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也
曾經(jīng)叛逆離家的少年,回家之路有多遠(yuǎn)?
——題記
一
她無數(shù)次獨自面對空蕩蕩的房間。
偌大的屋子干凈得連空氣都沒有煙火味。桌椅的擺放還是幾月前的模樣。一切循規(guī)蹈矩,外表鮮亮內(nèi)里卻蘊(yùn)著沉沉的死氣。
她想逃。她無無數(shù)次醞釀這個念頭。曾經(jīng)帶著吉他流浪的阿遠(yuǎn)在她心里播下這顆種子,隨著父母因忙于工作而離家的時間越來越長,它一日日瘋長。
很靜,只聽得見時鐘的聲音。她望向面前的穿衣鏡,鏡中映出瘦削的人影,囂張的紅唇,碩大的耳環(huán),她揚(yáng)揚(yáng)下巴,自嘲地笑。
“嘭”的一聲,她摔門而出。
二
遠(yuǎn)方,遠(yuǎn)方……
行走中,她一遍遍在腦海里描畫這兩個字,激動得像虔誠的信徒朝拜心中的圣地,她的心狂熱地跳動著。
背包里,裝著她的積蓄、日記本以及那座城——大理。那是阿遠(yuǎn)故事里的城,在那樣遠(yuǎn)的地方,遠(yuǎn)離紛塵、喧囂,遠(yuǎn)到只剩蒼山洱海旁的綠樹灰瓦,遠(yuǎn)到心都找得到棲息的地方。
大理的第一夜,她睡在機(jī)場。她蜷縮著,夜里,有一點點彷徨。心卻被她盡力用希望與喜悅填滿了,怯懦的,她都不想要。
一夜思緒。
三
天亮,她拖著疲憊的身體上路。她決心要找份工作,可事與愿違,沒有店家愿意招用一個外地戶口、年齡尚幼的姑娘。一日日碰壁,錢包漸癟,連寄居的小旅店都難以維持。第十日,她艱難地咽下干澀的饅頭,舌頭是苦的。胃里翻江倒海,她伏在馬桶上大口吐了起來。
終于有了工作,在骯臟的小餐館,繁重的活計弄得她疲憊不堪,令人作嘔的氣味里,她皺眉看著滿手油污,腦中慢慢浮現(xiàn)家里的一塵不染。她用力甩了甩頭,咬牙堅持,說服自己不必留戀,也不能原諒。
她害怕黑夜。藏在深巷的小旅館附近沒有路燈,烏壓壓的樹張牙舞爪,她一步步挪著,用力抱緊自己,用步點遮掩牙齒打顫的聲音。她奮力想疾走,身體卻怎么也不肯在黑夜里勇敢地前行。看到旅店燈光的那一刻,她感到喉嚨一陣酸澀。
四
第十五日,錢已消耗殆盡,住不起小旅館的她流落街頭,被一個好心的老奶奶收留。奶奶居住在一個深深的小院里,夫離子去,形單影只。
她幸有一容身之所,這日傍晚,兩人一同坐在夕陽下。
奶奶嘆了口氣,輕輕講起她唯一的兒子。他是那樣好的青年,有寬寬的肩膀、黝黑的青春臉龐,還有熾熱得像太陽一樣滾燙的心臟。他那樣年輕,那樣朝氣蓬勃,渴望去外面闖蕩。他說,他要去遠(yuǎn)方,去那美麗祖國的腹地,去穿上那最美的軍裝。
四十二年前,因為夢想,他走了。四十一年前,因為一場洪水,他走遠(yuǎn)了。
他永遠(yuǎn)留在了十八歲。
她哽咽了,聽一位心碎的母親刻骨的思念,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和自己的家。她用盡全部的力氣,緊緊握住奶奶的手,像在洪水中掙扎的人抓住最后一縷救命稻草,為使身體不在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中顫抖。
一滴熱淚,落在她的手背上。
五
這夜,她沒有睡著。望著窗外的燈火,她想起了很多。
幼時家貧,三口人擠在五十平方米的出租屋里,而她最開心的時候就是周末,父母會帶她去公園,并買上一個棉花糖。
是草莓味的,爸爸從不會記錯。
記得公園里的木秋千,爸爸在身后用有力的大手將秋千蕩得很高,她那樣開心地笑著,露出光禿禿的牙床。媽媽會燉她喜歡的肉羹,燉了很久,香香的。每當(dāng)她吃得舔嘴抹唇,媽媽就會用那樣溫柔的目光望著她,柔柔地,像冬日里的暖陽。
一家三口擠在窄窄的沙發(fā)上,看電視里播放她喜歡的《黑貓警長》。爸爸會扮演罪犯鼠一只耳,在“小黑貓警長”——她的審問下,不住求饒。停電的晚上,爸爸給她講鬼故事,她嚇得躲進(jìn)媽媽懷里,媽媽躲進(jìn)爸爸懷里……
天亮了。她從沒有這么平靜,心也從沒有這么清明。
她仿佛在瞬間明白了所有,又似是糊涂到底,身體不受控制,一頭沖了出去。
六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大腦已經(jīng)跟不上腳步了,疾行中,她拼命思索著要去哪。
家?家!
她扭頭向小院跑去,收拾行李,她要回家!
“丫頭!”身后人疾呼。停下,呆滯地,她沉浸在這熟悉的聲音里。
猛然回首,她看見蒼老了許多的父母淚眼迷離地站在朝陽里……
尾聲
機(jī)場的衛(wèi)生間里,她洗凈濃妝,換上淺藍(lán)色的棉布裙,坦誠地面對鏡中的自己。清新的面龐,素顏與烏發(fā),模糊的視線里,她從未覺得自己這么美過。
她記起送別阿遠(yuǎn)的那日,他曾撫上她的長發(fā)。她知道,這將是她最后一次想他。身后的背包,日記里這樣寫道:“此時我想,身邊有愛,何必流浪。家中溫暖,何必遠(yuǎn)方?!?/p>
歸期已至,行客歸家。
(威海市第一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