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 斌
(井岡山大學(xué)人文學(xué)院,江西 吉安 343009)
附綴法是漢語構(gòu)詞的一種重要方法,即把沒有實在意義或具有語義類化作用的詞綴或類詞綴①類詞綴的概念可參看馬慶株(1995)的解釋和說明。尹海良(2007)將“-邊”“-面”“-頭”等看作是語義半虛化的構(gòu)詞語素,并將其稱作類詞綴,本文同意這一觀點。附著在其他語素上構(gòu)成新詞的方法。如“老鼠、老鷹、老板,桌子、繩子、肚子;總統(tǒng)、總裁、總管,長度、溫度、濕度”中詞綴“老-”、“-子”、類詞綴“總-”、“-度”和其他語素組合成詞就是用的附綴法。附綴法是一種可以類推的方法,孫艷[1]、朱彥[2]對此有所論述。本文關(guān)注附綴法構(gòu)詞的類推失效問題,并嘗試以“*左頭、*右頭”為例進行探究。
《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列舉的方位詞第(2)類是這樣的:“上(下,前,后,里,外,左,右,東,南,西,北)+邊(面、頭)除×左頭、×右頭”。[3](P13-14)也就是說,現(xiàn)代漢語的自由語素“東、南、西、北、上、下、前、后、里、外、左、右”等可以后加“-邊”、“-面”、“-頭”等類詞綴構(gòu)成雙音節(jié)方位名詞,只有“*左頭、*右頭”沒有成詞。例如:
(1)東邊、南邊、西邊、北邊、上邊、下邊、前邊、后邊、里邊、外邊、左邊、右邊
東面、南面、西面、北面、上面、下面、前面、后面、里面、外面、左面、右面
東頭、南頭、西頭、北頭、上頭、下頭、前頭、后頭、里頭、外頭②例(1)中除了“東頭、南頭、西頭、北頭”外,其余詞都被《現(xiàn)代漢語(第6版)》收錄。呂叔湘《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和朱德熙《語法講義》都沒有否認“東頭、南頭、西頭、北頭”是方位名詞,本文也認為它們是方位名詞。
依照正常的類推機制,應(yīng)該可以得出合格的“*左頭、*右頭”,但事實卻與之相反,類推機制在此不起作用。為什么“*左頭、*右頭”沒有成詞?本文試著通過考察方位名詞雙音化的過程、類詞綴“-頭”的虛化過程以及“左-右”的語義特性來說明其類推失效的原因。
魏晉南北朝時期,單音節(jié)方位名詞開始雙音化。這一時期出現(xiàn)的雙音節(jié)方位名詞有“東邊、南邊、西邊、北邊、左邊、右邊、東面、南面、西面、北面、左面、右面、東頭、南頭、西頭、北頭、上頭、下頭”等。 其中“東、南、西、北”和“-邊”“-面”“-頭”都可以組合,“左、右”和“上、下”這兩組方位名詞雙音化的方式卻截然不同?!白?、右”是和后綴“-邊”或“-面”組合構(gòu)成“左邊、右邊、左面、右面”,“上、下”是和后綴“-頭”組合構(gòu)成“上頭、下頭”。例如:
(2)a.梵天王亦化作白銀階,在右邊執(zhí)白拂而侍;天帝釋化作紫金階,在左邊執(zhí)七寶蓋而侍。(東晉·法顯《佛國記》)
b.世尊即從座起。著衣持缽。與大眾俱詣彼講堂。澡手洗足。處中而坐。時,諸比丘在左面坐。諸清信士在右面坐。(后秦·佛陀耶舍、竺佛念譯《長阿含經(jīng)》)①《長阿含經(jīng)》是否為南北朝時期譯經(jīng)尚未確證。不過今人逯欽立編的《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宋詩卷九》中也出現(xiàn)了“右面”可以作為一個佐證。例為:頭如刀。尾如鉤。中央橫廣。四角六抽。右面負兩刃。左邊雙屬牛。
c.假如耕地三遍,即三重著子。下兩重子黑,上頭一重子白,皆是白汁,滿似如濃,即須收刈之。(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
d.栽石榴法:三月初,取枝大如手大指者,斬令長一尺半,八九枝共為一窠,燒下頭二寸。(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shù)》)
例(2)中的句子說明,在雙音化之初,古時候的人們將方位名詞“左、右”說成“左邊、右邊、左面、右面”,沒有考慮“*左頭、*右頭”這樣的組合。至于其中的原因,本文將在第二部分進行說明。
魏晉南北朝之后,方位名詞的詞形沒有就此定格,而是繼續(xù)演變。以“上、下”的演變?yōu)槔?,魏晉出現(xiàn)了“上頭、下頭”之后,宋朝時期的文獻中又出現(xiàn)了用作方位名詞的“上面”“下面”;從明朝開始,“上邊”“下邊”被用作方位名詞。例如:
(3)a.仍謎以詈之曰:“臨安府城里兩個活畜生:一個上面坐,一個下面行。 ”(宋·莊綽《雞肋編》)
b.民間風(fēng)俗淳澆,這機括下邊全看著上邊舉動。(明·李樂《見聞雜記》)
到了明朝,“東、南、西、北、上、下、前、后、里、外”都可以和“-邊”“-面”“-頭”組合構(gòu)成方位名詞。獨獨“左、右”沒有發(fā)生太大的變化,依然不能和“-頭”組合,“*左頭、*右頭”一直沒有成詞。其實在詞語演變過程中“*左頭、*右頭”也不是沒有成詞的機會,通過對文獻的檢索發(fā)現(xiàn),例(4)中的“左頭”可以看作是方位名詞,意思和用法和“左邊”相同,但因為出現(xiàn)頻率太少,沒被大眾接受,這種用法最終沒有成詞。
(4) 左頭橫屋配房二間甚好,但嫌其不甚光亮,又嫌由階基至帳房須由地坪繞入耳。(清·曾國藩《曾國藩文集》)
明清時期,方位語素“東、南、西、北、上、下、前、后、里、外、左、右”等開始與類詞綴“-首”組合構(gòu)成名詞,“左首、右首”也由此出現(xiàn)。例如:
(5)入門來,見上面花燈燦爛,光同白晝,廳上一字兒擺著四席:中間坐的是文書房陳保,左首是東宮掌班孫成,右首是東宮管家王安,下首是秉筆的崔文升。(明·不題撰人《明珠緣》)
嚴格說來,這些詞其實還不能說是方位名詞。比如“上首”指位置較尊的一側(cè),“下首”指位置較卑的一側(cè),它們的意思和“上邊、下邊”有很大區(qū)別;另外,“前首、后首”不用于表示空間語義,和“前邊、后邊”等典型的方位名詞不同。因此《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沒有將這些“-首”類詞語標記為方位名詞。但其余的那些“-首”類名詞的意義和用法和方位名詞比較接近,比如“左首、右首”的意義和用法和方位名詞“左邊、右邊”還是比較接近的。如果不考慮詞語的來源而光從字形字義上看,“左首、右首”離“*左頭、*右頭”已經(jīng)非常接近了,但正是由于兩者太過接近,由于“首”和“頭”之間的關(guān)系太緊密,所以說,既然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左首”和“右首”,那么讓“* 左頭”和“* 右頭”也用作方位名詞就顯得沒有必要了。語言的實際發(fā)展也驗證了這一點,諸如例(4)中“左頭”這樣的用法被人們舍棄,而“左首、右首”在明清時期的語料中比較頻繁地出現(xiàn)。不過,語言發(fā)展到現(xiàn)在,由于“左邊、右邊、左面、右面”這些詞語已經(jīng)深入人心,人們也逐漸減少了“左首、右首”的使用頻率①在CCL語料庫中,“左首、右首”的出現(xiàn)頻次是一百多次,“左邊、右邊”的出現(xiàn)頻次是兩千多次。,這樣一來,留給“*左頭、*右頭”在今后成為方位名詞的希望就更小了。
關(guān)于方位名詞中的類后綴“頭”的產(chǎn)生時期,學(xué)界的看法有所不同。太田辰夫認為“在隋代以前就有‘頭’用作后綴的例子,在隋以前所見到的多是放在方位詞的后面,‘上頭’和現(xiàn)代漢語稍有不同,也許是‘上位’的意思,但特別多見。此外也有‘前頭’‘后頭’。到唐五代,有‘下頭’‘外頭’‘里頭’等。 ”[4]向熹認為“放在方位詞‘東、南、西、北、上、下’等后面表示方位的‘頭’在漢代已開始出現(xiàn),六朝普遍應(yīng)用?!保?]魏兆惠、鄭東珍認為在東漢時期,“無論是跟在名詞后還是方位詞后的詞綴‘頭’,無論是表方位還是表時間的詞綴‘頭’,在佛典譯經(jīng)中都可以找到。”[6]本文不同意向熹和魏兆惠、鄭東珍的觀點,我們對所掌握的語料進行了細致的檢索和分析,沒有發(fā)現(xiàn)漢代有類詞綴“頭”的用法。因此本文認為,用于方位名詞的類詞綴“頭”最早出現(xiàn)于魏晉南北朝時期。②對于向熹(1993)舉的漢代方位名詞后綴“頭”的唯一例子“東方千余騎,夫婿居上頭。(《漢樂府?陌上?!?”,太田辰夫(1987)和魏兆惠,鄭東珍(2007)都提出了異議,本文不再贅述。對于魏兆惠,鄭東珍(2007)列舉的方位名詞后綴“頭”(共3例),據(jù)說都是安世高翻譯的佛經(jīng),但這些佛經(jīng)是否真為安世高所翻譯的原稿卻是有疑問的。例句如下:?何等為多與,當如上頭說。(安世高譯《佛說七處三觀經(jīng)》)?上頭所說,比丘正意已知莫離諸畏。(安世高譯《佛說七處三觀經(jīng)》)?是事上頭本不為心計。(安世高譯《佛說罵意經(jīng)》)對此,楊伯竣、何樂士認為 “頭”作后綴可能起于晉代,[7]王力認為詞尾“頭”的產(chǎn)生應(yīng)該是在六朝,[8]他們也都沒有發(fā)現(xiàn)漢代有“頭”作后綴(或類后綴)的例子。
“頭”最初的意思是“頭部”,是指身體的一個部位。先秦時期表示“頭”這一概念主要用“首”,“頭”在戰(zhàn)國文獻中才出現(xiàn),魏晉時期“頭”取代“首”成為表示“頭部”的常用詞。[9]“頭”在后來又發(fā)展出一些新的意義和用法,比如可以用于指“物體的上端”或“物體的一端”等,并且可以用作類詞綴和詞綴③方位名詞“上頭、下頭、前頭、后頭”等的“-頭”是類詞綴,因為其意義尚未完全虛化,“-頭”還有一定的空間意義;相比之下,“說頭、看頭、想頭、念頭”等的“-頭”虛化程度更深,后者的“-頭”才是真正的詞綴。。
“頭”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只和“上、下、東、南、西、北”組合成方位名詞“上頭、下頭、東頭、南頭、西頭、北頭”,如例(6)。 唐朝時期,“頭”和“前、后、里、外”組合成方位名詞“前頭、后頭、里頭、外頭”,例如(7)。
(6) a.廳事東頭桑樹上有鬼,形尚孺,長必害人。(南朝宋·劉義慶《幽明錄》)
b.自云墳冢在越,雖自羈回,亦不愿移之。南頭有一坎,宜塞去。(南朝梁·周子良、陶弘景《周氏冥通記》)
c.魏太祖都城之內(nèi),諸街有赤門。南面西頭曰鳳陽門,上有鳳二枚,其一飛入漳水,其一仍以鎖絆其足。(晉·陸翙《鄴中記》)
d.時筆及約尺,悉在案上,便自捉內(nèi)格中,移格置北頭,問左右:“那不將幾來?”(南朝梁·周子良、陶弘景《周氏冥通記》)
(7)a.寂寂花時閉院門,美人相對泣瓊軒。含情欲說宮中事,鸚鵡前頭不敢言。(唐·范攄《云溪友議》)
b.師舉似長慶,長慶云:“前頭兩則也有道理,后頭無主在?!保咸啤れo、筠《祖堂集》)c.師云:“修是墻塹,不修是里
·頭·人?!保咸啤れo、筠《祖堂集》)
d.法華和尚見龍王去后,直到隨州衙門。門司入報,“外頭有一僧,善有妙術(shù),口稱醫(yī)療,不感(敢)不報。 ”(唐·《敦煌變文集新書》)
從例(6)和例(7)可以看出,“前頭、后頭、里頭、外頭”的成詞要晚于“上頭、下頭、東頭、南頭、西頭、北頭”。為什么會這樣?本文認為,這跟“頭”的意義演變以及人們對方位空間的感知有關(guān)系?!邦^”本指“頭部”,因為頭部在身體的上方,所以“頭”引申出“物體的上端”的意思。后來“頭”又引申出“物體的一端”的意思,如《史記·天官書》“退而西南,三月生天槍,長數(shù)丈,兩頭兌”?!吧项^、下頭、東頭、南頭、西頭、北頭”最初成詞的時候是指某個處所內(nèi)部空間的一端?!吧项^”和“下頭”各指一端,“東頭”和“西頭”各指一端,“南頭”和“北頭”各指一端。而如果將“前頭、后頭、里頭、外頭”等各用于表示處所的一端卻似乎有些不太合適。因為就空間感知來看,人們對“前-后”或“里-外”空間的感知是不對稱的。當人們感覺“前-后”時,“前”是自然狀態(tài)下能看到的空間,而如果不轉(zhuǎn)過身來的話,人們其實是看不見“后”的;“里-外”也是如此,一般情況下,人們在 “里”就不能完全看到“外”,在“外”就不能完全看到“里”。
不過,后來類詞綴“-頭”的語義再度虛化,可以脫離物體或處所的內(nèi)部空間而泛指某個方向或區(qū)域,甚至用于指時間、范圍或順序等語義,“前頭、后頭、里頭、外頭”才逐漸成詞。
現(xiàn)在再來看“左-右”:人們對“左-右”的空間感知是對稱的,為什么“*左頭、*右頭”沒有成詞呢?本文認為,這與“左-右”在具體語言中的空間語義所指難以確定有關(guān),“左-右”的所指容易隨著參照視向的變化而改變。假設(shè)有某個具體的目標物體或處所,要弄明白它的“左邊”或“右邊”究竟指哪邊是有點兒費力的。如果理解錯了參照視向,整個意思就是顛倒的。而用“上頭、下頭、東頭、南頭、西頭、北頭”來指代則其所指是明確的。正是由于“左-右”的所指不易確定,才導(dǎo)致其在語言中較難實現(xiàn)對物體內(nèi)部空間或處所的明確指稱。從這一點上看,魏晉南北朝時期“*左頭、*右頭”沒有成詞并且導(dǎo)致其以后也沒有成詞是有其必然性的。
前面說到由于對參照視向的理解不同而會使得“左-右”在具體語言中的空間語義所指難以確定,進而導(dǎo)致人們不用“*左頭、*右頭”來指稱物體的內(nèi)部空間或處所。“左、右”的空間語義主觀性比較強,容易產(chǎn)生混淆,這得到了兒童語言習(xí)得實驗研究的證明。葉絢、方蕓秋用“根據(jù)空間印象”尋找玩具和“根據(jù)語言指示的方位”尋找玩具兩項任務(wù)來考察學(xué)前兒童方位知覺的發(fā)展,實驗結(jié)果說明不同方位辨別的難易次序是:上、下、后、前、左、右。[10]張仁俊[11]通過實證研究來考察兒童理解和表達空間方位詞,結(jié)果表明兒童空間詞匯的習(xí)得順序是:里、上、下、外、后、前、中、旁、左、右。孔令達認為兒童對整個方位詞系統(tǒng)的習(xí)得不是同步進行的,而是有先有后的;根據(jù)各類方位詞中最早出現(xiàn)的一個詞的始現(xiàn)時間,得到一個方位詞發(fā)展的大致序列:“里”類 “上”類>“外”類 “下”類>“前”類 “后”類>“中”類 “旁”類>“左”類 “右”類。[12]以上研究無一例外都認為“左-右”是相對來說最難辨別,最難習(xí)得的空間語義。
1.采取統(tǒng)一的視向和參照策略
關(guān)于“左-右”的空間語義所指,我們從方經(jīng)民的測試結(jié)果可以看出,確實會讓人混淆。其中的一個測試是:先讓被試看下圖,然后請他回答是左白右紅(A),還是左紅右白(B)。結(jié)果是14歲-20歲的120個被試有96人選A,24人選B;25歲-45 歲的 48 個被試有 32 人選 A,16 人選 B。[13](原圖是圓形的,為了便于排版,本文改成長方形)
白紅
方文討論了漢語“左-右”方位參照中的主視和客視問題,該文指出方位參照一般包括四個要素:觀察點、參照點、方位詞、方位轄域及其中客體。根據(jù)參照點選擇不同,方位參照可分為外物參照、整體參照、自身參照,其中外物參照和整體參照都有主視和客視之分。在上述實驗中,被試對“左-右”語義理解的不同主要是因為他們采取了不同的視向,有人取主視而另外的人取客視。因此,要明確“左-右”的空間語義所指,不僅要明確方位參照還要明確參照視向。我們認為,如果統(tǒng)一在確定的參照點上采取主視策略,則人們準確理解“左-右”的空間語義所指要容易得多。
2.利用歷史和文化語境的幫助
以前有“江左”和“江右”的說法,分別指兩個地方,不同的歷史時期可能語義所指也不同。懂歷史的人都知道這兩個詞分別指哪里,意義非常明確。原因就在于人們有歷史和文化語境的幫助。這里的“左、右”一般采取中央政權(quán)所在地的主視視向,如果中央政權(quán)在北邊,長江在南邊,從北往南看長江,江左是江蘇一帶,江右是江西一帶。另外,相比之下,“左、右”的一些非空間意義也要明確得多。比如表示“左傾-右傾”這兩種不同的政治態(tài)度和方式,“左”是激進的那種,“右”是保守的那種,語義非常鮮明。事實上,“左”還衍生出很多的表示空間方位意義之外的其他意義:1)偏,邪,不正?!白筇?左脾氣/左性子/旁門左道”;2)錯,不對頭“說左了/想左了/左嗓子”;3)相反“意見相左”;4)卑下,降職“左遷”。“左”發(fā)展出這么多與空間方位語義無關(guān)的其他語義,而“右”的非空間語義要少很多?!白蟆⒂摇钡倪@種語義所指不對稱似乎也從另外一個角度說明當它們對稱使用時確實容易混淆。
明清時期,方位語素和類詞綴“-首”、“-手”組合成詞,由此出現(xiàn)了“左首、右首、左手、右手”,例如(5)和(8a)。其中“左手、右手”也可寫作“左手下、右手下”,例如(8b)。
(8)a.號旗上寫得分明:“左軍大將大刀關(guān)勝”。左右兩員副將,左手是丑郡馬宣贊,右手是井木犴郝思文。(明·施耐庵《水滸傳》)
b.舟船望南行,右手下是萬歲的錦繡乾坤浙江、福建一帶;左手下是日本扶桑。(明·羅懋登《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
從“左首、右首、左手、右手”的用法來看在具體語境中一般統(tǒng)一采取參照點主視的策略,因而語義是明確的。如例(5)中參照點是陳保,以他的主視視向,來確定左首和右首,即他的左邊是孫成,右邊是王安;(8a)的參照點是號旗,以號旗的正面主視視向來確定左右;(8b)的參照點是舟船,以舟船的正面主視視向亦即前行方向來確定左右。
“左首、右首、左手、右手”的出現(xiàn)說明,只要能采取統(tǒng)一的參照策略,“左-右”的語義所指是能確定的。這是“左首、右首、左手、右手”,也是“左邊、右邊、左面、右面”能夠成詞的關(guān)鍵。而“*左頭、*右頭”由于“左-右”語義的特殊性以及在特定的語言發(fā)展階段錯失了成詞的時機,因此未能成詞,成為類推失效的一個案例。
魏晉南北朝時期有“上頭、下頭”,沒有“上邊、下邊、上面、下面”;有“左邊、右邊、左面、右面”,沒有“*左頭、*右頭”。后來“上邊、下邊、上面、下面”類推成功,而“*左頭、*右頭”類推失效。究其原因,我們認為:
一方面,語義因素是導(dǎo)致“*左頭、*右頭”類推失效的內(nèi)在原因。從語言的內(nèi)在規(guī)律來看,類推構(gòu)成的詞其韻律結(jié)構(gòu)和詞法結(jié)構(gòu)一般是相同的,排除了韻律和構(gòu)詞法因素的影響,那么能夠?qū)е骂愅剖У膬?nèi)在原因就只剩下語義層面的了。從語義角度來看,“頭”表示“物體或處所的一端”的語義本來只適合構(gòu)成“上頭、下頭、東頭、南頭、西頭、北頭”,后來“頭”可以泛指某個方向或區(qū)域,因此而產(chǎn)生了“前頭、后頭、里頭、外頭”,不過“*左頭、*右頭”則因為“左、右”的方位所指容易造成混淆而依然沒有成詞。
另一方面,錯過了成詞的時機是“*左頭、*右頭”類推失效的外在原因。在漢語的演變和發(fā)展過程中,明清時期,人們認識到只要在確定的參照點上采取主視策略就可以明確“左、右”的方位所指,并由類詞綴“-首”、“-手”類推出“左首、右首、左手、右手”等詞,但是“*左頭、*右頭”則因為錯過了成詞時機而與漢語詞匯擦身而過。
漢語構(gòu)詞的類推失效是普遍存在的,即便是方位附綴構(gòu)詞的類推失效也不僅限于 “*左頭、* 右頭”,與“外邊、外面、外頭”相對應(yīng)的“* 內(nèi)邊、*內(nèi)面、*內(nèi)頭”也沒類推成功。漢語中其他的詞綴和類詞綴在構(gòu)詞時也難免會出現(xiàn)類推失效的情況,這些附綴法構(gòu)詞的類推失效的原因值得我們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