校來，指著她的成績單吵鬧，把你放學后排練話劇的事全盤托出。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你沮喪的表情，整個人都泄了氣，晶瑩的淚珠在眼眶里打轉，連聲道歉。那從來不是我眼中你應該有的模樣，我終于擋在了你面前，翻出我穩(wěn)居第一的成績單，氣勢洶洶地為你爭辯：“叔叔阿姨，我參加排練的時間更長，可是我的成績從沒有下降過?！?/p>

班主任氣得直發(fā)抖，打電話把我媽媽慌慌張張地叫來，一時間事情混亂成一片。

林嘉舒，那天我沒能站在你身旁，是我最后悔的事情。從來沒時間看電影的我，記得你曾吐槽過被說爛了的臺詞，那是《一代宗師》里的一句：人生若無悔，那該多無趣啊。

我當著所有人的面發(fā)誓，最后的三十天里一心學習。再想找你道歉，你淺淺地笑了：“我理解的?！笨墒橇旨问妫乙睬宄缐羝茰?、剎那間所有心血都付諸東流的失落。

轉日你的座位便空空如也，我四處打探你的消息，也僅僅是聽說你轉學重新上了初三，而我在那個烈日炎炎的夏天又想起我們說過的第一句話，終于淚如泉涌。

我們終究只是路人，游戲散場，分道揚鑣。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