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忱
轎夫抬過轎來,鳳姐上了轎,眾人擁簇著回到涼棚。賈母笑問道:“你巴巴結結的上了一回望鄉(xiāng)臺,到底望見了家里的些什么人?”鳳姐道:“望什么呢,倒望了一肚子的好氣?!?/p>
正要往下說時,忽見賈珠站在棚口,連忙改口說道:“我望見我們屋里炕上坐著兩個人,好像平兒和巧姐做針線呢。再沒有瞧見別人。”賈母聽了,也自傷感。鮑二家的道:“二奶奶到底望見什么了?忽然栽了一跤。”鳳姐故意罵道:“浪蹄子,你不好生攙著我,怎么不栽跤呢!虧了臺上再沒有外人,你還敢說來了?!辟Z母信以為真,反將鮑二家的罵了一頓。
鳳姐剛然坐下要茶吃,只見焦大帶了許多人,抬著樓庫杠箱上來回話。賈珠忙攔住道:“焦大,你就帶了他們,都抬到衙門里去罷;等我回去,按著份兒分就是了?!苯勾蟠饝?,連忙退出,領了抬箱的人徑自去了。賈母乃向賈珠道:“我們出來了大半天了,也該回去罷?!辟Z珠道:“這里給老太太預備下點心了,請老太太和他二嬸娘吃些兒,進了城,就往七十二司去看看再回衙門,免得出出進進的。”賈母道:“既然如此,就把點心拿來罷。天氣也不早了?!庇谑?,賈珠催著潘又安,端了點心上來,司棋忙接了進去擺在桌上。
賈母與鳳姐每人吃了些點心,喝了一碗燕窩湯。賈母便吩咐司棋端了去,分給眾人。吃畢,伺候賈母、鳳姐上轎。鳳姐又命秦鐘隨在自己的轎旁,便于問話。賈珠仍騎頂馬引道,一齊進城,順著大街,但見六街三市,熱鬧非常。轉了幾個彎子,早望見王府的正門,氣象巍峨。由東角門繞向東夾道,一直繞到府后,忽見一座虎頭門,馮淵正在那里,手持鑰匙,等候開門。見他們到了,便將虎頭門開了,各自一邊回避去了。賈珠下了馬,命轎夫落轎,司棋、鮑二家的攙了賈母、鳳姐在前,賈珠、秦鐘在后相隨,其余都在外邊伺候。
進了虎頭門,但覺一團陰森之氣侵人肌骨。又見兩邊廊下一帶房屋綿亙百余間,每一門外,立著一個像貌猙獰的惡鬼。
賈母見了這般光景,不覺心中害怕,乃向賈珠道:“這個地方有什么可逛之處,看著怪怕人的。”賈珠笑道:“這都是圣人垂教后世,勉人為善的意思。譬如,世上的人顯然為惡的,國有常刑;惟有惡在隱微,國法所不及者,死后必入地獄。所以,這頭一層地獄就是王莽、曹操、秦檜這一干人。第二層就是李林甫、楊國忠、王安石、蔡京這一干人。這些人都是永世千年不得脫生的。其余的罪犯,具是有年限的,年限一滿,就放去脫生,或人或畜,或獸或禽,皆視其罪之輕重,臨時分別酌定。這東邊一帶,都是男獄;西邊一帶,都是女獄。老太太既然看著害怕,也不必盡行開看,只揀愛看的看一兩處也就是了。”
賈母道:“古來的人,我們也不必看他,我們也做不出他們的那樣事來。只檢如今世上常有的罪孽看一兩處,觸目警心,不但警醒自己,兼可勸化他人?!辟Z珠聽了,便吩咐鬼卒將現在的速報司的獄門打開。只見守門的惡鬼手持狼牙槊,“當”的一聲將獄門打開。賈母等進去一看,但覺冷氣逼人,里面嚎天動地,哭聲震耳。也有上刀山的,也有下油鍋的,也有剖腹挖心的,也有凌遲支解的,也有舂碓磨磨的,種種凄慘,不一而足。賈母見了,惟有合掌念佛,悲憐嗟嘆而已。鳳姐在賈母背后,唬得粉面焦黃,深身打戰(zhàn),忙將賈母拉了一把道:“老太太,我不看這個了。你瞧那些男人們,赤身露體,血跡淋漓的,又害怕又磕磣,咱們到西邊女獄里看看去罷?!辟Z母聽了點點頭兒。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