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地妖嬈

他是天賦異秉的舞者，打破陳規(guī)的叛逆小子，將王子光環(huán)狠狠踩碎的一代天驕，亦是將傷痕刺在胸口的自由精靈。

2017年，肯尼思.布拉納版的《東方快車謀殺案》風光上映，我們且將約翰尼.德普、米歇爾.菲佛等一眾大牌影星主角按下不表，事實上這片子真正令人震驚的是一位非專業(yè)演員，他詮釋了片中的核心人物——承受喪妻失女之痛的受害人安德烈伯爵。

當他出現(xiàn)在銀幕上的時候，熟悉他的觀眾無不感嘆：“這是史上最絕妙的選角，給自己紋上傷痕的天才舞者是獨一無二的?！?/p>

這位演員，抑或嚴格來說應稱之為芭蕾舞明星，便是身處破碎家庭與品格爭議的漩渦中難以自拔的烏克蘭芭蕾舞蹈家謝爾蓋.普諾寧，洛桑國際芭蕾舞大賽冠軍得主，同時也是英國皇家芭蕾舞團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首席舞者。

一、反叛的王子不需要解釋

第一個發(fā)現(xiàn)謝爾蓋.普諾寧舞蹈天賦的人是烏克蘭一家醫(yī)院的產科護士，當她檢查嬰兒肢體柔軟度的時候，驚奇地發(fā)現(xiàn)謝爾蓋的雙腿可以無限延伸曲折。這消息傳到謝爾蓋母親的耳朵里，這位一生都以清晰的條理性經營家庭的女子當下便決定了兒子的未來。1989年出生的謝爾蓋，就這樣無意識地踏入了母親精心安排的職業(yè)“陷阱”里，她讓兒子在學校只攻兩門課——體操和舞蹈。所以謝爾蓋童年的大部分時間，都是邊看電視邊做壓腿練習，這沒有令他覺得枯躁，反而樂在其中，因為神賦予他的技能已然注定，謝爾蓋自己也很清楚。

上世紀九十年代的烏克蘭，大多數家庭都在與貧困作斗爭，謝爾蓋家也不例外。要命的是，整個家族的大人都達成了某種默契，那就是要讓謝爾蓋出人頭地。于是便形成了祖母與母親輪番監(jiān)督謝爾蓋訓練的情形，請想像一下，打小被手提攝錄機對準的孩子，他隨時都要繃緊身體，重塑肌肉，讓自己變得愈來愈纖瘦修長。

與此同時，謝爾蓋的父親則輾轉全國各地富豪的后花園，為他們打理植物，不停地把錢寄回家，以確保謝爾蓋能接受最好的專業(yè)指點。母親呢，在兒子剛滿12歲時，便急著要把他“推銷”出去，這也是早在計劃內的事，一位天才舞者在烏克蘭能有什么發(fā)展？必須送他出國，向全世界展示自己親手炮制的“國寶”才是正理?；谶@樣的執(zhí)念，母親給英國皇家芭蕾舞團寄了一卷錄像帶，并理所當然地收到了面試通知書，于是拉著臉上時刻洋溢天真笑容的兒子坐上了去往倫敦的飛機。

謝爾蓋的驚艷表現(xiàn)，令他很快拿到錄取名額；可母親卻遇到了麻煩，簽證問題讓她面臨兩種選擇：一是火速離開英國；二是成為非法居留者。思來想去之后，母親選擇了前者，愣是把一句英語都不會說的兒子獨自留在了舞團。母子這一分離，便是六年光景。

這六年里，謝爾蓋在皇家芭蕾舞團的上位速度令人瞠目，短短兩年時間就成了首席舞者。除了才華的加持，謝爾蓋還彰顯了另一種能耐——變幻莫測的表現(xiàn)力。有業(yè)內人士如此評價他的芭蕾：“原本芭蕾舞動作是有一個固定模式的，可謝爾蓋不一樣，你周一看過他的演出，到了周三再去看一場，就會發(fā)現(xiàn)他的套路已經變了?！?/p>

堅實的肌肉，優(yōu)雅與狂放并俱的爆發(fā)力，加上線條分明的雍容五官，構筑了上帝的杰作，一位墜落凡塵的精靈王子。

可這一切都沒有讓謝爾蓋快樂起來，六年之后，當他帶著滿身榮譽回到家鄉(xiāng)探親的時候，赫然發(fā)現(xiàn)整個家族已分崩離析，父母離婚了，祖母和母親的關系更是劍拔弩張。在一地雞毛里，謝爾蓋意識到家族矛盾的源頭就是自己。正像他自己說的那樣：“12歲之后，我就沒有真正發(fā)自內心地笑過?！?/p>

這位笑不出來的神之寵兒，將痛楚刻在了靈魂里，也刻在了肉體上。他開始滑向不為人知的灰色地帶，芭蕾舞演員最禁忌的紋身陸續(xù)在他身上出現(xiàn)，整整有八個，其中還包括蝙蝠俠宿敵小丑的頭像。推特上時不時出現(xiàn)他沉溺于派對狂歡的照片，通宵達旦的放縱只能讓他做個每天下午四點才會起床的懶散人。

媒體怎能放過這樣的“負面人物”？他們忘記了謝爾蓋只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將芭蕾舞者傳統(tǒng)刻板的規(guī)矩一條條往他身上套，然后用“壞小子”一語定性。

謝爾蓋應對這些報導的方式，則更為極端，就在擔任斯坦尼劇院資深首席不到兩年之后，便宣布辭職，只身前往好萊塢學習電影表演。理由是：“皇家芭蕾舞團太死板了，與我崇尚自由的性格是兩碼事兒。”

沒錯，謝爾蓋就此頂上了“芭蕾舞敗類”的名號，先前助他登頂的英國皇家芭蕾舞團以對待仇人的方式在他本就不夠光鮮的名譽上頭踩了一腳。有損芭蕾舞體面的事情，他已經做得夠多，接下來就只能是自我療愈從云端跌落的痛楚。

二、帶“壞小子”去教堂

很遺憾，品位參次不齊的美國人沒能接受謝爾蓋，尤其當時他身上已經蓋滿了“混蛋”的烙印。而烏克蘭老家，謝爾蓋則根本不想回去，要知道，他每次演出都不邀請家人觀看，就因為“有他們在，我會壓力很大。”家庭破碎的陰影始終伴隨著他的人生起落，他甚至無法接受母親來英國看他。

既然王子被貶落凡塵，那就只能懷抱成為庶民的覺悟繼續(xù)奮斗。謝爾蓋乖乖用厚粉底涂蓋了紋身，去參加俄羅斯娛樂綜藝選秀節(jié)目《大芭蕾》，在現(xiàn)場，主持人指著他胸前的數道爪痕直接開問：“這不像是真的?！彼卮穑骸皼]錯，那是我紋上去的。”

在這場選秀中，所有評委都給出了滿分，謝爾蓋由此得到了俄羅斯人的青睞。沒人愿意相信，一個從高雅舞臺轉場至娛樂秀臺的舞者，還能夠不斷進化?？墒怯幸粋€人卻看透了謝爾蓋的驚才絕艷，他就是新西伯利亞芭蕾舞團的首席舞者伊戈而。謝爾蓋明白，當伊戈而向某人伸出友誼之手的時候，就意味著對方能一夜成名。于是，謝爾蓋以客座演出的形式與伊戈而合作了《斯巴達克斯》等一系列作品，終于重新擦亮了芭蕾藝術家的光環(huán)。這次咸魚翻身讓謝爾蓋付出的代價是滿身的傷痛，以至于每次上場前都要服用大量的藥物，腳踝的傷口結痂層層疊疊，已經看不清原本的膚色。

和母親的關系也逐漸趨向于和解，謝爾蓋總算能坐下來跟她聊聊心事，將沉積多年的郁結一一打開。

事情正在慢慢好起來，而人們對謝爾蓋的“小眾藝術家”印象卻未能扭轉，畢竟芭蕾這東西在大眾眼里是曲高和寡的存在，他固然能在舞臺上忘情飛躍，背上的羽翼長度卻不足矣觸及平民的眼界?！案哐拧边@東西，不是謝爾蓋赤身裸體躺在大雪地里拍張照就能變得親民的，它是被徹底“貴族化”的娛樂。

基于眾人對芭蕾如此深刻的誤會，謝爾蓋又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他為自己拍攝了一段舞蹈視頻，就帶著那八個刺眼的紋身在一間玻璃教堂里激情獨舞，于是便有了《帶我去教堂》這樣的原創(chuàng)舞蹈杰作。《帶我去教堂》的歌曲系愛爾蘭歌手Hozier的經典作品，講述了同志愛人受教眾迫害后動搖信仰的絕望與掙扎，謝爾蓋用振聾發(fā)聵的肢體語言詮釋了這個悲傷的故事。視頻被網絡瘋狂傳播，點擊量高達一千五百萬次，撼動了上百萬人的心。芬蘭專業(yè)運動員席妮卡嘉萊蘭留言說：“太動人了！我要督促自己跳到那境界?！鄙踔吝B四、五歲的娃娃都會對著視頻模仿，在自家地毯上翻滾跳躍。

芭蕾藝術，頭一次被謝爾蓋打破了雅與俗的厚隔膜，激勵了無數人的斗志。從這段獨舞里頭，人們見識到了自由奔放的力量，在痛楚與壓力中蹣跚前行的執(zhí)意，以及最終沐浴在陽光下的美麗愿景。

就此，謝爾蓋洗刷掉了世人對其的全部曲解，連他自己都承認：“我所有的愿望都已實現(xiàn)，現(xiàn)在就想做回普通人?！?/p>

做回普通人是不可能了，誰愿意就此放過一個不停進化的天才？盡管他的摯友一再強調：“誰也無法體會謝爾蓋的感受，你們不是他?！笨伞稁胰ソ烫谩吩谌虻娘L靡，讓他得到了當初失去的一切，祖母和母親終于帶著他的邀請信欣然前往劇院觀賞演出，皇家芭蕾舞團也轉過身去不再與之較勁。

這位把芭蕾舞演繹出了真實血肉的舞者，在紀錄片里如此闡述心聲：“如果說我不愛跳舞，那是謊言，因為人在巔峰上是最享受的。在天空中飛舞，任意騰跳，然后……這才是你?！?/p>

舞蹈，就是謝爾蓋身上最美的刺青，亦是他與世俗觀念對抗的武器。“壞小子”從內至外的光芒，在每一次飛躍中醞釀，亦在每一回落地時照亮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