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帽鹿
高三前的暑假,爸媽把我扔給上大學的哥哥陳北韓,給他下了死命令:“暑假把小麓的英語搞上去,如果她英語還不及格,你每月零花錢減半?!卑才磐耆蝿蘸?,兩人不顧陳北韓的抗議,甜甜蜜蜜去旅行避暑了。
“陳麓,我怎么有你這么蠢的妹妹!要我說多少次,你才能理解這個時態(tài)呢!”陳北韓在房間里抓狂。
窗外蟬鳴聒噪,灼熱的日光明晃晃地照在滿是紅叉叉的作業(yè)本上,我本就心煩意亂,被陳北韓這么一吼,也來了脾氣:“我就是笨就是差勁,你別教了,我也不樂意學?!蔽屹€氣將筆扔到桌上,不再理會陳北韓。
陳北韓大概是想到教不好我下學期干癟的腰包,立刻軟下聲音哄我:“你可別生氣,不是你笨學不好,是你哥不會教人,你還得好好學?!?/p>
我瞪著陳北韓,捂著耳朵:“你走開!我不想看見你。”和陳北韓“明爭暗斗”17年,我怎么會不知道他的心思。
陳北韓拿我沒辦法,跑出房間打電話。我聽得不真切,但已打定主意,不會讓他如愿以償,扣光他的零花錢才好。
5分鐘后,他滿面春風地回來:“小妹,我給你找了個好老師,文學系的高材生,分分鐘讓你走上英語巔峰。”
“不要!”
“我就知道你沒那么聽話?!标惐表n倒是不急,把手機屏幕遞到我眼前,“你先看看人家的樣子,你再決定?!?/p>
我的余光瞄到了哥哥的手機,那是一個男人的側(cè)臉,輪廓深邃明朗,穿著白襯衣和黑西裝,身姿挺拔。我下意識問:“這是誰?”
“如果你愿意,他就是你的英語補習老師,許墨?!标惐表n一邊回答我,一邊在紙上飛快地寫字,寫好后遞給我?!斑觯乙呀?jīng)幫你們約好時間地點了,這是地址還有他的電話。你要是愿意,就收拾下東西趕緊去吧?!?/p>
我猶豫了一小會兒,最終還是接過了紙條:“算你狠!”我背起書包出門,聽見陳北韓得意的聲音:“知妹莫若兄?!?/p>
是啊,我只看過一眼許墨的照片,卻平白感覺他一定是個溫柔耐心的人。我對柔軟溫暖的人和物總是毫無抵抗力。
“你好,是許墨么?我是陳北韓的妹妹陳麓。我似乎迷路了,找不到約好的地方。”約的地方有點偏僻,我又是路癡,在街頭巷尾繞了好幾圈,愣是沒有找到,只能尷尬地向許墨求助。
話筒里傳來清亮的聲音:“你好,陳麓。先不要著急,你附近有什么顯眼的標識么?”
我四處張望,都是些尋常風景,我有些焦慮望了眼天空,腦子一暈:“我……我在一朵兔子形狀的云彩下面?!?/p>
我聽見許墨輕笑出聲,頓時有些緊張,是不是表述得太蠢?好在,他很快說:“沒關系,你不要動,我去找你。”
幾分鐘后,我看見一個穿黑色短袖襯衣,戴著眼鏡的男生向我走來。他個子很高,走路的樣子特別好看。雖然沒看清他的臉,但我莫名認定,他就是許墨。
“嗨,我是許墨,陳北韓的校友。”果然,他停在我面前,我才看清他的模樣。許墨的眼睛是深褐色的,皮膚白凈,細碎的劉海被風微微撩起,露出清秀的眉毛。
“你怎么知道我是陳麓?”
許墨扶了扶眼鏡,眉眼都是笑:“能看到兔子形狀的云朵,一定是個很細膩有想象力的人。我感覺你是。”
我低頭掩飾自己的臉紅,心跳快了幾拍。也不是沒被人夸過,只是被許墨贊賞時,除了歡喜還生出幾分羞澀。
微風輕起,盛夏里的炙熱都減淡幾分,我捏了捏裙擺,心中涌現(xiàn)細密的期待。許墨幫我拿書包:“走吧,我知道一個地方很適合學習?!?/p>
拐了幾個彎,我們來到一處別致的庭院,走進去才發(fā)現(xiàn)是一家咖啡店。許墨顯然和老板很熟,帶我直接上了二樓。他詢求我的意見:“你愿意在這里補習么?”
我點點頭,有些沮喪:“其實在哪里補習我都能接受,就是怕我的成績太差了,在哪里補習都沒用?!彪m然我知道許墨的存在就是幫我提高成績的,但還是忍不住擔憂,我這么笨,許墨會不會像陳北韓那樣,被我氣暈。我不是在意別人眼光的人,卻從一開始就想在他面前留下好印象。
“別喪氣,相信自己,也相信我。”許墨翻開我的課本,“你有心儀的大學么?”
我脫口而出:“C大?!?/p>
“是想做你哥哥的小學妹?”
我沒有回答,在內(nèi)心默默回應:“還是你的小學妹?!?h3>3
大概在外語上,我真的沒什么天分,嘗試過很多方式,都沒有明顯的進步。許墨成了我的補習老師,我下定決心要更努力。
“小麓,是我講課太無聊了么?”許墨遞給我一個靠枕,“你先睡一會兒,休息好再繼續(xù)?!?/p>
我的臉紅到耳根,我居然在許墨講題的時候打瞌睡!“對不起,不是你講得無聊,是我的問題,我昨晚睡得太晚了?!蔽倚÷暯忉?,“昨天背單詞背到12點。”
“昨天并沒有給你布置這個任務,是你主動要背的?”
我真的很想快點學好英語,得到許墨更多的夸贊。勤能補拙,不僅完成他安排的作業(yè),還堅持多學點東西,每天都熬到很晚才睡。沒想到,今天犯了這么低級的錯誤。我滿心都是懊悔,不知道許墨會怎么想我,成績不好還不求上進?
見我沒有說話,許墨將桌上的書本整理好:“今天天氣不錯,我?guī)闳ニ奶幾咦??!蔽业皖^不肯起身,許墨拍拍我的肩膀:“小麓,all work and no play makes Jack a dull boy (只會學習不會玩,聰明的小孩也變傻)。”
我跟著許墨來到附近的小公園,在一個紅色的涼亭停下。我聽見他小聲自語:“好幾年了,不知道還在不在?!?/p>
我們在涼亭休息,滿目的青綠,涼風習習,我心情好上幾分。許墨遞給我一瓶水,坐在我身邊:“小麓,你讓我想到了我的高中時代?!?/p>
“許墨哥哥,一定很優(yōu)秀吧。才不會像我這樣,為了成績頭疼。”我的肩垮下來。
許墨揉了下我的頭發(fā),爽朗地笑:“和你想的剛好相反,最初班主任認定我連二本都考不上?!蔽矣行@訝:“那你怎么考上C大的,我哥哥一直是學校前十啊?!?/p>
“這就是我今天帶你來的原因?!痹S墨繞到一根柱子背后,示意我過來看,“這是當初我刻下的?!?/p>
我蹲下身,細細辨認上面的字:許墨,做自己。我轉(zhuǎn)過頭,許墨正對我笑,眼里的善意像是最清涼的風,將焦灼擔憂從我心里驅(qū)趕。
“我和你一樣,不愿服輸。每天舉著手電筒在被窩繼續(xù)學習,想努力證明自己。”許墨云淡風輕地說著自己的故事,我迫不及待總結(jié):“所以最后你逆襲了!考上了C大!”
許墨敲了下我頭:“你又猜錯了。事實是,我一直原地踏步?!笨粗乙苫蟮哪槪^續(xù)解釋:“因為心態(tài)不對啊,學習不是要證明什么,而是一條自己選的路,應該專注如何走好這一程,而不是將心思放在結(jié)果上,欲速則不達?!?/p>
心里有暖流過境,直到最后一刻,我才明白許墨有多細膩,他看出我的緊張彷徨,才帶我來這里,用這種方式安撫我。我站起身,腿有些麻險些跌倒,許墨扶了我一把,他指尖的溫度變成一粒朱砂痣,印在我心口,是我迷茫沮喪時最暖的信念。
因為許墨的引導,我調(diào)整好心態(tài),不再考慮結(jié)果目的,沉心學習,成績反倒提升很快。暑假結(jié)束時,陳北韓看到我模擬卷上的分數(shù),樂開了花:“許墨真有一套?!?/p>
“那當然了,許墨哥哥可比你厲害一萬倍!”在兩個月的朝夕相處中,我已變成許墨的腦殘粉。
陳北韓難得沒有回嘴,沉默半晌:“喂,你知道許墨為什么做你的輔導老師么?”我愕然,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難道不是因為你們關系好?”
“笨蛋!兩個月的勞心勞力,誰會這么好心?”陳北韓敲我的頭,“我答應他幫他追我們系花,他才同意幫你補習的?!?/p>
似是淋了一場傾盆大雨,我的心沉入冰涼的湖底:“你的意思是,許墨有喜歡的女生?他是因為想追她,才答應幫我?”
陳北韓掃了我一眼,繼續(xù)說:“你以為呢?我們系花是公認的才貌雙全,誰能不動心?許墨喜歡這樣的姑娘很正常啊,我女朋友剛好和女神是閨蜜……”
我跑回房間,鎖上門,眼淚不爭氣地流下。我不知道為什么如此難過失望,其實許墨沒有做錯什么,他如兄長般盡心盡力幫我,亦從未許諾過我什么。只是,當知道他有喜歡的姑娘,才懂得自己的心思,是因為喜歡他啊。
9月的風起,我們要回各自的學校,少了許多聯(lián)系。開學前夕,我獨自去那個涼亭,撫摸細細的刀痕,堅定了決心。我在“許墨”的旁邊,悄悄地刻上“陳麓”,看見并排的兩個名字,有隱隱的期待。
我想好了,如果很喜歡一個人,就努力去追求靠近。當自己美好地站在他面前時,或許還有機會把握夢寐的緣分。
高三的生活很辛苦,我卻格外堅韌,一直保持進步的狀態(tài)。當高考快要來臨時,C大與我的距離已經(jīng)非常近了。
高考前,陳北韓特意接我去C大一日游,他笑嘻嘻說:“提前熟悉下未來的校園?!苯?jīng)歷一年的洗禮,我成熟很多,知道哥哥雖然總是不正經(jīng)的樣子,但他心里最盼著我好。
我們逛到了圖書館,在一排排書架間穿梭。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依然穿著黑色的短袖襯衣,捧著一本書,看得很認真,偶爾用修長的手指扶一扶下滑的眼鏡,陽光穿過窗戶,落在他周身,鍍上柔和的光。
陳北韓冷不丁冒出:“許墨哦,要不要去打個招呼?”我拉住了哥哥,輕輕搖頭:“不啦,我們走吧?!?/p>
“哎,沒想到啊,你這么快就忘了他……”
陳北韓還在后面念叨,我笑了笑沒有理會,腦子里都是陽光下,許墨安靜的臉。一年沒見了,他還是那么令人安心、歡喜。我怎么可能忘記他,只是想下次站在他面前時,可以重新認識下,不再緊張羞澀,透著自信瀟灑:你好,許墨學長,以后請多多指教。
我不在乎未來會有什么故事,我想他知道我的變化,從來沒有辜負過他曾花費的心思。
C大的錄取通知書在木槿花開時,來到我手中。一家人都很高興,陳北韓悄悄把我拉到一邊,神秘兮兮地對我說:“老哥送你一個禮物?!?/p>
“什么禮物?”
陳北韓湊近我耳邊:“其實,許墨根本沒有喜歡的人,我騙你的。”我睜大了眼,揪住了他的胳膊:“你給我說清楚!”
原來,陳北韓只是答應給許墨一套《灌籃高手》的漫畫,根本不是追系花。他騙我是因為感覺到我對許墨的好感,怕我因為早戀影響學習。我氣急,揍了他一拳:“那如果我錯過許墨了,你怎么賠我!”
“我早就替你看好許墨了,他一直單身?!标惐表n認真說,“剩下的就要靠你去爭取,大膽點,我的妹妹配得上任何人!”
得知許墨并沒有心動的女生,我迫不及待想知道一個答案。我給他發(fā)微信:“什么時候有時間,想約你見面?!痹S墨回復:“立刻有?!?/p>
3個小時后,我們又坐在老地方。許墨沒有變,一如初見的美好,我卻扭捏極了,說了很多寒暄的話,那句“我喜歡你,你喜歡我么?”卻始終卡在喉嚨里,差那一點勇氣。
“小麓,你似乎有什么心事?”
我將面前的冰可樂一飲而盡,打了個嗝,那句念叨過無數(shù)的話隨著碳酸飲料的氣泡一并沖出:“許墨,我喜歡你,你喜歡我么?”
我看見許墨愣了一下,褐色的眸子漸漸涌出歡喜,他笑得比任何一次都要明亮:“我想,我告訴過你無數(shù)次這個答案。”許墨打開手機,翻開我們的聊天記錄:
“許墨哥哥,你有時間幫我分析下這個句子結(jié)構(gòu)么?”
“立刻有?!?/p>
“你什么時候方便幫我找找適合我的英語讀物?”
“立刻有。”
“有時間幫我看下作文么?”
“立刻有?!?/p>
……
我有些疑惑:“沒有看到答案啊。”
許墨沒有說話,用筆在紙上寫:立刻有=li ke you=like you。我瞬間明了,笑出聲:“文字游戲?中文系學生的浪漫?”
許墨揉揉我的頭發(fā):“一直在等你發(fā)現(xiàn),只給你的浪漫?!?/p>
我情不自禁想起,我們在一朵兔子形狀的云彩下初遇?;蛟S,故事在一開始就寫下了甜美的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