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戰(zhàn)友們在一起聚餐，照例點了鮮嫩的苦菜芽，我吃著吃著就走神了，拿著筷子的手在空中懸了好大一會兒。戰(zhàn)友們以為我喝多了，其實我是想起母親了。那一刻，我的思念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老家東崖頭村，回到了那片生我養(yǎng)我的故土，回到了母親身邊，回到了她老人家調(diào)拌好的苦菜旁……

記得有一年，我從部隊探親歸來，正是苦菜肆意生長的季節(jié)。母親為了讓我頓頓吃上新鮮可口的苦菜，每天都會早早地去田野挑苦菜。歸隊前，母親問我，你們首長愛吃苦菜嗎？城市里有賣苦菜的嗎？我驀地想起，戰(zhàn)友們也愛吃苦菜，只是吃法和我們有所不同。他們更喜歡生吃，把苦菜擇洗干凈后直接蘸甜面醬吃。不像家鄉(xiāng)的人們，要么用水焯了涼拌，要么和白蘿卜絲一起腌制成酸菜吃。吃不了的就曬干，等冬天享用。

當(dāng)母親聽說我的首長和戰(zhàn)友們也愛吃苦菜時，就又到田間挑了兩天苦菜，讓我?guī)Ыo他們。那幾天，即使母親戴著草帽，帶著水壺，臉仍被曬得黝黑，嘴唇脫皮，兩個褲腿的膝蓋處無不沾滿黃土，拍也拍不掉。母親分明是蹲不了跪著挑的苦菜??！瞧著母親疲憊的樣子，我懊悔不已，悔不該告訴她實情。那一年，母親已年近七旬。

之后，母親連夜把苦菜擇凈，又一把一把碼齊扎好，長長的根頂著幾瓣葉子，白綠相間，清新修長，像極了人參。但我卻不忍直視。我何嘗不明白，母親不辭勞苦地挑苦菜送給戰(zhàn)友們嘗鮮，絕非只是沖著我們那份濃濃的戰(zhàn)友情去的，她是為了讓我日后得到更多的關(guān)照。母親的良苦用心做兒子的怎么會體會不到呢？

如今母親已辭世多年，但不管以前還是現(xiàn)在，只要一吃苦菜，我就會想起她挑完苦菜，雖疲倦?yún)s喜悅的神情，雖昏花卻認(rèn)真的眼神，以至于每每淚花模糊了雙眼。

看來，想起苦菜似乎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就如同想起母親，夢見母親一樣，久久不愿醒來。

（作者尉峰，選自《人民日報》2017年8月5日，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