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偉苠

2018年的第二個周末,農歷已是江南最嚴寒的“三九”了。本想在溫暖的房間內睡個懶覺，恰好在外地工作的兒子昨晚回家了，就照常起床和老母親一起準備早餐和水果。室外氣溫降至零度以下，窗外的小花園和對面的屋頂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霜，在清晨的陽光下邊融化邊泛著耀眼的光芒。

坐在餐桌旁，與兒子從冰冷的天氣聊起，經常往返于京滬線上的我們，自然而然就聊到了最近熱門的“高鐵攔車門”話題。

（一）

新年伊始，一段女子攔高鐵車門,影響高鐵正常運行的視頻在網上熱傳,甚至上了央視新聞。

在視頻中，一名女子站在列車車門處，旁邊的列車工作人員試圖將女子往外拉，但女子一直用手扒住車門把手。工作人員邊拉邊勸她：“這是高鐵車，這么多人都在等。你要么下來，要么就上去！”

該女子始終手拿手機擋在車門處，反復解釋是為了等自己老公從檢票處下來，才不讓高鐵車門關閉，“我老公被攔在檢票口,放他下來我就走?！本驮趦擅ぷ魅藛T把女子拖到列車外，高鐵車門即將關閉時，這女子又用腳擋住，導致車門無法關閉。視頻畫面中還有一個女孩站在旁邊。

在女子拼命攔住車門的同時，旁邊有其他乘客在對她喊話：“你這樣是犯法的！”“你要講規(guī)矩！”但這女子仍頑強地攔在車門處，并指著拍攝者要求刪掉視頻。

這段視頻在網上引發(fā)大量轉發(fā)和評論，不少網友指責這女子不應該不顧公共利益，攔住車門影響列車運行。

這個安徽女教師名叫羅海麗，通過這一段鮮活的視頻火遍全國。與此同時,網上又爆出蘭州一婦女的攔車門車事件，甚至還有一個變態(tài)男士打110要求列車等候！

（二）

這一次，當事人與執(zhí)法人員不僅沒有出現像上海輔警暴摔婦女那樣的惡行，而是極有耐心地勸阻。甚至民警遇到那個打110要求列車等候的荒唐要求和投訴，也足夠耐心。

相比之下，羅海麗們阻攔關閉車門的行為，招來了潮水般的批評。無論如何，攔住車門是不對的，何況還在百般勸阻下，這應該是很基本的公共常識。

盡管從羅海麗攔車門的視頻上看，執(zhí)法者當時的行動確實不夠果斷，甚至顯得婆婆媽媽，但是面對一名女性乘客突如其來的、非暴力狀態(tài)的阻擾,他們的被動應對也并無大的過錯。當然,如果現場處置足夠專業(yè),較快地采取應急措施,迅速把人移開，使列車按時開動,是不會造成大的風險和危害的。

（三）

在網上一邊倒地質疑乘警和列車員執(zhí)法軟弱的背后，我覺得似乎還有一個可能更應該引起重視的現象：那就是基層執(zhí)法困局和基層執(zhí)法人員的畏懼感。

現在的基層執(zhí)法似乎總是走向極端，一方面是摧枯拉朽式的粗暴執(zhí)法，體現在各種強拆驅趕之中；另一面卻是黔驢技窮般的束手無策，正如這個事件所體現的。而恰當地、有理有據地執(zhí)法卻是那么稀缺。

在這個事件里，作為一名乘警，應該知道遇到這種情況，相關法律規(guī)則是什么。根據《行政強制法》，可以將堵門女子強行驅離，然后交由公安部門處理，以保證高鐵的順利運行。但現實中他們沒能果斷地這么做，而是有所顧忌，有所畏懼，以致局面幾乎失控。能夠理解網評中為什么大多是沮喪，因為大家看到的總是該硬的時候不硬，不該硬的時候瞎硬！這也是很多網友和社會普遍困惑和不滿的焦點。

其實，作為基層的執(zhí)行者，對于突發(fā)事件，往往第一個想法首先是領導會不會滿意？會不會給單位的形象帶來負面的影響？會不會影響自己的職業(yè)生涯？這些想法讓他們在執(zhí)法的時候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同時，他們對輿情有著天然的恐懼。他們的執(zhí)法常常受到太多輿論批評。這些輿論壓力，會讓底層執(zhí)法者對公開強制執(zhí)法有畏懼感。就如這個事件里，旁邊就有人拿著手機在拍攝，這肯定會讓乘警有所忌憚，害怕如果強力執(zhí)法，會被傳播到網絡上受到一邊倒的批評。

他們很清楚，執(zhí)法無能可能會被批評，但如果扣上暴力執(zhí)法的帽子，卻可能會丟掉飯碗，這是每一個執(zhí)法者都無法繞過的選擇。

基層執(zhí)法人員面對的局面常常是：如果群眾不理解，就會被謾罵、侮辱，甚至動手，還會投訴上訪；領導和組織上就會責怪其工作不力，就會被追究責任，陷入“上頂高壓線，下踩管理線，左右都是警戒線”的尷尬局面。所以在執(zhí)法過程中，常常出現兩種極端，便不難理解了。

但是我們應該明白，這種畏懼，或者執(zhí)法無能的背后，將會是規(guī)矩的坍塌，最終傷害的是我們每個人，這里沒有受益者。

（四）

轉一段作者為劉根榮的微博文章,《當撒潑的中國乘客遇上美國空姐》,對比一下如何對待規(guī)則，如何才能依乎法理人情。

好不容易，我們通過異常嚴格的安檢登機了。

也許從來沒有經受過類似舉手投降透視、脫鞋、解褲帶、涂白粉造型、幾乎對身體每一寸的拿捏等待遇，不少中國游客都有些不爽，但大多數人都明白入鄉(xiāng)隨俗的道理，特別是到過美國的游客已經習以為常。

坐在我們后兩排一對衣著光鮮的中國年輕夫婦情緒極大，一直不停發(fā)著牢騷。

當美國空姐開始整理行李艙，將他們的包轉個向以便騰出空間可以讓其他乘客擺放行李時，這對夫婦逮到了爆發(fā)的機會。

他們大聲叫嚷起來：“你憑什么動我的東西？為什么要把我的行李橫過來放？”還把手指在空姐臉前不停指戳。

那個美國空姐聽不懂他們說什么，但從這架勢上判斷這兩人一定是對她的工作產生逆反，于是用英語解釋了一番，這是我的工作權利。

有乘客翻譯給他們聽了，沒想到這是火上澆油，他們一面大聲斥責你是欺負中國人，還硬要空姐將行李按原位放好，并賠禮道歉。

不知道這樣的情況在國內是如何處理的，也許，國航、東航、南航的空姐說不定真會給他們道歉。

然而，到美國本土這種事會如何演繹：

美國空姐打開已經關閉的機艙門，一個懂中文的地勤登機與兩人乘客溝通，請他們帶好行李下飛機，你們不下飛機，飛機不能起飛。理由是：空姐因為你們的非禮，情緒已經受到影響，只要看到你們就無法為其他乘客正常服務與工作；再則，因為你們的反常行為容易造成飛行中的不安全因素。

那個女乘客怎么受得了，大叫起來：“這不可能！就是打死我也不下飛機！”

這時，機艙走廊上已經站上荷槍實彈的美國警察，架勢有點可怕，原先在一旁幫腔那些游客都不出聲了。

“你們已經違反了美國國家安全條例，必須下飛機接受進一步審查，如果不配合，我們將依法采取強制手段?！?/p>

“我向她賠禮道歉好吧？”女乘客見陣開始求饒了，但已經來不及了。

鬧事的兩人帶好行李，在警察的護送下走出艙門……

坐在我后一排的女士在上海美領館工作，她告訴我們：“他們的航程依法被取消，已經不存在改簽機會，處理結束只能自己再買機票回國，其間的一切費用都自理。而且，關島到上海的直達航班明天就取消了，回上海必須先到馬尼拉再轉機到上海。這種有關安全和人權的事件美國非常敏感，輕則罰款重則拘留。今后還會在美國出入境處留下污點，有可能成為不受歡迎的人?！?/p>

我們的飛機安全抵達上海，雖然延誤了45分鐘，但這一堂課可以讓整架飛機的乘客清醒許多，更是成長許多。

（五）

我們常常同情弱者，有時甚至不分青紅皂白。這種人性的弱點長期以來助長了人們對規(guī)則的漠視。有些人還把自己的私利當應該，動不動就對別人呵斥指責，甚至將自己應承擔的責任、遵守的規(guī)則遷怒于別人，這種人應該讓他們付出代價，正如上面轉的微博中那對自以為是的夫婦。

我們都痛恨規(guī)則的破壞者，尤其是只顧一己之私不顧幾百人安危的行為。可只對這種人講規(guī)則意識是遠遠不夠的，因為他們的自私與無知對規(guī)則意識常常是免疫的。所以，面對這樣的一類人，就需要執(zhí)法者們根據法律和規(guī)則做果斷而公正的處置。

所以，這里的規(guī)則意識，更多的是要求公職人員的。如果整個行政系統(tǒng)都能夠以法律和規(guī)則行事，不以維護自身利益和形象為行動的目的，在他們心里只有一個客觀的標準：就是法律規(guī)則，而不是領導的臉色和公眾的情緒。那么規(guī)則意識必將慢慢滲透到社會的每個角落，給整個社會帶來安全感。這樣，基層的執(zhí)法困境和執(zhí)法恐慌也就迎刃而解了。

而作為一個普通的公民，我們能做的就是，如果執(zhí)法人員的行為是有法律規(guī)則和依據的，我們就應該選擇支持。我們更應該檢視他們在執(zhí)行過程中是否依法行事了，是否符合規(guī)則，而不是單純地情緒對抗。輿論暴力的風浪很容易被情緒掀起來，但風暴之后的后果可能對誰都沒有好處。一方不原諒不信任，另一方不知所措亂行動,最終只能是兩敗俱傷。

作為一個普通的公民，我們的安全感來自于全社會對規(guī)則的堅守；而全社會對規(guī)則的堅守,源于公權力對規(guī)則的敬畏、遵從和堅定地執(zhí)行。

公正的執(zhí)行過程中，必然會有陣痛，但受益的終將是整個社會和每一個人。

窗外的陽光更加明媚了,墻邊的一墩竹子在陽光下更顯蔥蘢。一頓早餐變成了我們父子倆對規(guī)則和社會眾生相的討論，有點寬泛，也略顯沉悶。但是我們都覺得值得討論。話題中的他們被怎樣處罰值得關注，而更值得關注的是大家站在更高的制高點，來審視這起事件的緣起與解決。

圍觀高鐵攔車門事件，是一場自發(fā)的網絡社會運動。我想,重要的不是網民說了什么，而是我不僅看到了大家都有說話的自由，而且大多數人都站在了規(guī)則的一邊。這是令人欣喜和倍受鼓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