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麗媛

【摘要】中國傳統(tǒng)學術術語“格致”在中西文化交流過程中起到了重要的紐帶作用，對科學文化的本土化發(fā)展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通過對“格致”到“科學”這一演變歷史過程的回顧與解讀，一方面以期一個具體而微的視角深化對傳統(tǒng)文化及科學文化本土化的認識，另一方面對當下傳統(tǒng)文化與科學文化之間關系的良性發(fā)展不無啟示意義。

【關鍵詞】格致；科學；傳統(tǒng)文化；科學文化

一、從“格致”到“科學”

“格致”最早語出《禮記·大學》，是作為“修齊治平”的基礎，其目的是使人“明明德”而“入于圣賢之域”。但《大學》卻沒有對“格物”“致知”作具體的釋義，從而引發(fā)后人對此的不同解釋。早在漢唐時期，對“格致”的注疏釋義中并沒有義理的闡發(fā)，而是基于道德層面的倫理論。直至宋代，理學家“二程”肯定了萬事萬物中“理”的存在，認為：“天下物皆可以理照，有物必有則，一物須有一理。”后朱熹在“二程”“格致”思想的基礎上，作“格物致知”補傳，表達出了格致認識論、知識論的意蘊。而對“萬事萬物皆有理”肯定的同時也賦予了“格致”面向自然的含義。在隨后的歷史長流中，“格致”打開面向自然的這一窗口，成為接受西學的重要因素之一。

明末清初，利瑪竇等傳教士將西學帶入中國。有著先進思想的學者徐光啟，初步接觸并接受了西學，對中西兩種不同文化進行了會通，在與傳教士的合作下提出“格物窮理”之學，用以指稱相關的西學知識。徐光啟在翻譯《幾何原本》中說道：“顧惟先生之學，略有三種，即大者修身事天，小者格物窮理，物理之一端別為象數(shù)。皆精實典要，洞無可疑?！边@里徐光啟提出的“格物窮理”之學在一定程度上模糊掉了傳統(tǒng)道德影響的影子，納入了西方的自然科學內容，具有近代科學的特征。對此，有學者評價說：“格物窮理在程朱學派那里只是由智達德的一個起點，徐光啟則借助外力促成了朱子格致學中智與德的分離?！薄靶旃鈫⒃谒枷敕椒ㄉ险卺j釀著近代科學的傾向?！贝撕?，許多學者對西方科學的學習與研究均是在“格致”的框架中進行，有力推動了西方科學本土化的發(fā)展。

晚清以降，我國在“富強求勝”為主題的時代背景下迎來了第二次西學東漸，洋務時期的一批改革派人士通過一系列“采西學”“制洋器”的舉措，使“格致學”步入了科學技術的器物觀層面中，一時間“格致”成為西方自然科學知識和科學技術總體的代名詞。與此同時，在近代國人學習西方近代科學的過程中，不少學者對中西“格致”的不同有了初步的認識，認為中國格致“重道而輕藝”“功近于虛”，而西方格致“重藝而輕道”“功征諸實”?？梢?，雖然這一時期人們普遍用“格致”來指稱西方科學知識，但是人們已開始逐步認識到兩種異質文化的差異，普遍贊揚西方格致，并使科學文化有了獨立發(fā)展的傾向。

后來，甲午戰(zhàn)爭的失敗使一批先進的知識分子不再把目光停留在西方科學技術上，轉而投向了西方科學的精神與方法層面。有留學經(jīng)歷的嚴復解釋說，西學格致“言學先物理而后文詞，重達用而薄藻飾”，且其追求的是“一理之明，一法之立，必驗之物物事事皆然，而后定之為不易”。19世紀末期，“科學”一詞傳入中國，出現(xiàn)了“格致”改用“科學”的潮流。據(jù)金觀濤統(tǒng)計，“格致”于1905年前后不再和“科學”并存，可見取代速度之快。而“科學”的概念也在1915年《科學》雜志上由任鴻雋所寫的一篇文章中作了明確的界定。他說：“科學者，智識而有統(tǒng)系者之大名。就廣義言之，凡智識之分別部居，以類相從，井然獨繹一事物者，皆得謂之科學。自狹義言之，則智識之關于某一現(xiàn)象，其推理重實驗，其察物有條貫，而又能分別關聯(lián)抽舉其大例者謂之科學。”至此，“科學”一詞完全取代了“格致”，同時也意味著“中國知識系統(tǒng)的現(xiàn)代轉型，與傳統(tǒng)儒家意識形態(tài)劃清界限”。

二、“格致”所體現(xiàn)的傳統(tǒng)文化本質

可以發(fā)現(xiàn)：“格致”在宋代便有了對自然事物進行科學研究的要求。正因此，一些學者認為此時“格致”已經(jīng)有了科學的萌芽。如姚延杰說道：“朱學早已含有科學精神。試觀其詮格物致知，與其論風霆、雷雨、生死、鬼神之政，雖不逮近人之精確，而莫不具有科學精神?！辈⑶艺J為：“朱子生當七百年前科學尚未萌芽時代，而所見已頗類近世科學家，其眼光之遠到為何如？使元明諸儒能繼續(xù)光大，則科學之興，早在吾國矣。”這就是說如果沿著朱熹“格致”這一路徑，中國也能產(chǎn)生近代意義上的科學。然而為什么科學沒有產(chǎn)生？原因非常復雜，但是從獲取知識的來源以及面向自然的態(tài)度，研究自然在整個學術體系中的地位來說，至少有兩點是不容忽視的。

其一，就格自然之物的目的來看，并非為獲取純粹的學理知識，而是被包括在格物致知的框架中，為道德修養(yǎng)而服務。也就是說，為修身養(yǎng)性服務、獲取知識的實踐活動沒有獨立性，獲取的有關自然知識也沒有獨立性。盡管朱熹本人非常重視面向自然的探究，他自己就曾親自觀察潮汐，觀察風、雨、雷、電等自然現(xiàn)象的形成，但是整體而言，在朱熹看來，所謂格物，便是要就這形而下之器，窮得那形而上之道理而已。他還說：“《大學》物格、知至處，便是凡圣之關?！毷俏锔瘛⒅?，方能循循不已，而入于圣賢之域?！笨梢妭鹘y(tǒng)“格致”對自然事物的研究是為了獲取形而上的道德之理，最終是為實現(xiàn) “入于圣賢之域”的道德目的。

其二，就“格物之道”的次第來看，傳統(tǒng)格致是以讀書為首要，而對自然之物的“應接”則位于其后。在格物的途徑上，二程認為格物可通過“讀書”“論古今人物”“應接事物”等多個不同方面進行。然而在這些不同的格物途徑中，是有明顯次第之分的。如朱熹說道：“格物致知，莫先于讀書講學之為事?！薄案F理之必要在于讀書?！敝该髁烁裎镆宰x書為優(yōu)先?？梢娫趥鹘y(tǒng)“格致”中對自然事物的研究并不占有主要地位，而是從屬于讀書的。也由此可知，傳統(tǒng)“格致”所獲取自然事物的知識多是源于讀書，而少是親自觀測所得。

基于以上兩點可見，宋代以后傳統(tǒng)“格致”中雖然有了對自然之物的研究，但由于受傳統(tǒng)文化中道德本質的束縛未能發(fā)展成近代科學。

三、“格致”與“科學”的會通

在對“格致”的詮釋歷程中，一直以道德論為歸宿，與人文精神相關聯(lián)。而當西學東漸之后，隨著對科學認識的深入，“科學”取代“格致”，這也意味著傳統(tǒng)文化與科學的分離，人們逐步確立起科學文化的主導地位，使之與人文之間的聯(lián)系越來越疏遠，甚至脫離。特別是在五四時期，科學隨著人們的大力宣傳幾乎得到了“全國一致的崇信”，與此同時也迎來了傳統(tǒng)文化與科學文化對峙的局面。一方面，大多數(shù)國人極力推舉科學。如胡適無限感慨道：“這三十年來，有一個名詞在國內幾乎做到了無上尊嚴的地位……那個名詞就是‘科學！”他提出了要“全盤西化”，說：“死心塌地的去學人家，不要怕模仿?！绷硪环矫?，在宣揚科學的同時，也有不少知識分子對傳統(tǒng)文化展開了攻擊。陳獨秀指出要打倒忠、孝、貞等一切舊道德。魯迅也對中國“國粹”進行了激烈的抨擊?？傊^大多數(shù)國人認為要想救國，“傳統(tǒng)必須徹底打倒，‘中學必須根本扔棄”。但是當面對一戰(zhàn)帶來的巨大破壞，這種局面有所改變。梁啟超宣稱“歐洲人做了一場科學萬能的大夢”，而這一“科學萬能大夢”到如今也已破碎。人們普遍開始重新思考科學與傳統(tǒng)文化的價值與功用，不再盲目崇拜科學文化，也不再妄自抵制傳統(tǒng)文化，認識到西方科學在物質上確實帶來了不小的進步，但在道德精神上卻有所退步。嚴復說道：“今之西人，其利器亦眾矣，道德不進，而利器日多?！迸形鞣娇茖W中缺少了人事道德的精神。而又以此反觀中國傳統(tǒng)文化，意識到其最大價值就在于有著豐富的人文精神：“中國舊學，德育為多?！睂Υ耍簡⒊赋觯骸皷|方的學問以精神為出發(fā)點，西方的學問以物質為出發(fā)點。救知識饑荒，在西方找材料；救精神饑荒，在東方找材料?！焙粲跻M行中西文化的會通，才能取得文化進步。

可以看到，傳統(tǒng)文化中缺少科學文化中的實證精神未能產(chǎn)生科學，因此也未能帶來物質進步，而科學文化由于缺少了人文精神，對人類的生活造成了巨大的破壞?？梢?，任何一種文化都有兩面性，所以對待任何一種文化“我們既不要盲目夸大它，也不能妄自菲薄它，甚至完全貶斥它”，而是應將兩種文化相互會通才是當下正確之舉?？茖W文化求真求實，需要人文的引導來保證其方向的正確性；傳統(tǒng)文化以至善為目標，強調非理性因素，需要科學文化來防止其陷入神秘主義之中?？傊?，二者要相互促進，互為補充。這也正如錢穆先生所說：“西方現(xiàn)代科學傳入中國，正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有相得益彰之妙，而并有水乳交融之趣?！F(xiàn)代科學精神與中國傳統(tǒng)道德精神相會通正是學術界此下應努力向往之一境，亦是求中國文化進展所必應有之一種努力也。此種努力不僅可使中國文化益臻美滿，并可為人類新文化創(chuàng)辟一大道，對人類和平幸?？捎写筘暙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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