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雅月

朋友聚會，有人點了一道虎頭鯊燉蛋的菜。菜一端上桌，眾人一嘗，異口叫絕。而我看著盤中金黃的蛋中平躺著兩三尾淺黑色的虎頭鯊，遲遲不肯下筷，因為我的思緒早已飛回到兒時夜釣虎頭鯊的喜悅記憶里。

虎頭鯊，在我的老家叫“虎頭呆子”，或許因此魚生得一個大頭，黑鱗中夾帶隱形花斑，加之它在水中散散懶懶地游動，才得此俗名。

很小的時候，我坐于父親罱泥的船頭，父親罱得最多的魚就是虎頭鯊了，一尾尾沉于桶底，黑沉沉的一片，真是呆傻得可愛。父親罱泥回家，母親總愛用一碗虎頭鯊燉蛋犒賞我們父子。咸菜煮虎頭呆子，更是美味中的一絕。

待到我上學(xué)的年齡，花紅柳綠的夜晚，父親總是趁我寫完作業(yè)后，帶上我，拎著馬燈，手執(zhí)小魚叉，挨個河碼頭叉虎頭鯊。幾乎每去一個碼頭，水中青苔晃動的青石板上，總有幾尾虎頭鯊伏于此。每每父親選最肥的一尾叉下去，一尾上叉，其余的幾尾聽到水聲，晃一下尾，眨眼不見。十幾個碼頭叉下去，第二天的中午菜便有了。

或許兒時的我不忍目睹魚叉上血淋淋的虎頭鯊，又或許嫌父親叉一尾而驚跑幾尾覺得遺憾。10歲那年，一個有月亮的夜晚，我和小弟背著父親，偷偷拎出家中的馬燈，把用大頭針彎成的魚鉤藏于身后，一陣驚慌，溜出家門，開始了我平生第一次夜釣虎頭鯊。

我們先來到自家碼頭，用燈一照，竟有五尾虎頭鯊?fù)谇嗍迳稀Ｎ液托〉苄幕呕诺赝^上穿好青蚯蚓，隨即朝一尾最大的虎頭鯊嘴前沉去，誰知鉤還未完全沉于青石板上，那虎頭鯊像早已餓壞了肚子，竟迫不及待地迎接而上，吞下了蚯蚓鉤。我一甩鉤，那尾呆子“啪”一聲上了岸，喜得小弟丟下小桶撲魚而去。

小弟歡呼著，因我的“噓”聲變得啞然，我怕大的聲響會驚跑另外的幾尾。還好，那幾尾像在青石板上睡著了一樣。我屏住氣，又把鉤朝余下的最大的一尾沉去，意料不到的是，竟有三尾同時猛游過來，爭搶著咬鉤。第二尾上岸，我任隨小弟歡呼雀躍，因為此時我敢肯定，這一群虎頭呆子是一群餓漢，它們早已垂涎蚯蚓的鮮美，有著不吃到蚯蚓不罷休的態(tài)勢。不用五分鐘，我家的河碼頭上的幾尾虎頭鯊全被我們釣上了岸。我和小弟慶賀著自己的勝利，為自己釣魚勝過父親叉魚而自豪。

那一晚，我們因釣趣毫無睡意，足足釣了近半桶虎頭鯊才回家。

第二天一早，我們?nèi)栽谒瘔糁?。父母一見那么多的虎頭鯊，好生奇怪。待喊醒我們，我和小弟相視一笑。母親猜出是我們的杰作，指指桶中魚，朝父親說了句：“養(yǎng)兒勝似父！”

后來的一次夜釣虎頭鯊，父親悄悄跟隨我們，他笑呵呵地說，你們的釣技爸早已精通，只是沒有教你們，你們倒也無師自通！爸爸不教你們釣虎頭鯊，是怕你們?nèi)诵。贯灢话踩?。看你們機靈的樣子，爸放心了！

以后，等我們再長大一些，父親看我釣魚的悟性好，又教我一套釣虎頭鯊的絕活——在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正是虎頭鯊繁殖產(chǎn)卵的好時光，將兩片瓦合上，在一頭塞上稻草，用細繩捆住，晚上沉于河底，第二天早上收上合瓦，瓦中定有十幾尾虎頭鯊。父親教會了我們這種釣法，不但給我們增加了釣魚的樂趣，我們還靠虎頭鯊掙到了不少學(xué)費。

現(xiàn)在想來，童年夜釣虎頭鯊，真是一份快樂的財富。

思緒回到餐桌上，再吃一口鮮美的雞蛋燉虎頭鯊，我的心里更漾出一種別樣滋味，因為此種滋味，又讓我回到那個春暖花開的夜晚，兩個少年手拎馬燈，逐個碼頭的青石板上夜釣虎頭鯊……那畫面，溫暖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