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曉艷

(重慶交通大學馬蒂亞斯國際設計學院，重慶 400074)

這些年參與園林景觀設計業(yè)務不少,設計實踐中常常找資料查看與借鑒傳統園林的設計精華,漸漸地對中國傳統園林的發(fā)展脈絡有了一定的了解。我突然發(fā)覺貌似深奧玄妙的中國園林設計，究其主題精神來說，其實就是一個字——“玩”。這里所說的“玩”，是指娛樂放松，尋求身心的平衡而言?！皶娴娜诉m度的玩”，使自己始終處于一種精神輕松身心平衡的狀態(tài)。這樣的人大都是立于時代前列的人，園林，其實就是他們玩的平臺而已。

1 先秦時期貴族就開始“玩”園林了

依據現有的研究資料來看，中國的園林應該還起源于先秦時期。那時的苑囿和靈臺，是中國園林設計的兩個源頭。然而當初并不是為了玩樂與游玩的。苑囿是生產場所，是栽種農作物和打獵的地方，可以說最初就是有圍墻或者柵欄的田園。而靈臺是統治者們在城市外圍修建的體量高大的建筑，把對天與神以及山岳崇拜物化為一種象征性的高臺，期望與神進行交流。當然這些都只是帝王與貴族的權利。

靈臺是帝王貴族往常去的地方，于是顯得比較特別，要建立圍墻確保安全和方便休息。當然休息好了還要玩樂放松一下，就像我們工作累了要打打麻將散散步一樣。于是逐漸加入更多的游樂成分，后來甚至祭神的功能基本剝離出去，剩下的主要是“玩”的功能了，這就是中國園林發(fā)展的雛形。吳王夫差所建的姑蘇臺，就是典型的例子。姑蘇臺建設的初衷就不是為了祭天，而是為博西施一笑而已。其內設有專門養(yǎng)海洋水族的海靈館，有專門收養(yǎng)美女的館娃閣，有專門用于宴飲的春宵官，有可泛舟玩樂的天池等，可見其“玩”的功能已經很完備了。

2 秦漢與南北朝時期是一個相對特殊的時期

秦漢時期方士盛行，得道成仙、長生不老的思想橫行于世。這時的園林，反而不是純粹意義上的為了玩，煉丹求仙也成了園林的功能之一。一直到東漢末年，社會的發(fā)展使私家園林開始興起。這時的園林又逐漸回歸其主要用于生活與玩樂的功能，這和當時動蕩的社會條件有關。試想，既然外面不安全，建一個園子保護自己和家人那是再正常不過了。

魏晉南北朝，延續(xù)東漢末年的社會，是中國歷史上一個大動蕩的時期。在高壓政治環(huán)境下，文人們的情懷空前的關注自然與生活，被動地迎來中國的 “文藝復興”時期，人與自然之間平等而親近的關系逐步確立起來。我們現在所能見到了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就是這一種文人情懷的最佳證明。所以這時有錢的文化人們，其所修建的園林必然與其心性相應，自然灑脫，基本不施裝飾。稍后的南北朝，從文化的意義上來講，我認為當時最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事件是佛教思想傳入我國，并逐漸與本土思想結合，而道教也更加成熟，宗教園林應運而生。據史書記載，這一時期已經出現了疊石為山的造景方式，甚至采用了各種機關來營造特殊的水景。園林里的造景，主要的已經不是對神仙境界的模擬了，而是關注日常的生活場景，一些在后世看來具有道家思想的意識也融入園林設計中來了，這標志著文人的思想與審美基本成為園藝設計思想的主流。文人們的介入，更多地是為寄情山水，喧世情感，豐富自己的世俗生活，這與“玩”是一脈相承的?？梢哉f這一時期的園林，除了是生活的場所，也是文人們的藝術品。這為隋唐時期文人園林的大興于世奠定了一定的基礎。

3 把園林“玩”成了詩畫，是隋唐時期的大特點

唐代人文鼎盛，文化與經濟都因生產力的發(fā)展而高度發(fā)達，這是一個自信大氣的時代。文人的天性得到極大的發(fā)揮，出現了很多造園的大家。盛唐的白居易，其作《池上篇》描述自己的宅園，共與地17畝，“屋室三之一，水五之一，竹九之一，而島樹橋道間之?！焙髞淼脑靾@者，把他記載的園林配置比例作為設計園林的參考。這表明，由于太平盛世中優(yōu)裕的生活，園林已經完全從一個生產場所轉化成了生活休閑的空間。文人們對園林隨心所欲的造景配置，說明園林僅是一個環(huán)境載體而已，真正精彩的核心，完全在于園林主人的心思與生活。比如白居易的廬山草堂、杜甫的成都浣花溪草堂，據記載均是建筑不求精致，植物不作專門配置，而是引景入園，春花秋月，夏云冬松，天然樸素。園林成為文人情懷的物化表現，是文人依據自己心境而成的作品，其“玩”的成份，豈不濃郁？

中唐時期的另一位大“玩家”王維，也是造園的高手。他畫有一幅畫叫《輞川圖》，里面非常詳盡地描繪了他的輞川別業(yè)的園林景觀?？梢钥闯霏h(huán)境造型豐富，建筑密度較低，植物是造景的主要元素，天然風景占據主導地位，整個園林如同他的詩一樣，空靈雋永，出塵脫俗。他是典型的把山水園林當成詩詞文賦的人，把心境外化為園林，而園林也直接成為其感情釋放的載體。隋唐還有一幫更大的玩家，那就是皇帝。隋朝時候有一座能與漢代上林苑媲美的人造園林,叫做西苑，苑內廣納美女，草木繁盛、鳥語花香、猿鹿成群。雖為人工布置，但野趣天然頗多。而唐代的大明宮、大內御苑、華清宮等，無一不是供皇族游樂玩娛的地方，更留下唐玄宗與楊貴妃那美麗凄婉的故事。

4 兩宋造園技術的成熟，使文人們的“玩”更精致

“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陳寅恪語)。中國的傳統文化于宋一朝完全成熟，達到文化史上一個高峰。由于技術的進步與文化的發(fā)展，人們生活有條件更加追求精致，更加玩味自己的內心。比如宋詞中的婉約派，表達題材更自由大膽，更長于抒發(fā)作者內心細膩的感情。這實際就是文人關照自己內心的一種自娛自樂的玩耍。這樣的情懷，也表現在園林的構筑之中。人們把豐富的審美體驗，寓于更加細化的審美對象之上。品茶、賞花、習道修禪，古玩字畫都完全進入文人生活，成為文化精神世界的重要構成部分，也成為園林設計中要考慮的核心功能?；B魚蟲，皆可寄情；山水木石，樣樣明心。這自然就使得園林的格局精致起來，猶如壺中天地。唐代人們對真山真水的追求在這時轉化為了人工山水理想化的配置，極盡人力細致之能事，連皇家園林也是如此。當然，宋代的皇帝也大都重視文化，宋徽宗本人更是一個大畫家。所以當時文人情懷寄玩于花石之間就可以理解了。北宋時期的華陽宮，完全就是為游樂而建，院中點綴大量名石。特別是水景布置，十分精心，完全以風水格局來經營，幾乎包含了所有的水體形態(tài)。史書的描述詳盡而繁雜，細想起來，造園者傾入的心血，注入的情感，心思的巧妙，手法之高超，令人嘆為觀止。

宋朝還有一個方面，是前朝所沒有做到的，就是老百姓也成為了玩味園林的主體之一。就連皇家園林，都定期向公眾開放。張擇端的《金明池鎮(zhèn)標圖》描繪的就是君民共賞龍舟大賽的情景。老百姓的參與，使得全民“玩園林”的風氣形成，私家園林得到極大發(fā)展。北宋晚期的李格非寫了一本園林專著叫《洛陽名園記》,較為詳細地記載了當時洛陽城內的19處私人園林，包括多達10處設計精美的別墅園林,樓閣、山水、花鳥、禽木皆詳盡記之?？傮w來說，宋代的文人崇尚簡約、疏朗、雅致和天然，也體現在當時的園林設計之中，這是他們審美趣味的天然流露。當時南方經濟開始發(fā)達，長江中下游平原地形起伏不大，人們往往添置假山，人工痕跡于園林造景中逐步加重，到后來成為園林藝術的發(fā)展方向。園林從宋開始，完全成為文人和雅士玩味自我的載體，就如同宋代的文人畫一樣，專注于追求精神層面的審美。

5 把人工玩成“自然”——元、明、清園林的新玩法

元代于中國歷史，算是一個過客，山水畫的水平倒是不錯，但園林方面就乏善可陳了。而明清二朝，我國封建制度簡直是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明代一開始就酷法壓頂，清代甚至出現了駭人聽聞的文字獄！園林呢,成為了人們最后的藏身之所。與當時反映儒家理學思想的各種建筑物總是中軸對稱、主次分明的布局不一樣，園林的空間沒有軸線布局，沒有朝向關系，追求形態(tài)上的自然。由于經濟發(fā)達，江南一帶的園林，成為明清園林的代表。作為文人們自己能控制的棲身之所，他們總是竭盡全力去打造，在狹小的空間里模擬自然的千山萬水，完全用人工手法來使山石、水景等“自然”化，細部的逼真與制作的手法都達到了精美絕倫的地步。甚至本來自然的植物都被修剪、扭曲去做造型，試圖達到“如畫江山”的效果。這時人們玩的，已不再是天趣，而是精心追求的“野趣”而已。這些反應人工技能達到極致的園林作品，在今天還有很多的例證。蘇州的留園、獅子林，以及北方的圓明園都是；明清園林的風格，對今天的園林設計均影響至深。

6 結語

我以“玩”的心態(tài)來看園林的發(fā)展，并不是說玩世不恭，而是認為，園林作為一種本質上的精神棲息所，設計時最重要的是設計者的心態(tài)反映，以及對今后使用者的心態(tài)把握。隨心所欲，反映的是心態(tài)與審美。今人時常在設計時往往只注重功能，而不注重對使用者精神世界的把握與反映，進而調節(jié)使用者的精神與生活，我認為是有違設置園林的初衷的?！巴妗币惨J真，要去感受，去設身處地的神往，才能有“玩”園林的資格。當今很好的例子便是四川美術學院虎溪校區(qū)的園林設計，由于是一批類似于古代文人的藝術家在把握、在設計，他們關注人的需求，關注精神層面的享受，每一個細節(jié)都認真在思考，所以整個校園藝術感濃厚而且使人感到自然天趣，置身其間物我兩忘，輕松自在，為師生的生活與學習都提供了很好的場所。反觀國內同年代修建的成都某高校面積相仿的新校區(qū)，其設計的核心與主旨鮮有對精神生活的關心及對人精神需求的注重，相反地只注重物質的功能，這種校區(qū)環(huán)境給人的體驗與感受就像一個大的安居工程，不能讓人產生共鳴，更不要說與環(huán)境產生感情了?？傊巴妗眻@林就是在設計時更加注重精神的需求，這也是當代園藝設計者們最應該抓住的精神核心。

[1]王建國，王蔚喬.古代城市文學資源與城市文化特色構建——以洛陽為例[J].洛陽師范學院學報，2012(7):5-8.

[2]王燕.中國古典園林藝術賞析[M].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2010.

[3]李琳.北宋時期洛陽花卉研究[D].武漢：華中師范大學，2009.

[4]劉晨晨.中國風水與環(huán)境藝術[D].西安：西安美術學院，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