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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爐香

        2018-06-12 11:38:14王祥夫
        南方文學 2018年2期
        關鍵詞:母親

        王祥夫

        為了生活下去,你必須保持和大家高度一致,讓自己變成集體動物。生活沒有夢那么自由,你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可以特立獨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活下去的法則是讓人十分痛苦的,那就是你必須和別人保持一致,你不可能有自己的面目,你必須要摘掉自己的思想,當你變得和別人一樣平庸你就成功了。

        ——加繆

        說來好笑,我寫東西,坐久了嘴淡,便只是茶水蘿卜干拿來喝喝嚼嚼也覺泰然,煙是不吸的,以前在文章里說過小時候吸煙的事,還寫過一首屁詩。我雖不吸煙,喝茶吃蘿卜干也自有滋味,茶水搭配蘿卜干,一上來就有那么點不倫不類,但總是改不過來。蘿卜干也總是買市井老太慢工出細活的那種,一袋一袋買來,要檢驗的,就是看它會不會發(fā)霉,取兩根出來放在那里,發(fā)了霉,才敢動那袋蘿卜干,如果不發(fā)霉就整袋往樓下一丟?,F(xiàn)在的一天三頓飯,想想心里便大不快活,吃東西膽戰(zhàn)心驚倒像是難民在虛著步子過雷區(qū),再想想,“歲月靜好”四字,在現(xiàn)世也只是海市蜃樓,看看好像在那里,近過去卻什么都沒有。我現(xiàn)在住閣樓,窗子是一個三角形壓在一個四方形之上,若三角上邊的那個角再弧形一些便像了教堂。日光這幾日如金子一樣從窗外潑來,畢竟立春。每每看著這日光,便像是有人在走動,過來,把枕頭在窗口拍拍,再過來,把什么白白的又搭出去,是襯衣或是別的什么,地板上水滴滴答答一路。我嚼著蘿卜干,喝著茶,“吱”地轉(zhuǎn)過身,那人影就像電影院停電全場大黑忽然什么都不見。我知道那走來走去把枕頭拍拍晾出去只是一個虛擬一個幻影。母親去世不覺已有一十二載。有時候覺著還在陪她玩五子棋,外邊樹上知了發(fā)狠地叫,像是已經(jīng)昏了頭。棋子“啪”的一聲,又“啪”的一聲,歲月迢迢真是驚心?,F(xiàn)在那個整木的棋盤和那兩罐日本的貝殼棋子都不知去了哪里?我小時臨窗寫字,微黃毛邊紙鋪鋪平,我兀自頭朝左歪筆朝右倒一幅賴像,母親也不說我不對,只在一旁輕輕把我肩頭一按,說:“寫字寫到把自己忘了才好?!边@句話現(xiàn)在想來真是山也高水也長。最近有人拉我去做采訪,先吃喝,李連貴熏肉搭配內(nèi)蒙古悶倒驢老白干,大家一時好不快活,我卻只顧埋頭吃那熏豬大腸,真是臭得十分香,這原也是一句人話嗎?且不管它!一盤下去且再要一盤繼續(xù)吃,吃好喝好然后才端正在那里接受采訪,一時忽又口渴,左右環(huán)顧,即至水拿來,我一開口就是“寫作要寫到忘了自己”。只那一刻,便想通了,竟像是開了天眼,只覺母親亦是偉大的哲學家,并不只會坐在那里翻翻鴛鴦蝴蝶派小說,母親喜歡鴛鴦蝴蝶派小說,鴛鴦蝴蝶派小說也跟她很合。有一首連續(xù)劇的歌詞雖是濫,卻不難聽,“花花世界,鴛鴦蝴蝶”,四個字里滿滿都是聲色犬馬金釧綠翠,但我的母親卻真是確確實實生活在一個不應該的時代,雖然人是山青水白中的一枝淡梅,現(xiàn)世卻樣樣都是不應該。我現(xiàn)在沒事看張恨水和秦瘦鷗,其實卻只在心里想念我的母親,感覺是,在替母親溫習鴛鴦蝴蝶派的功課。我捧著書,人仰在躺椅上,背心短褲人字拖,人一時像是沒了骨頭,只有肉在。隔著玻璃,外邊紅紅紫紫亂花入眼,也有蝴蝶,在伶仃地翩然來去,上上下下地翩然又翩然,忽然一翩不見,只是沒有鴛鴦。

        不知怎么,此刻就又想起母親吃藥的事來了。小時候家里總是一股子噴香的中藥味,中藥味就是植物味,聞進去就會覺得好聞,我的鼻子,從小就給母親的藥罐子鍛煉出來,只要是中藥我就覺著香,管它是沉香沒藥還是王不留張寄奴。有時候沒事路過同仁堂會不由自主地一踅進去,再就是沒事路過張一元茶莊,也必要進去兜一個圈子,喜歡那店里滿滿的茶香,也不買什么,是空手進去空手出來,但亦有滿足感。母親每吃中藥,神情便如臨大事,她兩腳相交地坐在東墻的那把椅子里,日影在墻上,一大塊白,又一大塊白,看上去不動,其實在走。桌上是一個豆青的蓋兒杯,母親先把梧桐子大小的藥丸捏成細長條兒,然后再兔子屎樣捏成一粒一粒。然后才一粒一粒吃起,一顆藥丸得吃上老半天,每到這時候我就總是很煩,想想,又是煩得沒一點來頭,字忽然就寫壞了。那時的藥丸都封在一個蠟球里,不像現(xiàn)在是個塑料殼子,打開那蠟球,里邊的藥丸還包著一張四方小紙,我眼巴巴看著母親把那張紙用手鋪平,然后開始搓她的兔子屎。記得有一次我不知是犯了什么錯,被母親罰跪在那里,說好是兩個鐘頭,但太陽過來,也允許挪一挪地方。我的母親,從小沒有動手打過我,母親說她一是下不去手,二是打人也累,弄不好翡翠鐲子一碰兩截更不合適,姑母沒事過來打麻將,翡翠鐲子會被褪一褪,一褪兩褪褪到袖里以免磕碰,不像現(xiàn)在電視劇,牌桌上八條玉腕橫來豎去,白玉翡翠金銀鐲子明晃晃把桌面敲打得叮叮當當一片亂響。我們家,從老大到我,小時只要一犯錯就被罰跪。有一次,我跪著,忽然腦洞大開,對母親說,就這么跪,褲子破了怎么辦,母親翻一頁,也不看我,說跪破了我給你做新的,不許起來!現(xiàn)在想想,跪在那里一兩個鐘頭,真是比挨打好,什么都會被一一想通,一想通便會知道自己錯在哪里。后來我做了父親,有了女兒,想用母親大人的辦法先來整治她一下,給她把規(guī)矩從小立下,我老婆早在一邊笑得七顛八倒,說又不是在演《玉堂春》跪給哪個看。八五年在北京,我和老婆打了一把油紙傘去湖廣會館看趙燕俠的《玉堂春》,大滴的雨在傘上灑落分外好聽,是噼啪亮脆。那時看京戲,像趙燕俠這樣名角一張票必要二十八元,那時候普通人的工資也就三五十。我是橫了心,只想看趙燕俠在臺上千嬌百媚,而我老婆卻偏偏看到人家趙燕俠嘴里掉了一顆牙,一開口唱嘴里果然是一個黑洞,但并不走風漏氣。后來我老婆又推我讓我看臺口那邊,那邊站了一位老者,是干瘦且小的老頭,臉上戴了一副眼鏡,而手里又是一副,兩副眼鏡摞在一起在看臺上的趙燕俠,肯定是鐵桿兒趙迷。這回我憋不住笑,正好臺下轟的一陣叫好,才把我的怪笑輕輕掩過。我老婆對我說,沒鑲牙就上臺唱?怎么她就不鑲牙?及至后來見到趙燕俠本人,因為是采訪,什么都可以問那么一問,尤其是這種扯淡細事,寫出來往往會活色生香好比紙上憑空開牡丹,我便問她,她竟然想不起。后來聽人們說趙燕俠出車禍離世,我喝茶帶吃蘿卜干連夜趕一篇出來,文章發(fā)表出來卻惹一片嘩然,有人對我說趙燕俠此刻還在北京活蹦亂跳你怎么說人家死,文章既已發(fā)出又收不回來,心里便七上八下,從此知道小報的厲害,一不小心就是兩腳屎。再后來,九十歲的趙燕俠和張百發(fā)上臺清唱,這回雖沒缺牙少齒,卻唱得走風漏氣,不由不讓人承認美人垂暮英雄白頭最是令人傷感。坊間關于趙燕俠有許多傳說,最好聽是江青給她一件毛衣讓她穿而后來見她沒穿生了氣又跟她要回,這件事好就好在民間氣十足,是講兩個女人斗氣卻不敢斗狠,卻真有勢壓江山之豪氣。但這卻并不是坊間流傳空穴來風,是不少人都聽趙燕俠自己說過,但我卻不信,一是江青想必不會那么做,給人家一件毛衣見人家不穿便生氣要回,二是趙燕俠想必也不會那么做真就把毛衣擲還,如果真如此,兩個女人便都是二貨。那次在湖廣會館看趙燕俠的《玉堂春》,只“三堂會審”一折,趙燕俠就一跪到底,真是好跪功,臨往起站時,看是有些艱難,旁邊的龍?zhí)遵R上過去伸手輕輕一攙,若不攙,還真不好說會是怎樣。跪比挨打好,但不比挨打舒服。我若做校長,學生出錯,定讓他們只去跪,把自己的腦子先跪開再說。

        我的母親,現(xiàn)在想想,只記得她布衣布褲,海昌藍,毛藍,要不就是黑,沒什么別的花樣。小時候我牽著她,死活不愿去幼兒園,水果糖吃完還是哭,那時母親還留著兩根辮子。這是我對她最早的印象。再后來,她便是剪發(fā)頭,那個時代女人統(tǒng)統(tǒng)是剪發(fā)頭,有花樣也只藏在心里不敢玩兒出來。日子便日見庸常,街上的人一如流水,過來過去都像是車間產(chǎn)品,是批量生產(chǎn),灰一片或綠一片,全家人去照相館拍合家歡其實也都歡不起來,祖孫三代人人手里必須各有一個小紅本,一只手拿好貼近心窩,照片上題字卻是“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去飯店吃飯,交過糧票錢票,到飯口領飯,那碗上必有四字:斗私批修。那時候,無論干什么都是正事,樣樣嚴肅得緊,走街上看看,果然是胖人比較少,那個時代,批量生產(chǎn)精瘦的人。去火車站趕火車,從列車窗口往里鉆也是井然井然得很,一個鉆了一個鉆,亦有禮讓。那時母親的身上,卻總是清涼油的味道?,F(xiàn)在去藥店,一看見那墨水瓶蓋樣的清涼油,母親往額頭上抹清涼油的樣子便即刻就在眼前。

        抹點清涼油心就不煩了。母親像是對自己說。

        亦像是穿衣吃飯,清涼油跟了母親一輩子。

        母親是個什么樣的人,我雖是她兒子卻好像是全然不知。她是個極愛清潔的人,只記她用白菜葉子擦地板,滿地菜葉的綠汁,滿鼻子菜葉的清氣,那地板果真一如上了清油,是又黑又亮。這樣子擦拭地板,每年也就一兩次,白菜葉子卻會被用去一大堆,這算是細事瑣事,卻偏偏給我記住。還有就是,那次我去姐姐家,見她滿地爬動,手邊是一堆菜葉子,登時我就想起母親來,兩眼里不覺滿是清淚,只覺她親,姐姐在那一刻像是忽然變成了母親。我問朋友這算不算是遺傳,但朋友們都不知道用白菜葉子擦拭地板這種事,只顧各自說自己的淡事,對這種事沒一點興趣,我便氣悶,接下來他們說什么我都反對,都說不對。還有那一年,風聲忽然緊了起來,我那姐,這天從外邊張慌張慌地回來,用手護住自己的辮子去照鏡子,后來卻又去找剪子,說自己的辮子還是自己剪的好。我母親說,這又不是清朝。說完就笑,說錯了錯了,清朝倒是要人們都留辮子。姐姐對母親說媽你還笑。街上都在剪辮子。這便是開始。每二天,姐姐和母親的頭發(fā)都變了個樣子,母親的剪發(fā)頭從此清水掛面,倒清爽省事。她燙了發(fā),彎著腰在爐子前烘頭發(fā)的樣子雖歷歷在目,但感覺要比《西游記》還遙遠。說到母親,我再也不知道她以前會是個什么樣的人?,F(xiàn)在想想,在我心里眼里她只是一個普通的老太太。剪發(fā)頭,34碼鞋的腳,有時候亦穿大襟襖,腳上是一根帶,她這樣穿戴,我只覺與她的抽煙喝酒一點都不搭界。母親年輕時抽煙,樣子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但是有點夸張。我最看不慣的是她從兩個鼻孔往外吐煙,一口煙吸到嘴里,兩股煙從鼻孔里出來,我只大叫一聲:“媽——”她亦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她又從嘴里抽一口,緊接兩股煙從鼻孔直沖出來,我又大喊一聲:“媽——”她倒問我是不是又肚子疼,寶塔糖可以拿來吃吃,就在那個鐵盒子里。我便笑倒。我母親,五十歲之后便不再吸煙,但過年過節(jié)還是會給自己點一支,比如中華,比如鳳凰,比如牡丹,比如哈德門,比如大嬰孩兒。東北女人大多抽煙,十七八的女孩嘴里杵那么一根煙鍋子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我只愿母親不抽煙,看她喝酒我卻高興,有時心里一時壞起來想讓她多喝幾杯看她醉倒是什么模樣,但一杯一杯地和母親喝,結果是我趴在桌上已經(jīng)睡過去一半,母親卻端然還坐在那里,太陽從外邊曬進來就像白白的一匹布,茶杯里的熱氣在日光里又像是一爐香。母親在看書喝茶,不用問,母親看的是張恨水的《啼笑因緣》,這本書,可謂內(nèi)容豐富,書里夾著蝴蝶,夾著壓扁的花朵,但顏色都還在,是母親把它們夾進去。多少年過后,我找到了這本書,小小心心托在手里,只動手一翻,便有壓扁的干花從里邊掉出來,我只聽見一聲“媽——”,真是可裂金石的那么一聲,是從我心里喊出。

        說到母親,是想不到文化上邊去的,她無論走到哪里,沒人會用稀奇的眼光看她。倒是有過那么一回,我陪她去醫(yī)院看牙,那時候楊樹正在開花,滿地的落花,一如毛毛蟲。她要那個小眼睛大腮幫牙科大夫幫她把牙套去掉,所謂牙套就是那幾乎是滿口的金牙,沉甸甸的,這么折騰那么折騰,想必那牙科大夫已是一身汗,只聽“撲噔”一聲,又“撲噔”一聲,再“撲噔”一聲??偹闶侨×讼聛恚皇悄墙鹧捞滓炎冏鲙捉?,放在腰子型的白搪瓷盤里,畢竟是金子,黃澄澄煥然一片。母親漱了口,牙科大夫又給母親把牙齒用棉球收拾了一下。完了嗎?母親問??梢宰吡?。牙科大夫說。母親就那么站起來拉著我往外就走,牙科大夫在后邊連聲說,你的東西,你的東西。不要了,母親回過頭,只輕輕三個字,讓人知道她的斤兩。這件事,至今想來,心里總是怪怪的,這怪怪的是我一回頭看到了牙科大夫吃驚的神色才怪起來。后來把這事對老婆說,老婆先是癡了半天,把眼珠轉(zhuǎn)轉(zhuǎn),說好家伙,那么一副牙套,最少能打兩三個馬蹬兒,又說,如果打那種面條圈兒也許就是五六個。老婆還再三地問,那是金子,怎么就不拿回來?我說我哪知道?那時母親還健在。有一次過節(jié),一家人嘻嘻哈哈,老婆就說起這事,說金子現(xiàn)在可真是貴,那副牙套要是拿回來還不打五六個戒指。母親卻早已忘掉此事,倒問一聲什么金牙套?現(xiàn)在誰還戴那個?卻又一轉(zhuǎn)口說起東北名角唱評劇的男旦“小電燈”,母親說,好家伙,一出臺,一開口唱,滿嘴噴出金光來。母親這么一說,我不由癡了半天,想不出那是一種什么光景。后來去西藏,看藏族黑臉的康巴漢子從對面走過來,一張嘴說話,果然是滿嘴金光。

        看母親四十歲以后的樣子,真不知道她過去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她的腔調(diào)已經(jīng)變得和別人完全一樣。她的衣服也和別人一樣,她一走進人群,你就很難找到她。只有她在家里看她的鴛鴦蝴蝶時不一樣。端坐著,一頁一頁地翻書,一世界都是靜,母親看書必喝茶,喝茶從來都是滾燙,一杯茶放在那里,騰騰熱氣直沖上去倒像是點了一爐香。母親是只喝花茶,而父親卻喜歡黑茶,一大塊,用刀子去剜,藝術家做雕刻的那種范兒,費老大勁,然后把刻下的黑茶放在一個很大的瓷缸里去煮。父親一天的功課都在那大茶缸里,那大茶缸我兩只手才勉強端起,有時候母親會在里邊給我煮一個雞蛋,從早上煮到晚上,雞蛋的顏色不但變,也硬十分,真是有嚼頭。這就是爐子的好,這倒讓人懷念爐子。父親喝熱酒,燙酒的時候也會用這個缸子,把酒嗉子放在缸子里,缸子里可以同時放兩個酒嗉,喝光這個倒上那個,酒總是熱的。母親有時候也會跟上喝一杯,臉即刻會紅起。父親有一次喝多,對母親說,想不到我把你帶到山西,就這么半句,下邊沒話,母親卻跟著說一句,人就像是灰塵,也是半句,便也不再說。我后來寫小說《塵世》,便是寫母親。冬天的時候,某一天,天冷極了,外邊下著大雪,母親摟著我那殘廢弟弟在外屋的炕上睡覺,我也爬上炕,卻見淚水在母親的臉上是閃亮的兩道。

        母親有時候生了氣,罵人亦是不會罵,數(shù)落人亦是不會,翻來覆去只是這么幾句。我走,我走,我走。也不知母親要走到哪里去。還有幾句是這樣,你們王家沒好人,你看看你爸,啊,你看看你爸,東北的那個女人還想來找你爸,啊,你們王家就沒一個好人!母親是在說父親,但害羞的好像卻是我,我忽然只想把身體縮小,縮成一個小團兒才好,但我忽然笑起,小聲對母親說,你不是我們王家的媳婦嗎?這便是大人的口氣,母親忽然哈哈大笑,不再氣了。母親從東北帶過的箱子,一二三四五,都是樟木的,有一只上邊寫著三個毛筆字,可真是娟秀好看:冷亦秋。我問母親這是誰?母親想想,亦不回答。到了老年,母親過八十歲生日,我們敬她酒,她亦是一杯一杯地喝,母親八十還只喝白酒,喝到后來,母親說,想不到老三現(xiàn)在是作家,也是喝了酒,母親遂說起自己當年也想當作家的事,只是那幾年鴛鴦也不對蝴蝶也不對什么也不對,母親也是喝多了,對我們幾個又說她還給自己取了一個很好聽的筆名。我看著母親,一笑,馬上明白過來,但我只是笑卻不說。心里已經(jīng)知道母親的筆名是什么了,母親問我笑什么,我還是只管嘿嘿嘿嘿笑,就是不說,只覺那名字,哈哈哈哈,還真不好說。想不到母親當年亦是個誠心誠意的文學青年,我在心里哈哈哈哈,同時默念“冷亦秋”這三個字。那五個樟木箱子,幾次搬家早已不在,而那三個墨跡淡淡的字,那么娟秀,總在我記憶里,總覺得那三個字上邊浮滿了一個人的夢想。也是那次母親過生日,我送母親一只翡翠鐲子,估計是染色的,發(fā)狠了綠。母親是見過東西的人,只在手上略試一下,后來再沒見她戴過,不知被她輕輕一撂放在了哪里。再就是,我發(fā)心想讓母親穿一回團花緞,八十歲了,我就是想讓她穿,買來料子找裁縫細細做起,母親也只穿一回,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只見一片閃閃爍爍,后來便不再見這件衣服。過年過節(jié),母親必和我們喝酒,我接母親到家里,也必和母親喝兩杯。那年我在南京玩兒,整天也就是吃喝看片子,鹽水鴨一下,鴨血粉絲湯一下,雞鳴寺素面一下,秦淮河船菜一下,去了好久,直到后來家里晚上進了賊我才匆匆趕回來。回來母親便讓我喝酒,是又怕我喝又想讓我喝。我寫一文如下,只記寫這事,文章說不上好,但我每讀眼睛必濕。

        母親是一天比一天老了,走路已經(jīng)顯出老態(tài)。她的兒女都已經(jīng)長大成人了,各自忙著自己的事,匆匆回去看一下她,又匆匆離去。往日兒女繞膝歡鬧的情景如今已恍如夢境,母親的家冷清了。那年我去南京,去了好長時間。我回來時母親高興極了,她不知拿什么給我好,又忙著給我炒菜。“喝酒嗎?”母親問我。我說喝,母親便忙給我倒酒。我才喝了三杯,母親便說:“喝酒不好,要少喝?!蔽揖蜏蕚洳缓攘恕偡畔卤?,母親笑了,又說:“離家這么久,就再喝點兒?!蔽矣趾?。才喝了兩杯,母親又說:“可不能再喝了,喝多了吃菜就不香了。”我停杯了。母親又笑了,說:“喝了五杯?那就再喝一杯,湊個雙數(shù)吉慶。”說完親自給我倒了一杯。我就又喝了。這次我真準備停杯了,母親又笑著看看我,說:“是不是還想喝?那就再喝一杯?!蔽揖陀值沽艘槐?,母親看著我喝?!安辉S喝了,不許喝了?!蹦赣H這次把酒瓶拿了起來。

        我喝了那杯,眼淚就快出來了,我把杯子扣起來。母親卻又把杯子放好,又慢慢給我倒了一杯。“天冷,想喝就再喝一杯吧?!蹦赣H說,看著我喝。我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什么是母愛?這就是母愛,又怕兒子喝,又想讓兒子喝。我的母親!

        我搬家了,搬到離母親家不遠的一幢小樓里去。母親那天突然來了,氣喘吁吁地上到四樓,進來,倚著門喘息了一會兒,然后要看我睡覺的那張六尺小床放在什么地方。那時候我的女兒還小,隨我的妻子一起睡大床,我的六尺小床放在那間放書的小屋里。小屋真是小,床只能放在窗下的暖氣旁邊,床的一頭是衣架,一頭是玻璃書櫥。“你頭朝哪邊睡?”母親問我,看著小床。我說頭朝那邊,那邊是衣架?!安缓茫蹦赣H說,“衣服上灰塵多,你頭朝這邊睡?!蹦赣H坐了一會兒,突然說:“不能朝玻璃書櫥那邊睡,要是地震了,玻璃一下子砸下來要傷著你,不行不行。”母親竟然想到了地震!百年難遏一次的地震?!昂茫皖^朝這邊睡?!蔽艺f,又把枕頭挪過來。待了一會兒,母親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又突然說:“你臉朝里睡還是朝外睡?…‘臉朝里?!蔽覍δ赣H說,我習慣右側臥?!安恍胁恍校槼瘹馓稍?,嗓子受不了,你嗓子從小就不好?!蹦赣H說?!昂?,那我就臉朝外睡。”我說。母親看看枕頭,摸摸褥子,又不安了,說:“你臉朝外睡就是左邊身子挨床,不行不行,這對心臟不好。你聽媽的話,仰著睡,仰著睡好?!?/p>

        “好,我仰著睡。”我說。我的眼淚一下子又涌上來,涌上來。我沒想過漫漫長夜母親是怎么入睡的。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老了,常常站在院子門口朝外張望,手扶著墻,我每次去了,她都那么高興,就像當年我站在院門口看到母親從外邊回來一樣高興。我除了每天去看母親一眼,幫她買買菜擦擦地板,還能做些什么呢?我的母親!我的矮小、慈祥、白發(fā)蒼蒼的母親……

        我是母親的兒子,但我實在不知道母親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只記她到了老,和別的老太太像是一模一樣。一如春季好花,開時各有紅紫芳菲,一旦落去便葉也不是葉枝也不是枝。說到母親,我又想起兩件事。那年風聲漸緊,家里把該扔的扔掉,該燒的塞在爐子里,燒母親年輕時的照片時,母親好生不舍,輕輕說,給我留兩張吧,我亦是想看一看母親年輕時候是什么樣,拿過照片看卻嚇一跳,是旗袍,是蕾絲,是高跟鞋,是法國帽,是長到胳膊肘的玻璃絲手套,母親和她的閨蜜手拉著手,母親曾對我說過這是什么什么姨,那是什么什么姨。但只是看看,那照片只被我的兄長一把搶過就塞到了火爐里,后來母親再三地說起此事,說那些相片留幾張多好,也是個紀念,這話便是一聲嘆息,一聲長嘆。再有就是那次收拾母親過去的衣服,亦是讓人不解也讓人嚇一跳,高跟鞋玻璃手套,各種衣服都是洋貨。這些衣服現(xiàn)在想起沒有一件能和母親對上號,真不知母親當年是什么樣的人。只感覺母親是改裝打扮要人認不出她。有意讓自己像是車間批量生產(chǎn)出來的產(chǎn)品一樣,灰藍黑地活在這個世上,一旦走到街上即刻讓人再也找不到她。只有她在家里喝茶讀她的蝴蝶鴛鴦才像是她,才是她的腔調(diào)。那場景,已經(jīng)永遠定格在我的腦子里。那日光,一如一匹白布從窗外進來,那杯熱茶冒上熱氣來,在太陽里倒像是點了一爐香。母親讀書,上教會學校,想必是另一種樣子,但到了后來,她完全變成了幾乎是一個鄉(xiāng)下的老太太。與之不同的是,她出去散步,拄著我給她買的那根竹杖,總是要來到窗外的花圃去看看花,或掐幾朵,卻再也沒有心情把那花朵夾在書里,夾在張恨水的故事里。

        我是我母親的兒子,但我直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母親的事,不知道那個時代要把人變成什么樣子才會停止。母親去世多年,若寫一部大書想必有無限的苦在里邊。前不久寫一篇小文字,文字里心心念念都只是母親。在白天,我是永遠再也看不到母親的,即使我坐在閣樓上亂想,母親亦是不在,但到了夜晚,母親便來了,十多年過去,我只覺母親還在,只不過不知道她白天去了哪里,只有到了晚上才會見面。想起母親。原計劃是要寫一本關于母親的長篇,但也只是想,一旦坐下來,心里竟是空曠無比,但又滿滿的都是思念。這篇文字,亦算是我的一聲長嘆。

        母親去世已經(jīng)有十多年了,但我覺得母親是永遠不會離開的,我只不過是不知道她白天去了什么地方,但到了晚上,母親總是和我在一起,我知道那不過是夢。在夢里,母親總是對我說這說那,絮絮叨叨,我喜歡母親的絮絮叨叨。母親總是坐在我對面,母親的容顏沒什么變化。這么多年來,一到晚上,母親總是會出其不意地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比如,母親會忽然出現(xiàn)在廚房里,給我做飯,圍著她經(jīng)常圍的那條圍裙搟面條,灶臺那邊的水已經(jīng)開了,蒸汽騰騰的。我說,媽,水開了。母親說,知道了,你去放桌子。我把筷子和裝滿菜的盤子放在了桌子上,還沒等吃,夢往往就醒了。再就是,母親這天忽然又出現(xiàn)了,她在窗外的花池子里舁了一株草茉莉,她說要把它栽到花盆里去,母親最喜歡那種鬼臉兒的草茉莉,也就是那種粉色的花瓣上有紫色的斑點的草茉莉,我對母親說,這能舁活嗎?母親不說話,已經(jīng)在往家走了,走在我的前邊。我緊跟在母親的后邊,母親拄著拐,卻走得很快,我怎么也跟不上,一眨眼母親已經(jīng)在那里種花了,再一眨眼,母親種在花盆里的花已經(jīng)開了,開了許多。我忽然明白這是在夢里,我希望母親在夢里多看我?guī)籽?,也希望母親多跟我說幾句話,但夢忽然卻醒了,三星在天,是凌晨的時候。我坐起來,從這個屋走到那個屋,再從那個屋走到這個屋,母親的床還在,母親用過的床單,還鋪在那里,母親用過的枕巾,也還鋪在那里。我讓自己躺在上邊,我能聞到母親的氣息,眼淚卻流了下來。母親去了哪里?母親去了哪里?母親你究竟去了哪里?

        白天的時候,我常常因為忙而想不起母親,也好像是從來都不會想起,母親畢竟已經(jīng)去世十多年了,但到了晚上,母親往往會出其不意地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比如那一天她突然又出現(xiàn)了,帶了一塊很大的蛋糕,我說您給我買這么大一塊蛋糕做什么?母親是走了遠路了,滿臉都是汗,而且有點氣喘,她氣喘吁吁地坐下來,坐在我的床邊,已經(jīng)是夏天了,我說您熱嗎?趕緊喝口水,誰讓您買這么大一塊蛋糕?誰讓您提這么大一塊蛋糕走路?在夢里,我忽然生氣了,每逢這種時候我都會生氣,我不要母親走遠路,我不要她在這么熱的天氣里在外邊走來走去,我氣了,我大聲和母親說話,用很大的聲音對母親說話。母親的聲音卻很小,她說,你明天要過生日了嘛,過生日總要吃生日蛋糕嘛?母親看著我,笑瞇瞇地看著我,說,老四,明天是你的生日你忘了嗎?直到此刻,我在夢里才忽然明白母親已經(jīng)去世了,這不過是個夢。但怎么,母親又會這么真真切切買了一塊蛋糕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我想問問母親,但夢突然已經(jīng)中斷,我再想和母親說點什么都來不及,此時已是半夜。我把床頭的日歷拿過來看看,日歷告訴我明天就是六月三十號,可不就是我的生日,我感覺我的眼淚已經(jīng)再也止不住,怎么也止不住。

        夢是什么?我一遍一遍地問自己,夢是我和母親母子相會的地方,我想念我的母親。

        白天,母親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只有晚上,我才有可能和母親相見,母親離開我已經(jīng)十載有一,寒往暑來,我現(xiàn)在越來越覺得她根本就沒有離開過我,只不過是她白天去了別的地方,到了晚上,她又會回來看我,她的容顏沒怎么改變,她對我的愛也沒變。

        母親,我的母親。

        前年搬家,幾個箱子要從母親的房間里搬出來,我又從箱底找出了幾本壓在被子褥子下邊的張恨水的書,拿起其中的一本,忽然從里邊嘩嘩掉出許多花花綠綠的東西,彎下腰看,這一次不是壓扁了的各種干花,而是一張張都是過去的糖紙,黃色的老義利蝦酥糖糖紙我是認識的,其他的花花綠綠我都不認識,我知道這是母親當年把它們夾在書里的。諸多細節(jié)讓我知道母親當年應該是個什么樣的人,但真正活在世上的母親卻是另外一個人,社會這部大機器真是可怕,可以把一個人變成這樣或是那樣。在那一刻我閉上眼,就好像看到一大片人過來了,是灰色的,又一大片人過來了,是藍色的,再過來一批,又是黑色的,都是車間批量生產(chǎn)的那種,齊齊地走在我憂傷的心里,我只是不知道我的母親在哪里,在那些人里,再也看不到她的存在。

        而我坐定,閉上眼,就像是又看到母親在那里坐著,在讀她的鴛鴦蝴蝶,手邊一杯茶,身背后墻上是從窗外打進屋里的一道陽光,那陽光可真像是一匹白布,那杯茶的熱氣無定地騰上去,騰上去,倒像是真點了一爐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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