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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慶簡介】

清華大學道德與宗教研究中心研究員，中國教育發(fā)展戰(zhàn)略學會人文教育專業(yè)委員會常務理事長兼秘書長，教育部青少年法制教育基地暨中國政法大學青少年法制教育研究中心研究員。著有《21世紀人類健康文化的建立與戰(zhàn)略構想》等專著。

30多年來，何慶研究員潛心創(chuàng)構健康社會管理文化理論體系，先后在23個省423個單位進行調查研究與實踐探索，針對新時期中國家庭文明建設，尤其是家庭教育面臨的新問題，提出了行之有效的解決方案，得到國內專家、學者的高度認同和一致好評。日前，本刊特約記者采訪了她。

誰說家里沒哲學

記者（以下簡稱記）：作為家庭文化研究專家和教育專家，您認為我國家庭教育最缺的是什么？

何慶（以下簡稱何）：是哲學思想的指導。

記：哲學？似乎離家庭生活遠了一點。

何：那您說說看，現在我國家庭教育面對的突出問題是什么？

記：2016年，我參加新東方家庭教育高峰論壇時，聽北京大學徐凱文教授談到“空心病”問題，感覺非?？膳?。所謂空心病，指的是非常優(yōu)秀的年輕人在成長過程中沒有明顯的心理創(chuàng)傷，生活條件優(yōu)越，卻感到內心空虛，找不到生活目標。徐教授的調查顯示，北大一年級新生中有30.4%的學生厭學，還有40.4%的學生認為人生沒有意義，最極端的是自殺。這樣的數據可謂觸目驚心。您認為這樣的問題與哲學沾邊嗎？

何：空心病的根源究竟是什么？物質越來越豐富，為什么精神世界卻越來越貧乏？這恰恰是哲學的基本問題；也就是說，空心病現象的根源是中國人的生活哲學出了問題，即人格教育和道德教育出現了嚴重缺失。

記：請您從哲學的角度，或曰人格教育和道德教育的角度分析一下空心病產生的原因和后果。

何：好的，我從微觀和宏觀兩個方面來分析。

微觀方面：獨生子女政策和恢復高考制度是我國改革開放的重要標志。改革開放使我國的經濟取得了舉世矚目的偉大成就，獨生子女政策成功地控制了我國人口的數量，高考制度的恢復培養(yǎng)了大批知識人才。然而，我們還應該看到，我國經濟發(fā)展原動力不足，供求差異包括物質供求差異和人才供求差異已經開始顯現。執(zhí)行獨生子女政策以后出生的獨生子女，即大家所說的80后和90后，大多是在家長的百般呵護甚至溺愛下成長起來的，其中有不少獨生子女因為父母的溺愛而失去了生存的基本功能，即勞動能力?？膳碌氖牵⒆釉谑チ藙趧幽芰Φ耐瑫r，也失去了各種生命體驗。

記：生活體驗指的是什么？

何：所謂生命體驗，指的是父母和子女之間情感良性互動的基礎。由于家長跟子女不能良性互動，所以抑郁的不僅僅是孩子，家長也很抑郁。也就是說，孩子在失去了勞動能力的同時，也失去了通過各種生命體驗建立豐富的情感世界的最佳時期，從而阻斷了孩子生命力和抗挫力的產生。抗挫力來源于責任的承擔，勞動能力是腦力勞動能力和體力勞動能力，這些方面，在我們的孩子身上都弱化了，因為他們小時候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不需要再通過勞動獲得衣食了。另一方面，幾十年的高考是以高考分數作為錄取的主要依據，對學習成績的單一追求，導致孩子們錯過了通過履行社會生活中多種角色賦予自己的責任和義務，以建立親情、友情、國情、民情等豐富情感世界的最佳人生時段。由此造成了眾多孩子的孤獨、寂寞甚至抑郁等心理問題。

近些年來，由于各種思潮在社會生活中的相互碰撞、影響，年輕群體中滋生了一種“父母無恩論”，即不感恩父母，抱怨父母沒有給自己提供更好的生活條件和精神環(huán)境，非常令人痛心。另一方面，“宅男宅女”現象和“啃老族”現象越來越普遍，也是有可能影響年輕人未來家庭生活的重要因素。

記：您的觀點很深刻，發(fā)人深省。請問，空心病有哪些宏觀方面的后果？

何：從宏觀層面上看，一個不可回避的事實告訴我們，由于種種原因，20世紀80年代后出生的人口中，有部分人口出現了勞動能力弱化問題，并有蔓延之勢。伴隨勞動能力弱化的還有創(chuàng)新能力和科技進步能力，繼而會影響到國民經濟的各個方面，導致社會可持續(xù)發(fā)展的能力被削弱，國家的國際競爭實力缺乏后勁。對一個國家、一個民族而言，這是不是一個天大的問題？

內涵教育三段式

記：您對空心病現象的分析令人嘆服。請問，您認為如何防治空心病？

何：對于空心病的防治，國內許多專家提出了自己的觀點，都很有價值。我認為，防治空心病，最根本的策略是建立健康的家庭文化管理系統(tǒng)。眾所周知，家庭是家庭成員的情感歸宿，是家庭成員的命運共同體，家不僅是生命延續(xù)的場所，而且是生命內涵的價值所在，因此，在教育方面，家庭要有所擔當。

記：建立健康的家庭文化管理系統(tǒng)分哪些步驟？家長的文化水平參差不齊，請您說得通俗一些。

何：好的。首先我要說，家長文化水平高低不在學歷高低，而在于有沒有責任和擔當。有出息的孩子，最鮮明的特征是家長有責任感。關于建立健康的家庭文化管理系統(tǒng)，我認為有以下三個階段，也稱之為內涵教育三段式：

第一個階段叫作向善教育階段。向善，體現了家庭教育的客觀性，是家庭成員建立共同的情感世界的基礎階段，也是家庭成員之間良性互動形成的客觀性需求。要想讓孩子平安度過一生，客觀性非常重要：如果你不向善，就會受到制約，甚至受到制裁。

記：如果家庭成員沒有共同的情感世界會怎樣？

何：那就會出現代溝。想想看，代溝是不是親子溝通的最大障礙？

記：原來如此。那么，培養(yǎng)孩子向善最好在孩子多大的時候？

何：培養(yǎng)孩子向善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需要家長持之以恒地進行，在孩子12歲以前，培養(yǎng)其向善容易取得好的效果。培養(yǎng)方式就是鍛煉孩子的勞動能力，包括腦力勞動能力和體力勞動能力，并在現實生活中學會承擔責任，培養(yǎng)其對父母的反哺能力。

第二個階段是擇善教育階段。擇善是家庭成員共同情感世界的成長階段，也是家庭成員之間情感良性互動形成的健康性需求。孩子進入中學以后，家長要鄭重培養(yǎng)孩子勇于承擔責任的意識和能力，進行更深入的生命體驗。這是培養(yǎng)孩子反哺能力的第二個階段，目的是鞏固家庭成員之間的相互理解與支持。最佳培養(yǎng)期是孩子的初中階段，即13～15歲。

第三階段是致善教育階段。致善教育是指家庭成員共同情感世界的穩(wěn)固階段，也是家庭成員之間情感良性互動形成的現實性需求。通過培育子女的社會化事業(yè)屬性，在現實生活中勇于承擔一生中無窮的責任和義務，進行生命體驗，以發(fā)展家庭成員之間的相互理解與支持。這是培育子女反哺能力的第三階段，也就是說，當我們步入老年時，子女是否成為我們的依靠，成敗關鍵在這一個階段。最佳培養(yǎng)時期是孩子的高中階段，即16～18歲。

記：向善、擇善、致善，這樣的提法應該來自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吧？

何：沒錯，向善、擇善、致善，是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中最核心的內容，出自《論語》。中國道德教育的傳統(tǒng)源遠流長。在中國古代，有不少思想家十分重視道德教育。古人不僅非常重視道德教育，而且為道德教育規(guī)定了多方面的內容。在中國古代思想史上，儒家占據著主導的地位。就儒家而言，孔子關于道德教育內容的論述是最為豐富的，其影響也最為深遠。根據孔子的論述，“仁”的教育，是道德教育的核心內容?？鬃诱J為，“仁”是最高的道德原則，一切具體的道德規(guī)范都隸屬于“仁”或由“仁”推演而來。因此，道德教育的全部內容就必須圍繞“仁”這一核心展開。在孔子看來，“仁”有三層意思：人之性，人之道，人之成。意思是要以“仁”來彰顯人的整個生命歷程，就是如何從潛能走向實現，再走向完美。人之性是向善，人之道是擇善，人之成是至善。向善須在真誠中才能自覺，擇善要靠智能和勇氣，至善則須死而后已。

不過，內涵教育三段式除了傳承還有創(chuàng)新，在具體的內容中，我們融入了馬克思構建人類理想社會的思想方法和原則，更結合了新時期國際國內的新形勢、新特點和新要求，是一種重視實效的教育理念。

人生管理四件事

記：看得出，您對國學很有研究，能談一談國學中的家庭教育內容嗎？

何：所謂國學，是以先秦的經典及諸子學說為根基，涵蓋了經學、魏晉玄學、宋明理學和同時期的漢賦、六朝駢文、唐宋詩詞、元曲與明清小說并歷代史學等完整的文化、學術體系。其中，儒家思想具有統(tǒng)治地位。儒家思想的精髓可以用“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來概括，而“修身”指的是成長，當然包括孩子的成長，“齊家”則明顯具有家庭教育的內涵。

記：請問，我國古代是如何對待養(yǎng)老問題的？

何：在夏朝，不孝敬老人的人會被判重罪，直至處以死刑。不贍養(yǎng)老人，毆打、辱罵老人，不給老人吃飽穿暖，老人生病如不給醫(yī)治，不細心照料，都在不孝之列，都會受到處罰。

周朝對不孝行為雖無具體的處罰制度，但有一套比較嚴格具有禮儀含義的具體要求。如，對50歲以上的老人要給他們吃細糧；60歲以上老人的飯菜中要配肉；70歲以上老人的飯食中要增加副食；80歲以上的老人要能吃到珍饈美味；到了90歲，晚輩要在老人的床前伺候飲食；等等。

春秋戰(zhàn)國時期，社會動蕩不安，但孝敬老人的傳統(tǒng)沒變。

在漢朝，形成了以“善”為核心，以“禮”示“善”的社會運行規(guī)則，以及與之相適應的社會管理規(guī)制，有效地解決了文化沖突與協調問題，至使?jié)h朝的統(tǒng)治長達409年。

為確保老人有子孫養(yǎng)老送終，北魏還首創(chuàng)建立了“存留養(yǎng)親”制度，一直沿用至清朝。就是說，犯人的直系親屬年老，家中無人贍養(yǎng)時，對于不是犯有十惡不赦之罪的犯人，允許對其緩期執(zhí)行，留下來照顧老人，待老人辭世后再去服刑。除家庭養(yǎng)老外，南北朝時期的梁武帝還在南京建立了“孤獨園”，專門收留、贍養(yǎng)孤苦老人。

唐朝則規(guī)定，父母在，不遠游等。唐肅宗建立了“普救病坊”制度，專門照顧無人贍養(yǎng)的老人。

南宋時期在杭州設立了“養(yǎng)濟院”，將無法養(yǎng)活的老人登記造冊，由國家進行贍養(yǎng)。

到了清朝，政府規(guī)定兒子家庭再貧也必須設法贍養(yǎng)好父母，如果因貧困導致父母自縊身亡，要按照過失殺父（母），判處兒子杖一百，流放三千里。

記：您認為古代孝道如何在當代傳承？

何：在傳統(tǒng)與現代、中西文化交流、碰撞與沖突中，如何教育和培養(yǎng)出具有親情、友情、國情、民情的具有責任擔當的新型勞動者，是社會、學校和家庭需要共同面對、共同思考和共同破解的問題，也是當今的一大難題。因此，需要我們結合當前的社會發(fā)展形勢以及狀況，攜起手來，一起探討，一起摸索，一起思考，一起實踐，推進傳統(tǒng)的以家經濟為背景的“家倫理”，向現代的以經濟全球化為背景的“類倫理”提升，創(chuàng)新中國文化，繼而在以文化人介入社會治理的同時，使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歷久彌新。

記：最后，您對孩子們有什么希望？

何：希望孩子們學會管理人生。所謂管理人生，簡單說就是管時間和理生活。具體的要做好四件事：謀生、謀事、謀理、謀情。謀生即珍惜生命，掌握生存方法，增強抗挫能力，增強人生管理的能力；謀事即在學習中生活，在生活中總結，在總結中增益，講求生存質量；謀情即履行責任義務，建立親情、友情、民情、國情；謀理即抓住今天，專時專用，用心生活。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