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奕青
雨前沉悶的空氣讓人沮喪壓抑。鋪天蓋地的大雨之后,如洗的碧空又令人精神振奮。適逢周末,街上是熱鬧出游的人流、摩肩接踵的采購大軍,小區(qū)空地上花花綠綠的孩子在陽光里蝴蝶般地穿梭跑動,不時逗引得大人開懷大笑。
憂郁的我終于也受了一點感染。踱到窗前,熱烈的陽光立刻包圍了冰冷的四肢。我不忍讓壞心情辜負好天氣,就隨手推開了窗戶。頓時,對面樓陽臺里的歡樂情緒如陽光般傾瀉了過來。
循聲望去,原來是一對青年男女,很恩愛的樣子,像對新婚燕爾的小夫妻。他們正在擦洗陽臺玻璃,都穿著很隨意的半舊衣服。男的站在陽臺框上擦上面,女的負責下半部分、換水和幫男的淘抹布。他們看起來很麻利能干,窗戶就在他們輕快的擦拭下逐漸晶瑩透亮起來。我不禁看了看自家陽臺上濺滿泥點的玻璃,確實有礙觀瞻,也影響情緒,是該擦擦了,可就是始終提不起興致。這小夫妻倒很會過日子,把清掃衛(wèi)生當作一種休閑運動,省錢又鍛煉身體還不耽誤事兒,一舉三得。
太陽逐漸大了,那女孩仰著頭正對著太陽,只好瞇起眼睛。男的見狀,從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樣東西遞給女的,女的接過戴上后很滿意地對著太陽看了兩眼,又對男的蹺了蹺大拇指,才更起勁地擦起來。原來是一副寬大的太陽鏡,那女的戴著墨鏡不像在干活,倒像在憑欄觀光,指手畫腳,隨時都要笑出聲來。我暗暗贊賞這個小竅門,以后擦玻璃我也不會被太陽晃得皺眉撇嘴,大發(fā)牢騷了。
忽然,那男的身體一晃,打了個趔趄,但迅速抓牢了窗框,有驚無險。女的卻不干了,向屋內(nèi)看看,回身用拳頭警告似地在男的小腿上輕捶了一把,嘴里嘮叨著什么,那男的低頭憨憨地笑,很幸福很歉疚的樣子,女的也松開了繃起的臉。他們身旁那些亮晶晶的玻璃仿佛也在隨他們一起輕輕地笑。他們明明只是在擦玻璃,可那種最單純最樸素的快樂情緒仿佛整個陽臺都裝不下,不時漫溢出來,感染著旁觀的我。我不由得想起了一篇文章的結(jié)尾:“只要心情好,咸菜也能吃出好滋味。”
經(jīng)他們擦拭干凈的陽臺逐漸顯示了與眾不同。我的目光落在那些秀氣的塑鋼門窗和卷起的百葉窗上,那是我父母裝修時一直欣賞的新型材料和樣式,最后卻因價格昂貴而放棄了。他們向陽的窗戶頂上都裝著統(tǒng)一的墨綠色硬塑遮陽罩,窗下并排掛著兩個空調(diào)主機,分別接入兩個房間。窗內(nèi)精致的窗簾被挽起。一盞水晶吊燈被陽光映射得發(fā)出細碎的光芒,窗臺上的插花也在靜靜地散發(fā)著典雅的貴族氣息。能看出這是個講究精致生活的人家,經(jīng)濟上也比較寬裕,難怪這么無憂無慮。他們那棟樓由于位置最好,陽光最充足,是小區(qū)里價位最高的,我們這棟樓的日照就差遠了。相比人家,我更加感覺自己一無所有,油然而生的失落感使心里漸漸酸楚起來:歲月在一點點流失,已近而立的我什么時候才能結(jié)束依賴父母的日子而返還給雙親一份富足安逸?
“大姐!大姐!”幾聲呼喚把我從垂頭喪氣的沉思中驚醒,我懶懶地抬眼循聲望去,是對面的女孩在對我叫。
他們的玻璃已擦完,那女孩摘了墨鏡,使勁從窗口探出身來對我招手。她貌僅中姿,但滿臉健康的紅暈讓她顯得青春而美麗,我想那一定是定期運動保健得當?shù)慕Y(jié)果。她身后站著那男的和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婆婆,都在沖我友善地笑著。我恍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看著人家發(fā)呆太失禮,尷尬地探出頭去問:“叫我嗎?什么事?”她盡可能地大聲對我喊話,生怕我聽不見,其實那聲音一直沖進我的耳鼓,撞擊到我心靈里那些固執(zhí)沉睡的角落。“您是不是也需要擦玻璃?我們兩個人擦,一小時只收您10塊錢,保證又快又好!不信您看這大媽家的玻璃!”
那老人也急忙湊出來向我又比又說,但她的話語僅在我耳朵邊輕流。我只聽見一個聲音在反復(fù)地響:讓我如此羨慕如此仰視的他們原來只是兩個小時工!擦玻璃只是他們用以謀生的工作!他們希望我雇用他們!他們不是有錢人,也不擁有我所看到的一切,是他們那灑脫快樂的境界讓我如此匆忙就自慚形穢起來。
我的心輕輕抽動了一下,感覺里面那些聽天由命的灰心和懈怠像土山一樣開始松動,裂縫中開朗明媚的生活漸漸閃爍光芒,那句人們在自暴自棄時最容易遺忘的話此時清晰地映入腦海:即使你能奪走我的錢財,卻永奪不走我的歡樂,那才是我最大的財富。
于是我果斷地向他們點點頭,準備奢侈一次,請他們來,幫我一起,將陽臺和心靈蒙灰的窗戶一同擦得快樂、自信而明亮。
(金華鋒摘自《追求》199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