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燕

心直口快惹人嫌

一個周五的下午，臨近下班的時候，一對夫婦帶著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來到心理咨詢室，要求我接診。寒暄中我得知，這是一家三口，爸爸余先生是物價局的公務員，媽媽梁女士是一家體育用品公司的老板，兒子小北是珠海某中學高二學生。

“實在抱歉！”余先生客氣地說，“這孩子住校，周末又安排了好幾場補課，只有今天有時間來咨詢，所以請您晚一點下班?！?/p>

“我們可以加倍付費。”梁女士說，語氣頗讓人不快。

“真有錢！”小北低聲挖苦媽媽，然后迅速低頭，躲開媽媽憤怒的注視。

這是一個有趣的家庭，三個人每人只說了一句話，各自的性格以及在家里的地位就暴露無遺了。我很好奇，在這樣的家庭里成長，小北會出現(xiàn)什么問題呢？

余先生告訴我，小北是個聰明的孩子，學習成績在班里處于中上等，還擔任化學課代表，就是人緣不好，經(jīng)常與同學鬧糾紛，讓人放心不下。

“不是我人緣不好，是他們太虛偽，而我太耿直！”小北在一旁忍不住說。

我轉向小北，溫柔地問：“能說兩個具體的例子嗎？我來給你評評理?！?/p>

小北把書包從肩膀上取下來，重重地放到座位旁邊，抖擻精神道：“那太好了，就說今天的事吧。今天下午是學?；@球聯(lián)賽的決賽，我們班對七班。賽場被觀眾圍得里三層外三層，我也在其中。比賽接近尾聲的時候，我們班領先，女生們都在拼命給自己班的隊員加油。突然，七班一名隊員被撞倒，就在倒地的瞬間，他把球投向籃筐，居然進了！全場沸騰，掌聲雷動。剛靜下來，我大聲說了句：‘蒙的吧？再蒙一個試試！其實大家都知道我說的是實話，所以對我的話報以笑聲?？墒瞧甙嗟耐瑢W不干了，沖過來要打我，場面頓時就亂了。最后裁判把我驅(qū)逐出場，理由是惡意挑釁對方隊員，影響比賽。驅(qū)逐就驅(qū)逐吧，我也沒辦法，可是沒想到，比賽結束后七班的同學不依不饒，非要打我，說我的那句話影響了他們隊員的士氣，導致他們輸?shù)袅吮荣悺Ｄf說看，這不是無理取鬧嗎？”

“他們打你了嗎？”我關切地問。

“沒有，被老師攔住了。”小北不在乎地說，“說心里話，我只是忍不住說了一句實話，根本沒有挑釁對方的意思，所以我感覺很冤枉。”

梁女士沒好氣地懟兒子：“如果你冤枉，班主任為什么要你來看心理醫(yī)生？”

“那是因為班主任對我有偏見！”小北沒好氣地說，“自從那次我把鄔敏氣哭以后，班主任就恨上我了，說我思想不健康。”

我問：“能談談經(jīng)過嗎？”

小北告訴我，高二開學的第一天，坐在小北后面一排的幾個女生在小聲議論著什么，仔細一聽，原來，她們在討論其中一個女生鄔敏的新發(fā)型好不好看，一時爭執(zhí)不下。其中一個女生說，新發(fā)型特別好看，不信找個男生問問。這時，小北忍不住回過頭去，沖鄔敏真誠地說：“非常不好看，真的，這發(fā)型有風塵氣?！迸鷤兌笺蹲×恕｀w敏緊咬嘴唇，滿臉通紅，突然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

梁女士評論道：“你那樣跟女生說話，真是太討厭了！說你是調(diào)戲人家都不過分！我也真是奇怪了，咱家也算書香門第，你怎么這么不懂禮貌呢？”

小北不服氣：“我只是沒忍住說了句實話，誰知道她不愛聽啊！”

我問：“除了忍不住說實話，你還在其他方面忍不住嗎？比如忍不住傷心，忍不住做某件事。”

小北撓頭想了想，說：“我只是口無遮攔，別的方面還好?！?/p>

自我失控是病態(tài)

通過兩份心理量表測試，結合交談中的觀察，我診斷小北的心理狀態(tài)有自我失控傾向，程度為中度。

“自我失控？”余先生大驚，“這是一種什么病??？聽起來很嚴重啊！”

“自我失控可以理解為一種自我意識障礙?！蔽医忉尩溃^自我意識，是人對自己身心活動的覺察，即對自己的認識，具體包括認識自己的生理狀況（如身高、體重、體態(tài)等）、心理特征（如興趣、能力、氣質(zhì)、性格等）以及自己與他人的關系（如自己與周圍人們相處的關系，自己在集體中的位置與作用等）。從結構上看，自我意識由自我認知、自我體驗和自我控制三個子系統(tǒng)構成。其中，自我控制是指人對自己的外部行為和人際關系進行自我檢查、自我監(jiān)督和自我控制。如果人在自我控制方面出現(xiàn)障礙，就會出現(xiàn)自我失控現(xiàn)象，即隨心所欲地出現(xiàn)社會不能接受的言行，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

第一，言語失控。患者常常不顧聽者的年齡、性別和地位，不看對方的態(tài)度和愛好，高興說什么就說什么，說話不經(jīng)過大腦思考，可能言者無心，但聽者卻覺得難以接受。

第二，情緒失控?；颊卟荒芎芎玫乜刂谱约旱那榫w，常常喜怒無常，成為情緒的奴隸。

第三，行為失控?；颊咦鍪虏豢紤]后果，沖動、任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干就怎么干。面對必須長期堅持的學習、工作卻半途而廢，面臨困難的情境臨陣脫逃，碰到人際沖突大動干戈等。

聽了我的講述，小北忍不住大聲問：“我說的都是實話，頂多是禮貌問題，怎么就成了‘社會不能接受的言行？難道誠實是病態(tài)，虛偽反倒是健康嗎？”

我耐心地解釋道：“好，我現(xiàn)在就來替你評理?；@球比賽，每一個進球都是平時苦練的結果，有了一定的訓練量，就會產(chǎn)生熟練感，進而才有可能出現(xiàn)靈感，投進看似不可能進的球。人家投進一個精彩的球，又是在關鍵比賽中，你作為利益對立方大喝倒彩，這不是挑釁是什么？遭到裁判的驅(qū)逐和對方的圍攻，不是正好說明‘社會不能接受嗎？所以，你忍不住喝倒彩沒理。對鄔敏的發(fā)型，沒有人問你的意見，你作為男生不應該唐突置評，即使要求你評價，你也應該盡量委婉，如果你認為她的發(fā)型不適合高中生，可以用‘成人化‘溫柔‘嫵媚等詞匯，說人家‘風塵氣就太過分了。要知道，對一件事物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你說人家的發(fā)型有風塵氣，是否說明你心術不正呢？如果鄔敏反唇相譏，你該如何收場？所以，這一次，還是你沒理?！?/p>

經(jīng)我一番解釋，小北心服口服，承認自己不夠成熟，得罪了太多人。endprint

余先生問：“小北的自我失控是怎么形成的呢？”

我說：“造成自我失控的原因有很多，但歸納起來有兩個方面：首先是認知失調(diào)，即患者無法區(qū)分什么是社會可以接受的行為，什么是社會不能接受的行為，當發(fā)生沖突時，往往選擇社會不能接受的行為。認知失調(diào)一般是個體觀察和學習的結果，也就是說，環(huán)境影響較為明顯。家庭教育對孩子自我控制能力的影響很大，父母注重培養(yǎng)孩子的獨立自主性的、寬松而又民主的教育類型，可使孩子具備抗拒誘惑的自我控制能力，獨裁型、懲罰型或溺愛型的家庭教育方式，會剝奪孩子練習自我控制的機會和動力，使之缺乏自我控制能力。其次，意志力薄弱也是造成自我失控的原因。所謂意志力，就是控制自己的心理力量，一旦意志力缺失，人就會變得沖動、盲目、退縮、逃避，最終一事無成?！?/p>

梁女士問：“小北現(xiàn)在主要是言語失控，如果任其發(fā)展，會發(fā)展到情緒失控和行為失控嗎？”

我重重地點頭：“這是必然的病理進程。言語失控必然給他帶來情緒困擾，而情緒困擾又會使他出現(xiàn)沖動行為，相互影響，后果不堪設想?！?/p>

自我意識需加強

在小北的強烈要求下，經(jīng)余先生和梁女士授權，我對小北進行了6次心理輔導，以糾正他的自我失控傾向。心理輔導的內(nèi)容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認清危害，增強信心。我告訴小北，在每一條高速公路上，都修有自救匝道，就是給失控汽車預備的，每年都有相當數(shù)量的汽車和司機獲救。汽車會失控，人也如此，如果不給自己留一條自救匝道，后果不堪設想。這樣的自救匝道，就是自我控制能力。自我控制能力不僅能讓我們少做甚至不做蠢事，對我們綜合素質(zhì)的提升也大有好處，具體來說，對提高學習成績、控制攻擊、協(xié)調(diào)人際關系都有重要意義。在我的鼓勵下，小北漸漸平靜下來，第一次通情達理地思考自己的言行對別人的影響，同時增強了克服失控的信心。

第二，深刻反省，糾正認真偏差。我告訴小北，人的情感和行為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其自身認識外部世界的方式所決定的，即一個人的思想決定了他的內(nèi)心體驗和行為反應。自我失控的原因首先是認知失調(diào)。因此，克服自我失控的關鍵，首先是要確立正確的認知。我用4次輔導時間，不厭其煩地向小北分析什么是社會可以接受的言行，什么是社會不能接受的行為，引導他對照自身的言行進行深刻反省，意識到其言語失控對別人造成的不良影響。隨后，我?guī)椭”贝_立正確的言語方式，反復練習。

第三，自我調(diào)節(jié)，增強意志力。當小北對自我和外部世界有了正確認知以后，我為他制訂了詳細的自我調(diào)節(jié)計劃。首先，我要求他從小事開始，針對自己口無遮攔的毛病，請同學老師監(jiān)督，一旦再犯，就進行自我懲罰，比如一天不說話。其次，學會自制，在感到自己控制不住想發(fā)表可能讓別人不高興的意見時，要不斷提醒自己“不要說話，再忍耐一下”，或者轉移注意力，離開現(xiàn)場去做其他的事情。再次，要大膽與人交往，積極參加活動。最后，要努力學習，不斷提高自身修養(yǎng)，只有這樣才能從根本上改變自我失控的狀況。

經(jīng)過為期三個月的心理輔導，小北基本上能控制自己的嘴巴，至少不再在學校闖禍了。

【編輯：陳彤】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