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嘉欣

位于宜昌市宜都與點軍交界的荊門山和虎牙山，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獨特的自然風光，在歷史上曾被稱作“楚之西塞”。作為出川入蜀的水上門戶，四季風光各異的荊門山不僅肩負著軍事要塞的重任，還是船只往來、游人墨客游歷歇腳的渡口，因此留下了許多壯麗的詩篇。通過詩歌的描述，人們可以一覽荊門虎牙的壯闊風光圖景，追憶喧鬧和殘酷的戰(zhàn)爭痕跡和歷史的風云變幻。在詩人的筆下，借助景色，他們更是抒發(fā)了人生際遇不同而各自相異的情感。這些流傳至今的詩篇，成就了他們在歷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也讓昔日的楚之西塞在擁有獨特自然景色和軍事功能上，增添了歷史文化的積淀。

長江三峽秀美壯麗的自然風光，多為歷代文人墨客所吟詠，巫山十二峰的壯闊雄奇，也多為人所稱道。然而，與巫山十二峰齊名的荊門山十二碚現在鮮有人知。在歷史上，荊門山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不僅是江出南津關的一道雄闊奇觀，有著壯麗的自然風光，也是出川入蜀的必經水路，成為占據長江天險的重要軍事門戶。因此，歷代途經此地的文人騷客多在此抒情感懷，據統(tǒng)計，描繪西塞風光的詩篇多達幾十首。通過對這些詩歌的分類整理，人們可以更好了解荊門山的自然風光和歷史文化，從而更加全面展現荊門山的歷史文化價值。

在歷史記載中，荊門山常常與隔江相對的虎牙山并提，合稱為“楚之西塞”。例如，盛宏之《荊州記·南郡》記載：“郡西沿江六十里，南岸有山，名曰‘荊門，北岸有山，名曰‘虎牙。二山相對，楚之西塞也。”盛弘之所說的南郡，最初為秦置，湖北舊荊州、安陸、漢陽、武昌、黃州、德安、施南諸府及襄陽境皆其地，治江陵（今荊州市）。而荊門山位于湖北省宜昌市宜都市紅花套鎮(zhèn)北端，是宜都市與宜昌點軍區(qū)分界。酈道元《水經注·江水》對荊門山則有更加細致的描述：“江水又東歷荊門、虎牙之間，荊門在南，上合下開，暗徹山南，有門像。虎牙在北，石壁色紅，間有白文，類牙形，并以物像受名。此二山，楚之西塞也?！薄叭闭?，隔也。所謂的“楚之西塞”，即是指的“虎牙”“荊門”二山。站在兩山之上，人們可以清晰觀察江中船只的來往，這有助于設崗偵察，易守難攻的地勢也有助于軍事行動的開展。這兩山隔江呼應，成為長江下游逆流而上進入川蜀的天然屏障，故名“楚之西塞”。

一、詩歌的分類整理

出現“荊門”“虎牙”等關鍵詞的詩歌數量繁多，通過地方政府和專家學者的努力，人們已經結集出版了相關的詩集和研究成果。在收集整理資料后發(fā)現，地方志中《東湖縣志》《宜昌府志》《夷陵州志》等所存相關的詩就有54首，而收錄最為全面和集中是在《三峽名勝荊門山》一書中，共計106首。據統(tǒng)計，在這些詩中，時間跨度較大，收錄了從初唐到晚清的詩歌。最早記載的作品是初唐詩人楊炯的《西陵峽》，最晚一直到清代，還收錄了李拔、嚴思濬、宋兆元等人的詩歌。值得注意的是，在三峽詩選中，荊門山詩歌也占有一定的比例。例如，《三峽詩匯》中描寫荊門山的詩歌就有9篇?，F在一般來說三峽的終點是南津關，詩集卻破除了歷代相襲之舊例，將南津關以下的荊門、虎牙收錄其中。從地理位置來說，荊門山已超出三峽的范圍，但是在普遍的情感傾向上，荊門山才是三峽的東大門，離開荊門山才算是真正告別逼仄兇險的急湍激流，邁入豁然開朗的平波和流。

通過整理，這些詩歌按照內容可以歸為三類，一是描寫自然山水的迤邐壯美；二是憑吊古江關，追溯戰(zhàn)爭英雄；三是贊賞荊門山作為三峽門戶的重要地位。通過這些詩歌的創(chuàng)作，詩人表達了他們在不同時節(jié)、不同際遇下或欣喜或悲愁的心緒。

（一）群山萬壑風光奇

荊門、虎牙山之所以能夠吸引名人墨客流連于此，并留下許多詩篇，與此地的壯闊風光是分不開的。通過古籍的記載，人們可以一覽荊門山的風光圖：

“荊門，即古江關，楚西塞也。自劍南崇岡復嶂，夾江而下，至彝山，其勢稍殺，融為郡城，而荊門重關其外，上收蜀道三千之雄，下鎖夷陵一方之局，所謂‘群山萬壑赴荊門者也。山列十二峰，像十二背。其以門命名者，或曰與江左虎牙相對若門戶然，又曰峰上有門，上合下開，以此得名。舟行望此石虹，下垂中空，形如偃月，舟子僉呼曰：‘仙人橋。吞三峽而障西楚，不誠東湖下游一扼要歟！圖荊門山。”

從自然風光來看，荊門山是豐富而險要的。雄闊奔騰的長江兩岸矗立著兩座如門戶一般相峙的山巒。江左的虎牙山山如其名，其山勢高而險，山下有著名的虎牙灘，枯水季節(jié)行走在虎牙灘上能看見虎牙山上巖岫參差，嶙峋怪石如尖刀懸于頭頂。右岸的荊門山自然風景獨特，除了神話色彩濃厚、形態(tài)各異的十二碚，還有大自然鬼斧神工形成的“仙人橋”，橋下往來舟客云集，建有可供船客歇腳休息的荊門港灣，傍晚夕陽下的西塞晚霞也是一時勝景。據考證，在荊門山曾經建有荊門城，山南筑有安蜀城、藏兵洞，直到現在當地的農民還不時發(fā)現古時作戰(zhàn)所用的箭頭和小型兵器。這些吸引著天下名人志士和騷人墨客云游至此，留下壯麗詩篇。

關于荊門山的詩，最著名的當屬杜甫的《詠懷古跡五首》其三：“群山萬壑赴荊門，生長明妃尚有村?！边@首雖為詠懷詩，是詩人借詠昭君村、懷念王昭君來抒寫自己的懷抱，但是開頭的“赴”字將荊門山以西山丘的連綿之勢寫得鮮活生動，寫出了荊門山作為往來船只行人?？啃菹⒌臒狒[場景。此時的杜甫旅居夔州白帝城，他并沒有親自見到遠在百里之外的荊門山，而是通過別人的敘述構想想象出群山萬壑隨著險急的江流，奔赴荊門山的雄奇壯麗的圖景。第二年，身在夔州的杜甫又寫下了一首《虎牙行》，他在這首詩中寫出了南方地區(qū)尤其是長江三峽沿岸入秋天氣苦寒之景，反映出天氣惡劣、治安混亂、征戍繁多給窮苦百姓所帶來的苦難。其中“洞庭揚波江漢回，虎牙銅柱皆傾側”兩句，用夸張的手法寫出了江風之大，從側面能夠看出虎牙山山峰突兀，臨江峭壁如削。有關虎牙山的詩篇中，許多詩人都用了“銅柱”一詞來形容，一來能夠體現虎牙山巖石堅硬，二來也表現了關塞易守難攻、固若金湯。

荊門山十二碚自古以來為人稱道，許多詩人都將巫山十二峰與荊門山十二碚并提，可見十二碚名聲在外。荊門山依江連岸并列十二座聳峙挺拔的山峰，即十二碚，其名稱分別為：荊門山、仙人橋、游龍嶺、將軍帽、銅柱山、象鼻嘴、饅頭包、笏嶂山、臥龍崗、雙乳峰、神農鞋、女觀山。由于地處丘陵地區(qū)，這十二碚海拔并不高。清代詩人吳省欽在《十二碚》一詩中將十二碚比作“累累土饅頭”，并指出十二碚上墳頭林立。盛錦在他的詩《十二碚》細致描繪了十二碚的景象：“群峰東奔流，虎牙怒相向。對峙十二培，羅列鐘鼓狀。顛崖矗層霄，旁竇穿激浪。峽泉落九天，洶洶翻龍藏。”詩中十二碚形態(tài)各異，江水拍打岸邊激起層層波浪，使得江水更加兇險萬分。其實處于丘陵地帶的十二碚并沒有巫山十二峰那般秀麗，但是在十二碚上有一條在峭壁上鑿出的船工棧道，順流容易逆流難，在兇險的江面就需要眾人利用繩索拉船。這些纖夫行走在陡峭的小道上，腳下就是洶涌的長江，正如詩中所說“眾工捷如猱，百丈緣壁上。木末縱飛騰，山凹迭升降。一鼓更作氣，千篙力誰讓”。endprint

（二）西塞烽煙戰(zhàn)鼓擂

楚之西塞作為荊楚門戶，在歷史上曾擔負著重要的軍事功能，也曾經歷戰(zhàn)火的洗禮。直到今日，表面平靜的山頭依舊難以掩埋過去的喧鬧和殘酷的戰(zhàn)爭痕跡。詩歌中關于軍事戰(zhàn)爭的描寫十分豐富，也涉及三國兩晉許多大小戰(zhàn)爭。根據史書記載，從古至今，這里曾經發(fā)生過九次戰(zhàn)役：一是公元前278年白起攻取西塞之戰(zhàn)；二是公元35年岑彭奪取古江關之戰(zhàn)；三是公元222年吳蜀夷陵之戰(zhàn)；四是公元280年王?？饲G門城之戰(zhàn)；五是公元570年章昭達攻取安蜀城之戰(zhàn)；六是公元589年隋楊素滅陳之戰(zhàn)；七是公元621年唐李孝恭滅蕭銑之戰(zhàn)；八是公元1673-1680年清滇西塞之戰(zhàn)；九是公元1949年7月中國人民解放軍渡江之戰(zhàn)。在詩歌中，這些戰(zhàn)役也時常被吟詠，成為許多詩人追古抒懷的內容。

“江山如故名尚存，形勢雖強國何在。水流三峽無古今，月照孤城幾興廢。吳蜀英雄空戰(zhàn)爭，晉宋風騷謾悲慨?！蹦纤沃渭摇蹏娙送跏笤谠娭惺惆l(fā)了江山如舊，而英雄逝去、故國不在的感慨，這也成為許多詩人的共同感受。他們來到此地，看到的只有滔滔江水一去不還，正如過去發(fā)生的幾次戰(zhàn)役一樣，雖然慘烈，可是由于時間的推移，到如今，人們只能站在此地獨自憑吊，想象當年戰(zhàn)士們在戰(zhàn)火紛飛中的尸橫遍野，英雄們立下的汗馬功勞，還有朝代的興衰更迭、樓去人空。王春元《荊門山》一詩描述了作為戰(zhàn)略要地的軍事地理情況：“蜀楚交爭地，荊門作鎮(zhèn)雄。象排高岸北，虎據大江東。笏嶂千尋聳，仙橋一線通。將軍營十二，萬古頌元功?！鼻G門山山北有象鼻嘴，山東有虎牙灘，山后有執(zhí)笏山，山左有將軍帽十二碚，荊門山四面交通呼應，山間還有仙人橋相連接，山上筑壘設卡，州境內還建有楚塞樓，派重兵把守，以保衛(wèi)一方百姓之安康、土地之安全。正因為此地是軍事要塞，因此其多次遭受戰(zhàn)火侵擾，而今茂盛密集的草木將過去的一切都覆蓋了，浮橋被毀，城樓不在，給詩人留下的只有追憶和想象。

二、荊門山的情感表達

所謂“詩言志”，詩歌作為文學載體，最終都是為作者傳達思想感情服務的?！叭朔A六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自然神奇的造化讓荊門山成為長江一道壯闊的風景，激發(fā)詩人無數情思，讓他們盡情憑欄揮翰抒情。在收集的荊門山詩歌中，詩人描寫的角度、內容雖然各不相同，但是在情感表達上也有共通之處，直到現在，讀起來也能引起情感共鳴，令人回味無窮、思索萬千。

這些詩人來到此地是基于人生中的各種不同的際遇，雖然有一路游山玩水交游至此的，或者是遠游歸來的游子，但是荊門山在很長一段時間作為一個港灣，更多的是因事務、貶謫等情況途經此地。這里有寥廓的山水風景，有熙熙攘攘、往來不絕的船只，還有英雄戰(zhàn)爭的故事，就算面對相同的一片風景，觸景生情難免也會生出不一樣的感慨。有的詩，表現出的是對大自然孕育出山川險峰的敬畏，看到嶙峋峭壁、雄關怒濤不免會心有余悸，由衷而發(fā)出行路難的感慨。有的人在外漂泊多年，如今終于能夠回到家鄉(xiāng)，看到鄉(xiāng)關恨不得腳下的一葉扁舟能乘風破浪，瞬間到達家邊的渡口。回鄉(xiāng)之人的心情是激動亢奮的，而路經此地的，更多是外鄉(xiāng)的游子。他們或因思念家鄉(xiāng)流露出絲絲愁緒，或壯志凌云期望能有所為立于天地間，或有感于自己懷才不遇年歲漸大卻一事無成，于是寫下一首首懷古詩，借那些英雄的事跡抒發(fā)自己的壯志難酬。有的人歷經塵世滄桑，早已將世間萬物看淡，寵辱不驚只有酒相伴，醉眼蒙朧間看著這山這水，轉瞬就漂流于下一個地點。

“智者樂水，仁者樂山”，荊門、虎牙山一年四季隨季節(jié)變換有著不同的景色，美不勝收。春日里“魚吹浪涌金城影，鳥語林傳鐵甕聲”；夏天登高望遠晚霞是“霞光散紫靄荊門”，腳下是“滾滾江聲萬壑奔”，波濤翻騰壯闊不已；秋天既可以是“日落煙霞晚，夜涼風雨秋”般閑適，也能如“秋風欻吸吹南國，天地慘慘無顏色”般蕭瑟；而到了冬天除了“寒氣逼征裘，灘喧萬壑流。狂風吞渴日，急浪卷孤舟”的寒氣逼人，到了下雪的時候也能有“渡頭輕雨灑寒梅，云際溶溶雪水來”的寧靜。四季的變化承載著詩人的情思，寫山水以寄情，賞山水以品情?！皹匪咧?，樂山者壽”，詩人們在壯闊荊門山中情思泉涌，吟詠出精彩的詩篇。正是有了這些流傳至今的詩篇，讓昔日的楚之西塞除了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雕琢和軍事戰(zhàn)爭的洗禮，更多了歷史文化的積淀，煥發(fā)出新的光彩。

（三峽大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