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張喁

“當他們（中國學生）在學校做學生的時候，志氣遠大，抱負不凡……對于軍政當局，不罵其爭權奪利，殘民以逞，即罵其嫖賭驕橫，宦氣可惱。仿佛自己將來出了學校，必掃除這些垃圾，澄清國家政治，另造一個新世界出來……可是一旦入了社會，卻適得其反。他們不獨走人家的舊路，而且變本加厲，腐敗化老朽化官僚化比人家還快?！?/p>

——節(jié)選自張瀾演講《中國學生的出路》，1928年

張瀾（1872年4月2日—1955年2月9日），四川南充人（今西充縣蓮池鄉(xiāng)人），清末秀才，著名的民主主義革命家、教育家，國家領導人之一，中國民主同盟的創(chuàng)建者和領導者，著有《說仁說義》《四勉一戒》和《墨子貴義》等

開國大典上的“遺老”

除舊布新的1949年10月1日下午開國大典上，有兩個長髯飄飄的先生，不僅引起當時新中國人民的駭異，而且當時的影像資料長留后世，也會引起后世所有中國人的興趣：在推翻一切傳統(tǒng)“糟粕”基礎上建立的新中國，何來如此古風、守舊的高層人士站在毛澤東同志身邊呢？

這兩位老先生，長得奇人異相，腦門巨大像科幻片中的外星人，人群中個子最矮還不到毛主席下巴的是沈鈞儒；而身高和毛主席相當，除了白髯飄飄，還一襲布袍戴個瓜皮帽的老者，就是作為民盟中央主席加入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的國家首任副主席之一——張瀾。

其實，張瀾當時在開國大典上的這幅形象，引起過很多來自解放區(qū)的同志的疑竇，連周恩來都希望張瀾公費制作一身符合新中國形象的衣服出現(xiàn)在大典上，但是張瀾婉言不要用政府的錢、人民的錢，而他在大典上穿的布袍，倒也是新趕制的，不過是自掏腰包。

開國大典后，政務院機關事務管理局專門給張瀾送去呢料中山裝和大衣，但張瀾從來沒有穿過，并在1955年去世前還給了國家。

1903年，張瀾被推薦為四川官派留學生，他去日本東京弘文學院速成師范科學習格致（生物），此圖為留學期間照片，后排右一為張瀾

這位老者何以如此任性？政治上的資格不用講了，1945年國共重慶談判，張瀾到機場接的毛澤東，談判期間毛澤東3次登門會晤張瀾，和蔣介石的會面反而顯得不太重要。遺老形象又怎樣？毛澤東初見之下即恭稱其“于日俱進”；而面對共產(chǎn)黨人的疑問，朱德解釋得最實在：“講到革命，諸位沒有一個有他早的。”沒有人能比朱德更現(xiàn)身說法了，因為張瀾早年在四川南充教育救國的時候，朱德就是他學校的中學生。

1931年，張瀾在南充蠶絲學校任職期間與家人合影。這個學校是張瀾1913年倡議建立的，是教育與實業(yè)的結合

張瀾作為民主黨派開啟和共產(chǎn)黨多黨合作的政治先驅，這是廣為人知的史實。其實對老人家來說，這些都已經(jīng)是他退休后的工作。退休以前，雖然從前清保路運動開始，一輩子就在中國的政壇浮沉，但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張瀾從來不愿當官，無數(shù)次從政壇退位下來，回到自己從前清到民國，從四川南充到成都，一點一滴親手創(chuàng)辦起來的教育事業(yè)中。張瀾為什么對教育情有獨鐘，政治上不能遂愿便回到自己的領域狠抓教育，只因為他內(nèi)心聽從了儒家的“擇善固執(zhí)”，認為在管理所有人的公共事務即政治中，教育是最為重要的，除此之外，民生是最為亟迫的。

至于教育為什么是最重要的呢，我們解讀張瀾的政治理想，從中可以管窺一斑。他在1944年發(fā)表的《中國需要真正民主政治》中我們可以讀到——

政權治權，歸于一黨，黨治的造成，固然是時勢使之然。但是最緊要的，就是在訓政時期，必定要訓練國民使用政權……至再至三，昭示國民，不外在憲政施行以前，必須以選舉、罷免、創(chuàng)制、復決四權，訓國民使其能知，導國民使其能行。至憲政開始，即須還政于民，完成全民政治。

晚清大變局中的師生

張瀾1872年出生于四川南充一戶農(nóng)家，從農(nóng)事上講這是一戶普通的農(nóng)家，但從“耕讀傳家”來講這相當于一戶鄉(xiāng)紳家庭。其父張文倬早年即中秀才，只因要頤養(yǎng)年事已高的祖父母，自覺放棄了科考之路。但在教育子女上，則完全不掉以松懈，務農(nóng)之余開辦學館，以致一戶農(nóng)門出了5個秀才，為鄉(xiāng)人所稱道。

張瀾曾自傳稱“余少承父母之良訓，研習經(jīng)史，以氣節(jié)自勵”，將自己年幼時的經(jīng)史舊學，當作精神財富。25歲，已經(jīng)結婚過上了普通農(nóng)村生活的張瀾中了秀才，第二年因成績優(yōu)異，補了廩生，這是秀才中的佼佼者，官府給予生活補助，以助力更大的功名。

1899年，四川維新派的代表人物蒲殿俊尚在老家廣安進行教育文化革新的嘗試，邀請川中方圓遠近的讀書人前往其創(chuàng)辦的紫荇書院任教，張瀾即在其中。甲午戰(zhàn)敗和百日維新流產(chǎn)之后，川中的這一批讀書人已經(jīng)萌發(fā)了維新思想，他們打破舊書院的僵化，改進教學內(nèi)容和方法，按照學生的志趣愛好和文化程度不同而分科進行教學。學院所授課程除了傳統(tǒng)經(jīng)史子集之外，增設時務時政、堪輿地理、科學博物等學科，以新知識和新文化培養(yǎng)孕育新學生。彼時，后來成為大軍閥的青年楊森即就讀于此。

1900年張文倬病逝，張瀾回家治喪守孝，并遵其父遺志，在家鄉(xiāng)西陽觀私塾任教，名滿鄉(xiāng)里。當?shù)亟讨I贊賞張瀾的教學成就，舉薦他到成都的尊經(jīng)書院繼續(xù)學習。

在成都，少壯派張瀾維新思想日漸濃厚，于1903年作為四川官派留學生，東渡日本，進入東京弘文學院師范科學習。留日期間，四川的留學生目睹了日本工業(yè)的發(fā)達和交通的便利，致電四川總督錫良，請立辦川漢鐵路，這就是七年后的四川保路運動最早的發(fā)端。蒲殿俊和張瀾從這場運動的發(fā)端之初，就一直擔當領頭羊的角色，這也是二人在1911年被推舉為保路運動領袖的來由。

張瀾留日歸來，回到了家鄉(xiāng)南充，創(chuàng)辦民立初等高等小學和縣立高等小學，即自傳所錄“清末，辦理南充縣立高等小學及順慶府聯(lián)合中學數(shù)年”。愛好體育的朱德此時就在順慶府聯(lián)合中學就讀，深得教務長張瀾鼓勵，此時是1906年，清廷剛剛廢除了科考，新式教育正在摸著石頭過河，彼時的南充還叫順慶府，在今天知道這個名字的四川人都很少，誰又能想到，43年后，從這個川北偏僻之地的中學走出的師生，能夠一起站在新中國開國大典的城樓上。

其時，紫荇書院的楊森也轉入順慶府聯(lián)合中學就讀，受父親是晚清邑武庠生的影響，楊森對習武參軍有著激烈的希望，張瀾和他的師生關系，貫穿了張瀾在辛亥革命后四川軍閥中的合縱連橫。

← 開國大典留影

↑ 1949年10月1日下午2時，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第一次會議舉行，此為會議簽到簿

槍抵住胸口，刀架在脖子

1907年春，張瀾的教育事業(yè)有了新的進展，被調往成都任四川游（留）學預備學堂學監(jiān)。但好景不長，在夏天的成都學生運動會上，警校學生與四川高等學堂等校學生發(fā)生沖突，巡警頭目誣陷普通學生尋釁滋事，在四川總督的默認下鳴槍彈壓，驅散學生。張瀾為了保護學生并還學生清白，聯(lián)合各校負責人及社會知名人士抗議，要求查明真相，懲辦肇事者，公開賠禮道歉。然而當局拖延不辦，張瀾和劉士志、王銘新、熊燾、羅綸、徐子休出于義憤，或辭職，或返鄉(xiāng)，史稱成都“六君子事件”。

張瀾回到南充，找人籌辦民立端明女塾，這是南充歷史上第一所女校。學堂先設有小學初級部，后又設高級部，為了招生，張瀾和同事四出宣傳，闡明女子讀書對家庭和女子本身的好處，闡明女學對于國家前途的大義。女孩子們解下裹腳布，進入端明女塾，在張瀾的組織下踢毽子、蕩秋千，開展體育活動。守舊勢力當然發(fā)出忌恨的攻擊聲，張瀾對之毫不示弱，親自帶領女生上街跑步。

1909年清政府預備立憲，各省包括四川成立省級議會咨議局。蒲殿俊被士紳屆選為議長，然而張瀾既無意于仕途，又看清了預備立憲的虛偽，連南充縣咨議局議員都堅辭不就。

1910年四川游（留）學預備學堂再次延請張瀾，聘之任學堂修身教習兼齋務長。幾年間張瀾往返成都與南充，他已經(jīng)38歲了，農(nóng)村家里已經(jīng)有了幾個孩子，自己也擔當起家庭教育的重任。

誰也想不到1911年會發(fā)生大事。保路運動一開始是四川人的愛國愛朝廷愛先皇光緒的請愿運動，卻為被同盟會滲透的武昌新軍起義制造了絕好的機會，辛亥革命爆發(fā)了。蒲殿俊、張瀾等人被推上了歷史的風口浪尖，張瀾更是有了槍抵住胸口、刀架在脖子的尖峰體驗。

革命成功了，張瀾以川北宣慰使的官職進駐南充、閬中等地，手里掌握著軍隊，將領是昔日的學生楊森以及二十年后一統(tǒng)四川的劉湘。后來辛亥革命成果被袁世凱掌控，新政壇風云詭譎，四川政壇從此在北洋系和三民主義間搖擺不定，張瀾從政不到一年，便卸任還鄉(xiāng)。從此四川軍閥以主義和南北的名義，開始了二十多年連綿的混戰(zhàn)。

作為革命功勛人物，即使不參加政府，也會被民意推舉為代表。1913年張瀾赴京參加了民國第一屆國會，結識了梁啟超、張謇、蔡鍔等人。無奈袁世凱解散國會，張瀾返回南充，繼續(xù)辦他的教育。

民生是新政之最亟迫任務，張瀾辦起了實業(yè)教育，根據(jù)南充縣蠶桑歷史悠久的特點，創(chuàng)辦南充縣乙種實業(yè)學校，開設蠶絲專業(yè)兩個班，為地方培養(yǎng)因地制宜的實業(yè)人才。同時任南充縣立中學校長，為學生增設軍事課。

川北圣人

1916年袁世凱恢復帝制，川北護國軍總司令部在南充成立，張瀾被推舉為政務長，助力四川宣布獨立。袁世凱倒臺后張瀾被北京政府任命為嘉陵道道尹，其時滇軍、黔軍以護國之名進駐四川不走，造成川、滇黔的對峙與戰(zhàn)爭，張瀾從中調停，被任命為四川省省長。

從辛亥革命至此，張瀾在四川斷斷續(xù)續(xù)主政8年，其夫人、老母仍在家鄉(xiāng)過著養(yǎng)豬種地的農(nóng)家生活，當官不僅拿不回家一分錢，反而從當川北宣慰使開始就負債累累。張瀾因此被譽為“川北圣人”。

然而作為省長的“圣人”張瀾面對眾多軍閥，沒有兵權，只能頻繁致電北京政府為民請命，致電四川靖國軍總司令熊克武、成都占領軍閥劉存厚等人，懇請“設法調解，勿為內(nèi)訌之爭”。然而戰(zhàn)事愈演愈烈，張瀾退出成都，經(jīng)由陜西赴京，設立“四川省長行署”，實際卻掌控不了四川的政局，主要工作是主持《晨報》為民眾通曉時局，譴責軍閥種種不義。

1952年國慶，第一屆政協(xié)選舉的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張瀾、李濟深、宋慶齡、朱德和主席毛澤東（從右至左）在天安門城樓

五四運動后母親去世，張瀾深感“北京政府年來為亡清之濫官僚、洪憲余孽、復辟罪魁所盤踞”，卸任四川省長職務，再次退回南充，并預言“竊計不出三年，中國必將起政治革命之大變。此軍閥官僚之政府與人民將來之戰(zhàn)爭也。”

張瀾在南充，提出“解決四川的根本問題，在于廢督裁兵，四川自治，實行民治”，“則地方實業(yè)既可發(fā)展，尤不受全國政治革命影響而復起變亂”。張瀾主持《擬定四川南充縣暫行自治條例》，復任南充縣立中學校長，并發(fā)表通電，聲援四川教育倡導的教育經(jīng)費獨立運動。

秉持著穩(wěn)重的大局觀和二十年教育經(jīng)驗，張瀾在《南充之實業(yè)自治》中闡述，“前此中小學校授之普通科學，專為升學的準備。茍使小學畢業(yè)后不能再入中學校，中學畢業(yè)后不能再入專門學校，則其所學殆全歸于無用。所謂學生者，亦遂成為廢材，為商不能，學工不可，除勉強充當小學教師外，大多數(shù)流為無業(yè)游民之人，甚而不是雜入匪徒，即去緣附軍隊以求生活?！?/p>

儀隴人朱德19歲時，舍近就遠，不去保寧府（今閬中）中學堂，而來順慶（今南充市）府中學堂就讀，就因為張瀾銳意改革，學風為之一變。朱德終生對張瀾執(zhí)學生禮

所以，裁兵怎么裁？從教育開始，而且要是學有所用的教育。張瀾把縣立中學、縣里小學和實業(yè)學校合并為一校，內(nèi)設中學部、師范部和職業(yè)部，端明女子中學也設職業(yè)部，這樣就使大部分畢業(yè)生能為南充的實業(yè)自治服務。

但是張瀾推行的教育改革卻得不到四川省教育廳的認可，教育廳拒絕為學生的畢業(yè)證蓋章，張瀾說：“他們不蓋，我們自己蓋”，親自將畢業(yè)證書統(tǒng)統(tǒng)蓋上了此前擔任的嘉陵道道尹的大印。

南充地方自治實行三周年，國民學校達到四百多所，其中模范學校40所，高等小學11所，男女中學各一所，這樣的教育規(guī)模在軍閥混戰(zhàn)的民國早年是絕無僅有的。

張瀾在成都大學

1925年，川軍內(nèi)戰(zhàn)暫停，張瀾昔日的學生、部下楊森、劉湘等人，已經(jīng)是靠槍桿子統(tǒng)治割據(jù)四川的強人。張瀾向他們發(fā)出電文，一再提出“主權在民”是解決川亂的根本辦法，“川事專聽命于執(zhí)槍之軍人及不悉川情之北京政府”，“川禍相尋，實由人民對于每次戰(zhàn)后川事之處理，從無意見參加”。

為什么人民對于社會事務從不參加也從沒有意見？一則因為權力都在擁槍勒稅的豪強手里，二則人民沒有受過任何作為國民的教育，沒有能力參加社會事務。填補這一空白，就要從成人的教育做起，而首當其沖的就是大學教育。

1926年，張瀾就任成都大學校長，鼓勵學生“不在適應舊社會，而在改變舊社會，不在阻止新社會，而在創(chuàng)造新社會”，“積極地研究歷史的發(fā)展，社會的進化，革命的方向，以造成一科學的思想系統(tǒng)而確定新的人生觀”。

張瀾主張兼容并包，倡導思想自由和學術研究自由，“打開夔門辦教育”, 歡迎中外學者到成都大學講學。學校吸引來的專家學者中，英、美、法、德和加拿大的外籍教師，多達28人；國內(nèi)的專家學者中，既有國民黨人熊曉巖、張錚、曹四勿、黃季陸，也有共產(chǎn)黨人楊伯愷，還有國家主義者何魯之、李璜，既有崇奉孔孟、精通國故的“蜀學宿儒”徐炯，也有像吳虞這樣熱心新文化運動的新派人物。理科方面，學校聘請了數(shù)學家魏時珍、生物學家周太玄等人，魏、周兩人還精通國學，可謂文理結合。

張瀾對校內(nèi)各種政治信仰和學術見解都不加干涉，容許各種學派和不同政治觀點“百家爭鳴”。他公開宣布：“言論思想，固不禁人之自由，不得因某某因研究某種主義之學說，而輒牽入政治問題，攻訐其不當，違反學府性質，損失學者態(tài)度?！?/p>

學生們根據(jù)自己的判斷，組織了信仰三民主義的健行社、信仰共產(chǎn)主義的社會科學研究社、信仰國家主義的惕社。張瀾親自出席三個學生團體舉行的全校規(guī)模民主與科學的學術討論會，聽到精彩處帶頭鼓掌，并且自己也加入辯論。

張瀾的努力縱然使成都大學從無到有，學術繁榮、師生壯大，但在二〇年代的自由與恐怖并蓄的學術環(huán)境中，學校和張瀾本人面臨的壓力乃至危險是巨大的。當時，羅瑞卿等青年學生游行反對“佃當捐”，軍閥何光烈要張瀾交出領頭學生。張瀾安排學生躲起來，只把自己的侄兒交了出來。

1928年，在成都各校爭取教育經(jīng)費獨立運動和反劣幣斗爭中，國民黨四川省黨部候補執(zhí)行委員楊廷銓，也是省一中的校長，嚴厲鎮(zhèn)壓學生運動，被學生打死。2月16日，當局派出大批武裝包圍成都大學等學校，逮捕教員、學生100多人，僅在4個小時內(nèi)便公布所謂“罪狀”，以“破壞黨紀，實屬窮兇極惡”之名，將其中14位師生“一律正法”。這就是震驚一時的“二?一六”慘案。

張瀾萬分震驚，立即召開師生員工大會，表達對死難學生的悲痛之情，義正辭嚴痛斥當局，當場宣布辭職。

第三種力量：師道的力量

經(jīng)此“二?一六”慘案陣痛，張瀾已年近六十了，自己從農(nóng)村養(yǎng)大的孩子，倒是紛紛留美留德，歸國后做工程師，或加入共產(chǎn)黨，但對中國整體教育下的學生，則不免感到灰心。在名為《中國學生的出路》的演講中，張瀾難免悲哀——

當他們（中國學生）在學校做學生的時候，志氣遠大，抱負不凡……對于軍政當局，不罵其爭權奪利，殘民以逞，即罵其嫖賭驕橫，宦氣可惱。仿佛自己將來出了學校，必掃除這些垃圾，澄清國家政治，另造一個新世界出來……可是一旦入了社會，卻適得其反。他們不獨走人家的舊路，而且變本加厲，腐敗化老朽化官僚化比人家還快。昔之罵人者，轉眼就成了被罵的人。軍閥、官僚、學究、士紳，不都是由學生蛻化而成的么？

張瀾的教育事業(yè)又退回到大本營南充，繼續(xù)當他的中學校長。他的老部下和忠實的粉絲劉湘三十年代統(tǒng)一了川政，張瀾不遺余力地投身為整理和發(fā)展川政的四處奔波中。他撰寫《治川綱要》，電請蔣介石中央表達川政訴求，擔任盧作孚民生公司的董事，擔任“四川安撫委員會”委員長，率團出省考察，奔走于賑災等事務。

抗戰(zhàn)伊始，張瀾任四川省抗日后援會會長，親自將鄧錫侯、劉湘等將領送出川抗日，與黃炎培、梁漱溟等人發(fā)表《討汪通電》，反對汪精衛(wèi)另立親日偽政府。

張瀾被國民政府遴選為新的國民參政會參政員，他的事業(yè)從川政、抗日擴大到國家的憲政之路。1941年，張瀾和黃炎培等人發(fā)起成立中國民主同盟，成為除了國民黨、共產(chǎn)黨之外，手無一槍一彈、一兵一卒但卻調和、影響、牽制政局的第三種力量。

這第三種力量支持共產(chǎn)黨，監(jiān)督國民黨，揭露國民黨“虛假憲政”，抗戰(zhàn)勝利后，主張反對內(nèi)戰(zhàn)，和平建國，見證重慶國共談判，吁請國共雙方1946年元旦停戰(zhàn)。

和談破裂，張瀾不再對蔣介石抱希望，領導民盟總部發(fā)表聲明，拒絕出席國民黨“黨治”下的偽國大，導致民盟被宣布為非法政黨。1946年7月，李公樸和聞一多在昆明先后被暗殺，張瀾在成都主持追悼會，被特務襲擊傷及頭部，民盟和國民黨徹底決裂。

張瀾在三四十年代的政治漩渦中，從沒忘記教育。1938年冬，已經(jīng)不常駐南充的他邀請梁漱溟返鄉(xiāng)小住，并奔走成立了私立建華中學。1940年夏秋之間，張瀾寓居建華中學，感于“世道人心之日益敗壞”，為中學生考《春秋》之法而講仁義——

仁在愛人，不在愛我

義在正我，不在正人 E

張瀾全家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