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會議室在六樓，教委辦公樓的最頂層。

李方舟爬上六樓，已是氣喘吁吁，不免心中一聲感嘆：歲月不饒人??！五一來臨，教委召集各鄉(xiāng)鎮(zhèn)中心校長上來開會，強調(diào)學生安全問題。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學校組織室外活動及學生自己室外活動都多了起來，不出事還好，一出事，學校有麻煩，教委也跟著頭疼。李方舟來到會議室門口，剛要推門進去，手機叮的一聲，來了條短信。李方舟有些納悶，誰來的短信呢？很少有人給他發(fā)短信的，有時兩三天才收到一條短信，打開一看，還是垃圾。李方舟打開手機，發(fā)來短信的號碼看著眼熟，猛然間想不起來是誰的。輕輕點擊，短信內(nèi)容出現(xiàn)在了屏幕上：散會后吳主任會找你談話，不要答應(yīng)，切記。于立明。

于立明發(fā)來的短信，怪不得瞧著手機號眼熟呢！于立明是教委副主任，是李方舟的學生。李方舟當年教初中時，于立明在他的班。后來于立明上高中念大學，又回到縣城，在縣委辦公室干了幾年秘書，便到教委做了副主任。雖是副主任，是李方舟的領(lǐng)導了，見了李方舟也還是恭敬地叫聲老師的。看著于立明發(fā)來的短信，李方舟不禁想到剛才上樓時，在三樓樓梯口與人事股長打個照面，三樓是主任副主任們的辦公樓層，人事股長顯然是從主任辦公室出來，見了李方舟，微笑著握了一下李方舟的手，輕聲地說了一句：“祝賀，祝賀，進城了。”李方舟一愣，隨即心中暗喜，看來自己的請求終于得到批準了。從去年開始，李方舟就請求教委把他調(diào)進城里，到哪個學校掛個閑職等著退休就行，都五十多歲的人了，兒子在城里工作，老伴也早過來了，自己也想過過清閑的日子。可找主任吳安好幾次，都沒得到同意?？磥硎莿倓傃芯繘Q定的，否則事先不能一點消息不知道。可是，于立明發(fā)來這么一條短信是什么意思？為什么不讓他進城呢？吳主任要找他談話，一定就是他進城的事了，這可是他夢寐以求的啊，怎么能夠不同意呢！李方舟帶著疑惑推門進了會議室。

會議室已來了不少鄉(xiāng)鎮(zhèn)的中心學校的校長，見李方舟進來，大家紛紛起身和他打招呼。李方舟是這些人中年齡最大的，也是校長任職時間最長的，快二十年了，大家都很尊敬他。李方舟回應(yīng)著校長們的問候，沒人祝賀他，顯然還沒有人知道他進城的事，看來，他進城的決定還真是剛剛研究的。想到馬上就要離開校長的崗位了，李方舟的心里忍不住有些發(fā)酸，同各位校長握手時，不由得用了力氣。

會議開始，主任吳安和副主任于立明走進會場。在主席臺上落座時，吳安和于立明幾乎不約而同地望了李方舟一眼，于立明還輕微地沖李方舟點了下頭。會議開得很快，結(jié)束時，主持會議的于立明問吳主任還有沒有事，吳安眼皮一挑望著李方舟說：“李方舟留一下。”

各鄉(xiāng)鎮(zhèn)中心學校的校長們立刻把目光投向李方舟，又看看主席臺上的吳安，心存疑惑卻知趣地快速離開了會議室。于立明起身，刻意地望了一眼李方舟，輕擺了一下頭，離開座位，出去了。

只剩下吳安和李方舟，會議室里一下子寂靜了，靜得似乎空氣流動的聲音都聽得到。李方舟坐在座位上沒動，有些悲喜交集和不知所措，吳安叫他留一下，他就知道事情屬實了，腦子里不住地翻動著于立明發(fā)給他的那條短信，翻得心亂如麻，想不通于立明的意思。難道是調(diào)他回城安排得不好，于立明才給他發(fā)短信讓他拒絕一下，爭取安排好一點的位置？自己這么大年齡了，重用是不可能的，李方舟心里清楚。他不免有些感動，畢竟師生一場?。?/p>

吳安起身走了過來，在李方舟的對面坐下。李方舟笑笑，努力掩飾內(nèi)心的雜亂，故作輕松地說道：“主任叫我留下不是要單獨請我吃飯吧？”

吳安望了一眼李方舟，笑著說：“是你應(yīng)該請我吃飯，已研究決定，調(diào)你進城，了了你想進城的心愿?！?/p>

李方舟故作毫不知情吃驚地說道：“是嗎？這也忒突然了，不會是真的吧！”

吳安不笑了，面容嚴肅地說道：“調(diào)你到聾啞學校任校長，明天就到崗?！?/p>

李方舟一下怔住了，到聾啞學校當校長還真是他怎么也沒想到的。在他的腦海里，只知道有這么個聾啞學校，再具體一點的東西就沒有了。李方舟的腦子里一片空白。空白的腦海中緊接著蹦跳出于立明的那條短信，李方舟對吳安說道：“說實話，我對聾啞學校工作不了解，是個門外漢，恐怕勝任不了，再者，我這么大年齡了，主任還是考慮別人吧！”

吳安望著李方舟的眼睛說道：“這好像不是你李方舟的性格呀！怎么，對自己沒信心？”

李方舟有些臉紅：“我說的是實情，還是讓我到哪個中小學掛個閑職吧！”

吳安堅決地搖了下頭說：“不行，你想進城就到聾啞學校當校長，要不你就別進城?！?/p>

李方舟愣住了，沒想到吳安會這么說，哪里還像一個主任說的話。李方舟騰地起身就走：“不進就不進，我還非得進城??！”

吳安冷笑一聲說：“我還真沒看出來，你李方舟也有耍熊的時候。聾啞學校是萬難纏身，但不是人間地獄，你李方舟不敢接受挑戰(zhàn)，自然會有人接受挑戰(zhàn)?！?/p>

李方舟登時站住腳步，迎著吳安嘲笑的目光憤憤地說道：“我李方舟從來就沒怕工作難過，聾啞學校就是人間地獄，我也去蹚一回。”

他從會議室怒氣沖沖地出來，在樓梯見到了于立明。一見李方舟的臉色，于立明就埋怨道：“老師啊，你接招了吧！我想你就得接招，吳主任拿話一激你，你保準就范。我給你發(fā)短信你沒看到嗎？吳主任就是怕我先透話給你，才在會前臨時研究決定的?！?/p>

李方舟喘著粗氣說：“聾啞學校有什么可怕的，我干了中心學校的校長這么多年，就不信我干不了一個聾啞學校的校長?！?/p>

于立明說：“不是你干不了，是這個聾啞學校現(xiàn)在太難了。聾啞學校張國校長干多少年了？不是難得干不下去了嘛！如果不是萬分艱難，副校長宋梅為什么不接？宋梅畢竟在聾啞學校也干那么多年了，工作上怎么著也比你這個門外漢熟悉吧？”

于立明的幾句話，頓時讓李方舟心里憋的那口氣哧哧地跑了出來。氣一跑出來，李方舟就為自己剛才的不理性后悔了，但后悔也沒用，自己紅口白牙同意去聾啞學校了，怎么好再反悔呢？何況，他李方舟也不是碰到難處就退縮的人。

二

在于立明的陪同下，李方舟到聾啞學校報了到。

聾啞學校位于城東南角，學校不大。到校門口一下車，李方舟一眼便看到大門兩邊的立柱各裂了一條小手指粗的縫隙，兩邊的墻也用8號線拉在樹上。李方舟伸手一碰，墻有些晃悠，心里便也跟著晃悠了一下。副校長宋梅、教導主任王桂芬和后勤主任李站等候在大門口。見過面打過招呼，來到會議室，聾啞學校二十個老師，已全部集中到會議室。落座后，于立明把新任校長李方舟給老師們做了介紹，然后于立明讓李方舟給老師們講兩句話。李方舟事先沒考慮講什么，于立明一說，又不得不講，他微微思索了一下說：“我只說兩句話。第一，我雖然從事教育工作多年，但聾啞教育工作還從來沒接觸過，我知道這對我是個新的考驗，我將虛心向各位老師學習。第二，雖然聾啞教育工作對我來說是陌生的，我也不清楚它的工作難度多大，但我有信心在各位老師的幫助下，把聾啞學校工作做得更好?！?/p>

說完這兩句話，會場一片寂靜。李方舟以為自己的到來不受老師們的歡迎呢，突然就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開場白贏得了老師們的好感，掌聲也讓李方舟的心里一熱。

送于立明出來，在校門口握手告別，于立明同宋梅握手時，宋梅竟然沒有伸手，也沒看于立明，而是望著大門。于立明尷尬地笑笑，收回手，同王桂芬和李站握握手，上車走了。李方舟看看宋梅，不知宋梅為什么不跟于立明握手?；貋?，宋梅把校長室打開，把鑰匙遞給李方舟，對王桂芬和李站說：“你們給李校長匯報一下學校情況吧，我還有點事?！闭f完轉(zhuǎn)身就走了。王桂芬和李站看看李方舟，李方舟沒說什么，進了辦公室。

坐下后，王桂芬匯報說：“學校雖然只有六十多個學生，但管理十分困難，一天二十四小時老師都得換班在校。學生偷跑的事時有發(fā)生，丟一個咱們都受不了，老師整天提心吊膽的?！?/p>

李站說：“學生不好管，學校經(jīng)費還不夠，已欠下不少外債了。”說著把手里的一份賬表遞給李方舟。

李方舟粗略地看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冷氣，不由得想起于立明跟他說過不讓他接任聾啞學校校長的話。一直到下班，王桂芬和李站才說完，說的都是困難。李方舟一句話也沒說，心里亂糟糟的。宋梅的冷淡態(tài)度，聾啞學校極其困難的現(xiàn)狀，讓李方舟心里一陣陣發(fā)緊。

一直到老師們都走了，李方舟才下樓回家。一個老師拿著鎖頭站在校門口，李方舟問：“干什么？”

老師笑笑說：“不鎖門不行，要不學生會跑出去的?！?/p>

李方舟的心撲騰了一下，說：“放學了不讓學生出去嗎？”

老師搖頭苦笑說：“沒辦法，咱學校不像其他學校，校長你剛來，過幾天你就明白了?！?/p>

李方舟心里便有些不舒服。

學生們都站在教學樓前，望著他用手比比畫畫的。老師對李方舟說：“學生說你是新來的校長?！?/p>

李方舟苦笑了一下。

吃過午飯，李方舟就來到了學校。剛進校長室，一個學生跑了進來，一邊用手比畫一邊哦哦地喊著。李方舟不懂啞語，愣愣地看著學生比畫。學生看李方舟不懂，拽著他就往外走。學生一直把他拽到洗漱室，進門一看，滿地是水，一個盆里裝了幾件衣物，一大幫學生正圍著比比畫畫嗚嚕嗚嚕的。

正弄不明白怎么回事呢，值班老師跑了進來，跟學生們比畫了一陣子，告訴李方舟：“一個學生鬧肚子，拉到被上了，有幫忙的，有取笑的。學生看你來，是要你批評他?！?/p>

李方舟不會手語，就對值班老師說：“讓學生都回去，不要圍著了。”

值班老師沖學生們做了幾個手勢后，學生們便離開了。

李方舟對值班老師說：“你領(lǐng)我去看看拉肚子的學生?！?/p>

來到學生宿舍，拉肚子的學生在床上趴著呢。值班老師一邊打著手語，一邊說：“周明，校長來看你了?！?/p>

趴在床上的學生立刻爬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望著李方舟，一邊打著手語一邊嗚嚕著。

值班老師對李方舟說：“周明說他不是故意的，實在是沒憋住?！?/p>

正說著，周明的班主任陳老師進來了。她剛進學校，學生便把周明拉到被子上的事告訴了她，她連忙趕了過來。

陳老師看看周明，對李方舟說：“我領(lǐng)他去校醫(yī)那兒看看，弄臟的衣服和床單我一會兒給他洗洗?！?/p>

李方舟點點頭，轉(zhuǎn)身回到了校長室。王桂芬進來，把手里的一本書放在李方舟面前說：“這是手語書，沒事時得學一學，要不和學生無法交流不說，就是聽課也看不明白?！?/p>

李方舟說了聲謝謝。

王桂芬笑笑說：“我原先也在普小工作，調(diào)進來六年了。聾啞學校和普小完全不一樣，差別很大，六十多個學生不但有姓名，更主要的是有代號，你喊他們名字是聽不見的，只有比畫代號他們才知道是在叫他。每個老師也都有代號，學生找老師也是比畫代號。這些代號都是根據(jù)每個人外貌特征起的?！?/p>

李方舟說：“這么說我也有代號?！?/p>

王桂芬說：“有，學生稱呼校長，就是雙手斜伸，掌心向內(nèi)，置于胸前如讀書狀?！闭f著雙手搭成家形，右手伸拇指置于胸部，說：“這就是校長的意思。也就是你以后的代號了。”

又說了幾句話，王桂芬轉(zhuǎn)身要走，李方舟突然問道：“宋校長為什么不接校長？”

王桂芬一愣說：“誰說宋校長不接？”猛然覺得說得不妥，笑了一下，連忙走了。

王桂芬剛走，李站領(lǐng)著幾個人進來，苦笑著說：“校長，都是來要錢的。”

跟在李站身后的人有幾個是代表單位來的，還有冬天拿了取暖煤沒給人家錢的。知道李方舟是新來的校長，眾人立刻圍了上來，開口要錢。

李方舟忙笑著給各位債主遞煙倒水，看債主們七嘴八舌吵嚷一番火氣散了些，李方舟苦笑說：“各位，說實話，我可不是帶著一大堆錢來的??！”

李方舟如此幽默一說，幾個債主也撲哧笑了，說：“你剛來，我們就來逼債，是有些不仁義，可我們也難?。　?/p>

李方舟忙說：“理解，理解，這樣，給我一段時間，怎么著也得容我把學校先熟悉熟悉，心里有個譜吧！”

債主們相互看看，起身說：“那好吧，過段日子我們再來，不過時間可別太長了?！?/p>

三

星期天，除了值班老師外，其他老師正常休息。李方舟在家有些坐立不安，想了想，去了學校。

值班老師看李方舟來了，忙打開大門讓他進來，然后又立刻鎖上。李方舟看看鎖上的大門說：“星期天也不讓學生出去嗎？”

值班老師一臉無奈，笑笑說：“沒辦法！ ”。

洗漱室有響聲，李方舟走了進去，看到陳老師正在洗一大堆衣服?？匆娎罘街?，陳老師站起來說：“我來把學生的衣服洗一洗?！?/p>

李方舟疑問：“學生自己不洗衣服嗎？”

陳老師說：“也洗，但有的洗不干凈。每到星期天，各班老師都要幫著洗洗的?！?/p>

看看一堆洗過的衣服，李方舟心里不免一聲感嘆：聾啞學校的老師比普通中小學的老師還不容易??！

出了洗漱室，李方舟又來到學生宿舍。二年級班主任劉老師和三年級班主任姜老師正在縫被，看李方舟望著她們做的被子，解釋說：“開學快兩個月了，學生的被子太臟了，換洗了一下?！?/p>

突然床里面蹦出一個四五歲的小孩來，直愣愣地看著李方舟。劉老師忙說：“這小孩是陳老師的，她丈夫在外地打工，老人又不在身邊，平時孩子在幼兒園，放假時只能把孩子帶在身邊。”

李方舟記得王桂芬說女老師也要值宿的，便問：“那輪到值宿怎么辦？”

劉老師看了一眼孩子說：“值宿不許帶孩子，輪到陳老師她就把孩子送我那兒，開始孩子有些別扭，現(xiàn)在也習慣了?！?/p>

李方舟心里有些發(fā)酸，不知說什么，忙出了宿舍。

李方舟又來到學生律動室，律動室是教聾啞兒童跳舞的教室。律動室的一角放著一臺舊電視，十幾個學生正圍在那兒看電視。電視效果一點也不好，但學生們看得津津有味。跟著的值班老師說：“電視沒安有線，沒錢。別的學校都有電腦設(shè)備了，就咱們還沒有?！?/p>

李方舟的心里便又增添了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勁兒。

中午李方舟回家吃飯。下午三點多鐘的時候，王桂芬打來電話，急急地說：“校長，馬上到學校來一趟吧，出了點事。”

李方舟趕緊穿衣下樓，趕往學校。

王桂芬陳老師還有值班老師都在。

李方舟一進門，王桂芬就急切地說：“校長，學生出事了?！?/p>

李方舟忙問：“什么事？”

王桂芬說：“過去就出現(xiàn)過，男女同學大一點就想談戀愛。今天值班老師又發(fā)現(xiàn)了一對，是陳老師班的。午休時，學生都休息了，水房沒人，這兩個學生抱到了一起，幸虧值班老師發(fā)現(xiàn)得早。值班老師批評他倆，女生就知道哭，男生不服，還罵老師。值班老師便給我和陳老師都打了電話?！?/p>

李方舟從教這么多年，還真沒遇到過這樣的事。兩個學生也在，女生一邊哭，一邊偷瞄老師。男生是那個鬧肚子拉到被上的周明，攥著拳頭，滿臉不服氣的樣子。

李方舟問王桂芬：“以前出現(xiàn)這種情況怎么處理的？”

王桂芬猶豫了一下說：“開除?！?/p>

李方舟看看周明和哭泣的女生，目光轉(zhuǎn)向陳老師，陳老師眼圈一紅，說了一句：“聾啞孩子上學本來就不容易的……”

李方舟說：“通知他父母明天來一趟學校吧?！?/p>

第二天一上班，周明的父親就從六十多里地外的鄉(xiāng)下坐車來到了學校。王桂芬把周明的父親領(lǐng)進校長室，把昨天發(fā)生的事說了一遍后，對周明的父親說：“按規(guī)定你得把周明領(lǐng)回去的?！?/p>

周明的父親坐在椅子上使勁抽煙，不說話。李方舟看了一眼王桂芬，對周明的父親說：“你說說吧。”

周明的父親便抬頭看了一眼李方舟，說：“我求你們了，我送周明上學來的目的就是想讓他在學校找個老婆的，要不他這啞巴上哪兒找媳婦去呀。要不為了這個，我都不叫他來念書?。∶磕甑馁M用我都是向親戚朋友借的?！闭f著，眼淚掉了下來。

李方舟聽得一愣一愣的，沒想到周明的父親叫周明上學竟是為了找對象。李方舟對周明的父親說道：“你的想法是很實際，但周明現(xiàn)在還是學生，過早地談戀愛對他沒好處，他還小，畢業(yè)之后他們是可以處對象的嘛！但這種思想要先根除，你跟周明談一下，讓他保證在校期間不再犯這樣的錯誤，我們也考慮一下不讓他退學的?！?/p>

學生都在上課，宿舍沒人，陳老師把周明叫到宿舍交給他父親。

李方舟讓王桂芬把宋梅叫過來，商量如何處理周明。李方舟看看宋梅和王桂芬說：“你們看周明的事怎么辦？”

宋梅面無表情地說：“李校長你剛來，不太了解咱們這些學生。有很多學生的家長讓孩子來上學的目的就是找對象，這種思想直接影響學生，特別是進入青春期的聾啞學生，無論生理上，還是心理上都有很大變化。他們對社會上的一些行為，電視里的一些愛情鏡頭不理解，覺得好玩，于是跟著學，當眾拉拉抱抱，不知羞恥。這種事以前出現(xiàn)過，學生被開除了，如果不嚴肅處理，不開除學生，勢必會影響其他學生的?！?/p>

李方舟不吭聲。他心里不想開除周明，不僅僅是他剛來就開除學生怕影響不好，而是覺得學生應(yīng)該以教育為主，允許學生認識和改正錯誤。李方舟就說：“學生犯了錯誤就開除，是否有些極端？雖然他們是聾啞學生，與正常的學生不同，但我們是否也應(yīng)該以正常的學生來看待他們？”李方舟的話，王桂芬點頭稱是，宋梅卻把臉扭向了一邊。

陳老師闖進來，急急地說：“不好了，周明和他父親打起來了。”

幾人立刻起身向宿舍跑去。跑進宿舍，周明父子倆正在撕扯呢。李方舟連忙上前拽開周明的父親，陳老師也把周明拽到了一邊。

周明的父親喘著粗氣，氣憤地說：“我叫他先不要談對象的，不然就把他領(lǐng)回家，還沒等我比畫完，他就急了，亂比畫一通，我看不懂，想拽他去問老師，他以為我要打他，就動手了，真是造孽啊！”說著哭了起來。

王桂芬對李方舟說：“家長不會手語，他們打的手勢大都是象形的手勢，也就是常說的土手語。而老師教學生的是全國統(tǒng)一的手語，和普通人用語言交流不一樣，有一定的局限性，有些用語言能說清的東西，用手語很難表述出來，所以學生和家長的溝通就很難?！?/p>

李方舟讓陳老師把周明先領(lǐng)走，讓周明的父親先冷靜一下消消氣，和宋梅、王桂芬又回到了校長室。坐下后，誰都不說話，沉默了半天，李方舟以征求的語氣對宋梅和王桂芬說：“讓陳老師和周明好好談一下，留校觀察行不行？”

宋梅不說話。

王桂芬說：“我看行，也得給周明一次改正的機會。”

這時陳老師領(lǐng)著周明走了進來，一進門，周明撲通就跪下了。李方舟忙起身把他拽了起來。

陳老師說：“周明承認自己錯了，說只要讓他留校他一定好好學習?！?/p>

王桂芬沖周明打了一連串手語，周明不住地點頭。

陳老師領(lǐng)周明出去后，王桂芬對李方舟說：“我告訴周明不能犯第二次錯誤的，并且要在全班學生面前檢查，還得去向他父親賠禮道歉?！?/p>

四

李方舟把李站叫到校長室，詢問學校經(jīng)費詳細情況。

李站訴苦說：“學生總數(shù)六十人，一年收費都不足兩萬元，但學校各項費用支出大約得六七萬，四五萬元的虧空就只有靠教委了，要回一分花一分，年年經(jīng)費不足。這不大墻要倒也沒錢修，全城就咱校沒安自來水，電視有線不能上，更沒有電腦，這個債那個費天天有人要?！?/p>

李方舟嘆了口氣說：“你把欠債和維修大門等各方面要用的錢做個預算，明天我去趟教委?！?/p>

第二天一上班，李方舟就拿著要錢預算來到了教委。李方舟心里沒底，欠外債六萬多，修圍墻大門得兩萬，加上各種費用少說也得十萬才能下來。進了教委，李方舟想了想，先進了于立明的辦公室。

于立明一見李方舟就說：“怎么樣，是不是學校開不開門了？”

李方舟笑笑說：“我還真沒想到學校有這么多的債?！?/p>

于立明說：“這回成躲債族了吧！你先找一下計財股，打聲招呼?！?/p>

李方舟就起身去計財股。剛走兩步，想問問于立明那天宋梅怎么拒絕跟他握手的，張了張嘴，覺得不妥，便沒問，出來了。

來到計財股，股長一見李方舟，笑著招呼說：“怎么樣我的校長，日子過得舒心吧？”

李方舟嘆氣說：“別提了，要飯來了?！?/p>

股長笑說：“還真行，挺了十天才來要飯。我尋思你到崗第二天就得來呢?！?/p>

李方舟忙說：“知道就好，照顧一下我們吧，給兩個過河錢?！?/p>

股長說：“過去是教委統(tǒng)一掌握全縣各中小學經(jīng)費分發(fā)，各學校省一口就夠聾啞學校吃的了。經(jīng)費制度改革后，經(jīng)費拿財政局管理，教委的機動能力不大，加上這一年災多稅少，財政局吃緊，各種經(jīng)費一壓再壓，學校經(jīng)費也都不足了?！惫砷L把困難情況一五一十地給李方舟講了一遍后，又說，“不是不幫忙，計財股現(xiàn)在動一分錢，也得吳主任點頭。你要錢，得吳主任點頭，他批多少，我給多少?！?/p>

股長說得十分清楚，李方舟只好笑著說：“那我先去找吳主任，回頭再來?！?/p>

見到吳安，李方舟把手中的預算表往吳安桌子上一放說：“大門倒了，大墻歪了，天天有逼債的，我實在沒辦法了，請領(lǐng)導施舍兩個吧?！?/p>

吳安看著李方舟，看了半天才說：“早就知道學校的難處，但我這兒沒錢解決，你看我值幾個錢，你拉出去賣了，替你還賬?！?/p>

李方舟就從吳安的辦公室出來了。

于立明一看李方舟的臉色，準知道錢沒要來，一笑說：“我倒是想到了一個法子?！?/p>

李方舟眼睛一亮：“能弄到錢？”

于立明點頭說：“助殘日要到了，就是五月的第三個星期日，如果社會各界和各學校能為聾啞兒童獻一下愛心，捐助一下……”于立明望著李方舟意味深長地笑著。

李方舟一怔說：“這不是向人家要飯吃嗎？”

“要飯吃也比餓死好，想做，就回去寫一個請求獻愛心報告，縣政府辦的張秘書跟我還行，看看能不能讓他把報告給縣長送上去?！?/p>

李方舟說：“不跟吳主任說一聲？”

于立明搖了一下頭：“這事你跟他說，他不會同意的，只能先斬后奏，就看你敢不敢做了?！?/p>

李方舟咬咬牙狠下心說：“做，只要能把困難都解決了，我豁出去了?！?/p>

于立明笑著點了一下頭：“還是我的老師??！為了工作從來都不顧自己的身家性命。不過，這事我不能出面，還得裝作不知道，我偷著跟張秘書聯(lián)系一下，你拿著報告去找他?！?/p>

報告送上去后，李方舟坐立不安。

過了兩天，吳安打來了電話。吳安在電話里一聲吼：“李方舟你膽子好大呀，到教委來一下！”

李方舟這兩天提溜的心便咚的一聲落了下來，知曉事一定是成了，連忙歡喜地往教委跑。

見面，吳安手指點了李方舟幾下后，噗地一笑，無奈地說：“你呀，你呀！要搞捐助活動怎么不事先跟我打聲招呼？”

李方舟笑說：“我這不是想把事弄成了給領(lǐng)導個驚喜嘛！”

吳安說：“拉倒吧，你是怕我擋你吧！小人之心，這種自救的事我能擋著嗎？支持還來不及呢?！?/p>

李方舟就覺得于立明把吳安看得有些過于狹隘了。

吳安交代說：“準備工作你們要做好，把學校好好弄一弄的?！?/p>

李方舟一攤手說：“弄什么？一分錢都沒有?！?/p>

吳安說：“衛(wèi)生打掃打掃總可以吧？組織一下，演個小節(jié)目什么的?！?/p>

李方舟點頭說：“這行，這行?！?/p>

往外走時，吳安在身后突然問了一句：“宋梅怎么樣？配合你工作不？”

李方舟笑笑，沒說話，不知怎么說。

吳安說：“宋梅進取心強，但沒你李方舟這么老謀深算。你大度一點，我不是想把聾啞學校搞好，你還到不了聾啞學校，宋梅早就想接校長了?！?/p>

李方舟一怔說：“不是宋校長不干嗎？”

吳安也一怔：“誰說的？”

李方舟說：“我是這么聽說的?！?/p>

吳安說：“道聽途說。我覺得她不可能把聾啞學校起死回生，因此，才叫你到聾啞學校，你到聾啞學校，還是……”吳安猛然頓住了話語，擺了一下手說，“你抓緊回去安排吧，以后再說。”

回到學校，李方舟立即召開全體教師會，把助殘日捐助活動說了一下。老師們很驚訝，有些懷疑活動的可行性，但覺得總比這么干耗著強，響應(yīng)就很積極。會議最終研究確定，每班準備一個節(jié)目，散會后立刻回班開始準備。

沒幾天，各班的節(jié)目就有了眉目，因身體條件所限，學生只能跳舞蹈，有獨舞也有多人舞，還有一個班準備了一個啞劇小品。學生聽不見，只能靠老師一個動作一動作地教。老師忙壞了，領(lǐng)著學生們反復練，嗓子都喊啞了。

教委針對這次助殘活動，還專門召集各鄉(xiāng)鎮(zhèn)中心校、市直各學校校長上來開了個會。吳安叫李方舟在會上介紹聾啞學校的實際困難情況。李方舟很為難，這不明著開口向各家要錢嗎？可看看眼前的困境，又不能不要，只好低著頭，紅著臉，把聾啞學校的情況說了一下，說完還鞠了一個躬，弄得來開會的校長們心里都挺難受的。散會時，中心校的校長們紛紛走過來同李方舟握手，握得挺重，說：“老李，我們大家支持你渡過難關(guān)，讓他們看看，中心校出來的校長不是土包子，什么崗位都能干得有模有樣的。”

李方舟感動得眼圈紅紅的。

助殘日快要到了，學校的準備工作都已就緒，節(jié)目做了彩排，全面徹底地打掃了衛(wèi)生。李方舟來到教委面見吳安，把參會人員，會場安排，會議內(nèi)容、形式，向吳安做了匯報。末了，李方舟猶豫著對吳安說：“會后用不用安排點紀念品？”

吳安一聽，嚴肅地說：“前幾天和縣長在一起說起助殘日活動的事，縣長就說了，這次活動要搞得有意義，助殘要體現(xiàn)社會各界的愛心，不能搞那些俗套的東西?！?/p>

李方舟聽得心里熱乎乎的，還是說道：“收人家錢，不有點表示，心里總覺得不是那么回事?！?/p>

吳安說：“開始我也這么想，但縣長說得對，你這樣做，有人就會說借助殘又吃又拿，不是助殘是吃殘了，那影響就大了?！?/p>

李方舟心中竊喜忙點頭說：“那我就按領(lǐng)導說的辦，當一回吝嗇鬼吧！”

五

助殘日這天，是個響晴的好天。李方舟早早來到了學校。一進校門，李方舟驚呆了，所有的學生都穿戴得整整齊齊，表情嚴肅地站在校園內(nèi)，自動排列成兩排，準備迎接參加助殘活動人員的到來。

王桂芬早來了，走過來對李方舟說：“這些孩子老早就站好了隊，我說太早，讓他們先回教室，可都不干，就這么站著?！蓖豕鸱艺f著眼圈紅了。

李方舟心里登時酸酸的。他走進隊伍，一個個摸了摸學生的頭。

接任李方舟原來那所中心學校校長職位的張成是第一個來的。一見面，張成就掏出五千塊錢，有些激動地說：“這可是全體老師捐的，我只是給帶來的啊！”

望著厚厚的一沓錢，李方舟心中百感交集。

張成說：“我跟各鄉(xiāng)鎮(zhèn)中心學校的校長都通了電話，大家都說了，就憑李校長和他們共為中心學校校長這么多年的情分，最少也得掏個一千兩千的。你看著吧，都少不了的。”李方舟心里感動不知道說什么好。張成望著李方舟又說：“老校長，有時間回去看看，大家都挺想你的?！?/p>

李方舟眼含熱淚用力點了點頭。

參加助殘活動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地到來了。真如張成所說，各鄉(xiāng)鎮(zhèn)中心校都捐了兩千元，著實讓李方舟激動又感動。八點一到，吳安陪著縣長來了，一進大門，學生和老師們立刻熱烈鼓掌。掌聲一停，只見學生們迅速地排列成了一排，雙手翻飛比畫了起來。來賓們很快便看明白了，學生們比畫的正是中央電視臺播過的聾啞人表演的《讓世界充滿愛》。

縣長鼓掌，帶頭走到捐款箱前捐款。

周明作為學生代表，用手語表態(tài)說：“世界對我們來說，是無聲的世界。我們對世界來說，是無語的缺憾。但我們不氣餒，不悲觀，我們要通過自身的學習和努力，做一個大寫的人。”一旁的老師翻譯著周明的手語，學生們一同打手語嗷嗷地喊著跟周明一起表達。

來賓們幾乎都是頭一次來到聾啞學校，先是好奇地看著，笑著，隨著老師的翻譯，笑容漸漸地從臉上消失了，凝重的氣氛籠罩了整個會場，不少人眼里都閃動著淚花。

活動結(jié)束后，統(tǒng)計捐款，竟然有十萬元之多。這是李方舟沒有想到的。錢如何花，李方舟開了一個班子會研究，又召開了全體教師會議，最后決定，把外債六萬元一次還了，拿出兩萬元修大門和圍墻。大門和圍墻隨時都可能倒塌，很危險。有老師說：“外縣的聾啞學校都有語訓機幫助聾啞兒童語言訓練，咱們是不是也可以買了，不然我們更落后了?！崩罘街埸c頭同意。買語訓機得兩萬多元，十萬元已是所剩不多了。李方舟叫李站看看能不能買一個飲水機，讓老師和學生們隨時都能喝上開水。大家都很高興，人人臉上都洋溢著節(jié)日般的喜氣。

過了兩天，于立明來到了聾啞學校。

進了校長室，于立明把門關(guān)上，對李方舟說：“修圍墻的建筑隊我已經(jīng)給你聯(lián)系好了，明說了吧，是張秘書的親戚要干，你給多加兩千，算是感謝費了?！?/p>

李方舟愣住了，心里如吞了一只蒼蠅說不出的惡心。

于立明往外走時說：“你別送我了，讓老師們看見覺得我這個學生不尊敬老師的?！?/p>

李方舟就沒動。于立明剛走出大門，宋梅便匆匆地也走出了大門。站在窗前的李方舟看到了，心里動了一下，隱隱覺得宋梅是去攆于立明了。

六

這天晚上李方舟值班，檢查學生上自習情況。他來到六年級教室，幾個學生看李方舟進來，立刻回頭去看周明。周明低著頭，不知在擺弄什么。李方舟走過去一看，嚇了一跳，周明正拿小刀割自己的手背呢，已經(jīng)割出血來了。

李方舟不敢硬搶，伸手要，周明死死地抓著小刀不松手。李方舟忙叫學生去把一同值班的體育老師喊來。體育老師快步跑進來，一把搶下了刀子。

兩人把周明帶到辦公室詢問，才知道周明是想自殺，原因是上回處的那個女生不理他不說，還罵他，他不想活了。

李方舟出了一身冷汗。

體育老師在聾啞學校工作時間長，安慰李方舟說：“聾啞學生有的性格孤僻，一點事想不開就要尋死覓活的，想開了很快就沒事了。”

下了自習，熄燈后，體育老師叫李方舟先休息，他看著周明。

李方舟苦笑說：“我也睡不著，咱倆輪流看著吧?！?/p>

早晨五點，李方舟起來。昨晚他一直守到十二點，周明睡著了他還沒睡。忙去看周明，周明正睡著呢，像什么事沒發(fā)生似的，睡得香甜著呢。

教師節(jié)快到了，李方舟跑了幾次教委，邀請吳安教師節(jié)去聾啞學校。

吳安說：“有時間我就去，縣委張書記剛來，也要到幾個學?？纯唇處煹模业门闼?。”

李方舟一聽，忙說：“正好，您和張書記一起到我們學?？纯?，學校修了大門和圍墻，還買了語訓機，比原先強多了。”

吳安笑說：“是去看成績嗎？”

李方舟一笑說：“當然，還有很多問題沒有解決。吃水就是一個老大難，井還是老式的壓水井呢，現(xiàn)在個人家都吃自來水了?！?/p>

吳安說：“怎么，吃到甜頭了？到時再說吧！”

李方舟忙說：“不提難題還不行嗎？就叫張書記了解一下聾啞學校情況?！?/p>

吳安搖頭說：“你呀！別抱太大希望，張書記想去哪個學校自有主見的?！?/p>

教師節(jié)這天，李方舟和老師們早早來到學校，不管張書記來不來，該準備的工作都得準備。

八點剛過，吳安打來電話，對李方舟說：“你命好，張書記說沒接觸過聾啞學校，點名要去你那兒看看，走訪的第一家就是你們。記住，該提的提，別亂提，明白嗎？”

李方舟心中暗喜，忙說明白明白。吳安是怕他在張書記面前叫苦太多。

九點多一點，縣委張書記在文教副縣長和吳安的陪同下，來到了聾啞學校。

吳安對李方舟說：“你在前邊帶路?！?/p>

李方舟便領(lǐng)著張書記及眾人，按計劃的路線，看了食堂、學生宿舍、教室。走到教室，老師正在講課，看一行人進來，停下了。

張書記擺擺手說：“你繼續(xù)講，我聽聽。”說著，走到教室后面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老師緊張地看著李方舟，李方舟看了眼吳安，點點頭。

張書記聽了幾分鐘后，起身出了教室，不說話，臉色沉重，徑直走進了會議室。坐下后，張書記望了一眼李方舟說：“你說說吧！”

李方舟就匯報學校的情況，很簡單，五六分鐘就匯報完了。

張書記心情沉重地說道：“我是第一次接觸聾啞學校，第一次聽聾啞學校老師講課，第一次見這么多聾啞孩子學習，這些孩子更值得我們加倍地關(guān)注和關(guān)懷??！聾啞學校老師甘于奉獻的精神值得我們學習。過多的話我也不說了，看看學校有什么困難，提一提?！?/p>

在座的老師包括李方舟在內(nèi)，心里熱乎乎的，但誰也沒說話。

吳安看著李方舟，使了個眼色說：“李校長，張書記都說了，有什么困難就提一提吧?！?/p>

李方舟忙說：“別的困難沒什么，只是我們學校一直沒有吃上自來水，安自來水費用得兩萬多元，這錢教委拿不出，我們更是沒錢安。有線電視也沒有，全縣的學校就我們學校還沒有電腦，學生看舞蹈學舞蹈只能靠老師，聾啞學校是沒有專業(yè)舞蹈老師的?！闭f完看著張書記。

張書記回頭問跟隨的辦公室人員說：“城鎮(zhèn)這一塊不是所有人都吃上自來水了嗎？怎么聾啞學校連一個住戶都不如?！?/p>

跟隨人員尷尬地笑了笑。

張書記吩咐隨從人員說：“這個事不能拖?！弧鞍餐?，過后把落實的情況匯報給我。財政給學校解決一臺電腦。有線電視嘛，電視臺跟著呢吧，你們看著辦吧。”老師們立刻熱烈地鼓起掌來。

下午，電視臺的人就來了。電視臺辦公室主任親自來的，說：“我把工人都帶來了，所需設(shè)備也帶來了，現(xiàn)在就給你們安有線，一切免費，也算我們電視臺在教師節(jié)對聾啞學校老師的慰問吧。”

沒過兩天，財政就給學校送來了一臺新電腦。

李方舟和前任校長張國始終沒接上頭。李方舟的心里存有一個疑問，就是張國辭職不干的原因，不見得是干不下去了。

現(xiàn)在學校已經(jīng)基本走出了困境，李方舟有了喘息的時間，就一直想與張國見一面?？蓪⒔蟀肽甑臅r間里，往張國家打過多次電話，都沒有找到張國。每次打電話，都是張國的老伴接的，每次都說張國出門看病去了。李方舟心下就明白了，張國是不想見他。李方舟就買了兩箱水果，讓李站直接把他送到張國居住的小區(qū)，告訴他張國家是哪個門。

李方舟和張國雖然都是校長，多年來卻不相熟，聾啞學校和中心學校教育教學大不相同，因此也沒有什么交流。兩人只是認識，教委召各學校校長開會時還是經(jīng)常碰面的。李方舟貿(mào)然敲開門，張國校長果然在家，看是李方舟，愣怔了一下，苦笑著嘆了口氣，把李方舟讓進了屋。

張國校長說：“我知道你想問我什么，其實，不是我想辭職，而是不得不辭??！于主任私下里找我談話，讓我趁學校還沒有全垮，退下來，但我不知道于主任是讓你接啊。看來，讓你接校長是對了的，聾啞學校總算是渡過難關(guān)了，我真的很高興也很欣慰！”

李方舟吃驚地看著張國，心里說道：“于立明是阻止我接的??！”

李方舟沒說什么，不動聲色地離開了張國校長家。

七

轉(zhuǎn)眼又一學期就要結(jié)束了。

星期天的晚上，九點多鐘的時候，電話突然響了，李方舟有預感是學校打來的電話。一接，果真是值班老師告訴李方舟，一個叫李冬梅的學生不見了。

李方舟忙問：“什么時候不見的？”

值班老師說：“五點半發(fā)現(xiàn)沒了的，值日老師、值宿老師、班主任已經(jīng)找了幾個小時了，實在找不到了，只好給你打電話?！?/p>

李方舟急忙趕到學校。

值班老師說了一下情況：“下午宋校長值班，三點鐘時發(fā)現(xiàn)李冬梅哭了，一問，原來一個比她大的女同學翻她的箱子了，李冬梅想讓宋校長批評那個女同學，可宋校長沒有，李冬梅就比畫說宋校長不好。宋校長生氣了，批評了李冬梅，說她多事。五點多鐘換班一查人，發(fā)現(xiàn)少了李冬梅，就四處尋找，找到快九點了，也沒找著，才急忙給你打電話。”

李方舟感覺問題很嚴重，如果李冬梅被壞人拐走，后果不堪設(shè)想。立即分工，再次查找，他領(lǐng)著兩個男老師直奔火車站。在火車站找了兩遍，沒找到。眼看著就十點鐘了，李方舟立刻決定往莫旗鎮(zhèn)李冬梅家的方向找。好不容易打到了一輛肯去的出租車，快速地向莫旗鎮(zhèn)駛?cè)?。進入莫旗鎮(zhèn)必須經(jīng)過一座浮橋，司機沒跑過莫旗鎮(zhèn)，剛要上浮橋，來了一輛大卡車，大卡車重，上了浮橋后，把橋面壓了下去，大卡車過后，正好出租車上來，橋面猛地浮了起來，要不是司機手腳快剎住了車，就翻下橋去了。司機說什么也不往前開了，李方舟只好讓司機把車退回去，他們徒步過橋，到莫旗鎮(zhèn)里找一找。

到了莫旗鎮(zhèn)里，已是十一點多了，街上連個行人都沒有。李方舟和兩個老師商量了一下，決定分開找。李方舟向東找，走到街東頭時，借著昏暗的路燈燈光，李方舟看見了李冬梅正被兩個男的拖拽著走呢。李方舟的頭轟的一下，看來李冬梅是被壞人劫持了。

李方舟連跑幾步攆了上去，大喝一聲：“站住，把人放開?！?/p>

兩個男的一愣，其中一個松開李冬梅，拔出一把尖刀向跑過來的李方舟猛地刺了過來。

李方舟抬臂一擋，尖刀扎在了李方舟的手臂上。李方舟顧不上痛，大喝一聲，硬是一把抓住了尖刀，狠奪了過來。

歹徒一愣，慌忙扔下李冬梅跑了。

驚魂未定的李冬梅認清是李方舟后，猛地一把抱住了李方舟，渾身抖個不停。李方舟緊緊地抱住戰(zhàn)栗的李冬梅，淚水模糊了雙眼。

第二天中午，宋梅來到李方舟的辦公室，望著李方舟的傷臂，眼圈一紅說：“李校長，是我不好，你來當校長，我一直氣不順，結(jié)果就把火發(fā)在了李冬梅身上，才出了這么嚴重的事情，我不配做一個老師?！闭f完，起身就走了。

不一會兒，吳安突然打來了電話，說：“宋梅到我這遞了辭呈，出什么事了？”

李方舟一驚，連忙說：“我現(xiàn)在就去你那兒?！?/p>

見面后，李方舟把昨晚的事情跟吳安匯報了一下。吳安沉思了片刻說：“宋梅上進心太強了，于立明提議她接張國校長時，我怕她頭腦發(fā)熱弄不好，沒同意，這次對她也是個深刻教訓！”

李方舟吃驚不已：“于立明提議宋梅當校長？”

吳安說：“上次我跟你說了半截兒話，沒說的就是這個，我知道宋梅拯救不了聾啞學校，才把于立明的提議否決了。于立明又提你，我也覺得你能行，才把你調(diào)到了聾啞學校，看來，這步棋是走對了！不過，于立明提議你當聾啞學校校長時可不讓我說他提的，怕你說他這個學生把老師往火坑里推啊！還多虧于立明把你往火坑里推，要不然聾啞學校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活過來呢。”

李方舟驚得說不出話來。

李方舟回到聾啞學校，把宋梅的辭呈還給宋梅說：“拿回去吧！”

宋梅望著自己的辭呈，搖搖頭，低下頭說：“我已經(jīng)決定離開這里了。李校長，我不說你可能已經(jīng)感覺到了于立明和我的關(guān)系，于立明許諾我當校長，沒想到吳主任不同意，他便提了你，因為你年歲大，干不了多長時間，我就可以接任的。助殘活動他只是想讓你試試，成功了，為我接任打下好的基礎(chǔ)，不成，是你的錯，趁機把你拿下去，讓我接?！?/p>

李方舟微笑著說道：“我已經(jīng)知道了，謝謝你。希望你能留下來?！?/p>

宋梅眼里盈滿了淚水，輕輕地堅決地搖了搖頭。

宋梅走后，李方舟給于立明打電話，電話接通后，李方舟對于立明說了一句：“記住，以后不要再對任何人說我是你的老師?！?/p>

又一屆學生就要畢業(yè)了，李方舟在校長室思考著給畢業(yè)的學生說點什么，陳老師突然闖了進來，哭著說道：“校長，周明被警察抓走了?！?/p>

李方舟驚得跳了起來：“為什么？”

陳老師看看李方舟，哭道：“周明是為了給我出氣??！”

原來，陳老師在外打工的丈夫找了別的女人，不想跟陳老師過了，周明不知怎么知道了，竟然偷跑出去，找到回來要跟陳老師離婚的丈夫，把他暴揍了一頓。陳老師的丈夫報了警，警察把周明抓走了。

李方舟說：“你別著急，我這就去派出所。”

剛要走，李站進來說：“食堂準備了兩桌飯送畢業(yè)生，什么時候開始？”

李方舟邊往外走邊說：“等我把周明接回來吧。”

李方舟把周明從派出所接出來，對周明說：“今天是你們年級學生畢業(yè)的日子，要為你們祝賀呢?！?/p>

周明仰起臉望著李方舟比畫著說：“校長，我還能畢業(yè)嗎？”

李方舟緊緊地摟住周明的肩膀，眼睛濕潤了，說：“能，能，我親自給你發(fā)畢業(yè)證。”

畢業(yè)生今天就要離校，李方舟早早起床，準備送送畢業(yè)的學生們。外面蒙蒙細雨，看樣子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李方舟就穿上雨衣，奔往學校。

一進校門，李方舟驚呆了，只見全校的學生齊刷刷地站在旗桿下，畢業(yè)班的十幾名學生站在最前面，在周明的指揮下正要升旗。雨絲不停地落在學生們的臉上身上，學生們一個個肅穆而立，一動不動。

學校每星期一和重要節(jié)日都要升旗的，升旗音樂學生們聽不見，是看著體育老師的手勢，一點一點把旗升起來，可節(jié)奏一點也不差。

體育老師走過來激動地告訴李方舟，今天是學生們自行組織要升旗的，畢業(yè)的學生想在學校再升一次國旗，其他學生也想借此送送畢業(yè)的學長們。他勸學生雨停后再升旗，但學生們說，下雨擋不住升旗，祖國在我心中。

李方舟心中涌動著一股暖流，緊走兩步，站在了學生隊伍的后面，舉頭凝望著雨中已冉冉升起的國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