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敏
還記得四年前暑假結束,我?guī)е鴿M心的歡喜與躊躇踏上了工作崗位。那時的我總以為只要把自己做好,還怕教不好學生嗎?我單純而幼稚地認為,小學的那點知識對我來說是“小菜一碟”。但很快我就發(fā)現這種想法是多么不切實際。
小步是班上很優(yōu)秀的學生,剛接下這個班的時候,他是最先進入我視線的孩子。高高的個子、直直的腰板托著一個聰明的小腦袋。盡管坐在最后一排,你也能感受到他上課時專注的狀態(tài),甚至能看到他眼鏡下面那炯炯有神的眼睛。起初,我認為他很喜歡上我的數學課,因為在課堂中,每當我提問時,他總是高高舉起右手回應,令剛走上教師崗位的我感動不已。但是漸漸地,我發(fā)現他在課堂上的積極狀態(tài)有所下降,平時也是漫不經心地做事。我想這個孩子肯定是對自己放松了,對自己的要求也越來越不嚴格,是不是到了高年級心散了呢?我決定要好好找他談談,或許還要跟他爸媽也談談,把他這不好學的狀態(tài)壓下去。
恰逢一次他上學遲到了,我心想:借他這一錯誤,我要好好跟他談談。
我把他叫到面前,開門見山地問:“今天怎么遲到了?”他不假思索,立刻大聲說到:“今天公交來遲了!”說完他又把目光移向別處去了,仿佛在說:談話結束了??此呛翢o顧忌的表情,我心里的小火苗開始燒起來了,正準備排山倒海壓過去的時候,我遲疑了。他的樣子像及了曾經的自己,有些自命不凡,有些清高,不肯輕易認錯。對于這樣的孩子硬碰硬是不會有效果的,即使他暫時被打壓下去了,也不會從內心真正地理解老師的用意。我定了定神,說到:“嗯,公交晚點也是有的,這個謝老師能理解,不怪你,但是以后出現這種情況,你要自己主動來跟老師講清楚原因好嗎?”他有些詫異地看看我,臉上僵持的表情緩和了許多。這個小小的平等的對話讓他高昂的頭低了下去。我暗自想著:他還是挺懂事的。于是我打算接著談談他近來的學習狀態(tài)不佳的問題。
我接著問:“最近老師發(fā)現你上課不是很積極,班級的事務也不是很上心,課后還常常跟其他同學打鬧。怎么回事呢?是不是學習熱情越來越低了呢?”
他直截了當地回答:“不是?!?/p>
“那是什么原因呢?”
“是不是最近學習壓力比較大呢?”
“不是?!?/p>
“那是什么原因呢?”
“作為班上的班長,應該帶動整個班級努力向前是不是”
“嗯?!?/p>
……
然后就是尷尬地沉默……
談到這里,我不僅對他失望,也對自己失望。我真是個失敗的交流者。我嘆了口氣,更堅定了自己不適合做教師的想法。我看看時間,要上課了。我想不能就這樣輕易放棄,結束這場談話,盡管他的樣子依舊冷冰冰,他的心門也依舊緊閉。我重新看著他:“這樣,老師知道你可能有自己的想法,也不太愿意直接說出來,那你回去把你想對老師說的話寫下來,這不是反思,只是交流。只要你愿意,老師會和你一起討論討論你學習或者生活上的疑慮好不好?”
“嗯,好!”
就這樣,這次短暫的談話結束了。這一整天我都沒能靜下心來,反復想著我們談話的過程和他那倔強傲氣的表情。
第二天一早,他便來交了他的“反思”,打開來一看,滿滿當當寫了兩頁,寫得密密麻麻、整整齊齊。還沒看內容,我就已經有些動容了。他說:“老師,上課不是我不想舉手,可是每次我舉手您總是不叫我,我知道您是想給其他學生一些機會,但有時我也想表現自己,可是發(fā)現根本沒有機會。老師,您教我們已經一段時間了,可是您還是對我們一無所知,您不了解我們。比如班上有些女生平時看起來文文靜靜的,也很認真,但其實她們常常欺負班上的男生,比如班上有些同桌之間矛盾已經很深了,可是您都沒發(fā)現。還有一些班級規(guī)定和懲罰規(guī)定都是您定的,我們都沒法完全按您的要求執(zhí)行,然后接受懲罰也是被動的。我希望一些獎懲辦法可以由我們自己來訂,那樣我們犯錯受懲罰也會是心甘情愿的,不會有任何怨言,相信班級會管理得更好......”最后他還附上自己設計的班級座位表,并告訴我這是他征求了班級大多數學生的意見后形成的。
他的這段話刺痛了我的內心,我已經不記得我是怎樣讀完了他的這些話,但我還依稀記得那時我差點委屈得想落淚。教師這一職業(yè)并沒有之前想得那么輕松,如果要做一名合格的教師就已經更不容易了。我仔細回憶他說的點點滴滴,仔細回憶我作為班主任的每一次批評和懲罰,仔細回憶上課時我和孩子們的表現。確實,我低估了他們,高估了自己。原來孩子們都有自己的想法,他們甚至比教師還看得透徹。
我靜下心來,把小步的“反思”又重新讀了一遍,這一次我平靜了許多,甚至讀完后我莫名地有些欣喜。原本,我總是沒法理解為什么我的批評教育總是不見成效,為什么我反復強調的事他們總是記不住,而我從未真正進入過他們的內心世界?,F在想來,一味地說教是不合適的,他們更需要我們真正的關心和理解。班集體應該是屬于孩子們自己,為什么不將管理班級的重任交給他們呢?我立刻找到小步,起初他似乎是做好了被我批評的準備來到辦公室的,表情嚴肅。我微笑著,帶著有點激動的語氣說:“我覺得你的一些建議真的不錯,把你的想法具體和老師說說?!?/p>
那天我們像朋友一樣交流管理班級的辦法,隨著談話的深入,我感受到他慢慢卸下了防備。盡管他的一些想法還是幼稚和不完善的,但是我能看出他對班集體的關心和他骨子里的沖勁。我想這種感覺真好,原來可以這樣地信任孩子們。那天談話后,我還找了班上的其他班委聽取建議,談話后,我發(fā)現了許多他們從來沒有表現出來的我不知道的一面。之后但凡有時間,我總是愛找他們談談,有時候不是談學習,不是談班級,而就是談談他們平時在家的生活,課余時間的安排,和爸爸媽媽的關系等等。就這樣一個月后,我再看著他們的時候,便能從他們的一個微笑或者一個眼神中讀懂他們的內心了。
教學可真不是單純地教書!過去的我關上了自己和孩子之間的門,門外的我愁苦不解,門內的孩子不愿意表露心聲。而恰恰是一個學生的信給我打開了這扇門。從小步的信中,我還明白了一個道理,教師不要把自己的想法藏在心里,當你想讓孩子們做一件事時,告訴他們這件事對他們的意義。當你不同意他們做的事時,讓他們自己說說這件事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新的班會課,我嘗試著把自己的疑惑說給他們聽,把自己的經歷說給他們聽,把我認為好的想法好在哪有條有理地說出來。他們聽得很認真,很入神,他們讀出了我對他們的關心,讀出了我話語中的語重心長。
教學的路漫長悠遠。不管學生是參天大樹,還是田間小草,他們有得到陽光雨露的權利。傾聽他們的心聲,也把自己的苦衷向他們傾訴。這樣,收獲的不僅僅是一份職業(yè)帶來的成長,也是一種對生活的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