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工學院信息商務學院 常曉丹

安妮·勃朗特是19世紀英國小說家、詩人，著名的勃朗特三姊妹之一。1847年，她的第一部小說《艾格尼絲·格雷》(又譯《阿格尼絲·格雷》)出版；1848年，她的小說《女房客》(又譯《懷爾德菲爾府的房客》或《懷爾德菲爾山莊的房客》)出版。本文試梳理安妮·勃朗特及其小說在中國(大陸)的譯介與接受狀況，在回溯安妮·勃朗特在中國讀者心中從“勃朗特小妹妹”、現(xiàn)實主義小說家到超時代的女性小說家等身份的嬗變的基礎上，簡要分析安妮·勃朗特在中國接受軌跡變遷的原因。

一、 國內外研究現(xiàn)狀

1847年的英國見證了安妮·勃朗特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艾格尼絲·格雷》的誕生。然而，這部帶有自傳性質的小說卻被指責為過分夸張。1848年，安妮·勃朗特發(fā)表的《女房客》更使她置身于來自社會各界的誤解和苛責之中。雖然安妮·勃朗特的魅力以及她的小說《艾格尼絲·格雷》和《女房客》的價值，至今依然處于未被全面發(fā)掘的狀態(tài)，但是，西方評論界有關勃朗特姐妹的研究熱潮卻逐漸確立了安妮·勃朗特在英國文學史中的地位。

20世紀二三十年代，隨著安妮·勃朗特兩位姐姐及她們的小說在中國的譯介和傳播，“勃朗特姐妹”開始成為中國讀者熟悉的英國小說家。雖然安妮·勃朗特沒能像其姐姐們一樣引起中國讀者的廣泛關注，但是“安妮作為三星有機體的一員，也被帶進了不朽者的行列”(楊靜遠 1983： 76)。

據(jù)統(tǒng)計，20世紀八九十年代，安妮·勃朗特的小說有2種中譯本，而其姐姐的小說《簡·愛》有64種譯本、《呼嘯山莊》有46種譯本(馮茜 2008: 264-278)。雖然安妮·勃朗特小說的譯本量無法與其姐姐的小說譯本量相提并論，但是卻足以說明安妮·勃朗特在八九十年代已開始引起中國譯者、評論家和讀者的關注。

筆者以“安妮·勃朗特”為檢索主題詞、1949至2016為時間限制，先后在斯普林格外文數(shù)據(jù)庫和中國知網(wǎng)上對相關文獻進行了檢索，結果如下頁表1所示：

從表1的數(shù)據(jù)不難發(fā)現(xiàn)：

1)國外對安妮·勃朗特的研究要早于國內，這很大程度上可歸因于1959年安妮·勃朗特的單行本傳記作品的發(fā)行。國內的安妮·勃朗特研究開始較晚，很可能是因為“國內評論界對安妮·勃朗特的文學成就和地位評價不高，認為她遜色于兩個姐姐”(馮茜 2008： 5)。

2)國外對安妮·勃朗特的研究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出現(xiàn)較大增幅，這可能是由于“1985年企鵝出版公司將《房客》列入世界古典名著叢書”(趙慧珍 2006： 60)，安妮·勃朗特的學術地位開始得到西方學術界的認可。而國內的安妮·勃朗特研究相對較少，主要是因為國內相關文學史著作對安妮·勃朗特的介紹不足。20世紀八九十年代，國內有關的外國文學史及英國文學史作品對安妮·勃朗特的介紹均是一些印象式的生平介紹，并未對其小說進行詳細、深入的介紹和說明。

3)21世紀以后，國外對安妮·勃朗特的研究熱度不減，國內的相關研究也開始增加，這可歸因于兩方面的因素。其一，2000年，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的“勃朗特姐妹文集”收錄了裘因翻譯的《艾格尼絲·格雷》及蓮可、西海翻譯的《女房客》。由于文集反映良好，上海譯文出版社在2013年對其進行再版。這大大推動了安妮·勃朗特小說在中國的流通。其二，2011年，李維屏等主編的《英國女性小說史》出版，該著作列專章對安妮·勃朗特及其作品進行詳細的介紹。這無疑促進了安妮·勃朗特女性主義小說家地位的確立，也刺激了國內評論家、讀者對其作品的關注。

鑒于上述對安妮·勃朗特的國內研究的分析，筆者認為，通過對安妮·勃朗特及其小說在中國的譯介與接受狀況進行梳理，對安妮·勃朗特及其小說在中國的評論與研究狀況進行分析，不僅有助于加深中國讀者對安妮·勃朗特及其小說作品的認識，挖掘其小說的價值，還能夠通過中國讀者對安妮·勃朗特及其小說的接受把握中國社會文化的變遷。

表1 安妮·勃朗特國內外研究數(shù)據(jù)(1949～2016)

二、勃朗特小妹妹——安妮

安妮·勃朗特是勃朗特家族最小的孩子，也因此常常被冠以“勃朗特小妹妹”的稱號。她的小說《艾格尼絲·格雷》雖然在創(chuàng)作和成稿時間上比姐姐夏洛特的《簡·愛》要早，但是僅有個別評論家認為它是“一個值得一讀的故事”(勃朗特 2008： 5)，大多數(shù)評論家在關注《艾格尼絲·格雷》的同時，總是不忘去尋找“它和《簡·愛》相比都有哪些地方不盡如人意”(勃朗特 2008： 5)。在姐姐巨大的成功面前，安妮始終處于“配角”地位，無法擺脫“勃朗特小妹妹”的地位。然而 “勃朗特小妹妹”也正是安妮·勃朗特進入中國的契機。

1983年，楊靜遠撰文闡述了安妮·勃朗特的兩個姐姐以及她們小說在西方評論界受到的評論變遷。文章指出，在西方評論界，“安妮被認為是三姐妹中才氣較平的一個”，她的小說“《艾格妮斯·格雷》只受到有禮貌的接待”，而她的《懷爾德菲爾府的房客》則被斥責為“感情不健康，低級趣味”。(楊靜遠 1983： 77)

李小江在《勃朗特姊妹的創(chuàng)作背景》一文中也兩次提到了安妮·勃朗特。一是在勃朗特姐妹生平年代及作品創(chuàng)作時間圖表中提到了安妮·勃朗特和她的兩部小說，譯名分別為《昂格尼絲·格雷》和《野丘山莊的住戶》；二是在介紹家庭背景時提到了“溫和，柔順的小妹妹安”因肺結核去世的時間。(李小江 1983： 114)

1985年，王國慶的著作《英國文壇勃朗特三姐妹》出版。該書以夏洛特·勃朗特為主，講述了勃朗特三姐妹的童年生活、生活經歷和文學創(chuàng)作過程。在談及安妮的兩部小說時，作者指出，“《安格妮絲·格雷》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作者自己的生活經歷”，而《懷爾德菲爾莊園的房客》則“旨在規(guī)勸她哥哥勃蘭威爾早日改邪歸正”。另外，作者還贊揚小說的女主人公是擁有“純潔的品德”“要求獨立自主地生活”“勇敢地追求自由和幸福”的女性。(王國慶 1985： 33-35)

1986年，楊靜遠發(fā)表文章對勃朗特姐妹及其小說進行推介。文中，作者稱安妮一直像艾米麗的“一個影子”，“一個本身沒有獨立地位 ”的“被低估了”的作家。(楊靜遠 1986： 95)

1987年，我國召開首屆勃朗特姐妹作品討論會，主要就夏洛特·勃朗特的小說《簡·愛》《教師》《雪莉》《維萊特》，艾米麗·勃朗特的小說《呼嘯山莊》，艾米麗的詩歌創(chuàng)作和關于三姐妹的傳記作品進行了熱烈的討論。被低估了的安妮·勃朗特及其小說沒能成為本會議的議題。

綜上可見，在20世紀的80年代，雖然國內已有論者關注到了安妮·勃朗特及其小說，但也僅是將她作為“勃朗特小妹妹”順帶介紹，她小說豐富的主題、人物形象以及她小說作品所蘊含的價值等依然處于未被挖掘的狀態(tài)。

三、現(xiàn)實主義小說家——安妮·勃朗特

隨著 “勃朗特小妹妹”的頭銜的逐漸確立，安妮·勃朗特的小說也在20世紀90年代得到了譯介。1991年，裘因翻譯了安妮·勃朗特的第一部小說，譯名《艾格妮絲·格雷》，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在該譯本的譯后序中，安妮被描述為“身體孱弱，性格敏感而內向”，“為了給家庭減輕負擔”寧可委曲求全長期擔任家庭教師的勃朗特小妹妹(勃朗特 2000: 162)。1993年，由薛鴻時翻譯、譯林出版社出版的《阿格尼絲·格雷》面世，在譯者序中安妮“勃朗特小妹妹”的身份再度被強化。薛鴻時的譯本分別在1994年、1995年、1998年得以再版，這使得將安妮·勃朗特這一自傳體小說逐步為90年代的中國讀者所了解。

在《艾格妮絲·格雷》的譯后序中，裘因將該小說定位為傾注了安妮對生活無限憧憬的自傳體小說，認為該小說不僅反映了“19世紀上半葉一名家庭女教師的個人遭遇”，“揭露了當時英國社中的貴族和資產階級性格的愚昧、冷酷、自私、虛偽等特點”，也贊美了像艾格妮絲·格雷和韋斯頓一樣“精神上占有優(yōu)勢”“擁有著人間的美好感情，享受著自然界美好事物”的普通人所具有的道德修養(yǎng)和愛(勃朗特 2000: 162-163)。裘因(1991: 14-15)還發(fā)表文章肯定了安妮·勃朗特的“英國現(xiàn)實主義作品”的創(chuàng)作特點，強化了小說在“描寫婦女在生活、婚姻、求職等多方面的酸甜苦辣”方面的價值。

薛鴻時在譯本序言中將《阿格尼絲·格雷》升級為“一部很有深度的優(yōu)秀的現(xiàn)實主義小說”，“完全按照生活的原貌再現(xiàn)生活，沒有過分的夸張，絕不把生活浪漫化或情節(jié)化”(勃朗特 2008：42)?！栋衲峤z·格雷》的現(xiàn)實主義傾向從而成了20世紀90年代中國評論家、讀者批評的核心要素，并影響了90年代以后的評論家、讀者。

楊金才(2002)從社會現(xiàn)實出發(fā)揭示了家庭女教師傭人、女仆一樣的真實社會地位，闡釋了艾格尼絲·格雷選擇家庭教師這一出路的必然性，以及她由此所經受的精神折磨。周穎(2012)也從英國維多利亞時代的社會現(xiàn)實出發(fā)，闡釋了安妮·勃朗特在現(xiàn)實世界和虛擬世界的痛苦與追求。

安妮·勃朗特的另一部小說《女房客》也尾隨著《艾格尼絲·格雷》進入了中國讀者的視野。1997年，《女房客》入選敦煌文藝出版社發(fā)行的“世界杰出女作家經典叢書”，叢書主編可嘉在編輯前言中明確指出該作品“使用傳統(tǒng)的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手法，直接描寫社會，如實反映人生，洋溢著一種純理性的道德醒世力量”(勃朗特 1997： 2)。趙慧珍也在譯者前言中將安妮定位為“19世紀最早自覺走向現(xiàn)實主義的大師之一”，并指出安妮的創(chuàng)作時間先于“薩克雷、喬治·艾略特”等人，安妮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的堅定性也超越了她的兩個姐姐(勃朗特 1997： 4)。

可見，隨著20世紀90年代安妮·勃朗特兩部小說在國內的翻譯，雖然無論《艾格尼絲·格雷》還是《女房客》都沒能像《簡·愛》或《呼嘯山莊》一樣廣泛地被中國普通讀者接受，但安妮現(xiàn)實主義小說家的形象還是得以確立起來。

四、超時代的女性主義小說家——安妮·勃朗特

通過以上論述可以看到，80年代安妮·勃朗特以“勃朗特小妹妹”的身份被中國評論家引入中國，90年代的譯者、評論家發(fā)現(xiàn)并確立了她的現(xiàn)實主義小說家的身份和地位。而幾乎與現(xiàn)實主義小說家這一身份同時確立的是安妮·勃朗特的女性主義小說家地位。

1992年，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了蓮可、西海翻譯的《女房客》。在該譯本前言中，威妮弗蕾德·杰林稱該小說為“‘婦女解放運動’的第一篇宣言，以一對完全不相稱的戀人間的拜倫式婚姻為題材，描述女主人公海倫·亨廷頓被迫離開了她那萬惡的丈夫，要求獨立生活的權利并成功地做到自食其力”的故事(勃朗特 2013： 1)，這一題材更是“有意識地向當時的社會習俗和法律提出”的抗議(勃朗特 2013： 1)。

裘因(1996： 56)通過對比分析的方法將勇敢地挑戰(zhàn)、大膽地叛逆當時的社會法律和道德傳統(tǒng)的海倫，與易卜生筆下的娜拉、托爾斯泰筆下的安娜，一并列為為了追求獨立、自由、做一個不依附男人的“真正的人”而“走出家庭樊籠、追求女性的獨立人格的先進的女性群體”。趙慧珍(1997： 78)稱海倫是一個“既有敢于反抗的女權精神、又有道德理想，同時還具備清醒務實的理性頭腦”的新女性，無論是她反抗、出走還是她的回歸以及再婚都是不以犧牲道德為代價的理性抗爭。徐拯民(1997： 62)則將安妮筆下的海倫和魯迅筆下的子君進行了比較研究。論文指出，無論是海倫還是子君，都稱得上是女性解放運動的先行者。而海倫是比子君更進一步的女性主義者，一個“自尊自愛、自信自強、有能力同男人一樣面對嚴酷的生活，獲得經濟上的獨立”的女人。

不難發(fā)現(xiàn)，20世紀90年代的中國評論者們就已經開始自覺地轉向了安妮·勃朗特小說的女性形象研究，而這一關注點在21世紀繼續(xù)得到了傳承和發(fā)揚。

康鳳英(2000： 53)認為，安妮在小說中“以客觀現(xiàn)實的眼光注視不依靠家庭庇護的女性真實的生活道路”，并贊揚該小說是比易卜生的《玩偶之家》更早“探索女性可悲的社會地位和生存價值”的“婦女獨立的宣言書”。艾格尼絲·格雷也被譽為一個“心靈沒有受到世俗社會的污染”，具有“健康的女性意識和獨立人格”，“有理想、有追求”且“自尊、自愛、獨立”的“知識女性”。

趙慧珍(2006： 62)指出，海倫是比“安娜和娜拉早30年”的“抗爭女性”。她既不像安娜一樣“為了個人愛情犧牲必要的道德規(guī)范”，又不像娜拉一樣不顧出走后的生活，是一個能夠“獨立地思考”“獨立地行動”“獨立地謀生”的、成熟的理智型、理想型女性主義者。王曉紅(2006)以及田祥斌、張世梅(2006)繼續(xù)強化了安妮·勃朗特作為女性主義作家的地位和海倫的女性主義抗爭者形象。劉婷婷(2009： 256)強調了安妮·勃朗特“追求事業(yè)、追求愛情”，力爭擺脫“對男性的依附和陪襯”的“女權主義”思想。

近年來，王新春、張男(2013)撰文肯定了艾格尼絲在對待事業(yè)和婚姻的態(tài)度上所體現(xiàn)出來的女性主義意識。周穎(2014：38-41)也詳細地闡釋了海倫“走出婚姻的牢籠”“取得孩子的教育權”、走向“勤奮獨立的女畫家”的過程，強調了海倫追求平等的女性主義意識。

與此同時，不少碩士論文也關注到了安妮·勃朗特筆下的女性主義者形象。張男(2013)運用女性主義理論分析了艾格尼絲性格中“具備女性主義特征的部分”和“缺乏女性主義特征”的部分，并從經濟、社會和家庭的影響等方面分析了艾格尼絲雙重性格形成的原因，對女性應該如何反對壓迫尋求平等，如何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獨立，如何實現(xiàn)自我價值等方面進行了闡釋。李瑩(2015)也從女性主義者的視角分析了海倫·亨廷頓的女性主義者的形象。

可以說，安妮·勃朗特小說中所描述的直面人生的女性，不僅跳出了傳統(tǒng)女性等待愛情的圈子，還開始尋找不和諧婚姻的解決方案，甚至開始探索女性個人發(fā)展的道路。以家庭女教師為職業(yè)的艾格尼絲和以繪畫為職業(yè)的海倫，就像是在現(xiàn)實和虛擬世界中搖擺的安妮·勃朗特一樣，成了中國評論家、讀者視域下超越19世紀社會現(xiàn)實的女性主義者。

除此之外，國內評論家對安妮·勃朗特小說敘事結構的闡釋也進一步強化了安妮·勃朗特為呈現(xiàn)其主題而突破傳統(tǒng)敘事模式所做出的努力。金瓊(2003： 41)認為，安妮·勃朗特“一反傳統(tǒng)的以男性作為作品的主人公、男性作為敘述者、女子被壓抑、被扭曲、被欣賞規(guī)定的慣例，在一定程度上建構了女性創(chuàng)作的主體意識，體現(xiàn)其女性寫作的基本立場”。楊璇瑜(2005)從敘事接受者視角分析了小說的書信和日記的寫作目的，贊揚了安妮·勃朗特巧妙的敘事結構。劉彩霞(2006)闡釋了小說的日記體敘事體系、敘事者及其敘事模式。

近年來，陳文玉(2014： 92-93)從“第一人稱回顧性敘述”角度，將吉爾伯特·馬卡姆的敘述稱為“設置懸念”的敘事，將海倫的敘述稱為“創(chuàng)傷記憶”敘事，并將安妮·勃朗特的生平故事融入到了對這兩種敘事的理解，別出心裁地詮釋了“使小說綻放獨特魅力的”的敘事技巧。閆莉莉(2014)以及董梅(2015)也對安妮·勃朗特設計的書信體嵌套日記體的寫作形式及其雙重敘事體系給予了肯定。李方木(2015： 155)稱，小說《女房客》中，從吉爾伯特的男性敘述者身份到海倫的女性敘述者身份，這一轉變是安妮“對自我、敘述者以及故事人物的性別身份進行演繹的道路”，是“一次沖破傳統(tǒng)意識形態(tài)的框約、進行女性主題建構的嘗試”。這一論述呼應了楊璇瑜等評論者對《女房客》外部敘事和內部敘事的結構分析，并深化了對小說女性敘事和女性書寫的研究。

五、國內安妮·勃朗特研究現(xiàn)狀及其成因

除了聚焦安妮·勃朗特小說的現(xiàn)實性及其女性主義特質之外，還有學者對安妮·勃朗特小說中鮮明的宗教救贖主題表現(xiàn)出較大的研究興趣。劉曉文(2000： 54)稱，安妮·勃朗特腦中強烈的宗教意識使她采用了“圣經方式”寫作。安妮·勃朗特希望通過小說《女房客》達到“警示”作用，從而使“一個輕率的小伙子免于重蹈覆轍，或者可以防止一個沒有頭腦的姑娘像女主人公那樣不知不覺地誤入歧途”的這種設置，正是宗教敘事模式的體現(xiàn)(勃朗特 2013:2)。李玉萍、高瑩(2005)從宗教入手對《女房客》中的情節(jié)及其人物形象進行了分析和論證。伍蓉蓉(2009： 55)將阿瑟·亨廷頓定義為“一個脾氣粗暴、冷酷自私的惡漢”，具有“驕傲、貪婪、淫欲、妒忌、貪食、憤怒和懶惰”等“早期基督教所規(guī)定的七大重罪”。張靜波(2010)將海倫視為在亨廷頓的惡行中忍受煎熬的“夏娃”，時刻“以基督教的堅忍來克制”自己的“房中天使”。孫瑩(2011)也論述了海倫的救贖者身份和阿瑟·亨廷頓的魔鬼形象。張靜波(2012： 81)還指出，海倫與亨廷頓的不幸婚姻使她成了“悲觀、猶豫和刻薄”的受害者，而她與吉爾伯特的愛情則將“海倫恢復到一位滿心溫柔、笑靨如花的成年少婦”，海倫的兩次婚姻正是她從沉默到覺醒的歷程。

從以上分析不難發(fā)現(xiàn)，20世紀90年代以來，國內評論者對安妮·勃朗特小說的現(xiàn)實主義、女性主義及宗教主題的相關研究較多。就小說的人物形象研究來說，國內的相關研究多是小說女主角形象的研究，小說中的其他敘述者、參與者如吉爾伯特·馬卡姆、韋斯頓等形象卻少有人問津。相比之下，中國評論者對《簡·愛》中的羅切斯特、伯莎·梅森，《呼嘯山莊》中的希斯克利夫等形象的關注，則遠遠超越了對《女房客》中的人物形象的關注。那么，為什么安妮·勃朗特集聚了現(xiàn)實主義和女性主義特質的小說，并沒有像姐姐們的《簡·愛》或《呼嘯山莊》一樣受到中國普通讀者的喜愛呢？究其原因，大致有三：

其一，從小說的敘事手法來說，安妮·勃朗特小說采用的是第一人稱書信體敘述方式，這雖然受到了中國評論家、讀者的關注并得到了解讀，但卻不符合中國普通讀者的審美期待。中國普通讀者所喜愛的敘述方式大抵應該像《簡·愛》一樣充滿浪漫主義色彩，或如《呼嘯山莊》略帶神秘主義色彩。安妮·勃朗特平和又寫實性的筆法則難以使中國普通讀者產生共鳴。與此同時，《艾格尼絲·格雷》和《女房客》長篇布道式的辯論性語言，無疑又給閱讀該小說的中國普通讀者增添了負擔。因此，安妮的小說就像是出現(xiàn)在陌生地方的陌生人一樣，被排除在了中國普通讀者所熟悉的集體審美無意識之中。

其二，從故事內容和情節(jié)設計來看，《艾格尼絲·格雷》如實地反映了一個家庭教師的生活和工作，反映了一群精神匱乏的貴族和資產階級愚昧、冷酷、自私、虛偽的生活，很好地反映了19世紀英國的社會現(xiàn)實，但是卻缺少了夏洛特筆下跌宕起伏的浪漫主義情節(jié)和艾米麗筆下懸念叢生的神秘主義情節(jié)。雖然艾格尼絲·格雷最終得以與她所愛慕的牧師在一起，但卻沒有簡·愛灰姑娘式一波三折的愛情經歷。艾格尼絲·格雷的人生經歷既無法滿足中國普通讀者對圓滿和浪漫的期待心理，也無法滿足他們獵奇的心理期許。同樣，《女房客》在“結構方面的缺點”，不僅使女主人公經歷的“痛心”“幻滅”“怒火”“反責”等失去了應有的魅力，也使它失去了中國普通讀者的興趣(勃朗特 2013: 9-10)。

其三，從小說人物形象塑造來說，無論是小說所闡釋的擁有基督教博愛情懷的艾格尼絲·格雷，還是具有救贖意識的海倫，都是中國普通讀者所不熟悉的人物形象。與簡·愛相比，身為女主角的艾格尼絲更像一個配角一樣，不僅相貌一般，生活中更是沒有變幻莫測的意外和浪漫故事發(fā)生。而身為主角的簡·愛雖長相一般，卻在不斷地挑戰(zhàn)生活，創(chuàng)造了傳奇式的人生。因此，艾格尼絲“這個‘新受害者’所經歷的那些無情的‘折磨’和‘磨難’”就顯得“黯然失色”了(勃朗特 2008： 5)。與此同時，《女房客》中海倫在不同意丈夫出軌的同時，又在婚內尋找愛情，這一設計也成了中國普通讀者接受該作品的一大倫理障礙。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不乏為愛情而犧牲的忠貞女子，更不乏為一紙婚書奉獻自己一生的已婚女子，唯獨沒有這種已婚婦女尋找愛情的藍本。相比之下，簡·愛在得知羅切斯特有家室時毅然選擇離開，又在得知羅切斯特經歷火災、喪妻、失明后再度回到他的身邊，這一選擇更符合中國普通讀者的審美期待。因此，《女房客》雖然描述了敢于逃離婚姻的牢籠、勇敢追求愛情的女性形象，但因有悖于中國普通讀者的倫理道德意識而無法引起共鳴，因而在中國少有可以生存的空間。

就男性形象來說，雖然《艾格尼絲·格雷》的男主人公韋斯頓長相英俊，為人厚道又充滿愛心，但是他平平無奇的表現(xiàn)也無法與《簡·愛》中的羅切斯特或是《呼嘯山莊》中的希斯克利夫相比。并且，《女房客》對男性人物形象的過激化處理更是增加了中國普通讀者接受這部小說的難度。

六、結語

安妮·勃朗特在20世紀80年代以“勃朗特小妹妹”的聲譽進入了中國讀者、評論家的視野，90年代起安妮·勃朗特逐步確立了現(xiàn)實主義小說家和女性主義小說家的身份。她的兩部小說作品《艾格尼絲·格雷》和《女房客》也隨著譯介受到了越來越多的關注，吸引著評論者從各個角度展開評述。雖然，目前國內評論界對安妮·勃朗特及其小說的研究主要集中從小說的現(xiàn)實主義視角、女性主義視角和宗教三個方面展開，但是，隨著國內評論家及讀者對安妮·勃朗特的關注，安妮·勃朗特及其小說研究必將突破現(xiàn)有的評價范式，獲得更多的闡釋可能，吸引更多的中國評論家、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