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簾夜
1
《蒼穹之城》開放了新的海島地圖,舒沫沫“坐”在風(fēng)景迷人的沙灘邊,海鷗咕咕叫著從“頭頂”飛過,蔚藍的海水輕柔地漫過她的“腳背”……
VR虛擬現(xiàn)實技術(shù)為游戲帶來了身臨其境的體驗,但她此時卻覺得從未有過的孤獨。不論是在游戲,還是現(xiàn)實中。
舒沫沫打起精神,幫NPC(非玩家角色)捉了兩只螃蟹,換來一顆珍珠,又找商人買了一套新的美人魚裝備,在大海中遨游片刻,最后還是上岸了。
原本沉迷的游戲現(xiàn)在卻變得索然無味,一個多星期沒有上線,與“金剛爸比”的聊天記錄依然停留在那兩句:
“如果贏了,我就請你吃飯當(dāng)做感謝,怎么樣?”
“好啊?!?/p>
舒沫沫抿起唇,自己輸了比賽,又離開定向越野隊的事,還不知道該怎么告訴他。
無意識地點開那個金毛的頭像,她忽然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對方名字旁邊代表公會會長的徽章不見了,上次登錄時顯示為5天前。
舒沫沫心中“咯噔”一下,有種不妙的預(yù)感。
她連忙去搜索原公會的信息,會長那欄寫著一個陌生的名字:“風(fēng)蕭蕭”。
“金剛爸比”擔(dān)任會長近兩年,帶著整個公會度過低谷時期,在大家心中很有威信,怎么會突然卸任?
可惜舒沫沫已經(jīng)退出公會,之前也沒有加過其他好友,只好先發(fā)私信給風(fēng)蕭蕭,又等不及地在世界頻道提問:“有人認識‘金剛爸比嗎?他們工會怎么了?”
頻道里的聊天消息刷得飛快,公會招人、買賣物品、新手提問……她的問題很快就被淹沒在其他消息中。
還是風(fēng)蕭蕭那邊先有了回音:“上星期他突然說自己不適合再做會長,把公會轉(zhuǎn)給了我,具體原因我也不太清楚?!?/p>
唯一的線索也斷了。
舒沫沫關(guān)掉游戲,往床上一躺,盯著天花板發(fā)呆,心口仿佛壓著一塊大石頭,說不出的憋悶難受。
“金剛爸比”突然離開公會,會不會發(fā)生什么事了呢?
想著想著,她又覺得有些生氣,連只字片語都沒留下,他是不是根本沒有拿自己當(dāng)朋友?
突然,床邊的手機震動起來。
“沫沫,出大事了!”陳雅歌的聲音中帶著抑制不住的興奮,“你猜,今天放學(xué)時我碰見了誰?”
以她的性子根本藏不住話,還沒等舒沫沫開口,就已經(jīng)竹筒倒豆子般地全抖了出來。
刪除一堆諸如帥氣、陽光之類的形容詞,再過濾一些緊張激動的心理活動描寫,舒沫沫幫她概括了一下中心思想,就是安天宇約陳雅歌明天中午在長廊見。
“他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該不會是……”電話那頭的少女沉浸在粉紅色的幻想中,有些害羞地說,“該不會要對我表白吧,嘻嘻?!?/p>
舒沫沫也有些吃驚,一方面沒想到陳雅歌對安天宇的興趣能保持這么久,另一方面更沒想到,安天宇那種性格死板的人居然也會主動表白?莫非他就喜歡陳雅歌這種活潑開朗類型的女生?
“喂,喂,沫沫你在聽嗎?”陳雅歌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我好緊張??!不行,明天你陪我一起去吧?!?/p>
“我才不要當(dāng)燈泡。”想到陳雅歌八卦小能手的稱號,舒沫沫又話鋒一轉(zhuǎn),“陪你也可以,但你要幫我查個人。”
“No,problem!”陳雅歌滿口答應(yīng)。
2
面前的杯子里散發(fā)出裊裊茶香,安天宇端端正正地坐在沙發(fā)上,注視著對面那名中年男子,聲音帶著些艱澀:“請問您一定要解散定向越野隊嗎?”
“天宇啊,”男子向他投來慈愛的目光,如同注視自己的孩子一樣,“縮減不必要的開支,是學(xué)校董事會的共同決定?!?/p>
上一季的財務(wù)年報并不樂觀,在保證正常教學(xué)秩序的同時,各部門都收到了壓縮預(yù)算的通知,而興趣班這一部分就落在了定向越野隊的頭上。拋開經(jīng)費高,不容易出成績等方面,最主要的原因是,這是一個幾乎沒有人報的興趣班。
“上學(xué)期新增隊員2名,在兩次課后退出。本學(xué)期新增隊員3名,其中還包括了……”千言臉上微微帶笑,“千樹那孩子?!?/p>
作為青空中學(xué)的董事長,他本不會去關(guān)注一個小小的定向越野隊,但誰叫自己兒子和外甥都在里面呢。
安天宇心中有些堵得慌,高三那批老隊員都退了,年紀(jì)最小的舒沫沫也走了,學(xué)校的解散決定合情合理。
但他初中也是在青空中學(xué)讀的,對莫老師和定向越野隊有很深的感情。
少年的臉上滿是懇切:“董事長,能不能再給我們一次機會?明年我一定想辦法多招些新隊員進來?!?/p>
“明年你也高三了啊天宇,不要把精力浪費在這上面?!鼻а試@了口氣,又說,“現(xiàn)在只有我們兩個,你還要喊‘董事長,這么見外嗎?”
安天宇抿起唇,沉默半晌才鄭重開口:“定向越野隊隊長安天宇,代表全體隊員向?qū)W校申請保留這個項目,希望董事長批準(zhǔn)?!?/p>
千言的目光一點點從少年的眉眼上掠過,熟悉的五官讓他想起自己那個同樣倔強的妹妹,不由得收起笑容,同樣鄭重地問:“理由呢?”
“莫老師已經(jīng)接到正式通知……”
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千言掃了一眼掛斷,用目光示意安天宇繼續(xù)。
“我們隊將參加下個月的省級定向越野比賽。作為隊長,我有信心帶領(lǐng)大家取得名次,甚至有機會參加全國比賽,為青空中學(xué)贏得榮譽。獲獎后,相信其他同學(xué)對定向越野的興趣也會增加,也是我們招收新隊員的好機會。”安天宇認認真真地說完,又拿出一張帶著莫老師和自己簽名的申請,可見事先做足了準(zhǔn)備。
千言不禁莞爾,打趣道:“原來是來跟我談條件的?!?/p>
這孩子的品性與毅力從小就讓他欣賞,現(xiàn)在也是一樣。
他沒有借親戚關(guān)系“走后門”,而是正式遞上申請。
盡管安天宇所說的理由在千言眼中不算什么,但學(xué)校事務(wù)有一套既定的處理程序,學(xué)生有權(quán)向管理層提出申訴。
他不能拒絕,也沒準(zhǔn)備要拒絕。
千言微微一笑,接過那張薄薄的紙,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被少年緊張地捏出了褶皺。
3
“爸,”千樹突然推門進來,抱怨道,“你怎么不接電話?”
千言板著臉,眼中卻流露出笑意:“急急忙忙的做什么,沒看見你天宇哥哥在這里嗎?”
見到沙發(fā)上沉默的安天宇,千樹也有些意外。他敷衍地喊了聲“表哥”,又轉(zhuǎn)向千言:“爸,上次我說的興趣班的事……”
千樹一下子想到了什么,突然頓住,狐疑地看向安天宇:“該不會,你也是為這個來的吧?”
安天宇沒有回答,起身恭敬地向千言鞠了一躬:“那我先走了?!?/p>
“我接受你的申請,由董事會討論后再決定?!鼻а宰烦鰞刹?,又換了家常語氣,“天宇啊,有空來家里吃飯,你舅媽也惦記你呢?!?/p>
安天宇遲疑了下:“嗯,謝謝舅舅。”
“爸,你是不是答應(yīng)他不解散定向越野隊了?”千樹很不服氣,“怎么我求了你那么多次,你都不給個準(zhǔn)話,他一來說就行?”
“你?”千言將那張紙拍在他眼前,“光會嘴上說,看看人家天宇。”
千樹最討厭聽到這句“看看人家天宇”,當(dāng)即便炸了毛:“是是是,反正在你眼里他什么都好,我什么都不如他,滿意了吧!”
“你這是什么說話態(tài)度?”千言皺眉道,“怎么,還覺得自己有理了?”
少年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最后什么都沒說,轉(zhuǎn)身就跑了出去。
“都是被慣壞了?!鼻а該u搖頭,撥通司機的電話,“車呢,把千樹送回家?!?/p>
千樹在樓下追上了安天宇:“喂,你這家伙跟我爸說了什么?”
對他的態(tài)度見怪不怪,安天宇平靜地說:“我保證在省級比賽里拿到名次,定向越野隊就不解散?!?/p>
“你憑什么保證?要是贏不了呢?”千樹越發(fā)生氣。
雖然他平時訓(xùn)練渾水摸魚,但很清楚隊里的情況。老隊員因為學(xué)業(yè)紛紛離開,自己和思甜完全是打醬油的,新人里唯一能出賽的舒沫沫又……
安天宇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他望向千樹,語氣堅定不移:“會贏的,3場比賽我都會參加?!?/p>
千樹吃了一驚,他看過以往的省級比賽錄像,難度又上了一個臺階,一場下來體力和腦力消耗極大,更不用說選手的心理壓力了,安天宇居然說全都要自己上。
這家伙真是一點都沒變!
他腦海中不禁浮現(xiàn)起幼時見過的畫面,一個肉乎乎的小胖墩在球場上不知疲倦地跑著,被人撞倒了也不哭,傷口的血和汗混在一起……
自己的表哥安天宇,從小就是這樣,一直這樣,從來不放松絲毫。
反而害得他一直被家人拿來比較:
“千樹,看天宇哥哥做得多好?!?/p>
“天宇真棒,比我家那個不爭氣的小子強多了。”
“千樹要向你表哥學(xué)習(xí),知道嗎?”
……
真是煩死了!
身后傳來幾聲低低的鳴笛,千樹擺擺手,坐進自己家的車?yán)?,嘀咕道:“哼,反正說大話的是你,這事我不管了?!?/p>
但在經(jīng)過安天宇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打開車窗:“隊長,要不還是把舒沫沫喊回來吧?!?/p>
少年的腳步緩了一緩,并沒有回答。
4
舒沫沫站在紫藤垂下的枝條后,心不在焉地揪著葉子玩。
前面不遠的地方站著兩個人,兩頰緋紅的陳雅歌和一本正經(jīng)的安天宇面面相對,聽不見說什么,但陽光透過樹葉落在他們身上,看起來十分和諧美好。
舒沫沫只掃了一眼便移開視線,心想自己是不是該走了。
陳雅歌不愧是八卦小能手,搜集情報的技能滿分。她先是找到“金剛爸比”在《蒼穹之城》游戲論壇里的發(fā)言,然后在個人資料里發(fā)現(xiàn)了他的注冊郵箱,又找到了對方用同一個郵箱注冊的微博,名字雖然不同,但用的頭像都是一只金毛犬,十有八九是同一個人。
剛拿到資料還沒來得及看,舒沫沫就被她拖來壯膽。
沒等太久,走廊上突然響起咚咚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到了舒沫沫面前。
只見陳雅歌整張臉漲得通紅,眼中的淚珠還在打轉(zhuǎn),不由分說地往她手里塞來一個東西:“你的!”
觸感冰涼,不等舒沫沫開口,她就捂著臉飛快地跑走了。
這是……
舒沫沫低頭一看,比賽時丟失的那條手鏈正靜靜躺在自己的手掌上,只是缺了兩顆寶石。
安天宇沒想到她也在,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情,遲疑了下還是走過來,低聲說:“物歸原主。”
失而復(fù)得自然驚喜,但舒沫沫心中“咯噔”一下,忍不住向?qū)Ψ酱_認:“你約陳雅歌見面就是為了還這個?”
那女生是叫陳雅歌嗎?
安天宇不禁皺了皺眉,他只記得對方是舒沫沫的同學(xué),訓(xùn)練時送過幾次水,便想請她幫忙把手鏈還給舒沫沫。
“聽明顏說,這是你很重要的紀(jì)念品,我就去X大找了找。”他頓了頓又補充,“最后是在賽委會的工作人員那里發(fā)現(xiàn)的,應(yīng)該是當(dāng)時被人撿走上交了?!?/p>
舒沫沫恍然大悟,突然覺得自己很笨,怎么沒想到去問一問。
不過,所謂的“表白”原來是一場大烏龍,難怪陳雅歌傷心成那樣。
“謝謝你,也謝謝明隊長?!笔婺嬲\地說。
沒想到自己跟明顏在遛狗時的幾句閑聊,居然真的被對方放在了心上。
她知道明顏之所以告訴安天宇,是為了幫她解釋比賽時的失誤,緩和與安天宇之間的關(guān)系。
而安天宇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找回手鏈的過程可能并沒有那么簡單,那他又是為什么幫自己呢?
舒沫沫的心忽然劇烈跳了起來,該不會,該不會是想借此機會喊自己回定向越野隊吧?
一時間,大家訓(xùn)練時的記憶又涌上心頭,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對這項運動的熱情并沒有完全磨滅。
“不客氣,我作為隊長……”安天宇話說到一半又停住了。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舒沫沫是自己退出定向越野隊的,但其實跟被他趕走沒什么兩樣。而莫老師的話也很有道理,隊員犯了錯,首先是隊長的責(zé)任,他沒能教導(dǎo)好新人,也沒能帶好這支隊伍。
安天宇下意識握了握手掌,慢慢開口:“上次比賽的事,是我太急躁了,抱歉?!?/p>
真的說了!真的準(zhǔn)備邀請自己歸隊嗎?
那就……答應(yīng)了吧。
帶著幾分忐忑和期待,舒沫沫低頭踢了踢腳下的樹葉:“嗯,我當(dāng)時心情不好,說的話你也別放在心上。還是要謝謝你幫我找回手鏈?!?/p>
少女聲音輕柔如林間掠過的飛鳥,同當(dāng)初跟自己針鋒相對的模樣判若兩人,安天宇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壓下心中那種奇怪的感覺:“走,走吧,要上課了?!?/p>
什么?正事還沒說呢就要走?
“那個,”舒沫沫忍不住叫住他,“沒有別的事要說了嗎?”
安天宇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是要找明顏嗎?我把她的手機號給你?!?/p>
5
“啊啊啊氣死我了!”舒沫沫在自己的床上滾來滾去,腕上的手鏈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
事情果真如明顏所說峰回路轉(zhuǎn),她不僅找回了手鏈,定向越野隊也晉級了省級比賽??伤?dāng)著那么多人面說自己要退出,現(xiàn)在哪好意思再厚著臉皮回去。
舒沫沫實在搞不懂安天宇是怎么想的,半點都沒提讓她歸隊的事情。還是說自己想多了,其實他根本就沒準(zhǔn)備讓自己回定向越野隊?
一定是這樣!
她氣呼呼地想,那個魔鬼隊長肯定是不想再見到自己了。
晚飯時舒沫沫取下手鏈,撒嬌道:“媽媽幫我拿去修一下吧,不小心掉了兩顆寶石?!?/p>
“總是冒冒失失的,”媽媽嗔怪地點了點她的頭,看到東西又笑了,“跟馮穎又和好了?”
或許是因為手鏈?zhǔn)Ф鴱?fù)得,舒沫沫不像之前那樣聽到馮穎的名字就炸毛,反而悶悶地扒了幾口飯,才說:“她也太不夠意思了,出國那么大的事都不說,別以為一條手鏈就能收買我……”
媽媽愣了愣,自言自語道:“那孩子,還真沒說啊?!?/p>
舒沫沫伸出去夾菜的手不禁僵住了:“什么?”
“哦是這樣的,”媽媽沒有發(fā)覺她的異常,輕描淡寫地說,“其實她媽媽早就跟我說了移民的事,但快中考了,怕影響你心情,就讓她先別告訴你。”
居然是這樣,馮穎卻從來沒有跟自己提過。
舒沫沫心中升起一股復(fù)雜的情緒:“為什么,你們?yōu)槭裁床徽f!難道考完就不會影響我的心情了嗎?”
她在乎的不是分離,而是來自最好朋友的隱瞞。
而這隱瞞居然是媽媽先提出來的,自己錯怪了馮穎,甚至沒有給她解釋的機會,就推開了她。
“這有什么?”或許是覺得理虧,媽媽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你后來不也知道了嘛……”
“那不一樣!”舒沫沫忍住眼淚,不知怎么忽然想到“金剛爸比”教自己定向技巧時說過的話。
“遇到問題的時候,不應(yīng)該想著怎么逃避,而是如何解決。”
這段時間發(fā)生的種種,從退出公會到手鏈丟失再到離開定向越野隊,其實跟馮穎的事情一樣,她從來沒有想過該怎么解決問題,而是一味地后退、躲藏。
難道都是自己錯了嗎?
1
昨天那場烏龍之后,陳雅歌一下午都沒說話,放學(xué)也沒跟大家打招呼,急匆匆地走了。
本來舒沫沫還擔(dān)心她要傷心幾天,沒想到今天她又跟沒事人一樣,偷偷在抽屜里翻起八卦雜志來。
舒沫沫想了想,還是把安慰的話咽了回去,就當(dāng)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
倒是陳雅歌自己撞了撞她的胳膊,笑嘻嘻地問:“給你的微博看了嗎?找到那個人沒?”
“有段時間沒更新了,不過應(yīng)該是他的微博。”
“金剛爸比”的微博不多,大部分是狗的圖片,還有一些關(guān)于游戲的內(nèi)容,看不出什么異常。
“那你發(fā)私信問問唄?!标愌鸥鑼λ氖潞苡信d趣,“要不我再幫你‘人肉他一下,照片、電話、家庭住址說不定都能找到?!?/p>
“別別別,”舒沫沫嚇了一跳,“侵犯他人隱私是違法的好嗎?!?/p>
而且她也有點害怕。
隔著虛無的網(wǎng)絡(luò),她將“金剛爸比”想象成一位耐心、善良的鄰居大哥哥,萬一“人肉”出來的他根本不是這樣該怎么辦?
之前沖動之下提出見面的勇氣早已蕩然無存。
說話間,從舒沫沫的書包里飄出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一串?dāng)?shù)字。
“咦,這是什么?”陳雅歌好奇地看了一眼,玩笑道,“誰悄悄給你塞電話號碼了?好像有點眼熟啊?!?/p>
“才不是,這是安天宇……”話出口才覺得有些不對,舒沫沫連忙解釋,“其實手鏈?zhǔn)敲麝犻L幫忙找到的,我特意要來號碼謝謝她。”
為了照顧同桌的感受,她并沒有完全說實話。
陳雅歌臉上的笑容僵了僵,然后又若無其事地岔開了話題:“我男神的新劇很快要播了,跟影后合作的哦,預(yù)告超好看。”
“哦?又是你的男神幾號?。俊?/p>
兩人說說笑笑的,仿佛跟平常沒什么兩樣。
2
中午吃飯時,舒沫沫在食堂門口被人,哦不,是被一輛車攔下了。
“一股油煙味,”坐在車?yán)锏那浯笊贍斘孀”亲?,嫌棄地說,“我請你出去吃,想吃什么隨便挑?!?/p>
“無功不受祿,”舒沫沫警惕地看著他,“找我有事嗎?”
少年的眼神飄了飄:“咳咳,也沒什么事,我們邊吃邊聊?!?/p>
舒沫沫還想拒絕,司機已經(jīng)下來為她拉開了車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周圍有不少學(xué)生路過,紛紛向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被大家看得渾身不自在,舒沫沫連忙鉆進車?yán)?,宣布認輸:“行行行,你說了算?!?/p>
在她的要求下,車并沒有開太遠,而是去了附近一家披薩連鎖店。
剛坐下來舒沫沫就后悔了,這里離學(xué)校很近,他們又穿著校服,萬一被老師看見,誤會自己和千樹怎么辦?
她連菜單都沒看,隨便點了個披薩,不僅自己吃得又急又快,還不停地催促千樹:“快點吃,快點吃?!?/p>
“喂,”千樹放下刀叉,用紙巾在唇角按了按,不滿地說,“你著急什么?”
“急著回去寫作業(yè)不行嗎?”舒沫沫不停張望著四周,如坐針氈,“你到底說不說?不說我走了?!?/p>
千樹從鼻孔里“哼”了一聲,手指輕輕彈了彈咖啡杯:“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我們隊晉級了?!?/p>
“真的?恢復(fù)我們的比賽成績了?”舒沫沫十分驚喜。
雖然嘴上沒說,但她心里一直對這件事很內(nèi)疚。
不過,這個好消息跟自己現(xiàn)在也沒什么關(guān)系。舒沫沫收起笑容,小聲說了句:“那恭喜你們了?!?/p>
“什么‘你們?是‘我們!”千樹有些不耐煩地說,“你跟安天宇那家伙還要鬧別扭到什么時候?也該回來訓(xùn)練了吧?”
回來嗎?
思甜這么說,千樹也這么說,可是……
放在桌下的手互相交握,舒沫沫沉默幾秒,開口問道:“是隊長讓你這么說的嗎?”
千樹愣住了。
他的確跟安天宇提過,把興趣班可能會被解散的事情告訴舒沫沫,但卻遭到了反對。
“想做好一件事,興趣、天賦與努力,三者缺一不可?!卑蔡煊钫J認真真地分析,“舒沫沫光有天賦和努力,卻對定向越野缺乏興趣,為什么還要逼她參加呢?”
聽起來很有道理,但千樹卻不這么想。現(xiàn)在定向越野隊全靠安天宇和吳澤兩人撐著,如果有舒沫沫加入,意味著比賽獲勝的機率更高,興趣班保留的可能性也就更大。
他不想一直輸給安天宇,在這件事上一定要做點什么。
于是,還沒有嘗過被人拒絕滋味的千樹大少爺夸下了海口:“等著瞧吧,我一定能說服她回來。”
沒想到舒沫沫一開口就問起了安天宇。
“這個嘛,”千樹含糊地說,“反正他肯定也是這么想的?!?/p>
聽到他的回答,舒沫沫反而更加確定了之前的想法:安天宇果然是不希望自己歸隊的!
“算了吧,”她垂下頭,嘟囔道,“我才不回去?!?/p>
如果自己是隊長,大概也不想要一個會跟自己大吵大鬧的隊員吧。
看到千樹遲疑的樣子,她心中有些酸酸的感覺。就像昨天安天宇給了自己明顏的電話后,半點沒有提興趣班的事,期待就慢慢沉下去,最后變成了失落。
見舒沫沫都不考慮一下就拒絕,千樹不禁也有些惱火。他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很有誠意了,又是請吃飯,又是說好話,對方卻半點不領(lǐng)情。
“你……”他喝下變冷的咖啡,說出的話更冷,“不覺得自己太自私了嗎?”
舒沫沫猛地抬起頭,臉不禁漲紅了:“你說什么?”
3
回去的車上氣氛古怪,司機偷偷看了后排好幾眼,只見兩人一左一右,離得遠遠的,都抿著嘴一言不發(fā)。
小孩子嘛,吃頓飯的時間也能吵一架,真是。
他啞然失笑,將音樂聲又放大了些。
其實在比薩店沒能吵起來,千樹說完那句就起身結(jié)了賬,舒沫沫也不好在眾目睽睽下同他翻臉,但憋了一路氣。等到學(xué)校下車時,兩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頭頂?shù)睦戎酗h來甜美的女聲:“今天中午的廣播到此結(jié)束,明天再見?!?/p>
等這一首歌放完,午休時間便結(jié)束了。
舒沫沫猶豫了下開口:“吃飯多少錢?我們AA吧。”
“不用了,反正也是最后一次?!鼻涞沉怂谎郏暗纫院鬀]有定向越野隊,我們應(yīng)該不會見面了?!?/p>
“什么叫沒有了?”舒沫沫大吃一驚,明明剛剛他還說要參加省級比賽的。
“學(xué)校打算解散定向越野隊你知道嗎?”千樹冷冷地說,“除了自己你還關(guān)心什么?”
舒沫沫覺得他真的很莫名其妙,沒事沖自己發(fā)什么少爺脾氣,難道被解散是自己的錯?在比薩店她已經(jīng)忍了,現(xiàn)在回學(xué)校還在說……老虎不發(fā)威,真當(dāng)她是Hello Kitty?
“說夠沒有?”她的聲音也大了幾分,蓋住了廣播中傳來的音樂,“你憑什么說我?不要裝得自己好像很關(guān)心定向越野隊一樣!”
少年漂亮的面孔頓時陰沉了下來:“你什么意思?”
舒沫沫發(fā)誓自己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氣昏了頭,加上廣播一直在響,讓她想到很久以前思甜告訴自己的那個秘密。
“思甜為什么會來定向越野隊?不就是你讓人把她趕出廣播站的嗎?”她像頭發(fā)怒的小獅子般瞪著千樹,“然后又在她面前裝好人,太虛偽了!”
原來是這件事!
幾次課下來,大家都很清楚思甜并不適合這項運動。那處心積慮把她帶進這里的千樹,當(dāng)然不可能是真心為了定向越野隊好。
千樹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忍不住想:舒沫沫知道了,是不是思甜也知道了?可她從來沒有在自己面前提過一句。
他當(dāng)初這么做,并不是因為跟思甜有什么過節(jié),而是為了氣安天宇。
安天宇的母親是千言的妹妹,但跟千家的關(guān)系并不和睦,結(jié)婚之后就沒怎么回過家。而安天宇和千樹兩個孩子年齡接近,從小便是家里互相比較的靶子。
開始千樹仗著自己是弟弟,生得又機靈可愛,在大人們面前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養(yǎng)出一副驕縱的性子。安天宇個性木訥,胖得五官都擠在一起,也不愛說話,時常被他欺負。
但慢慢的,事情卻變了。凡是見過安天宇的人都夸他多么懂事,多么守規(guī)矩,多么有毅力,長大了一定有出息。
相比之下,千樹的挑食、哭鬧、耍脾氣……都被人看成他不如表哥的表現(xiàn)。特別是他生病后,需要臥床靜養(yǎng),不能劇烈運動,而安天宇卻在體育方面大展風(fēng)采,是千樹無論如何也無法勝過他的。
開學(xué)前的傍晚,千樹見到思甜她們和徐佳音的沖突,很快就把主意打到了思甜身上。還有什么事能比硬塞一個不合適的隊員更讓安天宇抓狂?又有什么事能比在定向越野隊搗亂更讓安天宇惱火?
能看到他生氣又拿自己無可奈何的模樣,千樹想象一下都覺得痛快。
至于是不是傷害到了其他人,他才管不了那么多。
“我沒做錯,”千樹在心里告訴自己,“這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但是他說不出口。
上課鈴響了,四周腳步匆匆,都是往教室的方向。
舒沫沫沒再理千樹,轉(zhuǎn)身跟著人群離開。
“等等,”突然有人拉住了她,“跟我走?!?/p>
4
思甜被同學(xué)叫出來的時候還有點懵,誰會在快上課的時候找自己?老師馬上就來了啊。
但很快她眼睛一亮,開心地問:“沫沫,千樹,有事嗎?”
舒沫沫瞪了千樹一眼,有些心虛地低下頭。
沒想到這家伙居然把自己拉來當(dāng)面對質(zhì),真是陰險!
千樹微微低頭,望向思甜的雙眸,疑惑又清澈。
他見過思甜被徐佳音趕走后偷偷哭泣的樣子,也見過她訓(xùn)練時摔得胳膊青紫的樣子,但少女從來沒有一句怨言。
不管是在廣播站還是在定向越野隊,誰需要她,她都真心實意去幫對方,又害羞到聽一句“謝謝”都會臉紅。
無論進行什么樣的訓(xùn)練,她都竭盡全力去完成,哪怕超出了自己的極限。所以即使嚴(yán)厲如安天宇,也很難對她產(chǎn)生討厭之情。
這樣的一個女孩子,被自己傷害了。
千樹不能自欺欺人說這是正確的,所以他來向她道歉:“對不起?!?/p>
“什么!”舒沫沫跟思甜都嚇了一跳。沒聽錯吧,這位不可一世的千樹大少爺居然也會道歉?
開了頭之后,后面的話就更容易說出口了。
“安天宇是我表哥,為了氣他,我才讓徐佳音幫忙,逼你進定向越野隊?!鼻漕D了頓,“你能接受我的道歉嗎?”
思甜有點想哭,又有點想笑,最后還是揚起嘴角,細聲細氣地說:“原來是這樣啊?!?/p>
“不要心軟,思甜。”舒沫沫在旁煽風(fēng)點火,“居然利用你,太過分了,不能這么容易原諒他?!?/p>
“噗!”思甜這回是真的笑了,“其實千樹能坦白地說出來,我就很滿足了,所以……就這么算了吧?!?/p>
迎著千樹和舒沫沫不解的目光,她解釋道:“現(xiàn)在知道并不是因為我真的做不好,廣播站才要我離開的。而且我也很喜歡定向越野隊的大家,要是沫沫能回來我就更開心了?!?/p>
話題忽然就轉(zhuǎn)到了自己身上,舒沫沫低下頭,嘀咕道:“只怕我回去會讓隊長不開心……”
“別再找借口了,”千樹打斷了她的話,“安天宇根本沒跟教務(wù)處匯報你退出的事,不信你自己去問?!?/p>
一頓飯的時間就能吵起來,但等老師進教室的幾分鐘也能和好,少年的友情就是這么奇怪。
在爭吵與道歉后,3人仿佛有了一個共同的秘密,這種特殊的聯(lián)系讓他們真正有了彼此之間是“隊友”的感覺。
5
這種改變在舒沫沫回歸定向越野隊之后越發(fā)明顯,不需要安天宇的督促,他們每天都自覺地在操場訓(xùn)練。在周末的興趣班上,不管莫老師安排理論課還是實踐,也是他們幾個組隊分工協(xié)作。
“嘖嘖,新人組團了啊?!眳菨尚χ鴮Π蔡煊钫f,“看來我們這些老隊員可以放心地退了。”
“就他們這種水平,還早呢?!卑蔡煊钕訔壍負u了搖頭,嘴角卻流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
莫老師說過,技巧、戰(zhàn)術(shù)、天賦……在集體賽中都不重要,最關(guān)鍵的是凝聚力。沒有凝聚力的隊伍只是一盤散沙,不需要外力,自己就散了。
雖然還不知道什么原因,但他終于看到了一支好隊伍應(yīng)該有的樣子,也看到了定向越野隊走下去的希望。
結(jié)束了早上的訓(xùn)練,舒沫沫覺得有些不太對勁。路過他們的學(xué)生都有意無意地往他們的方向看幾眼,要么偷笑,要么竊竊私語。
“思甜,”她拉了拉身邊的女生,小聲說,“我怎么覺得別人都在看我們?”
“你有什么好看的。”千樹嗤笑一聲,下意識伸手撥了撥剛剪的新發(fā)型。
思甜也注意到了,四處張望了下:“好像是在看隊長啊。”
之前陳雅歌帶著那么多女生去給安天宇加油,倒是為他在學(xué)校里好好炒了把人氣。最近安天宇還被評上了本年度的男生校園之星,有不少女生慕名來看他的訓(xùn)練,讓千樹又酸溜溜地說了許多他小時候的壞話。
但舒沫沫敏感地察覺到,今天別人看安天宇的目光同往常很不一樣,甚至還有不少男生也是這樣。
那不是單純的好奇或者仰慕,而是某種……惡意。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猜得沒錯,教學(xué)樓前的人群在他們到來后一哄而散,露出公告欄上校園之星的海報,男生的圖已經(jīng)被人換成了一個胖墩小學(xué)生的照片,身體像個圓球,臉上的肉都擠在一起,半點都不可愛。
更可怕的是,照片旁邊還寫著3個字:安肥豬。
舒沫沫感覺到思甜緊緊抓住了自己的手,她們像石化了一般,站在原地?zé)o法動彈。周圍似乎很沉默,又似乎很喧鬧。
這張照片并不是ps的,千樹給她們看過,那是小時候的安天宇,他口中那個“兩百多斤,性格孤僻”的小男孩。
但怎么會有人把它貼在公告欄上!這是在全校師生的面前羞辱安天宇。
而當(dāng)事人面無表情地走上前,用力撕下了整張海報。
“喲,這照片上的還真是你啊?!庇腥俗哌^來,陰陽怪氣地說,“原來我們的校園之星整過容啊?!?/p>
安天宇還沒說話,千樹已經(jīng)一拳打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