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近代中國內憂外患,清廷推行新政以自強,在這樣的背景環(huán)境下引進西方的法令解釋制度,但不可避免的受到中國固有制度思想的影響。本文以法令解釋主體為觀察角度,探究近代中國法令解釋制度的變化方向,法令解釋制度的變化,從另一個側面反應出近代中國各個政治派別在救亡圖存中的努力,及中國社會發(fā)生的變化。
關鍵詞 法令解釋 大理院 最高法院 司法院
作者簡介:陳曉龍,北京聯合大學臺灣研究院,碩士,研究方向:臺灣史。
中圖分類號:D929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05.012
一、清末的法令解釋制度
清末中國遇“數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相繼簽訂一系列不平等條約,民族危機加劇。這種情況下,不僅開明的有識之士意識到中國應該變法維新,清廷也逐漸意識到推行新政才能維持統(tǒng)治,開始積極的學習西方各個國制度,推行新政,清末的法令解釋制度就是在這種大背景之下建立的。
選擇學習對象時,向西方各國直接學習有著距離、語言等多方面的障礙,而與中國相近的日本,距離上與中國較近,文字也較西文易學,且日本通過明治維新走上富國強兵的道路,日俄戰(zhàn)爭中擊敗西方列強,因此在學習對象上優(yōu)先選擇學習日本的各種制度,無論是改革官制,還是修改法律,多參考仿照日本。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九月,清廷著手修法事宜,修訂法律館上奏朝廷,請求派人員到日本去調查裁判、監(jiān)獄等事,作為修法的參考,朝廷準奏。至光1906年4月,清廷派遣董康、麥秩嚴等人赴日,對日本的各處裁判、監(jiān)獄進行參觀考察。回國之后,根據在日本的所見所聞,整理出其中的重點內容,《裁判》四章、《監(jiān)獄》二十二章,上報至朝廷。另外,此時日本的《裁判所構成法》也被翻譯成中文,這些都成為朝廷修法參考。
同年九月二十日,清政府頒布詔書將刑部改為法部,掌理司法行政權,將大理寺改為大理院,掌理審判權。同時頒行《大理院審判編制法》,正式成立大理院?!洞罄碓簩徟芯幹品ā返闹贫ǎ窃凇叭≈袊f制詳加分析”,并且詳細考察日本裁判所制度的情況下進行的。該法第19條規(guī)定,大理院掌理審判事務,具體審判中在“律例要緊處”應當發(fā)表自己的意見,意見對全國各審判廳有拘束力,初步建立了法令解釋制度。宣統(tǒng)元年(1909年),清廷頒布《法院編制法》,在條文表述上更加清晰明確,規(guī)定大理院卿有“統(tǒng)一解釋法令”必應處置之權,將法令解釋權以明確規(guī)定的方式賦予大理院。
在解釋主體上選擇由大理院卿統(tǒng)一行使法令解釋權,是中國傳統(tǒng)法令解釋習慣的延續(xù)。 從整個中國歷史上來說,在辦理具體案件時遇到疑問,需要對法令進行解釋時,需要負責人員向皇帝“請旨辦理”,由君主對法令適用中的疑問作出最后的裁斷。所以說,在封建王朝中,最終掌有法律解釋權的是君主,這也是君主權力至高無上的象征之一。同時,將解釋法律作為一種權力賦予最高權力者執(zhí)掌,也成為一種歷史的慣性。在清末的官制改革中,為適應改革官制實現分權的要求,將君主的這種權力剝離,分配到其它部門,自然而然的會形成由某一機關集中統(tǒng)一行使法律解釋權的狀況。
二、北洋政府時期的法令解釋制度
1909年,《法院編制法》頒布,確立法令解釋制度。然而該制度未來得及真正付諸實施,大理院法令解釋也沒有在實踐中形成定式或慣例,1911年,隆裕太后下詔退位,中國歷史進入了民國時代。民國建立之后,與法令解釋制度相關的組織機構,除了一些名稱上的變動外(如:大理院卿改稱大理院長),基本上沿襲清末舊制。
這一時期最大的特點是清末確立的法令解釋制度逐漸成形。由于在制定法律時立法者很難考慮到所有情況,以及文本理解的多樣性,法律制定之后難免產生一些施行上的漏洞,清廷的快速滅亡,清末的大理院法令解釋并沒有在實踐中形成定式或慣例,完成這一過程。因此,就需要在這個時期在制度的具體實施過程逐步確定法律的具體意涵。
最突出的表現是在對《法院編制法》第35條的完善上,從當時法學學者對該條的釋義可以得知,大理院院卿行使職權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大理院對其下設的民事廳或刑事廳在審判過程中做出的判決,進行整理匯總,編輯成判決錄,作為下級各廳審判時的參考。另一種是下級審判廳在具體審判事務中,出現對律例適用的疑問,提請大理院解釋,大理院應附上其意見,作為下級各廳審判時的參考。但是判決錄如何制作、哪一種判決可以做成判決錄頒行、下級審判廳如何提出意見、大理院院卿如何答復,都沒有明確的規(guī)定,需要在實踐逐步確立職權的運行模式。在具體審判事務中,大理院通過發(fā)布“統(tǒng)”字號解釋、制定的具體章程及文書的格式標準等對法令解釋制度進行完善,使得法令解釋解釋制度逐漸成形。
三、南京國民政府時期的法令解釋制度
從解釋主體來看,南京國民政府時期法令解釋制度可以分為兩個階段,司法院解釋時期與法令解釋權下移時期。
(一)司法院解釋時期
1927年,南京國民政府成立,由于法制法令短時間內無法制定齊全,國民政府以北洋政府時期的各項法律制度為基礎,對與國民黨黨章不符的條文進行修改之后,頒布施行。其中,與法令解釋制度相關的是將法令解釋的主體改為司法院。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作出決議,以司法院為最高司法機關,解釋法律之權歸屬司法院,司法院未設立之前,由最高法院解釋,司法院成立之后,由司法院行使。根據這項決議,南京國民政府確立了司法院解釋法律的制度。
在制度上出現的這種改變,主要原因是踐行孫中山的理念。南京國民政府以孫中山為“國父”,孫中山在創(chuàng)設國家機構中最重要的思想是“五權分立”、“權能分治”,設行政、立法、司法、考試、監(jiān)察五院分別行使五權,法律解釋自然屬于司法權,應由司法院行使。
根據孫中山先生“五權分立”理論,1928年10月,國民政府對《國民政府組織法》進行了第三次修正,修正之后,國民政府在中央設置五院,同時司法院為最高司法機關。同年10月20日,南京國民政府制定的《司法院組織法》公布,該法規(guī)定了司法院解釋法律的操作形式,司法院院長行使“統(tǒng)一解釋法令”之權,需要在最高法院院長及所屬各庭庭長會議議決后,方能行使。
雖然法律規(guī)定法令解釋權由司法院執(zhí)掌,但實際上統(tǒng)一解釋法令的職權仍舊是由最高法院掌理。因為司法院院長在具體行使此項職權時,行使的方式是由司法院院長組織,由最高法院院長和各庭庭長會議通過決議,并且司法院院長要服從通過的決議。因此,雖然在名義上法令解釋權由司法院院長行使,但具體的法律解釋文依然是最高法院做出的。
(二)法令解釋權下移時期
1947年1月1日,南京國民政府頒布國民大會制定的中華民國憲法,該法第78條規(guī)定:“司法院解釋憲法,并有統(tǒng)一解釋法律及命令之權”,第79條第2款規(guī)定“司法院設大法官若干人,掌理本憲法第七十八條規(guī)定事項” 。1947年3月31日,根據《憲法》第82條的要求,南京國民政府制定并頒布了《司法院組織法》,該法第3條規(guī)定“司法院設大法官會議,以大法宮人組織之,行使解釋憲法并統(tǒng)一解釋法律命令之職權” ,確立了由大法官解釋法律的制度,并且將憲法解釋也納入到了法律解釋權的范圍內。民初大理院的解釋法令權,最終擴展到憲法解釋領域。最高司法機關的法令解釋制度因憲法解釋而獲得了更豐富的內容、更強的效力。 正如有的學者所言,“隨著法制的漸趨完備與政治、社會的發(fā)展需要,規(guī)范審查權的重心必將由統(tǒng)一解釋法令轉向釋憲” ,這種變化是一種必然。
隨著解釋法令的范圍擴展向憲法,出現了解釋憲法解釋與解釋普通法令統(tǒng)一解釋的分離。1947年《中華民國憲法》施行后,大法官通過大法官會議的方式,對司法院“解釋憲法并統(tǒng)一解釋法律命令之職權”做出了詳細的解釋,厘清了憲法解釋與法令解釋之間的區(qū)別。大法官會議解釋認為,《憲法》第78條規(guī)定司法院有解釋憲法,并有統(tǒng)一解釋法律及命令的權力,解釋憲法稱作解釋,而解釋法律及命令則稱作統(tǒng)一解釋,兩者的意義具有明顯的不同。具體表現在解釋的步驟與內容上,憲法解釋,發(fā)生在“中央或地方機關于其職權上適用憲法發(fā)生疑問時”或“法律及命令與憲法有無抵觸,發(fā)生疑義時”這兩種情況。至于法律或命令在適用時發(fā)生其他疑義,應該“由適用職權之中央或地方機關,自行研究,確定其意義,而為適用”并且明確規(guī)定不能因為上述緣由申請司法院解釋。只有在該機關適用法令時所持的見解與之前本機關或者其他機關適用同一法令時所持的見解不一致,并且該機關并不受本機關或他機關之前見解的約束,要變更對法令的見解,“必將發(fā)生歧異之結果,乃有統(tǒng)一解釋之必要”,只有在這種情況下,才可以申請司法院統(tǒng)一解釋法令。
從此以后,司法院法令解釋的重心轉移到憲法解釋上,至于一般法令“統(tǒng)一解釋”,則有了新的變化,正如上文所說,對申請司法院“統(tǒng)一解釋”設置了前置條件,這種限定統(tǒng)一解釋情形的情況,糾正了法令解釋初期,具體審判機關在遇到疑義時則申請解釋,造成法令解釋機關事實上代替下級機關審判,使得法令解釋機關事務繁多,也不利用富有經驗的審判人員的培養(yǎng)。而這種法令“統(tǒng)一解釋”權下移,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上述弊端,增強具體審判人員的責任意識,提高審判能力,進而推進社會法治水平的提高。
四、結論
中國近代的法律解釋制度,受其特殊的外在環(huán)境影響,在學習日本法律解釋制度的基礎上,同時結合中國傳統(tǒng)的法令解釋習慣,最終形成大理院統(tǒng)一解釋法律的模式。進入民國之后,北洋政府時期通過具體的實踐來促使法令解釋制度的成形。南京國民政府時期,以孫中山“五權分立”理念為依據,改由司法院行使法令解釋權,至頒行《中華民國憲法》之后,法令解釋權下移,司法院主掌憲法解釋。整個法令解釋制度的發(fā)展,可以反應出近代國人學習西方制度的過程,為我們今天的法制發(fā)展提供一些借鑒意義,即立足于自身,吸收國外法律制度的精華,才能制定出符合本國的制度。
注釋:
魏勝強.中國法律解釋權主體的歷史演變.政法論叢.2011(3).99-105.
劉昕杰、楊曉蓉.法律方法的早期探索:民國學者對法律解釋的研究(1911-1949).法律方法.2012(1).146-158.
李相森.論民國統(tǒng)一解釋法令制度及其歷史啟示.南京大學法律評論.2017(1).89- 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