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新紅
“有鹽有醬,丫頭會放?!庇洃浿?,這是我媽對我奶奶回嘴時最常說的一句話。奶奶經(jīng)常因為吃這件事情說我媽:“小王,你炒這個菜時多放一顆油嘛,炒得干鍋氣臭的。你做的是哪樣哦,鹽不香屁不臭的!”
說句公道話,這并不是我奶奶裹攪(安順方言,意思是不好說話),而是我媽實在不會做飯,從小到大,一直都沒有人手把手地教過她怎樣做飯,她跟我舅舅在老家生活的時候,經(jīng)常都是隨便湊合一下就是一頓飯,有時候吃個紅薯,有時候啃個蘿卜,兩個人都很能將就。
所以,就算是家里偶爾有點好菜,我媽也做不出來什么美味,花樣就更別提了,她只會簡單地加工一下。小時候我們家里的那些果腹之物啊,實在是粗陋不堪。我奶奶可不是愿意在吃上糊弄的人,她身體還比較健康、可以自己料理生活瑣事的時候,一直自己單獨開火做飯、小鍋小灶的,比我們吃得精致多了,后來年紀漸漸大了,實在做不動了,才勉強跟我們一起吃。這個時候,她和我媽媽嘴皮子上的“碰撞”就愈發(fā)多了起來。她們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窮得丟塊石頭都打不到一個破瓦罐,拿什么東西來做嘛?!?我媽說得很有道理,但還真是不能不服我奶奶,就算是拿點鹽菜炒飯,她都能用一個小小的沙鍋炒得滿家里都香噴噴的,可是,我們這些孫女從來都是沒有福氣消受的。只有我弟弟回家,奶奶才會端著小沙鍋喊:“星星(顧新星的小名),快來把這幾口飯含了,再去做作業(yè)?!?/p>
飯菜的味道中,總是夾雜著生活中的滋味。
我們家最常吃的菜有:洋芋、紅豆、老瓜、白菜、蓮花白、蘿卜、蘿卜纓。乍一看品種很多,其實并不是每頓都有這么多品種,一個品種起碼要吃上個把星期。比如燴紅豆,煨上一大鼎罐,要吃上很久。洋芋也是,天天洋芋,頓頓洋芋,吃得我們都夠夠的,我三姐直到現(xiàn)在都不吃洋芋,我小妹是到現(xiàn)在都不吃老瓜,都是因為從前吃多吃怕了。只有我是個賤皮子,從前不吃包谷飯,現(xiàn)在卻隔三差五地想吃,紅豆、洋芋也是天天離不了。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年冬天,我們家每天都吃干茄子,吃到全家人都想吐了。這事情還多多少少地“歸功”于我呢。我們家附近的小街上有個蔬菜公司,到下午快要關(guān)門的時候,就會有賣不完的蔬菜處理,我媽經(jīng)常派我去看,如果有合適的就要趕緊回家向她報告。有一回,生產(chǎn)隊的茄子大豐收,一分錢兩斤,我飛快跑回家告訴我媽,我媽就叫我和老五拿上兩角錢去買四十斤茄子,我們兩個挑都挑不動。
我媽還發(fā)明了老瓜新吃法,用小勺把瓜皮刮下來炒著吃。我大姐說,她現(xiàn)在看到瓜皮,喉嚨就會發(fā)癢。最值得一提的是我們家吃面條的獨特方式:在炒菜鍋中盛滿水,燒開后加一勺鹽、幾顆味精、一小勺豬油、幾滴醬油,這就是放面條的佐料了,最多再加點辣椒面。我為什么一到吃飯時就哭,你們該理解了吧。
當然,偶爾也會有讓我們覺得“實在是太好吃了”的食物。那時候我家還喂了兩頭豬,為了讓兩頭豬“茁壯成長”,我放學以后還要去討豬草或者是去撿西瓜皮。終于,有一年過年,我家破天荒殺了一頭豬,我媽把豬肉拿油酥泡在土罐罐里,有客人來的時候就撈一坨出來招呼人家。因為我討豬草和撿西瓜皮,還有舀豬屎尿有功,我媽就切了一小塊熟豬肉給我作獎勵,我一下子竟“受寵若驚”,小心翼翼地拿作業(yè)本把這等美味包起來,慢慢撕著吃,現(xiàn)在才知道,那種感覺,就叫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