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鴻
母親見二公屋后有個空豬欄,便捉了一頭小豬崽來養(yǎng)著。
打豬草自然成了我的事。
于是,在那個春天的清晨,我背起背簍,穿著草鞋出了門。薄霧飄浮的山路上,晃動著一些伢子和妹子的身影。打豬草是較輕的農(nóng)活兒,村里人家打豬草的任務(wù),大多由這些未成年人承擔(dān)。我追逐這些影子而去,想有個伙伴,但很快發(fā)現(xiàn)我不受歡迎,所有身影都在逃避我。后來才曉得,打豬草跟砍柴一樣,是忌諱兩個以上的人在一塊兒的,因為一個地點的豬草總是有限,人一多難免互相爭奪引起沖突。
在那個早晨,只有堂姐沒有躲我。堂姐用她的背簍碰碰我的背簍,沖我一揚下巴,說我來當你師傅吧。我就跟隨她到了溪旁的土坎下。草葉上綴滿了露珠,稍稍一碰,就滴落下來,打在腳背上,清涼清涼的,有一點兒驚心動魄的感覺。
堂姐的袖子和褲腳都挽得高高的,她的身體有一股好聞的炒米味兒。她彎下腰,翹起屁股,為我做起打豬草的示范動作。她的手腳利索無比,眼睛剛剛瞟見一蓬豬草,左手立即將它們抓住往右手心一捋,右手就捏緊那些嫩綠的草葉,食指果斷地一壓,鐵扎子就將它們切斷了。與此同時,她的目光和手已奔向了另一片草叢,眼到手到,手到草斷,待右手握了滿滿的一把豬草,手臂往后一拐,便將它放到背簍里去。新鮮的豬草散發(fā)出辛冽芬芳的氣息,草莖的斷口處很快就沁出清亮的汁液,像一粒粒晶瑩的淚珠。
我開始模仿堂姐的動作,起初,自然是笨拙的,遲緩的。我容易被那些不時滴落到手上和腳上的露珠分心,它們?nèi)缫恢恢恍∠x在輕輕咬我,并且弄濕了我的衣服。草叢中偶爾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聲音也令我惶恐,疑心是蛇不滿意我的打擾匆匆爬過。我還莫名其妙地想,那些被我掐斷的草,它們曉不曉得疼呢?不過,沒多久我就集中起精力,動作也利索起來了。鐵扎子扎得草莖錚錚響,我的手掌很快沾滿了黏糊糊的草的汁液。在堂姐的指點下,我還認識了許多豬愛吃的草,比如紅梗綠葉的糯米草,叢叢簇擁的米蒿,還有一遇小風(fēng)就得意揚揚地翻出白色葉背的野麻葉。
堂姐當了一陣師傅就不見了,等我再見到她,滿滿的一簍豬草挎在她肩上,背簍的帶子將她的肩膀勒出了一條槽。此時,山巔上露出了太陽紅紅的額頭,該回家吃早飯了,然后大人們就要出工了。打豬草只是早工的事。而我,才打了多半簍豬草。我若即若離地跟在堂姐身后,面子上很過不去。于是,我悄悄地將背簍里的豬草弄蓬松,使之看上去有滿滿的一簍。進村時,豬草就在我背上吐露著令人陶醉的芬芳??晌倚⌒〉奶摌s心根本經(jīng)不起顛簸,隨著腳步的搖晃,簍子里的豬草就矮了下去。
當然,這之后,我就不再干這自欺欺人的事了。我不僅能用一個早工打滿一簍豬草,還逐步學(xué)會了許多別的農(nóng)活兒。不過,我打豬草的歷史并不長,大半年吧。原因是我家喂的那頭豬是豬中的貴族,嘴刁,豬潲中米糠放少了它就罷吃,根本不領(lǐng)我打豬草的情。堂姐懷疑它是城里的種,遺傳了挑食的習(xí)慣,村里養(yǎng)豬里手卻判斷它嘴里有顆刁牙。如此一來,它就長不大,成了村里人所說的僵豬。殺它時,毛重才一百來斤。它讓母親徹底喪失了養(yǎng)豬的信心。
從此之后,就是我看著別人打豬草了。常常有這樣的情形:隊里出工時,堂客們都懶洋洋地如同抽掉了幾根筋,一旦隊長喊抽煙休息了,她們就生龍活虎地跑到田間地邊,眼疾手快地打起豬草來,屁股翹翹的,眼睛瞟瞟的,其神態(tài)動作都與堂姐毫無二致。她們還邊打豬草邊與遠處的人聊天,她們的汗酸味與豬草的芬芳混合在一起,隨風(fēng)飄散,成為山村里一種特有的氣息。這種景象總會令我會心一笑,只是,我也不知自己笑什么。
我倒是時?;貞洠蜇i草時露水滴到手背上的情景,那一粒一粒的清涼,像小蟲咬,感覺很是奇妙。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