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阿嫦
若是對版畫家李翔的作品有所了解,就會知道這是一位“思辨型”畫家,時而又展露出一些詩人才有的才情:“荒誕之為荒誕,源自現(xiàn)實,貌似荒誕和貌似現(xiàn)實,哪一個才真實?……‘現(xiàn)實并不真實,它只是看起來真實,也許它才是真正的荒誕,而‘荒誕則是理想?!崩钕鑼τ诂F(xiàn)實與理想狀態(tài)下的對立關系是非常著迷的。
與充滿著矛盾關系的“夢幻超寫實”版畫風格不同的卻是李翔另一種狀態(tài)下的作品:風景油畫寫生。如果說版畫是李翔思辨性的產(chǎn)物,結合了技術、思考以及藝術,真實與荒誕等關系再現(xiàn)的話,那么這些寫生作品則是藝術家在面對風景時最直白、自然的反應。毋寧說,藝術家采取了另一種姿態(tài)、另一種思考的話語,更是另一種繪畫的境界,最終將物象視覺呈現(xiàn)出來的藝術創(chuàng)造過程。
寫生的風景、寫意的空間,看似矛盾其實卻是完美的結合體。它既具備了風景油畫的描述對象,圖像又呈現(xiàn)出再現(xiàn)的傾向,同時卻重在“似與不似之間”。
2014年田陽寫生,火熱的仲夏、濃郁的紅土與沉穩(wěn)墨綠的芒果園,給李翔留下了難忘的記憶。面對畫布,唯一能與那片熾熱的南國風物相呼應的就是濃艷的色調(diào)了。陽光炙烤下的果樹、紅泥滋養(yǎng)的綠植和遠山簇擠著的田溝,轉目間已是畫布的那一片片執(zhí)拗的色彩?;蛟S只有這樣,才能表現(xiàn)著浸潤著神秘韻味的南國風物。
同樣的陽光也出現(xiàn)在李翔這一批油畫寫生作品中:貴港龍嶺、河池拔貢、欽州靈山、大新明仕,悶熱的午后,似乎只有滿目的明黃才能再現(xiàn)所住院子回廊的悶熱,成為畫面的自然選擇。如《靈一寫生——山坡》中被陽光眷戀的荔枝樹閃著沉穩(wěn)而微妙的光點。與晃眼的亮黃對抗的是另一種風景:村外幽靜的密林,枝葉掩映下的老屋白墻,留下了斑駁而清冷的綠,那是對涼意的渴望。突如其來的暴雨,恰逢靈一老屋寫生之時,一切都暗沉下來,這才有了畫面中老屋的暗灰色調(diào)。倒是風景秀麗,素有“河池小桂林”之稱的拔貢戶外風景,因過于甜美而并不好入畫。
李翔的油畫風景寫生,并非對風物自然狀態(tài)的摹寫,而是身臨其境對眼前景物的一切感知的結合:空氣的干潤、陽光的強弱、色彩的冷暖……漸漸地,觀者也不再局限于它的具象形態(tài),而是作品的寫意空間。這原本是中國畫中最為人熟悉的意境,卻在藝術家筆下習以為自然。滿目之色彩、變幻的陽光、流轉的線條、婆娑的樹影,以及無法再現(xiàn)的聲音……色彩與空間的交互作用,足以讓一切再次鮮活靈動起來。大新明仕的寫生就是這樣一組作品:明仕田園原本并不及桂林的多姿,亦不甜膩,反倒是點綴于田野山旁的清澈河流、搖曳的鳳尾竹,極目望去就能看到片片的蔗田多了幾分世俗的氣息。李翔畫布中的明仕并無桂林成熟的美,而是多了幾分綠意盎然的野趣。甚至,讓畫面保持一定的“未完成狀態(tài)”未嘗不是讓人有長吁一口氣,有“驀然回首,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暢意。五月明仕的綠,永遠充滿生機,而南方的日頭,也灑滿畫布。明媚的陽光,葉片光斑閃動,滿眼都是耀眼的明黃。石山隔著小河,對山下樹叢的刻畫似乎總是少些許感覺,干脆全部刮掉,回來后用白色抹一遍,厚涂的色彩圍繞之中突然出現(xiàn)一塊虛的白,畫面反倒一下生動起來。冬日的明仕在李翔的畫布上仍是闖入眼簾的綠色,也有些許干枯的暖黃。這大概是藝術家自己所能感受到的最真實的明仕。
企沙小鎮(zhèn)的港口密匝的船只、落日朝陽總是很吸引人的。每年都能吸引眾多藝術家、藝術院校師生前往,李翔也不例外。只是似乎企沙可畫的只有船,創(chuàng)作者聚集在船廠附近,常常頂著烈日,冒著暴雨,吹著海風,只因為那里聚集了最多的船。但在李翔看來,原生態(tài)的漁船并不好畫,按照真實的色彩得到的往往是烏黑的畫面,清晨和暮色倒是頗有繪畫的意趣。因此,從李翔的海港風景寫生中(如《漁港船歌》2015年)讀到的已經(jīng)并非具象船體,而是由色塊、肌理渾然構成的輕松畫面?!暗歉呱絼t情滿于山,臨滄海則意溢于海”,物我相容,主客統(tǒng)一,才能妙得物象的氣質(zhì)神韻。從品行學養(yǎng)出發(fā)去觀察自然,與自然對話,才可以達到“隨心所欲,手到心隨”的境界。李翔的風景寫生并非刻意規(guī)避寫實而傾于寫意,而是全身心進入自然,感知物象,并對其進行重構與營造,呈現(xiàn)出并無特殊地理位置和“消磨”了地域特征的海港風景。
華南的畫家到了西南,總是免不了要接受濃烈而刺激的視覺印象,寫生的過程亦是充滿了眩暈感。西藏的寺廟,紅與黑是少不了的:肅穆、凝重,充滿著神秘的氣氛。作為觀察且刻畫它的主體,藝術家所做的即是將這樣一種濃烈甚至陰沉,用色彩和空間構造的方式再現(xiàn)出來。李翔在西藏寫生的作品中運用了大量的灰白色,讓人聯(lián)想到熱衷于雪景的印象派畫家西斯萊:他從白色和灰色中取得了強烈的色彩和諧,細微地覺察色調(diào)轉折的微妙變化。李翔也是如此,畫面中的物象并未局限在清晰的輪廓線中,而是大片的形體色塊;在保留了風景結構的同時,并沒有因為氣氛而融化形體,天空的色彩與近景當中的物體顏色遙相呼應。
同西斯萊一樣,感受在李翔的藝術中作用極大;盡管他鐘情于自然的本真刻畫,卻深知藝術自主權的必要性。通過色塊與光影來營造空間,由空間來抒寫意境;求真卻不止于真,而是將自我意識融入到創(chuàng)作里,構造屬于畫家自己,又撼動他者的意境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