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芳
(河海大學文天學院 基礎部,安徽 馬鞍山 243031)
隨著中國改革開放的深入推進,特別是近年來“一帶一路”倡議的全球性合作建設,中國對外開放發(fā)展的范圍與層次也不斷拓展和提高,這為文化領域的對外交流與傳播提供了重要機遇。在中國文化積極“走出去”樹立“中國形象”和打造“中國特色”的過程中,如何發(fā)揮好語言傳達的橋梁作用,特別是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對外傳播中,翻譯工作成為了重要的研究課題。為了全面、準確、保真地傳播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國家積極設立了“中華思想文化術語傳播工程”(以下簡稱“術語工程”),將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在對外傳播過程中的翻譯工作上升到國家文化發(fā)展的戰(zhàn)略層面,顯示出我國創(chuàng)新文化開放、傳播中國聲音的堅定決心。
學者姜海龍指出:“中華思想文化術語是世界理解中國人精神世界的鑰匙,對外傳播和翻譯是術語工程中的重大問題?!盵1]換言之,在推動中國文化對外傳播過程中的關鍵工作,就是對外翻譯。在以往的中華文化對外傳播的相關翻譯過程中,譯者對于中國思想文化的核心詞匯的翻譯往往采用簡單的借用或對應意思相近的西方術語。這種拋棄中文原意而采用外國表達的方法,很大程度上導致中華思想文化術語概念的獨特性和完整性在傳播過程中得不到充分體現(xiàn),更不利于中華文化整體特色和世界文化多樣性的展現(xiàn)。
目前,不少國內學者和在中國工作的外國學者均表示,現(xiàn)在國際上缺乏規(guī)范的翻譯法則來促進中國思想文化術語對外的傳播和認知,音譯不失為一種可取的翻譯原則??v讀“術語工程”的編譯成果,發(fā)現(xiàn)已有不少思想文化核心詞以音譯的方式進行翻譯,本文基于玄奘的“五不翻”原則,簡析音譯對中華思想文化術語翻譯的指導意義。
為了做好中華思想文化術語的傳播工作,2014年初,經(jīng)國務院批準,多個單位聯(lián)合設立了“術語工程”。此工程的設立“旨在梳理反映中國傳統(tǒng)文化特征和民族思維方式、體現(xiàn)中國核心價值的思想文化術語,用易于口頭表達和交流的簡練語言客觀準確地予以詮釋,在政府機構、社會組織、傳播媒體等一系列對外交流活動中,傳播中國聲音,期待讓世界更多地了解中國思想和文化”[2]。
所謂中華思想文化術語,是指由中華民族主體所創(chuàng)造或構建、凝聚及濃縮了的中華哲學思想、人文精神、思維方式、價值觀念,以詞或短語的形式固化的概念和文化核心詞[3]5。鑒于此定義,入選的術語大多是遴選自《論語》《詩經(jīng)》《孟子》《文心雕龍》《文史通義》等古籍經(jīng)典中最能體現(xiàn)“中國精神和中國哲學對世界的理解、對人的理解且被廣泛運用的術語,像中華文化最關鍵的‘天’‘仁’‘義’‘無為’等均被納入術語庫中”[4]。根據(jù)外研社編審嚴學軍介紹,入選術語需符合以下四條標準:
第一,時間標準。主要選取的是先秦到辛亥革命時期內的相關術語,近現(xiàn)代術語不進入整理范圍。
第二,形式標準。選取的術語主要是詞和短語,或者一些具有相關特點的固化概念的文化核心表達。完整的句子、段落及篇章不納入整理范圍。
第三,價值標準。我國話語體系的根在優(yōu)秀傳統(tǒng)思想文化,我們所要傳承和傳播的思想文化術語需要對構建當代中國話語體系和價值體系有參考價值,所以,整理出來的思想文化術語都是具有時代價值的傳統(tǒng)話語。
第四,普適標準。中華思想文化術語在向國際傳播時,首先要考慮的就是所選術語傳播的內容和價值觀念絕不能與世界文明的發(fā)展背道而馳,具有負面意義及涉及到文化意識形態(tài)敏感問題的術語均不會被納入[5]。
所有術語參照以上標準遴選出來后,由相關領域的專家學者進行釋義;釋義之后,由翻譯專家進行具體的對外翻譯工作。德國漢學家裴德思認為,中國的綜合實力不斷增強,世界地位也不斷提升,在全方位展示中國形象的新時期,應當把文化財產看得與領土、海洋一樣重要,在文化交流傳播中要向全世界普及一些重要的體現(xiàn)中國思想文化的詞匯[6]63。在翻譯的過程中,應該以最貼近漢語意思的表述方式來創(chuàng)新世界對于中華文化的理解方式,這樣才能做到讓真正具有中國特色的優(yōu)秀文化在世界發(fā)揚光大。他在論文中明確表示,“譯者應該用音譯的方法翻譯中國特有的文化詞匯,譬如仁(ren)、大同(datong)、仙人(rishi)”[6]63等,因為西方文化中完全不存在這些概念,根本無法從語言的本源意義上進行解釋與說明。
裴德思還提到,他對中國譯者外譯時幾乎完全拋棄中文原義而采用外國表達的做法深表疑惑[6]63。他的困惑不解引起了我國有關方面的關注,并成為了“術語工程”啟動的主要原因之一。參與“術語工程”的各界專家們認為,“從傳播中華思想文化和促進西方讀者了解中華思想文化術語的有效性出發(fā),能意譯的盡量意譯,不能意譯的取音譯”。岳峰曾撰文指出了音譯對翻譯中華文化相關語言的必要性和可行性[7]55-58。下面,我們嘗試從“五不翻”原則出發(fā),詳細討論音譯對中華思想文化核心術語傳播的指導意義。
“五不翻”是我國唐代譯經(jīng)大師玄奘在翻譯外來佛學經(jīng)書過程中總結的翻譯理論,被視為我國傳統(tǒng)譯論中的精華。這里的“不翻”并不是指不翻譯,而是“不意譯”,主要采用“音譯”法。
具體說來,“五不翻”是指五種情形下不照字面意義翻譯出來,而采用音譯。即秘密故不翻(如“陀羅尼”),含多義故不翻(如“薄伽梵”含六種意義),此無故不翻(如“閻浮樹”,漢語文化實無此木)、順古故不翻(如“阿耨菩提”,沿用過去的譯法)、生善故不翻(如“般若”,若譯成“智慧”顯得輕淺)[8]65-66。雖然“五不翻”原則當時是針對外譯漢而提出的,但對漢譯英同樣有指導意義[8]69。汪清也認為,“五不翻”原則指導下的音譯法對于文化間的交流起著不可或缺的積極作用[9]。
“術語工程”現(xiàn)已公開發(fā)布并出版了400條術語,據(jù)統(tǒng)計,其中77條思想文化術語都采用了音譯。由于前期400條主要限定在文史哲三個領域,還沒涉及到太多的佛教術語,而“秘密故不翻”這一原則基本應用于宗教領域,故在此文先不談。下面,我們從“含多義故不翻”、“此無故不翻”、“順古故不翻”、“生善故不翻”四方面,談談“五不翻”原則指導下的音譯在中華思想文化術語翻譯中的應用。
“含多義故不翻”,是指一詞多義的詞語應音譯。一方面,由于這類詞語含義豐富,在目的語中無法找到相應的詞傳達出其全部含義或深層含義;另一方面,硬意譯必然會導致這些多義詞在源語中的文化含義無法完全再現(xiàn)于譯入語中。中華思想文化術語中就有很多含義豐富但在英語中無法找到絕對對應的詞或詞組來表達的術語。譬如,通常被翻譯成benevolence的“仁”,其實“仁”有三重含義:一是惻隱之心;二指根源于父子兄弟關系基礎上的親親之德;三指天地萬物一體的狀態(tài)和境界[3]52。而英語單詞benevolence卻只表示“仁慈、善行”,所以這種意譯的方法不僅外國人不能弄明白,也許中國人本身也無法理解。所以,“術語工程”中,譯者選用了音譯——Ren。
再譬如,中國典籍英譯本不少把“君子”譯成gentleman,事實上,術語“君子”兼具多重含義。單從“統(tǒng)治者和貴族男子”或“德行出眾者”[10]這兩重含義出發(fā),直接意譯成英語單詞gentleman就不合宜,在此次收錄的術語中,“君子”被音譯為Junzi是較妥當?shù)?。還有,中國文化核心術語“天”如此復雜的一個概念在很多英譯本中直接被譯為God實為不妥,畢竟英語的God與漢語的“天”實在相差甚遠,“天”被譯成God無疑扭曲了它的原本意義。所以,“術語工程”的譯者采用了漢語拼音Tian是比較妥當?shù)淖g法。除了“仁”“君子”“天”以外,具有多重含義的術語像“道(Dao)、物(Wu)、禮(Li)、五行(Wuxing)、虛(Xu)、器(Qi)、太極(Taiji)、神(Shen)”等共計24個都采用了音譯,再借助具體的閱讀釋義去幫助目的語讀者理解相關詞匯的多個含義。
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英語文化下的任何事物,在語言層面引起的聯(lián)想都是有距離的[7]57。主張音譯可以最大程度降低因簡單的對應而造成的歧義和誤解,而且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本就應該用中國的語言去傳播,如此才能完整地保留和傳播我們的文化[11]。如果始終用西方的語言標準來詮釋和翻譯我們的思想文化術語,勢必難以實現(xiàn)文明之間的平等對話及相互借鑒,中國文化“走出去”將永遠成為空談。
“此無故不翻”,是指源語文化中特有的文化事物、觀念等應采用音譯的方法。其實,在翻譯他國文化中獨有的事物時,我們采用的就是音譯,比如Chocolate(巧克力)、Waltz(華爾茲)、coffee(咖啡)等。因此,正當我們文化“走出去”之時,在翻譯具有獨特的思想文化內涵的中華思想文化術語時,應該采用音譯。岳峰也認為,對于我國傳統(tǒng)文化獨有的事物,音譯是非常必要的[7]55-58。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特色在于其抽象性、玄妙性及鮮明的民族性,與其相關的術語透射著華夏民族神秘深邃的文化形態(tài)。音譯不僅可以保留文化特質,而且可以豐富譯語文化及拓展譯文讀者的文化視野,以此真正實現(xiàn)文化間的交流和傳播。
在“術語工程”已發(fā)布的術語中,像“國體(Guoti)、宮調(Gongdiao)、選體(Xuanti)、楚辭(Chuci)、詞(Ci)、樂(Yue)、坤(Kun)、曲(Qu)、百戲(Baixi)”等中國傳統(tǒng)樂學、古代詩歌名稱這類我國獨有的思想文化術語,都采用了音譯的方法,因為這些概念在西方文化中是不存在的。根據(jù)它們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含義直接用音譯,既可以保留源語的文化特征,也會豐富譯語的文化,這樣才有可能助推中華文化真正走出去,促進文化的互學互鑒。此外,術語庫推出了“中國(Zhongguo)”和“中華(Zhonghua)”的音譯。每個國家的名稱都是獨一無二的,“中華”作為指稱中國、中國人及中國文化的一種符號,“中國”作為國家的名稱,各界專家選用音譯形式進行翻譯體現(xiàn)了我們文化走向世界的強大自信心,更是國家文化軟實力提升的重要體現(xiàn)。中國特色的術語都應該用中國的語言翻譯,在后期要發(fā)布的中醫(yī)術語中,相信音譯法會有更多體現(xiàn)。
“順古故不翻”,指某些詞的翻譯沿用以前的翻譯,即使目前有更好的翻譯,但如果沒有非變不可的理由依然要遵循前人約定俗成的法則翻譯。根據(jù)“順古故”原則,那些很早前在英語中就已經(jīng)有了特定的譯法并被人習慣性使用且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了的術語,同樣也沒有必要再去按照今天的標準使用漢語拼音重新定型[8]67。
譬如說“龍”的翻譯,在“術語工程”中并沒有像期待的一樣翻譯成Long,仍然采用的是英語單詞dragon。據(jù)外研社副總編章思英介紹,參與工程的各界專家認為,雖然中西“龍”的概念完全不同,但是隨著中西交流的頻繁,許多海外讀者已經(jīng)知道了兩者間的差別,龍也以正面形象在西方文學影視作品中出現(xiàn)過,這樣的話就沒必要重新翻譯。其實,與一直流傳和已接受的翻譯保持一致的譯法,可以盡量避免造成譯文讀者理解上的混亂。
“生善故不翻”,是指有著特殊意義的詞匯,意譯會顯得輕淺,音譯可以保留神秘而突顯莊重。如梵文“般若”,雖然意思和漢語詞匯“智慧”差不多,但如果真把其翻譯成“智慧”,玄奘認為就顯得輕淺,于是采用了音譯。這種語氣的輕重之分,目的是為了使譯文達到一種特殊的效果,也就是玄奘所指的“生善故”。
換言之,“生善故”也就是通過采用音譯的方法,盡量保持某些語言如佛經(jīng)典雅、莊重的風格和至高無上的地位?!吧乒什环敝鲝?,為了使譯文在語言風格上與原文保持一致,而應當采用音譯,這樣可以在譯文中成功再現(xiàn)原文的語言風格。入選中華思想文化術語庫的文學術語及藝術領域的術語,都是莊重、典雅的語言,雖然在目的語中能找到意思接近的詞或是短語,但是如果把其直接翻譯成通俗的語言,多少會消弭掉源語隱潛的美感。“術語工程”中像“文氣(Wenqi)、風骨(Fenggu)、興寄(Xingji)、氣骨(Qigu)、性靈(Xingling)”等文學術語的音譯,簡直是巧奪天工,妙不可言。
在翻譯過程中,把這種典雅的語言完整轉換到譯文中去,可以讓目的語讀者領略到源語語言的個性,令受眾對中國文化生尊重之念。此次中華思想文化術語庫收錄的文明(Wenming)、華夏(Huaxia)兩個詞語都用了音譯,對此,筆者表示十分贊同。
如果說,數(shù)百年來持續(xù)不斷的佛經(jīng)翻譯豐富了漢語的內含與表達,那么,相信音譯也會極大地改變世界語言的面貌,為打造世界語言的豐富性和多樣性出一份力。所以,“術語工程”的譯界專家們根據(jù)這些思想文化負載詞的歷史語境與語用實際重新進行考量,通過相應注釋說明內涵,適時采用音譯原則,是可取的、值得推崇的。既然“推拿(Tuina)”、“陰陽(Yinyang)”能被西方語言吸收并被他們的人們接受,我們就有理由相信,即使譯入語讀者可能開始不習慣這種音譯表達,但隨著頻繁使用及對我國文化的關注,會逐漸接受這些外來翻譯語的,并從中更深層次地了解中國的歷史和文化。
一味地生搬硬套西方概念導致不解或誤解,有悖文化“走出去”的初衷,要想準確有效地傳播中華思想文化術語,更好地傳播中國文化,不可以簡單地借用或是對應。尤其是我們的思想文化核心專屬詞匯,我們采用音譯的方法把這些專屬詞匯輸送到世界文化交流的“大舞臺”上來,會避免文明的對話淪為西方的獨白。
此外,立足于中國對于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和傳播立場,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就應該用中國的語言去詮釋和傳播,這樣才能更好地保護中華文化的特色,也能最大限度地減少西方讀者對中華文化的誤解和誤讀。最后,本文強調的是提倡在“五不翻”原則的嚴格指導下,并在翻譯過程中對語境進行細致的分析和準確的判斷,而不是濫用、硬用音譯進而影響信息的有效傳遞,并以此來促進中國文化積極參與世界的交流,積極推動世界文化“舞臺”的“美美與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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