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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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辛是我大學的室友,一個重慶姑娘,為人豪爽仗義,很能吃辣。然而在大二那年,卻交了個不能吃辣的男朋友。那個人叫陳朗,長相白凈,是藝術系有名的才子,會攝影畫畫,在我們看來,和喬辛那種大大咧咧的姑娘,一點也不般配。
有一次,我們在學校附近的小酒館喝酒,喬辛猶豫地對我說:“陳朗要出攝影集了,不過要去4個國家采風,資金不夠。所以我把這學期的學費給他了?!蔽因v空而起:“不是吧,那你怎么辦?”
她攤攤手:“勤工儉學,實在不行,把學退了?!蔽胰滩蛔〈罅R:“他值得你這樣付出?”她把手里的酒一飲而盡,苦笑道:“鬼才知道?!睆拇藛绦潦〕詢€用,每天只吃3個包子,還要去校門口發(fā)傳單。
喬辛成績不錯,那時候我們系有個去新加坡做實習翻譯的名額,為期半年,工資高,待遇好。喬辛好不容易得到了這次舉薦,拖欠的學費和生活費也即將有著落,可是她卻因為陳朗,再次放棄了。
那段時間,陳朗正在籌備開攝影工作室,整日出去跑項目,談合作。一次在高速上發(fā)生了追尾,身體沒有大礙,只是因為疲勞駕駛,要賠償對方一筆錢。喬辛接到消息時,我正陪她收拾去新加坡的行李,之后,她把衣物放回了原位,趕去醫(yī)院照顧他,用她的路費幫他解決了賠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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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我們畢業(yè)。陳朗的工作室成立,不過他沒有背景也沒人脈,生意慘淡。兩個人卻甘之如飴,陳朗給人拍照,喬辛就給他當助手,幫忙給人化妝。他們說好,第二年就結婚。
2012年9月,我辦生日宴,請同學喝酒唱歌。散場后,喬辛往路邊的石墩上一坐,忽然哭起來。我蹲下來問她怎么了。喬辛跟我說,陳朗其實并不像在學??吹降哪菢庸饷⑷f丈,他的家在一個很偏遠的小鎮(zhèn)里,父親去世后母親改嫁,前段時間他母親查出患有乳腺癌,繼父家不愿出錢治療。這些事,喬辛說她也是最近才知道。陳朗想關掉工作室,籌錢給母親治病,婚禮恐怕也要取消,兩個人就領個證。
她過了很久,才說:“我要和陳朗的媽媽見面了,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我有些猶豫,但還是問她:“你確定要跟他背負上這些嗎?”喬辛說,他媽媽知道他有這個想法后,極力阻止了,說自己的病治不好,還說婚禮一輩子就一次,不能虧待人家姑娘。
在和陳朗媽媽見面吃飯時,我不敢多話。陳朗媽媽對喬辛說:“辛兒,你別怪我不請自來,我是怕以后都沒有這個機會了。”陳朗打斷她:“媽……”一頓飯吃得我沉重萬分,席間也沒有過多的交談。結束后,陳朗要去結賬,被他媽媽攔下:“這頓飯是我請辛兒的。”然后她解開口袋上的扣子,掏出一包用手絹包著的零錢,在服務員不耐煩的視線下,一張張地數(shù)著,她邊掏錢,邊說:“不要惦記我,你們的婚禮,媽就不來了?!?/p>
聽到這里,喬辛哭了。那一刻,我第一次看到陳朗露出窘迫的表情。從前他才子的盛名和傲氣,在頃刻間灰飛煙滅,變成一種可笑和卑微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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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等到那一年過去,喬辛跟陳朗提出了分手,她很平靜,只跟他說了一句,太累,過不下去了。他說好。
半年后,陳朗關掉了工作室,獨自去香港發(fā)展,喬辛打包回了老家,拖著一箱子陳朗給她拍的相片。
2018年春節(jié),我跟喬辛通電話,說起陳朗,喬辛云淡風輕地說:“最開始的時候,你們都把他當渣男看吧?估計也沒人當我是好人,臨了有事就把人一腳踹了?!蔽胰滩蛔@了一口氣。她告訴我說,其實陳朗媽媽來之前,她不小心看到陳朗的郵件,才知道原來有個香港的公司看上了他,一個月的薪酬能抵上工作室大半年的收入,不僅能給他母親治病,搞不好還能揚名立萬,可是對方卻要求他6年內不能結婚。
喬辛說,陳朗曾去過香港,騙她說去采風。她咂咂嘴:“如果他當時一走了之,那倒還好辦?!薄八麨榱四惴艞壛??”我有些詫異?!八o對方的回絕信里,寫了這么一句,不后悔自己的選擇。跟我沒去新加坡一樣,從心里冒出來的那種無怨無悔?!?/p>
“所以你放手了。”我這才明白喬辛分手的原由。
“后來過了一年,陳朗給我打了一筆錢,6萬塊,這是我跟他那幾年來花費掉的錢,包括我一學期的學費、去新加坡的路費和預計得到的工資。我們的青春,他都算得清清楚楚,現(xiàn)在我們互不相欠?!?/p>
“我一個好姑娘,年輕的時光,統(tǒng)統(tǒng)都在付出,”電話那頭,沉默了非常久,最后傳來了一聲低吟,“我甚至,讓他恨我,讓他覺得我害怕跟他共患難,讓他覺得愛情終究要被現(xiàn)實摧毀,我蠢得都沒換來他一句謝謝我的成全。”我忍不住紅了眼睛。
(摘自《世界上有千百種喜歡》湖南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