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玲玲
自2014年11月6日至12月28日,北京、廣州、上海知識產權法院相繼成立后,2017年3月前,南京、蘇州、成都、武漢四個知識產權案件跨區(qū)域管轄法庭相繼成立;8月最高人民法院又決定在杭州、寧波、合肥、福州、濟南、青島六地設立專門審判機構并跨區(qū)管轄部分知識產權案件;2017年12月16日,深圳知識產權法庭揭牌;2018年2月,天津、西安、鄭州、長沙知識產權庭成立。至此,我國已經形成3個知識產權法院+15個地方跨區(qū)管轄的專門知識產權法庭的知識產權司法保護格局。2017年11月20日,十九屆中央深改組第一次會議通過的《關于加強知識產權審判領域改革創(chuàng)新若干問題的意見》強調要加強知識產權法院體系建設,這為知識產權法院的進一步發(fā)展指明了方向。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創(chuàng)新是引領發(fā)展的第一動力,是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的戰(zhàn)略支撐?!北Wo和激勵創(chuàng)新是促進經
濟發(fā)展的第一要務。為更好地發(fā)揮知識產權司法保護的主導作用,進一步完善我國知識產權法院體系成為當務之急。為此,本文在總結北京、上海、廣州三家知識產權法院三年運行實踐的基礎上,比較世界其他國家或地區(qū)知識產權法院建設的模式,擬就我國進一步完善知識產權法院體系提出初步構想。
早在知識產權法院成立之前,最高人民法院周強院長就指出,探索建立知識產權法院是全面深化司法改革的重要組成部分,設立知識產權法院也將全面探索各項改革措施。①參見周強在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次會議第一次全體會議上,就《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提請審議〈關于在北京、上海、廣州設立知識產權法院的決定(草案)〉的議案》所作的說明,載http://www.chinanews.com/fz/2014/08-25/6528996.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2月1日。十八屆三中全會設立知識產權法院的決議中亦明確,三家知識產權法院肩負著探索新型知識產權審判機構的使命。因此,三家知識產權法院是司法改革的樣本,屬于新型業(yè)態(tài)法院樣板,總結三家知識產權法院三年運行的實踐對于下一步完善我國知識產權法院體系具有重要的意義。
2017年8月29日,最高人民法院周強院長在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二十九次會議上做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知識產權法院工作情況的報告。報告充分肯定三家知識產權法院在提高專業(yè)審判水平,充分發(fā)揮司法保護知識產權主導作用;深化司法改革,創(chuàng)新知識產權審判權力運行機制;發(fā)揮職能作用,切實提升司法公信力和影響力及加強隊伍建設,大力提高知識產權司法能力方面的積極成效。同時,該報告還指出“北京、上海、廣州”三家知識產權法院的設立,開創(chuàng)了知識產權審判新局面,對于加強知識產權司法保護具有標志意義。本文以前述報告為基礎,結合三家知識產權法院三年具體運行實踐,總結知識產權法院運行的經驗和存在的問題,以期為下一步完善知識產權法院體系提供樣本分析。
1.初步構建新型業(yè)態(tài)法院運行模式
“北京、上海、廣州”三家知識產權法院是按照司法改革精神落實的法院,在機構設置上旨在減少管理層級,提高管理效率,凸顯扁平化的管理理念,體現精簡、高效的原則。根據《中央深改組關于司法體制改革試點若干問題的框架意見》,三家知識產權法院逐步建立權責明晰的人員分類管理制度,對審判人員、司法輔助人員、司法行政人員進行分類管理、分類考核,促進各項工作有序開展。
三家知識產權法院自建院以來,堅持施行扁平化管理,全院僅設置一個綜合行政辦公室,承擔著全院綜合行政、后勤、紀檢、黨務人事等事務性工作,根據業(yè)務需要分別設立案庭和審判庭等。北京知識產權法院設置15名編制的綜合行政辦公室,對照不同工作需要分設一個黨務人事工作部和信息技術中心、行政辦公中心、后勤服務中心和財務管理中心四個中心。根據案件審理需要設置立案庭、審判一、二、三、四庭和審判監(jiān)督庭;廣州知識產權法院綜合辦公室亦以15名政法專項編制統籌行使了其他中級法院六十余項司法行政職能。在綜合辦公室框架下設立6個工作團隊,按照“相對分工、共同承擔、責任到人”原則,明確崗位職責,確保工作效率效果。同時,按照業(yè)務和案件類型,分別設立案庭、專利庭、著作權庭和商標及不正當競爭庭;上海知識產權法院由于和上海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合署辦公,其在內部設置上與北京、廣州知識產權法院略有不同,其內設知識產權審判第一庭、知識產權審判第二庭及技術調查室,行政管理、政治工作、黨務人事、紀檢監(jiān)察、執(zhí)行工作、法警事務和后勤保障等工作與上海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合署。②參見黎淑蘭:《論知識產權專業(yè)化審判新格局的構建與實現——以上海知識產權法院專業(yè)化建設為視角》,載《法律適用》2015年第10期,第13頁。三家知識產權法院的法官均由法官遴選委員會遴選產生,此外還通過社會化招聘的方式,聘用司法輔助人員,實現了人員分類管理和分類考核的目標。
經過三年多的實踐探索,三家知識產權法院扁平化管理運行模式已日漸穩(wěn)定,可為后續(xù)司法改革提供研究的樣本,為打造新型業(yè)態(tài)法院提供運行范本。
2.法官主體責任制下審判團隊運行模式日漸成熟
“北京、上海、廣州”三家知識產權法院按照司法責任制改革的要求落實“讓審理者裁判,由裁判者負責”的原則,施行法官團隊工作機制,合議庭不設固定審判長,承辦案件的主審法官即為審判長,履行審判長職責,其他合議庭成員按照審判權限和發(fā)揮的作用分別承擔相應責任。同時,在實踐中不斷摸索法官助理這一司法改革新型崗位的職責定位,通過法官團隊的實踐運行探尋“1+1>2”的工作機制。
北京知識產權法院截止目前全院入額法官有51人,所有法官團隊均能實現1名法官+1名助理+1名書記員的“1+1+1”模式,部分法官團隊能夠實現“1+2+1”模式,商標訴審團隊能夠實現“1+2/3+2”模式。法官審判團隊的運行模式為提高審判質效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據統計,全院法官團隊平均結案數在三百件左右。相較于過去傳統的工作模式,法官助理是司法改革中的新生崗位,針對如何定位法官助理與法官以及與書記員的關系,在實踐中實現“1+1>2”的團隊運行模式,北京知識產權法院提出助理是法官的助手,一切以法官審判工作為中心的工作思路及法官應對助理成長負責,內促法官提升,外助助理成長,以法官成為助理的名片的工作理念,塑造法官和助理關系模式的核心價值觀;廣州知識產權法院亦組建1名法官+1名或2名法官助理+1名書記員的相對固定的審判團隊。據統計,2015年全院13名主審法官(包括3名院領導)人均結案261件,是2015年度廣東省全省法官人均結案數的2.36倍;上海知識產權法院積極探索法官助理工作新機制,制定《審判輔助人員職責分工規(guī)定》,明確法官助理和書記員的職責分工,共同協助法官處理各項事務性工作。積極探索法官助理在參與案件庭審、現場勘驗、證據保全以及庭前會議中的作用,既發(fā)揮好法官助理輔助法官辦案的職能,提高司法效率,也注重提升法官助理各方面的能力,真正起到未來高素質法官“蓄水池”的作用。③參見上海知識產權法院《知識產權司法保護狀況(2015)白皮書》。
3.審判專業(yè)化體制機制建設初步建立
知識產權案件由于專業(yè)性強且涉及的技術問題復雜,往往存在技術事實查明難的問題,為此在構建知識產權法院時一并提出設置技術調查官的改革舉措。按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知識產權法院技術調查官參與訴訟活動若干問題的暫行規(guī)定》,“北京、上海、廣州”三家知識產權法院均成立技術調查官室,開始探索技術調查官參與技術類案件審理的規(guī)則。據統計,三家知識產權法院共有1144件案件由技術調查官提供了專業(yè)咨詢。三家知識產權法院在總結實踐經驗的基礎上均不同程度地提煉出專業(yè)化審判的體制和相應的運行機制。
北京知識產權法院于2015年10月設立技術調查官室,設置技術調查官室主任一名,全職技術調查官四至五名,均為從專利復審委、專利局及專利審查協作中心借調的專業(yè)技術人員,此外,還有一百多名兼職技術調查官,為技術類案件的審理提供了重要支持。北京知識產權法院還積極探索具有技術背景的法官專門審理技術類案件的專業(yè)化審判團隊模式,并將具有一定技術背景的人民陪審員作為陪審員參與技術類案件的審理,綜合運用專家咨詢、專家輔助人及鑒定制度,初步構建知識產權訴訟中多元化技術事實查明機制④參見張玲玲:《我國知識產權訴訟中多元化技術事實查明機制構建探討——以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司法實踐為切入》,載《知識產權》2016年第12期。,為技術類案件的審理提供機制保障(如圖1)。
圖1 多元技術事實查明機制
上海知識產權法院根據知識產權審判實踐中出現了技術調查、技術咨詢、專家陪審、技術鑒定四種技術事實調查機制共存的司法實際,為充分發(fā)揮不同技術事實調查機制的優(yōu)勢,提高知識產權案件技術事實查明的準確性和高效性,提出構建“四位一體”的技術事實調查認定體系⑤參見《2015上海知識產權法院知識產權司法保護狀況(2015)》。。從上海知識產權法院審理專利案件的司法實踐來看,2015—2016年共受理專利案件1011件,占全院受理知識產權一審案件的50%以上。兩年來共審結專利案件657件,其中,判決結案225件,占總數的34.3%,平均審理周期為243天。其中侵害發(fā)明專利案件審理周期為276天,侵害實用新型專利權案件和外觀設計專利權案件平均審理周期為212天和228天。⑥參見《上海知識產權法院專利案件審判情況(2015—2016年)》?!八奈灰惑w”的技術事實調查機制提高了技術類案件審理的質效。
廣州知識產權法院于2015年4月22日,在全國三家知識產權法院中首次派技術調查官參與庭審,協助法官查明與技術相關的事實。并于2015年11月16日,研究發(fā)布《廣州知識產權法院技術專家咨詢委員會章程(試行)》,探索專家委員會為法官審理技術類案件提供技術咨詢,有效運用社會力量推進知識產權審判的專業(yè)化進程。
4.審判權運行機制改革基本完成
作為司法改革先行者和排頭兵,三個知識產權法院完全按照司法改革要求組建,積極探索符合知識產權司法規(guī)律的審判權運行機制,創(chuàng)造了一批可復制、可推廣的改革經驗,有力推動知識產權審判體系和審判能力現代化,審判質量和效率得到明顯提升⑦參見周強院長向全國人大常委會報告:《健全中國特色知識產權審判體系,切實加強知識產權司法保護》。。
北京知識產權法院積極探索和創(chuàng)新內設機構,創(chuàng)新審理模式,設立法官聯席會議制度、專業(yè)法官會議⑧參見張玲玲:《審判權運行視角下專業(yè)法官會議的制度構建——基于司法實踐大數據與典型樣本的分析》,載最高人民法院中國應用法學研究所2017年“人民法院內設機構改革問題研究”主題征文。及專業(yè)調研組,定期或不定期召開會議,交流審判信息并為合議庭審理疑難復雜案件提供咨詢機制和為審判委員會過濾擬提交討論案件提供前設機制⑨關于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審判權運行機制改革的具體做法和經驗可參見北京知識產權法院課題組:《關于審判權運行機制改革的思考與探索——以北京知識產權法院為分析樣本》,載《法律適用》2015年第10期,第6頁。。同時,該院還積極嘗試審判委員會就法律問題直接支持庭審,直接聽取當事人意見,對于推動審判委員會改革邁出了關鍵的一步。該院創(chuàng)新機制審理模式正在往縱深方向發(fā)展,嘗試路徑亦可為后續(xù)改革提供借鑒(如圖2)。
圖2 創(chuàng)新審理模式
上海知識產權法院在審判權運行機制方面也積極進行探索,關于深化司法體制綜合配套改革試點的部署,抓好落地落實,制定了包括8個方面、68個大項、105個小項的具體任務細化分解表。
廣州知識產權法院探索建立“審判權、審判監(jiān)督權、審判管理權”三位一體的審判權運行機制,不斷完善審判權力的運行機制。廣州知識產權法院制定《權力清單細則》,明確審判委員會、合議庭、主審法官的權力界限,重點解決主審法官權責不清、雜物纏身、合而不議等問題,為保障審判權符合司法規(guī)律科學運行進行有益的嘗試和探索。
1.有效應對案件數量激增的機制尚未建立
截至2017年6月,三家知識產權法院共受理案件46,071件,審結33,135件。其中,受理有關專利、植物新品種、集成電路布圖設計、技術秘密、計算機軟件等專業(yè)技術性較強的一審知識產權民事和行政案件12,935件,審結8247件。⑩參見最高人民法院周強院長向全國人大常委會報告:《健全中國特色知識產權審判體系,切實加強知識產權司法保護》,載http://www.npc.gov.cn/npc/xinwen/jdgz/2017-08/30/content_2027656.htm,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2月1日。三家知識產權法院員額法官截至2017年底總共92名,平均每個法官團隊審結360件,這其中還未考慮三家知識產權法院分批次遴選法官的情況。
北京知識產權法院三年共受理案件35,283件,員額法官(含院長和庭長)僅51名。在數量如此之大的案件壓力下,全院法官團隊平均年結案數在300件左右。為解燃眉之急,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多次從全市各級法院抽調人員補充知識產權法院審判力量。從北京知識產權法院三年運行實踐來看,法官員額數與案件量不匹配及案件類型不均衡一定程度上制約了北京知識產權法院設立之初的目標定位的實現。據悉,商標評審委員會2017年審結商標復審案件有16.89萬件,提起行政訴訟案件大約有9310件。隨著商標申請量的大幅提升,這個數量必將不斷增加。據統計,商標行政案件占全院受理案件的70%以上,疲于滿足結案數量的要求一定程度上導致技術類案件的審理周期拉長,這些因素制約著北京知識產權法院的發(fā)展。
上海知識產權法院三年共受理案件5559件,員額法官(含院長和庭長)16名,全院法官團隊平均結案數在116件左右。廣州知識產權法院三年共受理案件14,199件,員額法官(含院長和庭長)25名,全院法官團隊平均結案數在189件,其中該院有專門負責速裁的法官,一定程度上能夠將相對簡單的案件集中化解。這兩個法院審理的均為知識產權民事一審和二審及部分行政案件,相對疑難復雜案件比重大,審判壓力亦不容小覷。
2.跨區(qū)管轄知識產權案件經驗積累不足
雖然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和上海知識產權法院也是跨區(qū)管轄的法院,但這兩個法院均是在直轄市范圍內實現市級層面的跨區(qū)管轄,北京知識產權法院無論是從法官來源還是案件范圍基本上以原來北京市第一、二、三中院知識產權庭的人員為班底,與前述三個審判庭受理案件范圍基本一致。上海知識產權法院亦是如此。盡管2016年2月18日,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的《關于為京津冀協同發(fā)展提供司法服務和保障的意見》中強調要積極探索知識產權案件集中管轄或專門管轄,2016年5月31日,在京津冀法院聯席會議第一次會議上,最高人民法院院長周強要求,要探索建立跨區(qū)劃知識產權案件集中在北京的制度,促進司法裁判的統一。但是,京津冀跨區(qū)知識產權案件管轄尚未啟動關鍵的步驟。
一定程度上講,廣州知識產權法院的設立則屬于具有實質意義的跨區(qū)管轄。因為,廣東省在行政區(qū)劃上有21個地級市,對應設立21家中級人民法院,依照法律規(guī)定都具有部分知識產權案件的管轄權。根據廣州知識產權法院編制規(guī)定,廣州知識產權法院對“有關專利、植物新品種、集成電路布圖設計、技術秘密等專業(yè)性較強的第一審知識產權民事和行政案件實行跨區(qū)域管轄。在設立的3年內先在廣東省實行跨區(qū)域管轄?!睆V州知識產權法院實現技術類案件本省(除深圳市轄區(qū))內的集中管轄。但是,廣州知識產權法院在作為上訴法院時,其管轄范圍是“本市”即廣州市,與一審案件中全省的范圍是有所區(qū)別的。?但從廣州知識產權法院設置及運行過程來看,無論是法院選址、法官遴選還是案件審理等方面均不同程度出現對于跨省區(qū)管轄困難和問題應對策略不足的問題。
3.知識產權專業(yè)法官養(yǎng)成機制尚不清晰
周強院長在知識產權法院三年工作報告中指出,知識產權法院工作也面臨一些問題和困難,如干部梯隊培養(yǎng)、人才隊伍可持續(xù)發(fā)展后勁不足等。人才問題永遠是事業(yè)發(fā)展的核心問題。三家知識產權法院成立后,按照司法改革的要求落實法官員額制,知識產權原先的審判隊伍首當其沖地面臨司法改革的考驗。一部分年輕的助理審判員未能入額,一些已經成家立業(yè)的資深法官面臨家庭和事業(yè)抉擇時選擇了前者,個別法官在經歷了司法改革的陣痛后選擇離開體制,還有一些法官助理由于看不到成長為法官的路徑而后勁不足等。某種程度上講,原先從知識產權庭中穩(wěn)步成長起來的知識產權專業(yè)審判人才隊伍經過司法改革和知識產權法院成立的雙重洗禮后,保留下來的力量相對薄弱。面臨知識產權案件不斷增長的態(tài)勢,重整知識產權審判隊伍,培育新生力量,打造一支業(yè)務過硬,素質過強的知識產權審判隊伍必將成為今后知識產權法院工作的重中之重。隨著司法改革的不斷深入,還應結合知識產權審判業(yè)務特點,明晰知識產權法官養(yǎng)成機制,持續(xù)推進知識產權法院隊伍正規(guī)化、專業(yè)化、職業(yè)化建設,加強司法能力培養(yǎng)和科技知識培訓,唯有如此才能進一步提升知識產權法院司法能力,更好地在知識產權國際治理實踐中發(fā)揮我國的力量。
4.知識產權案件統一裁判尺度機制尚待健全
從目標設計來講,設立知識產權法院這樣的專門法院一個主要的功能是為了提高知識產權案件審理的專業(yè)性,統一知識產權相關法律解釋及司法裁判的標準。從三家知識產權法院三年運行實踐來看,這一制度設計的目標實現效果尚不明顯。無論是商標授權確權中商標近似性判斷還是專利授權確權中的創(chuàng)造性判斷以及民事侵權案件中的侵權與否的判斷等問題,不同法院出現不同的認識和判斷標準,同一法院內部亦存在不同的判決。出現這種現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一方面是由于司法改革后取消了案件匯報制度,院庭領導一定程度上掌握裁判尺度統一的職能缺失;一方面是由于法官隊伍知識結構、從業(yè)經歷不同導致對于同一問題認識的角度和層次不同;還有一方面的原因是目前案例指導制度尚沒有完全發(fā)揮出應有的作用。如何在深化司法改革的背景下,構建統一裁判尺度的機制保障需要在今后的實踐中不斷探討。
1.專門知識產權法院模式
根據國際知識產權研究所(IIPI)與美國專利商標局(USPTO)2012年1月發(fā)布的研究報告《知識產權專門法院(法庭)研究》顯示,全球92個國家(地區(qū))中,設立專門知識產權法院的國家和地區(qū)有36個。這些專門法院又分為知識產權一審法院(9家)和知識產權上訴法院(10家)兩種法院模式。前述統計數據中沒有統計我國設立知識產權法院的情況,我國自2014年11月6日北京知識產權法院成立后就出現了專門知識產權法院,雖然審理的知識產權案件涉及一審和二審,但從模式上講應屬于一審法院,并沒有實現全國涉及技術類知識產權案件上訴審的統一管轄。據悉,目前世界上正在考慮設立知識產權法院(法庭)的國家有10個。
設置專門知識產權法院代表性的國家和地區(qū)有日本、韓國、泰國、土耳其、俄羅斯、英國、中國以及中國臺灣地區(qū)等。這些專門知識產權法院在受理知識產權案件中雖然存在一審和二審案件的區(qū)別,但其受理案件范圍均為知識產權案件,并不審理其他類型的非知識產權案件。
2.專門知識產權審判庭模式
前述92個國家和地區(qū)中,雖未設置專門知識產權法院但設置有專門知識產權審判庭的有33個,即在普通法院中設置知識產權法庭專門負責知識產權案件的審理,其中設置知識產權初審法庭的有17個,知識產權上訴法庭的有16個。采取此模式的國家較多,包括澳大利亞、加拿大、意大利等二十多個國家和地區(qū)。我國在2014年11月6日北京知識產權法院成立之前也基本屬于這種模式。1993年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成立了我國第一個知識產權審判庭,開啟我國專門知識產權審判庭模式。最高人民法院于1996年成立知識產權審判庭,審理各高級人民法院的上訴案件及再審案件。截至2014年底,全國具有專利、植物新品種、集成電路布圖設計和涉及馳名商標認定的民事糾紛案件管轄權的中級人民法院分別為87個、46個、46個和45個,具有一般知識產權民事案件管轄權的基層人民法院達到164個,具有實用新型和外觀設計專利糾紛案件管轄權的基層人民法院為6個。?參見《中國法院知識產權司法保護狀況(2014)》。
成立專門知識產權審判庭,將知識產權案件集中到部分法院進行審理,這種審判機構設置對于集中審理知識產權案件,統一裁判尺度,加大知識產權保護力度具有一定的作用。
1.綜合型知識產權審判模式
綜合型知識產權審判模式是指對知識產權案件不再做進一步的細分,專門受理各種類型的知識產權案件。以韓國為例,2015年頒布《韓國民事訴訟法修訂法律(法律第13521號)》和《韓國法院組織法修訂法律(法律第13522號)》后,自2016年1月1日起,韓國專利法院管轄全國與知識產權有關的民事訴訟和對特許廳等的審決不服而請求撤銷的訴訟。其中部分知識產權案件一審法院可以在五個地方法院進行審理,但二審全部上訴到韓國專利法院。?參見張玲玲:《韓國專利法院經驗之我鑒》,載《中國知識產權》2017年第10期。因此,韓國專利法院收案范圍包括全國知識產權司法實踐中的民事侵權案件的上訴案件和商標專利授權確權案件。
2.特定型知識產權審判模式
特定型知識產權審判模式是指知識產權法院審理特定類型的知識產權上訴案件。采取此模式的有巴西、德國、美國、日本等國家。如,日本設立了專門的知識產權高等法院負責審理特定類型的知識產權上訴案件,其審理的案件包括東京高等法院所管轄的知識產權案件,具體為不服特許廳決定的行政案件和全國專利、實用新型、集成電路布圖設計和計算機軟件著作權民事案件上訴案件,以及東京地方法院管轄的外觀設計、商標、著作權(計算機軟件著作權除外)、出版權、鄰接權及與植物新品種權有關的訴訟及與不正當競爭有關的商業(yè)利益損害訴訟的案件的上訴案件。對于東京地方法院管轄范圍之外的前述案件不具有管轄權。也就是說,日本知識產權高等法院并非管轄全國一般知識產權民事上訴案件,這是與韓國專利法院在管轄案件方面的重要區(qū)別。德國聯邦專利法院的收案范圍為商標專利的授權確權案件以及強制許可等案件,目前并不審理涉及侵害專利、實用新型、外觀設計及商標等知識產權案件。
1.獨立法院模式
在設立專門知識產權法院的36個國家和地區(qū)中,多數采取了獨立法院的運行模式。例如,韓國專利法院和德國聯邦專利法院均為獨立的高等法院,法院設有院長、副院長等職務,內部和其他法院一樣分為不同的業(yè)務庭室,其在法律地位上屬于獨立的法院,不隸屬于任何法院,與其他法院一并構成該國的法院架構。
2.非獨立法院模式
從專門知識產權法院運行模式來講,目前日本知識產權高等法院的運行模式較為特殊,其雖然名稱為日本知識產權高等法院,但實質上屬于日本東京高等法院的一個特別支部。日本的法院體系分為最高法院、高等法院、地方法院三級,其中高等法院八個。日本知識產權高等法院不在八個高等法院之列,而是東京高等法院內部高度獨立的專門分院,但其地位又不同于其他六個高等法院分院(如名古屋高等法院的金澤分院,廣島高等法院的岡山分院和松江分院等)。其他高等法院分院只有基于地域的有限管轄權,且只擁有所屬高等法院授予的有限的司法行政管理權限。日本知識產權高等法院則具有高度獨立性,其有自己的首席法官和法官會議并且具有獨立的法院事務局,并不受東京高等法院管理。
由此可見,為實現對知識產權的有效保護,同時考慮到知識產權司法和執(zhí)法的特殊性,世界上許多國家和地區(qū)將構建專門的知識產權審判機構作為履行國際知識產權條約義務、保護知識產權的最合適途徑。各國現有的知識產權審判機構,在設置模式、審判范圍、組織和程序等方面雖有一些共同特點,但更多的是根據各國的具體情況,包括法律理念、法制傳統及司法實踐等進行構建,具有本國特色。我國在進一步完善知識產權法院體系時在借鑒他國或地區(qū)經驗的基礎上,還應考慮我國目前的司法實際情況,特別是“北京、上海、廣州”三家知識產權法院三年運行的實踐反饋,科學合理地構建我國知識產權法院體系。
十九屆深改組第一次會議強調,加強知識產權審判領域改革創(chuàng)新,加強知識產權法院體系建設。目前,雖然我國已經有“北京、上海、廣州”三家知識產權法院及15個地方跨區(qū)管轄的知識產權法庭,但是,這些審判機構作出的一審判決上訴后二審均在各自地區(qū)的高級法院審理,前述機構的設置也并沒有實現在全國范圍內統一知識產權司法裁判標準,未能完全防止訴訟人挑選法院等問題。面對亞洲乃至世界知識產權中心法院正在逐步形成的歷史機遇期,我國應當順勢而為,建立全國范圍內的知識產權高等法院,這將更有利于我國成為亞洲乃至世界知識產權爭議優(yōu)選地。實際上,無論是學界還是司法實務界,就設立一個全國范圍管轄知識產權案件的知識產權高等法院基本達成共識。但就如何構建知識產權高等法院以及目前三家知識產權法院和15個地方跨區(qū)管轄的知識產權法庭關系設計等尚未進行落地式探討。本文認為,在完善知識產權法院體系構建時可以借鑒前述三家知識產權法院三年實踐總結的可推廣的經驗,同時,提前對于存在的四個突出問題進行應對配套措施建設,此外,結合域外知識產權審判體系構建的經驗和教訓,構建一套完整的知識產權法院體系。
結合世界其他國家或地區(qū)設置知識產權審判體系的經驗,我國設置知識產權高等法院有以下三種路徑可以選擇。
1.特殊巡回法庭模式
美國聯邦巡回上訴法院是為了統一專利案件的法律適用標準而于1982年成立的專門法院,是美國13個聯邦上訴法院中唯一的專門法院,對全國范圍內專利、商標案件具有管轄權。若不服該院判決,可向聯邦最高法院上訴。聯邦最高法院對于提出上訴的案件,只選擇它認為是重大的和具有典型意義的予以受理。如果聯邦最高法院不受理,則聯邦巡回上訴法院的判決即為有效判決。2014年10月,我國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優(yōu)化司法職權配置,推動實行審判權和執(zhí)行權相分離的體制改革試點后, 2014年12月深改組第七次會議通過了《最高人民法院設立巡回法庭試點方案》和《設立跨行政區(qū)劃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試點方案》,最高人民法院開啟探索設立跨行政區(qū)劃的人民法院,截止目前,最高人民法院共先后設立六個巡回法庭。巡回法庭的設立肩負著探索改革的使命??偨Y六個巡回法庭跨行政區(qū)劃管轄的經驗,未來知識產權高等法院可以借鑒巡回法庭的模式,由最高人民法院設立一個特殊巡回法庭,專門管轄全國范圍內的商標專利授權確權案件和各知識產權法院審理的技術類案件的上訴案件。同時,若不服巡回法庭判決,可向最高法院申訴。最高人民法院對于提出申訴的案件,只選擇重大的和具有典型意義的案件予以受理。如果最高人民法院不受理,則巡回法庭的判決即為有效判決。這種模式將最高人民法院巡回法庭建設與知識產權法院體系建設相結合,既能夠實現對于知識產權案件審理設立一個全國范圍內的上訴審理機制,又最小程度地避免對于現有法院體系的沖擊。當然,這種模式也存在諸多問題,例如,與其他巡回法庭之間以及與最高法院民三庭之間的關系設置問題等,需要進行科學的梳理和定位。
2.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內設知識產權高等法院模式
從日本設立知識產權高等法院的歷史經驗來看,日本知識產權高等法院是作為東京高等法院特別支部存在,雖然在人事、預算和訴訟運營上有獨立的法律權限,但其設立并未改變日本三審格局以及八個高等法院的布局,即該法院的設立并未影響日本既有的司法審判體系,但一定程度上解決了知識產權案件集中審理的問題。我國的司法體系和既有格局與日本較為類似,與東京高等法院一樣,我國商標專利授權確權案件一直以來均由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進行二審終審,無論是從知識產權審判人才隊伍還是審理涉及專利等技術類案件的審理經驗來講,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均具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和優(yōu)勢。如果在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內成立知識產權高等法院,管轄全國專利、商標授權確權二審案件以及北京地區(qū)技術類案件的二審案件,這種方案以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知識產權庭為基礎,能夠將改革的成本降到最低。另一種方案是根據《京津冀協同發(fā)展綱要》,北京知識產權高等法院可以一并將天津、河北兩地的技術類案件的上訴案件納入管轄范圍,初步實現跨省區(qū)技術類案件的管轄。這樣的模式設計能夠積極推動京津冀協同發(fā)展和更大范圍內集中技術類案件審理,待時機成熟還可以進一步將上海和廣州知識產權法院審理的技術類案件的上訴案件納入管轄范圍。借鑒日本模式,在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成立知識產權高等法院特別支部,既能夠實現知識產權高等法院的制度目標,還可以將其對我國整個司法體系的影響降到最低。這種模式相對來講是對現有司法體系影響最小的一種模式。當然,這種模式的成功運行還需要進一步細化知識產權高等法院與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法院之間的關系等問題。
3.完全獨立的全國知識產權高等法院模式
從世界其他國家設立知識產權高等法院的模式來看,多數是采取了設立獨立的全國知識產權高等法院模式。但從這些國家來看,要么國土面積較小,例如韓國;要么是知識產權案件較少,例如俄羅斯;要么管轄部分知識產權案件,例如德國??傊?,全國獨立的知識產權高等法院的設立不僅需要考慮管轄的地域范圍和案件類型范圍,還需要考慮能否與本國司法體系相銜接。我國國土面積大,幅員遼闊,隨著經濟的發(fā)展,知識產權案件不斷增多。據悉,2017年,全國法院共新收一審知識產權案件213,480件,結案202,970件,分別比2016年上升46.04%和43.13%,在新收案件中,涉及專利權的16,044件。同期,北京、上海、廣州知識產權法院共受理一、二審案件26,698件,北京知識產權法院受理專利行政訴訟案件1161件,同比增加5.2%,受理商標行政訴訟案件8540件,同比增加43.9%。?參見林廣海:《人民法院知識產權司法保護工作取得顯著成效》,載《中國知識產權》2018年第1期。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2017年審結各類知識產權案件3424件。從這些數據可以看出,知識產權案件整體數量大,其中涉及專利案件總量大。如果設立全國知識產權高等法院管轄全國范圍內的技術類知識產權案件的上訴案件,考慮到每年案件增長速度,保守估計案件數量亦會在一萬件左右,這么大體量的技術類案件需要強大的審判力量??紤]到目前知識產權審判隊伍實際情況以及全國范圍內知識產權高等法院選址對于法官生活的影響等因素,能否在設立法院之初實現人員配備到位成為需要進行調研的課題。同時,如何設計全國范圍內知識產權高等法院與其他高級法院之間的關系以及融入整個司法體系亦需要進行頂層設計。
目前除“北京、上海、廣州”三家知識產權法院外,還有15個地方跨區(qū)管轄的專門知識產權法庭,這些法庭的地位和性質如何確定成為下一步構建知識產權法院體系的重要環(huán)節(jié)。根據目前15個地方跨區(qū)管轄的專門知識產權法庭布局來看,基本分布在沿海、沿江等經濟活躍地帶,能夠涵蓋華北、華南和華中地區(qū),以及西南、西北地區(qū)。這樣全國范圍基本可以分大區(qū)形成跨區(qū)管轄的專門知識產權法庭。這些跨區(qū)管轄的知識產權法庭可以在適當的時候選擇部分升格為知識產權法院,在更大范圍內跨區(qū)劃集中管轄技術類案件,進而實現中院層面的知識產權法院建構。關于中院層面的知識產權法院布局可以借鑒海事法院的經驗。我國自1984年成立海事法院以來,已經形成了專門化的海事審判體系。最高人民法院院長周強指出,目前我國已成為世界上設立海事審判機構最多、受理海事案件數量最多的國家,確立了亞太地區(qū)海事司法中心的地位。?周強:《推進海事審判工作改革 努力建設有影響力的國際海事司法中心》,載http://www.court.gov.cn/zixun-xiangqing-16238.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2月21日。目前,我國在廣州、上海、青島、天津、大連、武漢、???、寧波、北海等十個港口城市設立海事法院,并根據審判工作的需要,陸續(xù)在全國范圍內設立了39個派出法庭。因此,我國在構建中院層面的知識產權法院時,可以在增設知識產權法院的基礎上,設置派出法庭,實現跨區(qū)管轄知識產權案件法院的結構優(yōu)化并避免地域變化導致的人才隊伍流失等問題。
截止2014年底,具有一般知識產權民事案件管轄權的基層人民法院有164個,隨著“北京、上海、廣州”三家知識產權法院的成立,管轄知識產權案件的基層人民法院數量會有一些變化,例如,北京地區(qū)調整了基層法院管轄知識產權案件的范圍,將原來的順義區(qū)、懷柔區(qū)、大興區(qū)、房山區(qū)、昌平區(qū)法院的知識產權庭取消,在海淀區(qū)、朝陽區(qū)、豐臺區(qū)、東城區(qū)、西城區(qū)和石景山區(qū)法院知識產權庭實現北京市區(qū)基層法院的跨區(qū)管轄。在構建知識產權法院體系中,這些基層法院知識產權庭的走向亦成為體系設計中重要的部分。根據目前知識產權審判格局和知識產權司法實踐來看,這些基層知識產權庭承擔了非技術類知識產權案件絕大部分的一審審判任務,審判隊伍相對齊整,審判經驗豐富,因此,在構建知識產權法院體系中,這些基層法院知識產權庭是體系設計的根基,建議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保持穩(wěn)定。在知識產權高等法院以及中級法院層面的知識產權法院體系運行穩(wěn)定后,可以適時開展基層法院知識產權庭的跨區(qū)管轄的嘗試。
知識產權法院體系的構建是一個系統性工程,不僅涉及到知識產權審判機構的設置還需要進行配套的知識產權審理機制改革。只有軟硬件改革均配置到位,方能更好地發(fā)揮知識產權司法保護的主導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