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蘊

內(nèi)容摘要：對于梁啟超的評價歷來是有頗多爭議的，但是不管怎樣，他在輸入近代西方文明來重建傳統(tǒng)的中國文明、在傳統(tǒng)中國向近代中國轉(zhuǎn)變這一文明過渡期中所起的重要作用是不可否認的。研究梁啟超政治思想的轉(zhuǎn)變，對探討其所處時代的變化有著重要的意義。

關(guān)鍵詞：梁啟超 政治思想 轉(zhuǎn)變

在中國近代史上那個百年巨變的年代，梁啟超是多變的，他的一句名言便是“不惜以今日之我，難昔日之我”。做學(xué)問，他“每一有所染，則沉溺之”，所其的著作繁而雜，博而不精。政治上，他也在開明專制、立憲和共和之間不斷搖擺。

一.吸收新知 自求改變

維新運動失敗后，梁啟超被迫流亡日本。到達日本不久，他就寫成《戊戌政變記》一書，開始反思這場變法的經(jīng)過和成敗得失。梁啟超將改革分為激進和溫和兩種，認為他們的激進改革可以救中國，變法失敗的根本原因在于沒有將激進的變法主張徹底貫徹下去：布新而不除舊，變事而不變法，變法而不變?nèi)?；具體原因是光緒皇帝無權(quán)和守舊官僚的反對。[1]

后來，他又以極大的熱情創(chuàng)辦了《清議報》和《新民叢報》，猛烈抨擊西太后和滿清政府的腐敗，提倡民權(quán)，鼓吹革命破壞主義。他認為，西太后的清政府，是“枯木不能生華，，雄雞不能育卵”，其“以頑固為體，以虛不用，若欲與之聯(lián)結(jié)以保大局，是猶被文繡于糞壤，蒸沙而欲其成飯也?！奔词鼓堋芭d舉一二事，而本原不變，積弊不改”，則“多興一事，多增一蠹，終歸于糜爛也。”[2]他還公開宣稱誓不與清廷兩立，說“今日中國之病根何在，即西太后之政府是也。我輩同志，與西后政府為敵，非有所私怨也，因西后政府為我中國人之公共仇敵，又為萬國之公共仇敵，故我輩迫于公義，誓不與之兩立，蓋必將病根拔去，然后我國得安，萬國得安也?！盵3]他大聲疾呼地指出：“今日之中國又積數(shù)千年之沉疴，合四百兆之痼疾，盤踞膏盲，命在旦夕者也。非去其病，則一切調(diào)攝滋補榮衛(wèi)之術(shù)，皆無所用。故破壞之藥，遂成為今日第一要件，遂成為今日第一美德?！盵4]

在日本，梁啟超有機會大量閱讀日文書籍及日本人翻譯的近代西方啟蒙主義思想家有關(guān)政治、經(jīng)濟、歷史、社會及思想方面的著作。在吸收這些西方著作的同時梁啟超也在不斷地加入自己的理解，并用他那支生花妙筆將這些改造過的思想傳布于國人，對近代中國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如梁啟超在其《自由書》中對盧梭思想的贊賞，“歐洲近世醫(yī)國之手不下數(shù)十家。吾視其方最適于今日之中國者，其惟盧梭先生之民約論乎?！┙袷兰o，地球萬國，國國自主，人人獨立，尚余此一土，以殿諸邦，此土一通，時乃大同，嗚呼！民約論兮，尚其來東，大同大同兮，時汝之功?！盵5]梁啟超創(chuàng)辦《新民叢報》，即是要造就一代新民，他認為“國也者，積民而成。國之有民，猶身之有四肢五臟筋脈血輪也”、“在民族主義立國之今日，民弱者國弱，民強者國強”。

二.外力相加 進退兩難

在梁啟超的思想為之一變的同時，外界的環(huán)境也在不斷發(fā)生變化?？涤袨橐驁猿直；矢母镏饾u與日本人交惡。當時日本政界中的一些有權(quán)勢的人物，如伊藤、大煨和犬養(yǎng)等，都希望按照他們的意愿來支配這一不可忽視的工具進而指導(dǎo)中國的復(fù)興，因此他們希望兩個陣營能夠和解，[6]事實上他們認為依據(jù)當時中國各方面的國情，革命比改革更容易。在宮崎寅藏向平岡浩太郎和犬養(yǎng)毅等人的一封信函中寫道：“今后日本對中國的方策不外乎以下三案：第一，援助現(xiàn)今的愛新覺羅政權(quán)，以改善中國。第二，擁護皇上，號令天下，以組織新政府。第三，團結(jié)民間的革命黨，推行大革命，以一新中國大陸。”而清朝君臣均不足以用，“究竟應(yīng)以什么來挽救中國的時局？舍革命莫屬?！盵7]再加上清政府對日本人給予康有為幫助提出強烈抗議，日本人就決定康有為必須離開日本。[8]

康的離開使梁啟超得以與孫中山等革命黨人密切交往，當然這也要歸因于日本人的從中撮合。1899年春秋間，日本進步黨領(lǐng)袖犬養(yǎng)毅于早稻田私邸設(shè)宴邀請孫中山、陳少白、梁啟超和宮崎寅藏等人，特為孫梁二人介紹，對革命派與維新派聯(lián)合起來以謀國事進行了斡旋。梁啟超對孫文的言論“異常傾倒”，大有相見恨晚之慨。此后，梁啟超、歐榘甲等人與孫中山、陳少白、楊衢云等人交往頻繁，時相往還，“一時孫康合作之聲，轟傳于東京橫濱之間?！盵9]兩派的人協(xié)議合并后以孫文為會長、梁啟超為副會長，梁還以此謝啦一封長信給康有為，馮自由曾將這封信約錄如下：“國事敗壞如此，非庶政公開、改造共和政體，不能挽救危局。今上賢明，舉國共悉。將來革命成功之日，倘民心愛戴，亦可舉為總統(tǒng)。吾師春秋已高，大可息影林泉，自娛晚景。啟超等自當繼往開來，以報師恩”。[10]

其實康梁分歧由來已久，梁啟超在日本因接觸新知而導(dǎo)至的思想變化，亦足以使師徒二人漸行漸遠，貌合神離。只是，此時二者的分歧由隱然而爆發(fā)，康有為“立派葉覺邁攜款赴日，勒令梁即赴檀島辦理?；蕰聞?wù)，不許稽延。梁不得已，遵命赴檀。頻行約中山共商國事，矢言合作到底，至死不渝。以檀島為興中會發(fā)源地，力托中山為介紹同志”[11]。雖然，梁啟超并未一下子改變其立場（這從后來圍繞《清議報》連載的《飲冰室自由書》二人激烈的論爭可以看出），但是孫康兩派合作的計劃也就此流產(chǎn)了。不僅如此，梁啟超在檀香山大受歡迎，組織?；蕰?，招納新會員，擴大保皇會營壘的同時也在不斷擠壓興中會的地盤。兩派之間長期的矛盾，使革命派成員對梁的這種做法大為不滿，他們認為梁“欺人太甚”，“比之直白保皇如康怪稈尤毒，梁酋之計佼（狡）矣！……康尚有坦白處，梁甚狡詐”，認為其?；适钦?，革命則偽，強調(diào)革命與?；嗜绾诎讝|西，冰炭水火，必須劃清界限，“不使混淆”[12]。于是，孫、梁的關(guān)系也開始惡化了。

此時的梁啟超內(nèi)心對于何去何從也是非常糾結(jié)，雖然兩方面均有得罪，但是康梁之間師徒的名分還在。梁啟超三番五次地自書引過，如1900年4月20日，梁啟超在致《知新報》同人信中反躬自?。骸暗苋ツ赉Ｖ囈褬O，至今思之，猶汗流浹背。長者責(zé)其病源在不敬，誠然誠然”，并表示要“痛自改悔”；本月29日復(fù)康有為函中又說：“弟子此前種種疑忌肆謬，今皆自省之（此字除出諸自由不服罪外，余皆自之），愿自改之。”不過，梁啟超的懺悔，似乎僅限于對待康有為的態(tài)度應(yīng)當保持尊師的恭敬，并非完全放棄宗旨和組織方略的權(quán)宜變化。[13]其后梁又發(fā)表一系列文章如《釋革》、《新民說》等，呼吁破壞封建專制政體，但是在康有為的壓制下，再加上黃遵憲的規(guī)勸，他亦不得不有所收斂。

三.讀萬卷書 行萬里路

1903年是梁啟超流亡海外生涯中甚為重要的一年，關(guān)于這一時期梁啟超放棄革命主張而回歸君主立憲，很多學(xué)者也做過一番探討，如張朋園把梁氏的思想轉(zhuǎn)變歸結(jié)為五點：“（一）康南海的經(jīng)濟壓力，迫使任公就范；（二）畏懼破壞之后，建設(shè)不易；（三）與革命黨感情日益惡化，不得不退而自固；（四）政治思想轉(zhuǎn)變，由激進而溫和；（五）受黃遵憲影響，轉(zhuǎn)趨保守?！盵14]以上的探討對我們了解梁啟超思想的轉(zhuǎn)變提供了一些有益的幫助，但是作者明顯忽視了梁自身思想的演變，同時1902年梁在師友的多方勸說和責(zé)難下依然沒有放棄革命的主張，但在游新大陸歸來后便聲稱不言革命，由此可見梁的美洲之行在其思想轉(zhuǎn)變中起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在游歷期間，梁啟超還考察了美國的上、下議院，對西方民主政治的優(yōu)劣、利弊有了最直觀的感受，這也動搖了他原來將民主作為解決中國政治問題有效途徑的信念。自美國返回后，梁即寫了《政治學(xué)大家伯倫知理之學(xué)說》一文對盧梭的民約論進行辯駁，他還認為共和制度必須在特定的環(huán)境中生長，否則往往會導(dǎo)致“平民專制”。“吾醉心共和政體也有年……今讀伯、波兩博士之所論，不禁冷水澆背，一旦盡失所據(jù)，皇皇然不知何途之從而可也。如兩博士所述，共和國民應(yīng)有之資格，我同胞雖一不具，且歷史上遺傳性習(xí)，適與彼成反比例。此吾黨所不能為諱者也。今吾強欲行之，無論其行而不至也，即至矣，吾將學(xué)法蘭西乎？吾將學(xué)南美諸國乎？彼歷史之告我者，抑何其森嚴而可畏也。然則吾于共和何求哉！何樂哉！”[15]，從中可見其對革命和共和的反思。

此外，1903年發(fā)生的《蘇報》案與此段時期梁啟超的思想轉(zhuǎn)變也是有密切聯(lián)系的?！短K報》是當時一個極力宣傳革命的刊物，6月被清政府查封，其主要撰稿人章炳麟和鄒容被捕入獄，章太炎把此案的發(fā)生歸罪于吳稚暉向清政府告密獻策。梁深信此言，認為《蘇報》案的發(fā)生正好說明了革命陣營中，尚有部分人還沒有具備作為革命者應(yīng)有的品德，如果盲動，其結(jié)果必然是給國家?guī)頌?zāi)難，害國害民。他在同年8月19日給蔣智由的信中可見《蘇報》案對他的影響：“今得濱中來書，并抄寄枚叔（即章炳麟）獄中書，乃知其鬼蜮手段乃至此極！嗚呼，不敢復(fù)相天下之士矣！似此事而可為，則更何事不可為耶？似此人而可為此事，又何人而可信耶？念之痛哭。中國之亡，不亡于頑固，而亡于新黨，悲夫悲夫！……然弟近數(shù)月來，懲新黨棼亂腐敗之狀，乃益不敢復(fù)倡革義矣?！盵16]

總之，北美之行和《蘇報》案的發(fā)生，使梁啟超由對革命共和的彷徨、徘徊徹底轉(zhuǎn)向了對君主立憲的支持。梁認為，當務(wù)之急是提高國民素質(zhì)，而不是去追求民主、共和的虛名，如果革命碎然而起，按當時的國民素質(zhì)，必然會引起“自然的暴動”，并導(dǎo)致兩大惡果：一是社會大破壞，二是外國侵略者乘機而入，給國家?guī)砀蟮臑?zāi)難，小之則自取滅亡，大之則為亡國，無損于滿洲之毫末，而徒予外國以莫大之機。這在他1904年《答和事人》一文中也可得到進一步的驗證。此后，梁啟超發(fā)表《開明專制論》等文與革命派展開激烈的論戰(zhàn)和組織政聞社以希翼推動立憲運動的發(fā)展等活動，都是其捍衛(wèi)君主立憲的有力體現(xiàn)。

針對梁啟超對待革命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與孫中山的革命派相比，他的政治主張是保守的，但我們應(yīng)該看到，“20世紀中國的歷史畫卷上，革命的色彩越來越濃重，異見變成異端，革命與否成了區(qū)分正邪是非的標尺，梁啟超光彩照人的歷史形象在后人眼中因而不免褪色”[17]。然而，以今人之眼光，梁的漸進思想又頗可理解：漸進雖緩，但代價小，社會陣痛也輕。他本人晚年也說“有為太有成見，啟超太無成見。其應(yīng)事也有然，去治學(xué)亦有然”[18]，善變似乎成了他的代名詞；他又“不拘泥于成見流俗，天馬行空，而權(quán)衡在心”[19]，在變的過程中始終堅持救國的理想和知識分子的那份社會責(zé)任，并身體力行，其勇氣和胸懷值得我們?nèi)W(xué)習(xí)。

注 釋

[1]參考李喜所：《梁啟超對戊戌變法的反思》，《河北學(xué)刊》，2001年5月第3期.

[2]《論支那獨立之實力與日本東方政策》，《清議報》，第26冊.

[3]《論今日各國待中國之善法》，《清議報》，第52冊.

[4]《十種德性相反相成義》，《清議報》，第82冊.

[5]《破壞主義》，《清議報》，第30冊.

[6]（美）史扶鄰：《孫中山與中國革命的起源》，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85年，第141頁.

[7]陳鵬仁：《論中國革命與先烈》，臺北大林出版社，1973年，第19-21頁，轉(zhuǎn)引自桑兵：《庚子勤王與晚清變局》，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4年，第355頁.

[8]郝延平：《改良派與革命派》，第112頁.

[9]馮自由：“康門十三太保與革命黨”，《革命逸史》，中華書局，1981年，第2集，第29頁.

[10]同上.

[11]馮自由：《中華民國開國前革命史》上編，上海中華文化服務(wù)社，1946年，第44頁.

[12]《復(fù)黃宗仰》（1903年12月），《孫中山全集》第1卷，中華書局，1981，第229-230頁.

[13]桑兵：《庚子勤王與晚清變局》，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4年，第362頁.

[14]張朋園：《梁啟超與清季革命》，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64年，第167頁.

[15]《政治學(xué)大家伯倫知理之學(xué)說》，《飲冰室合集》文集之十三，中華書局，1989年，第85頁.

[16]丁文江、趙豐田編：《致蔣觀云先生書》，《梁啟超年譜長編》，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328頁.

[17]桑兵：《庚子勤王與晚清變局》，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4年，第386頁.

[18]梁啟超：《清代學(xué)術(shù)概論》，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75頁.

[19]薛瑞漢、龐建國：《梁啟超》（晚清風(fēng)云人物史話系列），北京民族出版社，2003年，第155頁.

（作者單位：廣州工商學(xué)院思政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