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愛艷
(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北京 100875)
藝術博物館其中一個重任是判別哪類美術文物值得保存和收藏,然后通過不同的方式演繹藏品,以配合研究、展覽和教育等目的。費曼提頓(Freeman Tilden)認為:“演繹是一項教育活動。僅僅如實客觀地介紹文物其實并不足夠,需要通過親身體驗及借助各種說明媒介去深入發(fā)掘作品的涵義和關系”[1]。透過出色的演繹,博物館可以充分發(fā)揮其文物藏家的本色,每一件藝術作品自身的價值也因此能吸引人們觀看和欣賞。傳統(tǒng)的博物館學基于文物的收藏和展示,在完成第二個角色方面注重呈現藝術作品本身的珍貴性,成為一個如同殿堂般的場所,使得觀眾自然地帶著敬仰的心情去觀看。
展覽觀看的傳統(tǒng)方式離不開對展覽歷史的研究。1675年12月19日,意大利羅馬教區(qū)主教德喬·阿佐利諾(Decio Azzolino)發(fā)起紀念圣徒薩爾瓦多的圣薩爾瓦多美術展覽。展覽細節(jié)的要求與布置呈現在這個最早的展覽中,除了作品作為觀看的主要內容,展覽空間的呈現與設計也作為觀看的一部分。同時,作品獨立性觀看也是籌備這個展覽過程中的重要部分。此次展覽作品的來源基本是貴族收藏品,所以展覽對于這些貴族也是一次炫耀藝術財富的機會,有的貴族便會對所藏藝術品提出特別展示要求。布置展覽的相關人員為了滿足貴族的展示條件,不得不將個別作品展示到教堂的前廊。因此,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展覽的展示方式,也給觀看提供了獨立的觀看與思考空間。拓展新的展覽區(qū)域,從而拓寬了觀看作品的位置與角度。
一直到18世紀后期,這個時期的展覽開始呈現出新特點,在法國巴黎舉辦美術展覽逐漸成為公共領域的一大盛事,1778年策展人布朗切利(Mammes-Claude Pahin de La Blancherie)組織了“友誼沙龍”并成為“科學和藝術交往的代理”。布朗切利于第二年創(chuàng)立《共和文藝新聞》周刊,通過雜志探討藝術、文字、科學、音樂等領域的成果,將展覽和雜志宣傳結合在一起,通過展覽上升到學術研究,讓觀眾看到的不僅僅是美術作品,而是觀看作品里的圖像意義,觀看沙龍討論里的各種先鋒思想,觀看雜志中多種跨領域的實驗研究,把展覽以多種觀看的方式呈現給世人。博物館展,沙龍討論,雜志出版這種方式一直在持續(xù),19世紀法國大革命到20世紀初一直在持續(xù)這種展覽方式,展覽強調的是如何“展”,作品和展示空間相對具有獨立性。進入21世紀,科技的發(fā)展,新媒體的產生,很大程度上改變了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方式與展覽模式,作品與展示方式的關系越來越緊密,系統(tǒng)的展示與觀看具有了更為重要的意義。但是,博物館發(fā)展到現在,隨著當代藝術的興起,美術館的作用開始產生,當代美術館擴展著博物館的角色,使得二者具有了以下角色與身份。
博物館由于藏品越來越豐富,所以這些藏品發(fā)揮教育的作用越加重要,這逐漸成為當代藝術博物館發(fā)展的顯著特征。大約從20世紀40年代以來,由一些西方國家的博物館和美術館率先針對其展示功能開始革新性的系列探索,并逐漸將注意力轉移到當代藝術上來,通過選擇、展示具有前衛(wèi)探索精神的當代藝術作品,作為早期藝術的陳列場的博物館便轉變成了當代藝術的實驗空間和孵化器。政治、經濟、文化等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讓21世紀不斷發(fā)展的博物館與19世紀世界博物館的發(fā)端時期相比有明顯的差異。長期以來,在博物館發(fā)展中形成的眾多復雜關系里面,博物館與公眾的關系一直成為展示與觀看問題的核心。博物館及其公眾理論研究成果和實踐方法便應運而生。博物館與公眾關系問題成為熱點,在任何世界性、地區(qū)性博物館文化研討中都是如此。在當今更是如此,勿庸諱言,針對公眾觀看、公眾態(tài)度、公眾責任的再認識,博物館、美術館學研究者、決策者、管理者,都應該重視觀展協(xié)調和改善這些關系的理論研究和實踐探討。
博物館在當代社會中的一個重要使命,就是在結構轉型的當代語境里,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公共性??v觀博物館發(fā)展的歷史,就可看到,從17世紀到18世紀,西方上層社會的皇室貴族和教會所收藏藝術品逐漸從私人展示向公眾開放,這便形成了美術館最初的起源。從18世紀伊始,西方哲學的發(fā)展促成的平等主義加上民主思潮和啟蒙運動,導致了法國大革命,而盧浮宮的開放便在這個期間實現。在西方博物館發(fā)展的早期歷史之中,博物館在某種意味上可以說是具有神圣意味的美術殿堂。但是,從教化到教育的變化,凸現博物館在當代公共文化生活中的形象轉變,其落腳點便在教育功能和知識傳播功能方面。象征著國家文化成就的博物館通過藝術的呈現與觀看,在人民中潛移默化地促成民族精神價值的象征系統(tǒng)的形成。
1880年,美國學者詹金斯(Jenkins)在著作《博物館之功能》一書中明確指出:“博物館應成為普通人的教育場所。1906年美國博物館協(xié)會成立時就宣言“博物館應成為民眾的大學”[2]。確定了博物館教育是西方知識傳播和美育的重要方式之一。美國博物館協(xié)會1990年將“教育”與“為公眾服務”并列為博物館的核心要素。美國博物館協(xié)會的首席執(zhí)行官小愛德華·埃博(E.H.Able)認為:“博物館第一重要的是教育,事實上教育已經成為博物館服務的基石。”[3]
博物館如此,紛紛而起的收藏展示當代藝術的畫廊和美術館也是如此。當代藝術的重要展館,美國紐約現代藝術館(MOMA)PS1館在2015年公開發(fā)布,該藝術館將會對紐約五個大區(qū)市免費開放。新政策得到了安娜·瑪麗亞和史蒂芬·凱倫基金會(Anna-Maria and Stephen Kellen Foundation)的資助。很顯然,這是現代藝術館向觀眾表明的一種姿態(tài)。在2015年,英國泰特現代美術館宣布:去年有570萬人次參觀了泰特現代美術館,總參觀人數高達790萬人次,顯示出藝術館對觀眾有巨大的吸引力。
所以,如何更好地履行教育的職責,吸引和服務觀眾,形成一種新博物館與觀眾關系,已成為所有世界藝術博物館面臨的問題之一。筆者注意到近些年來,有很多博物館和美術館積極應對,正在制訂有效的吸引觀眾策略,究其動因,很顯然,其中之一與普遍的社會民主和人文主義思潮的推動緊密關聯,第二則是市場競爭促使經費短缺的博物館不得不深入開發(fā),以一系列新的觀展活動活躍其作用,證明其價值。與更廣泛的觀眾打交道,已形成了博物館和美術館經營層其管理政策的重要組成部分。類似的現象也在中國出現。但是在國內,國家級博物館仍是更多的把注意力放在陳列技術的改進上,尚未能以更積極的姿態(tài)和理念制定措施,解決其博物館定位和公眾關系問題。
博物館一向非常重視研究,因為有詳細而深入的研究才可以支持高水準的展覽。這一點也是傳統(tǒng)博物館角色的缺失,傳統(tǒng)博物館側重于作品的收藏、整理和史料研究,缺乏對作品本身的學術內涵和文化比較研究,更缺乏從其他領域介入的學術研究,當美術學轉為藝術圖像學甚至是視覺文化學的時候,藝術品的研究就有可能成為社會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并且,美術館和博物館就有可能從學術的角度延伸到藝術作品的展示與觀看。在當代,即使是對已蓋棺論定的藝術家和作品,出于學術思考的目的所進行的策展,也給觀眾帶來更為開闊的思考和視角,例如以收藏印象派繪畫著名的奧賽博物館,曾經做過一個《米勒與凡高》的學術展,因為凡高在阿爾居留的時候,在冬天無法外出寫生,常常就臨摹巴比松畫家米勒的繪畫,展覽通過比較,讓觀眾看到了先后兩個藝術家,有著類似的人性情懷,以及潛在的脈絡聯系。中央美院教授周至禹先生在其著作《豐盈與永恒》一書中專門在描寫參觀奧賽博物館時對此展覽進行了描述。
2015年,正值凡高逝世125周年,荷蘭阿姆斯特丹凡高博物館策劃了一場《蒙克:凡高》的大展,愛德華·蒙克和文森特·凡高兩位藝術巨匠的作品在這次大展中同場展出。2015年9月25日,這個展覽同時在巴黎奧賽博物館開幕,這是繼將米勒與凡高進行學術比照之后的另一個對兩位藝術家進行深度探究的展覽。他們具有鮮明的表現主義傾向,這形成他們畢生作品和藝術理想的展覽主線。同時,他們從另一種視角提供給觀眾一種比較的審視,讓人們看到兩位藝術家的相似及不同之處。但這種學術比較式的藝術大展則相對較少。這次展覽不單是呈現作品,更多的是讓我們去思考他倆共同的內心世界,讓觀眾看到他們的創(chuàng)作不僅僅是一幅畫,而是每張畫所傾注的情感,并比較兩種情感的相似與差異,由此加深了對兩位藝術家獨特個性表達的細微體會。類似的學術展覽,需要有對藝術史和對藝術家系統(tǒng)了解的專家進行策劃,方能夠超越表象,提供另外一種觀看線索和視角,讓觀眾發(fā)現藝術河流之下潛流。
以研究為依托的策展實踐,從當代意義上講,對于策展人而言乃是將展覽作為一種創(chuàng)作媒介的學術探索。國內的教育也開始對此重視起來。比如英國泰特現代美術館和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于2015年11月聯合舉辦了系列講座,乃是美術館專業(yè)領域的系列對話。主題之一便是當代美術館的社會角色,中國和英國一些藝術機構從業(yè)者以及藝術教育的專業(yè)人士,一起探討美術館實踐在中英兩國社會環(huán)境里的進化生態(tài),三場研討會形成了三個關鍵主題:美術館的社會角色;研究在藏品建設、項目開發(fā)中扮演的角色;藝術家和公眾的角色。中央美院作為最高美術學府,其美術館也扮演著重要的學術角色,因此加強展覽觀看的學術研究十分必要。
作為社會公私文化機構,博物館和美術館不僅有責任為大眾提供各類有趣的教育及推廣活動,培養(yǎng)市民對社會變遷及藝術文化的興趣和認識。為了適應時代的要求,現今的博物館、美術館已不再以藏品展覽為本位,而改以服務觀眾為目標。讓美術館和博物館成為市民活動的中心,讓觀看展覽成為其日常生活的一個部分。即使是號稱做“有態(tài)度的美術館”的紅磚美術館也會精心營造一種輕松的氣氛。例如《蛇杖II—黃永砅國際巡回展》,這是一個學術性很強的展覽,現場實際上更像是市民帶著孩子游玩的場所,作為美術館參觀體驗和建筑結構的延伸,取自中式園林景觀概念而進行設計建造的公共休閑空間山水庭院也是特色之一。而黃永砅先生的各種割去頭顱的動物雕塑引起孩子們極大的興趣,紛紛合照。在倫敦泰特現代美術館的渦輪大廳舉行的藝術家卡斯特·奧萊(Carsten Holler)的《試驗場》,作品以螺旋管狀滑梯充斥渦輪大廳,滑梯延伸至下層大廳,參觀的人們充滿興趣地排隊等待,想要嘗試一下滑下來的感覺。而藝術家會告訴人們,這種迅速的滑落會讓你有種類似跳下懸崖的感受。這使得觀眾可以痛快地釋放童真并且?guī)碜杂蓺g快。當作品兼容了游樂器具,藝術的形式就發(fā)生了變化,藝術家也因此做到了極致的發(fā)揮,互動和體驗在此變成了日益時尚的藝術概念。
有鑒及此,美術館和博物館將會在輕松舒適的觀看空間方面深入研究,盡量滿足觀眾和服務對象的需求、重視他們的反應,修訂其藏品范圍、展覽內容、研究區(qū)域和宣傳策略等,就此公開咨詢,收集公眾的意見,研究如何觀看的問題,并延伸設計觀看。這一點,是傳統(tǒng)博物館的缺失所在,而之所以成為當代的重要問題,同樣是由背后的社會文化發(fā)展導致的。根據鳳凰藝術報道:荷蘭國家博物館獲得2015年“歐洲年度博物館”獎項。這個關于博物館的獎項創(chuàng)立于1977年,每年評選一次。筆者注意到此次獲獎評語特別指出了博物館吸引觀眾的有效措施:“改建后的荷蘭國家博物館為觀眾提供了多語言導覽,并在展廳內設置了許多構思巧妙、具有啟發(fā)性的設施,博物館一流的網站也滿足了線上觀眾的訪問需求?!边@座博物館為公眾提供了豐富的參觀體驗,并為各年齡層的觀者提供了豐富的外延活動。由此可見,博物館和美術館的功能在當代發(fā)生了非常大的變化,博物館的觀看傳統(tǒng)徹底被顛覆。
博物館是“現代”與“過去”共同的產物,是一個復雜的機構,要將過去的藏品呈現于現代的時空之下,就需要做適當演繹。傳統(tǒng)上,博物館被視為所有知識的權威,因此,博物館展示設計一般遵循一種中性價值觀來探索和發(fā)掘對象的價值。人們常質疑博物館展示的客觀中性與真實呈現,這更加凸顯出傳統(tǒng)博物館展示中的中立性問題的重要。但是,在當代這種情景發(fā)生了變化,中立顯得不再重要,博物館展示很容易受到其所處的社會架構與政治的本質影響。有學術態(tài)度的積極演繹多了起來,這種演繹形成了一種當代性特點,使得傳統(tǒng)藝術的呈現特別具有學術價值,而不再是作品本身。
參考文獻:
[1]MaryBomar,FreemanTilden,R.Bruce Craig. Interpreting Our Heritage[M].The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1988.
[2][3]王宏甲.張騫與中國近代第一城[J].文化月刊,200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