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瑩
陽春三月,我踏上了回鄉(xiāng)之路。
三月,藍天白云,青山綠水。山鄉(xiāng)的春光乍現(xiàn)。柔軟的風兒像天上的云彩輕飄飄,碧綠的溪水像明媚的陽光亮晃晃,青青的麥苗像莊稼人的兒女揚眉吐氣。山,黛青;水,淡綠;人,歡笑。春景和明,山映在水中,水照出山的輪廓。那些棱角分明的樹丫,在山風的輕撫下,微微顫顫,搖搖晃晃。溪水鬧騰騰的奔涌向前,小鳥在樹梢嘰嘰喳喳吵著鬧著,似乎要把春天的欣喜傳遞給每一個人??钢z頭的男人;提著竹籃的女子;背著書包的孩子;趕著羊群的老嫗;深情注視腳下土地的白發(fā)老農(nóng),他們一起走在春光中,走在山野間,走在田間河畔,為希望,為收獲,播撒幸福的種子。
我們乘坐的轎車,在山間崎嶇蜿蜒的公路上顛簸著。路邊,蒲公英和油菜花燦爛又妖嬈,嫵媚而明凈。天空很高,遠山很青。一些不知道名的老鷹,在山峰之間飛起又落下。三月的山鄉(xiāng),是秦巴山脈中最亮的唇彩,是大地母親胡亂涂鴉的水彩和素描,讓恰到好處的美感顯露在天幕下。
進入故鄉(xiāng)的山脈間,朋友建議把車停下,我們?nèi)ャ@林爬坡。于是,山梁上公路的拐彎處,司機熄滅發(fā)動機,鉆出車內(nèi),做了一個深呼吸,吸收山野的清新之氣。
我們順著山路前行。灌木叢中一簇簇蕙蘭的花蕾,粉嫩的、暗紅的、淡白色、翠綠的,剛剛冒出土層,鮮嫩嬌柔,像剛出生的嬰兒般可愛。山坡上,千樹梨花白,萬枝桃杏紅。幽林風細細,清澗水潺潺。布谷聲聲鳴,牛羊咩咩叫。蝴蝶鬧春意,蜜蜂采蜜忙。
我已經(jīng)多年不曾回過故鄉(xiāng)。故鄉(xiāng)是我心頭的一道傷痕,隱秘而又晦澀,明媚而又嬌艷。
我進村了,走在阡陌的小路上,心潮此起彼伏。那些臉上掛著幼稚的天真孩童,我竟搞不清楚是誰家的娃娃。那些滿臉滄桑卻依然堅定的面容,都是我熟悉的父老鄉(xiāng)親們。
“櫻娃子回來了”他們奔走相告。張家嬸嬸喊我喝口熱茶;李家叔叔拿出核桃砸了遞給我;王家婆婆要我晚上去她家喝口豬蹄湯。盛情難卻,鄉(xiāng)親們的情誼,我都一一笑納。隨行的朋友說:“家鄉(xiāng)的人,好像都沒有忘記你耶。”我搖頭,上了年齡的還有印象,下一代就不知道我是誰了。
時光會毫不留情地在我們的臉上刻出衰老的褶皺。只有褶皺的縫隙間,還會珍藏兒時的記憶。無論走多遠的路,無論心滄桑到何種程度,我的那份鄉(xiāng)情,總是像山一樣挺立,水一樣綿長,磐石一樣堅硬。
來到祖輩的墳前,我虔誠地跪在潮濕的泥土上。多年未歸的愧疚,不是幾串“清明吊”就可以彌補的,清明節(jié)不能回來祭拜的歉意,也不是幾掛鞭炮就可以驅(qū)散的。面對祖輩的墳塋,回憶布滿了傷痕,心如油鍋煎熬般疼痛。長眠在山鄉(xiāng)的爺爺奶奶,我在他們的疼愛中長大,他們卻在我的悲痛中離世。親人的撒手人寰,是我不能接受的事實。心臟的痛疼持續(xù)兩年之久,才勉強緩過勁兒來。從此對他們的懷戀,成為我最憂傷的秘密。多年后。進入中年的我方才明白,祭奠、懷戀,然后好好活著,才是對過世親人最好的回報。
離開越久,懷戀越深。越懷戀,越深愛。越深愛,越思念。離開故鄉(xiāng)的一個個日子,如蝶,似翅,一閃一閃間,就過去了很多年。經(jīng)過了歲月長河的洗滌,故鄉(xiāng)人的心,依然像藍天白云一樣純凈高潔。
村頭的龍二奶奶看見了,裹著顫巍巍的小腳,呼喊著我的乳名,我走向她身邊,扶住她的肩膀,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她就說:“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呢!”說完,我看見幾顆晶瑩的淚珠從她凹陷的眼窩里滾落。在暮春的黃昏里,她落下的這幾滴眼淚中,蘊含著對我深厚的思念之情。
她那晶瑩的淚珠,以及和我深深的擁抱,都被朋友定格在相機內(nèi),也定格在我靈魂里。
離開鄉(xiāng)村在城市打拼多年的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心思流淚了。然而,她的熱淚,卻像一條解凍的山間小溪,溫柔地漫過我荒蕪饑渴的心田,讓我在三月的山鄉(xiāng),祖輩的墳前,淚如山泉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