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依敏
2017對宋洋來說是“破壁”重組的一年,他演出了由漫畫改編的《深夜食堂》,用幾分漫畫的方式去演繹戴著墨鏡又不茍言笑的阿龍,又帶著傷演了《建軍大業(yè)》,在《暴裂無聲》里演失去孩子的啞巴礦工,還演了一部國內很少見的科幻題材的電影《拓星者》。
但最像他目前所處狀態(tài)的是“暴裂無聲”,無聲而又濃烈,像冰面上長開的裂縫,無限伸展只等破冰的那一刻到來。他在等,等待屬于他自己的時代,等待屬于他的“暴裂無聲”。
一個人:徐浩峰
之前看徐浩峰編劇的《一代宗師》里說,刀的真意不在于殺,而在于藏,宋洋就像是這樣的一柄刀,你見到他真人的時候便覺得他是沒有鋒芒的,溫和而踏實,而再看到電影里時他眼中又分明是未經馴化的野性和不羈。
宋洋生于福建福州,畢業(yè)于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很多人認識他都是從徐浩峰的電影開始的,亦如很多人認識武林都是從徐浩峰的電影開始的。猶記得宋洋演的《箭士柳白猿》里有這樣一句話“柳白猿是我的天命,這輩子只守著這件事,我不能出意外?!比绻f柳白猿這個名字是江湖上仲裁人的“天命”,那么演員這個職業(yè)之于宋洋也有幾分“天命”的味道,這輩子只守著這件事,不能出差錯也不能出意外,干凈利落卻有斬斷所有退路的決絕。
說來也巧,第一次看宋洋的電影便是徐浩峰導演的《箭士柳白猿》,他被壓在玉米地里,黃燦燦的一片,伴著女人的哀嚎,頭發(fā)是蓬松而雜亂的樣子,一抬頭眉目俊朗卻是滿眼的驚慌和無措,像是樹林里被驚到的某種野獸。而后他成了武林仲裁的繼承人,脫胎換骨再世為人,眼神中又是另外一種模樣,有些疏離,卻又不容侵犯。徐浩峰說在宋洋的身上他看見了老中國人的樣子。
其實最開始宋洋并不是徐浩峰心中合適的人選,彼時徐浩峰正要拍攝自己的第一部電影《倭寇的蹤跡》,北京的適齡演員看了一遍,遇到宋洋時第一眼他也沒被驚艷,只是留下了一句“你聲音不錯”的評語,再到后來他看見了宋洋一些動作方面的視頻資料時,才有了第二次的會面。在那些家常性的問題中有兩個問題一直讓宋洋記到了現在,“你近半年內打過架嗎 ?”“你狠起來什么樣 ?”
于是在《師父》里我們看見了宋洋的“狠”,他演的耿良辰,身上插著兩把刀子,要被人趕出天津,但是他說“我哪兒都不去,我在天津活了20多年,一受嚇唬,就不要家了,還是個人嗎 ?”他本來命不該絕,但是為了一口氣,卻硬是從荒野跑回了天津,原是被人輕視的“小人”不成想到了最后卻有了錚錚鐵骨。
拍戲和人生都講究開竅,遇到徐浩峰的宋洋,如同武俠小說中被打通任督二脈的俠客,他開竅了。宋洋用光和路形容前進時的感覺,如果以前是在暗夜中行走的迷茫,那么現在則是可以勇往直前的光明,“以前是比較走一步看一步的狀態(tài),只知道眼前的一步,再往前就看不到……只能說走走看看,努力,讓自己不要停歇。但是徐浩峰導演的出現,直接就給我指了一條看得到的并且比較長遠的路?!彼f,“讓我知道前路很長,而且這條路可以走的很遠?!?/p>
一件事:演戲
有人說好演員不是教出來的,是生活出來的。宋洋就是這樣“生活”出來的演員,他愛惜自己的羽翼,不接太多的戲,所以有時間跟這些角色慢慢的交往,慢慢的告別。
在《箭士柳白猿》開拍前宋洋被劇組送至山東拜“內家拳”功夫高手為師,學習了一月的內家拳。所以他身上的那股俠氣并不是空穴來風的假把式,是一招一式積累出來的干脆利落。去年他演了一部《深夜食堂》,觀眾的反饋不算好,但是他的反應倒也坦蕩,用心演的戲無愧于心。為了演好不茍言笑的阿龍,他開始蓄胡須,對平時的玩伴不聞不問,幾乎堅持了4個月的時間不笑。對于戲里的人物來說紅香腸是像線索一樣的存在,于是有次拍攝光是吃香腸他就吃了一個下午。
拍《暴裂無聲》的時候,他演一個失去了孩子的啞巴礦工,要褪去身上的俠氣和城市氣息。那時候正巧趕上宋洋家在裝修,他就窩在一邊看裝修隊的工人們如何相處,一點點兒蛻掉了自己身上的城市氣。拍戲的時候他也不當自己是個演員,跟鎮(zhèn)上來看戲的村民混在一起,“我就跟他們聊天,說我也是隔壁村的,我也是過來演群眾的,跟他們打成一片,所以幾天后達到的效果是導演經常找不到我,因為我就混跡在農民堆里面,達到了一個形體和狀態(tài)都已經偏離了城市人的感覺?!?/p>
后來看到《暴裂無聲》的海報,朱紅色的背景上是宋洋的半張臉,干瘦還流著血。說來有意思的是導演最初想讓宋洋打破之前俊朗的感覺便讓他增肥,等他終于借著工作之名“光明正大”的增肥了十幾斤之后,導演卻覺得還是干瘦的造型更適合一個失去了孩子的礦工,那時離開機只有半個月了,于是在極度的增胖之后,宋洋又開始了極度的節(jié)食,“餓急了就吃一小口”,于是看到電影的片斷的時候我們發(fā)現他是瘦的,有些干枯的那種瘦。因為這次極度的節(jié)食,他的胃也落下了一些毛病。
似乎是將所有的光芒都賦予了角色,宋洋說生活中的自己是“無趣”的,拍戲時同組的演員問他的愛好是什么,攝影、茶道、車,說了幾樣他都覺得興味索然,被建議去旅游的時候,他卻說,對于自己來說演戲就是在旅行。甚至后來因為家里有了整套的健身器械,他就更不用出門了。
好像沒有生活在這個快速社交的網狀社會中一樣,宋洋不喜歡一蹴而就的社交,他更喜歡細水長流的交往,不拍戲的時候約上好友到家里來,各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對于宋洋來說就是人與人之間最美好的交往狀態(tài)。
問他最喜歡什么樣的狀態(tài)時,他說自己喜歡收到劇本的那一刻,“我現在最高興的仍然是手機微信里有消息,打開一看是個很好的項目和劇本。即便當時是在外邊非常吵鬧的環(huán)境下,我一定會找個地方坐下來,打開劇本開始看,把自己帶入進角色,再臆想一下劇情,再決定這個項目好不好?!?/p>
前路漫長,就這樣,他選擇了那條最長遠也最慢的路。
一片江湖:快意恩仇
徐浩峰拍了4部電影,有3部他都是主演,《倭寇的蹤跡》里的梁痕錄,《箭士柳白猿》里的江湖仲裁人,《師父》里有一股子狠勁的耿良辰。不知道是不是演了太多的武俠片,那些俠氣似乎也寄生在了宋洋的身體里,他本就長一張周正而堅毅的臉,一雙眼是非黑即白的分明,眼神也清明的可怕,這樣的神色,似乎只會出現在習武之人的身上。就連忻鈺坤導演都管他叫“宋師傅”,這樣的人心里自然也有一片江湖。
宋洋說:“每個男孩都曾有一片心中的江湖,那是片只供打斗不擔后果的樂土,英雄生來就有仇要報,養(yǎng)家糊口并不困難,打敗所有人才是終極目標,快意恩仇浪跡天涯……那是兒時耳濡目染的武林,在那個年代,引人入迷。”后來他說長大的江湖是會變的,但是他卻說自己心中的江湖還是那樣“大義凜然,快意恩仇,比較痛快,比較仗義,比較正氣?!?/p>
當我問他一些“武林人”才懂的話,他也不見生疏。都說習武之人有三個境界,“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他說,因為徐浩峰他見過了“自己”,也正在“見天地”,而“見眾生”會是他最大的方向,“你說做一個演員要做什么樣的演員,做一個對觀眾,對社會群體有引導作用的演員,這是最偉大的事情,所以這也是一個方向”。
他講一個演員的分寸感用了“火候”這個詞,也是江湖人愛用的詞,火候不到,眾口難調,火候過了,事情就焦了。“演戲是最講火候的,從一開始演戲會多少有點兒不足,到后來多少用力過猛,然后慢慢地往回收,最后達到不疾不徐的狀態(tài),這樣一個狀態(tài)是特別需要分寸的?!?/p>
后來看見宋洋在一篇隨筆里寫家里的木人樁“家中的木人樁部分關節(jié)已松動,樁底吸盤也已黏不住地,它隨我從薊門橋搬到了百子灣,縱我千錘百打也不離不棄”。我想這何止說的是一座木樁,更說的是他與他心中的那片江湖早就已經不能分割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心中的一片江湖,而有的時候,一個人就是一座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