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語文教學越來越強調(diào)核心素養(yǎng)在語文教學過程中來養(yǎng)成，而核心素養(yǎng)基本可以分成：人文底蘊、科學精神、學會學習、健康生活、責任擔當、實踐創(chuàng)新等六大素養(yǎng)。以中學語文教材（人教版）八年級上、第六單元、第23課《周亞夫軍細柳》為例，強調(diào)語文教學應(yīng)做到必要的“三回歸”。

人教版教參的觀點是記敘了漢文帝細柳營勞軍的故事，重點勾畫出周亞夫這樣一位“真將軍”、名臣的形象，漢文帝是識大體、明君的形象。教師的講解往往也就著教參的這一主流觀點開始構(gòu)建課堂內(nèi)容，并將原文“天子為動”的“動”字解釋為“感動”，將原文“稱善者久之”的“善”字解釋為“好”。于是，很好地構(gòu)建了本篇節(jié)選文本的“君臣大仁義”的價值體系。然而，這樣的價值體系可靠嗎？有意義嗎？

一、回歸作者的觀點

問，作者司馬遷整理史料，運用諸多文學的手法來呈現(xiàn)的就是人教版教參這樣的觀點嗎？

《周亞夫軍細柳》節(jié)選自《史記·絳侯周勃世家》，司馬遷在《史記·絳侯周勃世家》的結(jié)尾批語，已經(jīng)明確表達了自己的觀點：

【原文】 “太史公曰：絳侯周勃始為布衣時，鄙樸人也，才能不過凡庸。及從高祖定天下，在將相位，諸呂欲作亂，勃匡國家難，復(fù)之乎正。雖伊尹、周公，何以加哉！亞夫之用兵，持威重，執(zhí)堅刃，穰苴曷有加焉！足己而不學，守節(jié)不遜，終以窮困。悲夫！”

【譯文】 太史公說：絳侯周勃原來做平民的時候，是個粗陋樸實的人，才能不過平庸之輩。等到隨從高祖平定天下，就身居將相之位，呂氏家族想謀反作亂，周勃挽救國家危難，使朝廷恢復(fù)正常。即使 伊尹、周公這樣的賢人，怎超過他呢！周亞夫的用兵，一直保持威嚴莊重，堅韌不拔，即使司馬穰苴（jū，居）這樣的名將怎能超過他呢？可惜他自滿自足而不虛心學習，能謹守節(jié)操但不知恭順，最后以窮途因窘而告終，真令人悲傷??！

漢朝皇帝對功臣往往是刻薄寡恩的，周勃只是因為功高震主而仕途多舛，周亞夫只是因為不夠“守節(jié)操”、不夠“恭順”而仕途多舛、命途絕路！這與人教版教參所總結(jié)的漢文帝形象是相背的！那么原文全文的周勃、周亞夫的仕途故事究竟是怎樣的，周亞夫的形象“實”如作者表面總結(jié)的—不夠“守節(jié)操”，不夠“恭順”嗎？

二、回歸原文全文

回歸原文全文《絳侯周勃世家》，周亞夫的父親，絳侯周勃，一生“先登”，身先士卒，可謂是虎師之計將，功勛卓著，輔佐劉邦成就大漢天下；后又擊破韓信軍，遷為太尉；再后勃與平謀，卒誅諸呂，文帝既立，以勃為右丞相?？山K究被小人讒言，免相就國，入獄受辱，慨嘆道：“吾嘗將百萬軍，然安知獄吏之貴乎？”

周勃雖由于薄太后的干預(yù)被無罪釋放，但已在獄中受盡了獄吏的凌辱。這就是開國功臣，只因功高震主而不免牢獄之災(zāi)，而不免含恨病逝，周勃的仕途最終是可悲，可嘆的。漢文帝對待功臣，僅以“莫須有”就問罪打壓，甚至是治罪入獄，實在是可鄙，可惱！

回歸原文全文《絳侯周勃世家》，漢室皇帝許諾永世不會褫奪周勃家族世襲的爵位，但是“子勝之代侯，六歲，尚公主，不相中，坐殺人，國除，絕一歲。”劉姓天子確實是不守信諾的。

回歸原文全文《絳侯周勃世家》，周亞夫于匈奴大入邊之時，駐軍細柳營，治軍嚴整，功績卓著，被漢文帝授中尉之職。孝文且崩時，誡太子曰：“即有緩急，周亞夫真可任將兵。”這是漢文帝的臨終遺命，更是對漢景帝的提醒——小心周亞夫擁有實權(quán)會功高震主，非到敵情緊迫時，不可授予他過多的實權(quán)。漢天子的防臣之心，防能臣之心，防功臣之心，可見一斑！因為前文中，司馬遷刻意用了一個“誡”字。

“漢孝景帝三年，吳楚反。亞夫以中尉為太尉，東擊吳楚。景帝使使詔救梁。太尉不奉詔，堅壁不出，而使輕騎兵弓高侯等絕吳楚兵后食道。大破之。於是諸將乃以太尉計謀為是。”周亞夫在軍中的威信不斷得到提升，甚至諸將都只聽信于太尉周亞夫。這使得漢景帝頗為不安，明升其職位為丞相，暗收其實權(quán)，并利用梁孝王（漢景帝的親弟弟）、栗太子（漢景帝的兒子）、竇太后（漢景帝的母親）、匈奴王[唯]徐盧（漢景帝的武將）等家中、朝中、軍中等勢力，來孤立周亞夫，甚至敵對周亞夫。這就是漢景帝在其父漢文帝臨終告誡的多年后，終于對能臣、功臣的周亞夫大動手了，同樣以“莫須有”的罪名，將周亞夫下獄，以致絕食嘔血而死。而周家的爵位再次被褫奪。

【原文】 景帝罵之曰：“吾不用也?！闭僭勍⑽?。廷尉責曰：“君侯欲反邪？”亞夫曰：“臣所買器，乃葬器也，何謂反邪？”吏曰：“君侯縱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辈⒗羟种婕?。初，吏捕條侯，條侯欲自殺，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嘔血而死。國除……

【譯文】 景帝責罵他說：“我不任用你了?！辈⑾铝畎阎軄喎蚪坏酵⑽灸抢锶?。廷尉責問說：“您是想造反嗎？”周亞夫說：“我所買的器物都是殉葬用的，怎么說是要造反呢？”獄吏說：“您縱使不在地上造反，也要到地下去造反吧！”獄吏逼迫越來越加緊。起初，獄吏逮捕條侯的時候，條侯想自殺，夫人制止了他。因此沒能死，接著就進了廷尉的監(jiān)獄。周亞夫于是五天不吃飯，吐血而死。他的封地被撤除。周亞夫的爵位中斷了一年……

這就是漢家皇帝治國的鐵血手腕，這就是漢家皇帝金口的違信背約，致使周勃、周亞夫父子含冤受辱，郁悶受氣，不得善終。

三、回歸文學批評法

周亞夫之死，顯然是對漢朝統(tǒng)治者迫害功臣的無聲抗議。正是有了對作者觀點和原文全文的回歸，才讓我們有了清晰的史觀——漢朝皇帝，從高祖到武帝，他們對待能臣、功臣往往是心懷疑忌，用時如兄弟，棄之如敝屣，他們是徹頭徹尾的刻薄寡恩。

當清晰的史觀建立后，我們再次回歸人教版所節(jié)選《史記·絳侯周勃世家》的《周亞夫軍細柳》：

【原文】 文帝之后六年，匈奴大入邊。乃以宗正劉禮為將軍，軍霸上；祝茲侯徐厲為將軍，軍棘門；以河內(nèi)守亞夫為將軍，軍細柳：以備胡。上自勞軍。至霸上及棘門軍，直馳入，將以下騎送迎。已而之細柳軍，軍士吏披甲，銳兵刃，彀弓弩，持滿。天子先驅(qū)至，不得入?！Q善者久之。

【譯文】 文帝后元六年（前158），匈奴大舉入侵邊境。文帝便任命宗正劉禮為將軍，駐軍霸上；任命祝茲侯厲為將軍，駐軍棘門；任命河內(nèi)郡守周亞夫為將軍，駐軍細柳：以便防備匈奴?；实塾H自去尉勞軍隊。到了霸上和棘門的軍營，一直奔馳進入，從將軍到下屬官兵都騎馬迎送。之后到達細柳軍營，軍中官兵都披持鎧甲，兵刃銳利，弓弩張開，弓弦拉滿。天子的前導(dǎo)來到軍營，不能進入。前導(dǎo)說：“天子就要到了！”軍門都尉說：“我們將軍命令說‘在軍中只能聽將軍的命令，不聽天子的詔令。”過了不久，皇帝到了，又不能進入。于是皇帝便派使者手持符節(jié)給將軍下詔令：“我要進去慰勞軍隊。”亞夫這才傳話打開軍營大門。營門的守衛(wèi)士官對皇帝的車馬隨從說：“將軍有規(guī)定，軍營里不準驅(qū)馬奔馳。”于是天子就拉緊韁繩慢慢行進。到了營中，將軍周亞夫手拿武器拱手行禮說：“穿戴盔甲的將士不能跪拜，請允許我以軍禮參見皇上。”天子被他感動了，馬上變得面容莊重，靠在車著橫木上向官兵致意。派人向周亞夫致謝說：“皇帝特來慰勞將軍?！蓖瓿蓜谲姷亩Y儀后離去。一出營門，群臣都露出驚怪之色。文帝說：“啊，這才是真正的將軍呀！從前在霸上和棘門軍營看到的，簡直像是兒戲，他們的將軍本來就可能受襲擊被俘虜。至于亞夫，怎么可能去侵犯他呢！”稱贊他很久。

通過一些具體的讀文方法，我們可以批評出選文的一些隱含信息：

1.時空順序法——從勞軍的順序中，可見漢文帝對三支部隊是有權(quán)重區(qū)分的，周亞夫并非漢文帝的最“親信”。

2.前后照應(yīng)法——后文的漢文帝“成禮而去”，可見前文漢文帝在前兩個軍營中勞軍時的“直馳入”是多么的天子自在，多么的帝王霸道，也為漢文帝到細柳營勞軍時受到的皇家委屈，做了全面的鋪設(shè)。

3.言行反觀法——從“軍中聞將軍令，不聞天子之詔”“銳兵刃”中的“銳”字、“彀弓弩”中的“彀”字等言行上，可見周亞夫治軍嚴明的同時，更見周亞夫的治軍橫行的霸氣。

4.曲筆影射法——“天子為動”，這里的“動”實則是表面的“感動”，而實際上是“被動”的，因為失了皇家的體面。雖然失了皇家的體面，但是漢文帝又不得不“稱善者久之”，身在細柳營內(nèi)外，不得不掉了身份，失了架子，收了面子，完成了勞軍的天子之禮后，做足了場面上的事，更加在親信面前，用所謂的器重，挽回一點顏面。其實，這里的“善”何嘗不是心驚肉跳后的余恨——“好啊”；“稱善者久之”--周亞夫好啊，你好有將軍的樣子啊，在我的面前，你是做足了體面，好啊，你等著吧……

雖說是“燕過寒潭不留影，風過竹林不留聲”，只要學生讀出了自己的心得就好，無論是什么都好，乍聽上去“蠻”對的，但實際上這是野蠻的散漫閱讀指導(dǎo)，既沒營養(yǎng)，也沒抓手，學生讀完經(jīng)典文學的表面意思后，甚至是連全景的表面意思都沒看到，就錯過了對經(jīng)典的好感，就索然無味了，就沒有自覺閱讀和終身閱讀的興趣了。因此，我們一線的教師應(yīng)該自覺地給予學生一些閱讀經(jīng)典文學的方法——文學批評法，引導(dǎo)學生自覺地深入閱讀，最開始學生的閱讀可能是“竹影掃階塵不動”，但是語文教師只要長期堅持將“文學批評法”引入到經(jīng)典文學的閱讀中，終將終能使學生的閱讀若“飛花落地亦有聲”，有深思，有驚醒，有喜悅，有嘆息，明白什么是文學的社會現(xiàn)實，也明白人不能活得太現(xiàn)實。

語文教學若能做到必要的“三回歸”：回歸原文全文，回歸作者的觀點，回歸文學批評法，那么“語文的課堂”就不會成為“教室之痛”，語文落實基礎(chǔ)的“講堂”最終會成為經(jīng)典文本閱讀的“學堂”。

周奇，廣東深圳市第二實驗學校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