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佳敏

“我的心為四事所占據(jù)，天上的神明與星辰，人間的藝術與兒童。他把初心印在了畫上，我的孩子們，我憧憬于你們的生活，每天不止一次?！笨吹截S子愷先生的這句話時，我的眼前出現(xiàn)了我的孩子們，47張?zhí)煺婊顫姷男δ槪醪槐饶翘焐系男浅揭?？！可這些天真活潑的笑臉中卻有一張悶悶不樂的臉。

“我這次狠狠地懲罰了他，讓他好好受了教訓?！毙∥陌职职研∥念I到我面前，對我說，“徐老師，這小子就是倔，昨天都打成那樣了，愣是一滴眼淚都沒掉，真是的！”說罷，又高高揚起大手。我趕忙攬過小文，安撫好小文爸爸。這個平日里昂首挺胸、自信開朗的小男孩，怎么能受得了在全班同學的注視下挨爸爸的打？這個軍人出身的男子，昨天還在教室里為他一直引以為傲的兒子掉了眼淚。

小文從一年級入學時就是老師和同學們心中的“小太陽”。高高的個子，方方正正的臉，走起路來腳下生風，和他那軍人爸爸一模一樣。這個身體強壯、熱心助人的小男孩成了我們班的“孩子王”，同學們有什么事情都會想到他，他也總是樂呵呵地跑過去幫忙。

與小文強壯的身體形成反差的是他那糟糕的成績和蚯蚓般的字，尤其是進入三年級以后，多了英語和作文兩科，他的筆桿子都快被咬禿了。慢慢地，小文不再是同學們簇擁的“明星”了，在班委競選中也屢次落選……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每天利用課余時間幫他補習功課，找他談心，但都收效甚微。

我萬萬沒想到，這一雙真誠勇敢的眼睛，有一天被蒙上了灰塵。

“徐老師，小源被小文打了9個嘴巴！”午休結(jié)束，我剛回到辦公室，就聽到這個匯報。我匆匆忙忙趕到教室，看到小源濕潤的眼睛和紅紅的臉。

“怎么回事？”

“小文把他新買的尺子拿給我看，我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他翻過桌子就來打我……”小源越說越委屈，忍不住撲到我懷里。“徐老師，我不想坐他前面了，他還打過我的腦袋。我們玩游戲不想帶他，他就欺負我們，還說如果告訴老師，就再打我們?！?/p>

“怎么會這樣？”我心一驚。陽光、樂于助人的小文怎么會變成了小源口中的小霸王！就在昨天，小文還塞了紙條給我，讓我多穿衣服，注意保暖。我不敢相信這是小文做的，可小文低著頭站在我面前，一言不發(fā)，我又不得不相信。

那一天，我和小文父母交談到很晚，他們也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兒子。是啊，他會給媽媽做愛心早餐，給姥姥揉腿，會在爸爸深夜回來時在餐桌上留一杯牛奶……小文爸爸的這番話讓我印象深刻：“徐老師，求求你告訴我，我的孩子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我一直覺得成績不好沒關系，只要他正直、善良就行，可沒想到他在我們和您面前偽裝得這么好，實際上卻……”他沒再說下去，我也只有沉默，因為我和他一樣不相信。

我一邊自責沒有及早發(fā)現(xiàn)問題，一邊驚訝于三年級的孩子已經(jīng)懂得“威脅”同學了。第二天午休，小文面對我和他爸爸，始終低著頭，一言不發(fā)。我只好讓小文爸爸先回家了解情況，明天再來處理。

顯然，這個軍人在面對兒子的問題時選擇了最糟糕的解決方法——打一頓?？蛇@又有何用呢？我嘆一口氣，帶小文到他最喜歡的操場上，下決心解開他的心結(jié)。

“跑吧?！蔽抑噶酥该媲暗呐艿?。

“什么？”小文終于開口了。

“跑吧，你跑步那么厲害，每次運動會都能給我們班拿第一，徐老師想再看看你跑步?！?/p>

小文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隨即原地跳了兩下，撒開腿跑了起來。他的背影多好看呀，像一棵小樹，永遠蓬勃向上。

“呼，徐老師，怎么樣？”他喘著氣在我身邊停下，臉上露出久違的自信。

“真棒！比以前更快了?！蔽?guī)退亮瞬梁?，彎下腰看著他的眼睛，說：“你能告訴老師，以前那個善良、勇敢、正直的小文去哪兒了嗎？”

許久的沉默后，他慢慢開口了。原來進入三年級后，他感覺學習很吃力，經(jīng)常被老師喊去訂正作業(yè)，沒時間和同學們一起玩兒。久而久之，同學們也不像以前那樣玩游戲時聽他發(fā)號施令了，他一著急就采取了這樣激進的做法，并發(fā)現(xiàn)這樣做會讓同學們聽他的，于是，他找到了快感，班上幾乎每一個男孩子都被他這樣威脅過……

他的頭越來越低，我的心也一點一點地被刺痛，多么可恨又可憐的想法，只能通過拳頭引起大家的注意。與此同時，其他的孩子呢？在看著同學被欺負時，他們選擇了明哲保身，沒有人來尋求正義者的幫助。他們不是冷漠、自私，而是害怕。

“小文，我知道你很喜歡美國隊長，可他在成為超級英雄之前卻是一個一無是處、被人嫌棄的窮小子。你知道是什么讓他成為現(xiàn)在的美國隊長嗎？”

“是血清，他被注射了超人血清?！毙∥娘w快地接了話，不愧是漫威迷。

“不，是拳頭?！毙∥捏@訝地看著我，“他選擇用自己的拳頭去保護別人，去幫助那些弱小的人，所以才成為現(xiàn)在的美國隊長。”我停了停，看著小文，慢慢地說：“小文，你和美國隊長一樣，也有拳頭呢?！彼难劾镩W過詫異、后悔、自豪……我又伸出手，放在小文的胸口，嚴肅地告訴他：“小文，我現(xiàn)在摸著你的心，能感受到它在熾熱又真誠地跳動，我相信你接下來對我說的話一定是真實的。你做好準備回答了嗎？”

小文鄭重地點了點頭。

“你愿意像美國隊長那樣用你的拳頭去保護別人，幫助弱小嗎？”我緊緊地盯住小文，看到他的眼眶濕潤，嘴唇顫抖，雙手握緊，幾乎是喊出來的：“我愿意！”說完，這個挨了爸爸一頓狠揍都沒流一滴眼淚的男孩子，瞬間淚流滿面。

事后，我決定開一次班會，不是為小文，而是為了其他已經(jīng)學會明哲保身的46個孩子。

這次班會課上，小文揮舞著拳頭向大家承諾：“以后我的拳頭只用來保護你們，絕不會再落到你們身上，也請你們來找我?guī)兔?，我想幫你們拎水桶、修自動筆、找橡皮……”話音未落，臺下已經(jīng)響起掌聲。多么好呀，這群善良、寬容的孩子！

我輕聲說：“同學們，徐老師想和你們分享一篇文章——孩子，我希望你自始至終都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我和孩子們一起讀著，“當你年幼時，我們講英雄故事給你聽，并不是一定要你成為英雄，而是希望你具有純正的品格……不管世界潮流如何變化，人的優(yōu)秀品質(zhì)都是永恒的：正直、勇敢、獨立。我希望你是一個優(yōu)秀的人?！?/p>

孩子們把“正直、勇敢、獨立”念了一遍又一遍，聲音一次比一次響亮。我看到他們的眼睛在閃光，他們的心在燃燒，我不知道他們能理解多少，但只要這三個詞今后能時常在他們耳邊響起，就夠了。

第二天，我收到一封信，看這字跡，絕對出自粗心大意的男孩兒之手，上書：

徐老師，三（7）班正義聯(lián)盟誕生，現(xiàn)有天元隊長小文、鋼鐵俠趙家祺、蜘蛛俠楊毅、神奇女俠陳心怡、雷神何鑫澤。正義聯(lián)盟會保護弱小，維護正義！望批準。

這幾個調(diào)皮蛋，又湊一起去了，我不禁莞爾，大筆一揮：同意！

（作者單位：江蘇省南通市崇川區(qū)天元小學）

責任編輯 何欣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