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睿

摘要：自20世紀六十年代以來，西方學界掀起了遲來已久的研究凱特·肖邦及其作品的熱潮，重新定位并給予肖邦在美國文學史上的經典地位。本文旨在通過分析該書中女主人公艾德娜的自主意識的復蘇和覺醒，揭示一個處于世紀之交“新女性”的內心世界。此外，通過分析19世紀末美國社會“新女性”群體出現(xiàn)的社會歷史環(huán)境以及其對《覺醒》中艾德娜這一“新女性”文學形象的影響，從歷史和社會的角度闡釋肖邦在《覺醒》中塑造的孤獨的“新女性”形象。

關鍵詞：凱特·肖邦;《覺醒》;孤獨;新女性

凱特·肖邦的《覺醒》在1899年初版后立即遭到評論家和社會的批判狂潮。小說中女主角“艾德娜的覺醒直接觸犯了19世紀美國婦女行為準則和規(guī)范”震驚了當時的評論界。鋪天蓋地的評論指責《覺醒》是一本“病態(tài)的”、“粗俗不堪的”、“污穢下流的”小說。飽受爭議的《覺醒》在美國民眾反對越戰(zhàn)和轟轟烈烈的第二次婦女解放運動的浪潮中開始再次被關注和熱捧。自此，西方學界掀起了遲來已久的研究凱特·肖邦和她的作品的熱潮，重新定位并給予其在美國文學史上的經典地位。

“新女性”這一名稱首次出現(xiàn)在1894年的《北美評論》（North American Review）上薩拉·格蘭德（Sarah Grand）和奎德（quida）的一次對話中。19世紀末美國文壇上活躍著大批具有強烈女性意識的女性作家。她們摒棄了19世紀中葉第一批女性作家所塑造的扮演好社會規(guī)定的“屋子里的天使”的角色同時又渴望著自主獨立的女性形象，樹立了想與傳統(tǒng)決裂、勇于言說、大膽追求獨立的“新女性”形象。這個時期的新女性小說的主角往往是女性藝術家、作家和知識分子，她們是“反叛的繆斯，在反抗社會禁錮的同時尋找著屬于新女性自己的語言”。

肖邦筆下的艾德娜有著和男人一樣的卓異天賦卻處處受到社會的歧視和壓制，被迫置身于只能為人妻、為人母的傳統(tǒng)女性生活模式，阻礙了她成為獨立的個體。沒有經濟的獨立，艾德娜永遠也不可能邁出家門。在回到新奧爾良后，艾德娜開始試圖創(chuàng)造一種新型的獨立生活方式。她把家務交給仆人去打理，取消星期二的傳統(tǒng)會客日，開始認真地繪畫，努力想成為一個擁有“勇于挑戰(zhàn)，永不屈服的勇敢靈魂”的藝術家。艾德娜實現(xiàn)自我的重要途徑就是繪畫。在繪畫中她用自己的眼睛觀察周圍的世界，她的畫“越來越有個性”，自由的思想不再受任何人的擺布。邁向獨立更為決定性的是艾德娜有了賣畫所獲得的獨立的經濟來源。艾德娜手中的筆成為她謀生的手段，讓她不再受困于伺候丈夫、照顧兒女的家庭婦女角色。繪畫讓艾德娜沖破了長期以來家庭的羈絆，工作開闊了她的視野，給予嶄新的獨立意識。艾德娜用售賣自己繪畫作品的這筆收入、父母留給她的一些錢和在賽馬會上贏得的一大筆錢租借了一個小房子。并且，很快獨自搬進離丈夫家只有“兩步遠”的一棟只有四個房間的小房子。這間被艾德娜稱為的“鴿子窩”狹小屋子為她帶來了一種“獨立、自由的感覺”。一個自己的屋子，是思想的獨立，靈魂的自由。這個屬于自己的房間是艾德娜經濟獨立和精神自由的神圣之地，是她“下定決心除了自己永遠不再屬于其他任何人”的自我意識覺醒的象征。在這里她發(fā)出了“‘新女性經濟和性獨立宣言”（Heilmann 87）：“我不再是龐先生任意處置的財產，我有我自己的選擇。”生活在19世紀末的艾德娜的生活軌跡背離了父權社會的傳統(tǒng)模式，她的主體意識的覺醒和情欲意識的覺醒超越了女性作為女兒、妻子和母親的傳統(tǒng)角色。肖邦創(chuàng)造出的新女性形象掙脫環(huán)境的藩籬，試圖改變自己的命運，勇敢爭取著精神、身體甚至是經濟上的獨立和平等。

《覺醒》中的艾德娜和19世紀末其他“新女性”小說中獨立、勇敢、反叛傳統(tǒng)的女主角有著同樣的特質，她們質疑和摒棄舊的標準，試圖定義在改變了的社會文化環(huán)境里實現(xiàn)新的個人抱負更為恰當?shù)姆绞胶陀^念。美國文壇“新女性”形象的出現(xiàn)與美國經濟迅猛發(fā)展和社會變更影響的“新女性”人群涌現(xiàn)有著密切的關系。

19世紀初期，美國開始了第一次工業(yè)革命。工業(yè)革命的推動和資本主義社會經濟的迅猛發(fā)展使得單一的家庭經營經濟擴大到集體經營經濟。男性在各個領域征服世界，而女性的選擇只有一種：被禁錮于家庭領域之中。她們很少有機會體驗到專屬于男性的經濟和政治生活?！熬S多利亞時期社會性別分工明確，婦女的位置在家庭。她們的主要職責是家務勞動、養(yǎng)兒育女、照顧丈夫和參加教堂的慈善活動?！保ㄖ芾蚱?41）在這個時期，婦女，尤其是中產階級白人婦女被禁錮于家庭之中，扮演著社會所規(guī)定的女兒、妻子和母親的角色，在經濟上依賴男性，個性發(fā)展受到社會和家庭無形枷鎖的羈絆。內戰(zhàn)中，許多不接受婦女的領域由于戰(zhàn)爭原因向她們開放了，“為數(shù)可觀的婦女成為政府女職員”?！靶鹿S”要求較為復雜技術的工作也“吸收了婦女”（裔昭印 370）。隨著戰(zhàn)爭的結束以及工業(yè)化和城市化的沖擊，現(xiàn)代化的技術讓更多的婦女慢慢從家庭中解放出來?！俺鞘蟹招袠I(yè)的建立與發(fā)展、食品和服裝產業(yè)的商品化、縫紉機和洗衣機的面世在相當程度上把中產階級婦女從瑣碎的家庭勞務中解放出來，賦予她們更多的自由”（金莉4）。同時，高等學府大門向女性敞開，高等教育的機會“為一些婦女，特別是有知識有思想的婦女投入社會活動奠定了基礎”。這個時期的婦女比她們的前輩們更加容易走出家庭，走進社會，并前所未有的闖入歷來由男性所占領的領域。同時，從家庭中日益解放出來的中產階級婦女的身影出現(xiàn)在“體育運動、學術研究、俱樂部、社會福利、禁酒運動、女權運動和促進和平運動中”（裔昭印 370））。中產階級婦女的團體對這些領域的參與和關注促進了后來發(fā)生的美國第一次婦女運動。到了19世紀90年代，美國婦女參政協(xié)會和全國婦女參政協(xié)會合并成美國全國婦女參政協(xié)標志著“美國女性的參政運動取得了重要階段性勝利”（金莉 2）。至此，美國婦女爭取自身解放的斗爭達到高潮。19世紀末的美國婦女運動讓女性作家群體第二次得以繁榮。

由此可見，19世紀美國經濟的迅猛發(fā)展促使社會發(fā)生巨大變更，推動了婦女地位和角色的變化，為婦女創(chuàng)造了參與社會發(fā)展的大環(huán)境，使她們逐漸走出狹小的家庭空間，自我意識不斷覺醒。社會和文學舞臺上應運而生敢于具有獨立人格、勇于挑戰(zhàn)傳統(tǒng)文化禁忌、追求獨立自由的世紀之交“新女性”群體。社會“新女性”和文學“新女性”相互影響和相互促進為肖邦的《覺醒》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特殊的社會和文化環(huán)境。如前文所述，肖邦塑造的艾德娜這一女性角色就體現(xiàn)了作者對當時美國社會和世紀末其他女性作品中的“新女性”形象的認同。

對于肖邦，著名評論家肖沃爾特認為她有別于世紀末社會中出現(xiàn)的“新女性”，她筆下的艾德娜也與其他文學作品中“新女性”形象有所不同。肖沃爾特認為“肖邦雖然認同‘新女性，但她并不是社會活動家，也從未參加過女權運動或屬于任何女性文學團體?！贝送?，肖邦的《覺醒》“摒棄了傳統(tǒng)女性的寫作模式，拒絕了家庭領域以及女性姐妹情誼的文化?！毙≌f在內容上挑戰(zhàn)女性傳統(tǒng)清教信仰，從始至終描寫了女性對于性和個人解放的強烈愿望，真實描述了女性的內心世界、性意識、“和男性具有同樣的性需要”（Heilmann 91），以及通過肉體的覺醒而帶來的自我意識?！芭詫π詯鄣男枨筮`背了維多利亞時期理想女性范式的一條根本準則，即女人不應該像男人一樣有強烈的性欲，更不應該主動的對性提出要求?！备鼮榇竽懙氖?，艾德娜通過自己羅伯特和阿羅賓兩段婚外戀情中，體悟到在愛情和性滿足是可以分開的。艾德娜情欲意識的覺醒讓她獲得了新的體驗，“愛情與性欲不一定要體現(xiàn)在同一欲望對象上”（Heilmann 90）艾德娜對愛情和性的自覺讓她比起其他同時期女性作品中“新女性”形象更令人震撼，更“具有革命性”?！队X醒》有著其他小說無法企及的高超的文學價值和藝術造詣，它“走在那個時代的前面”。正如肖沃爾特所肯定的，“《覺醒》作為第一部由美國婦女所寫并在藝術方面獲得成功的小說，在美國女性文學傳統(tǒng)方面，它標志著一個意義重大的新時期的開端?！蓖瑫r，她還認為“小說的主題和風格都有新的突破，在描寫女性渴望性和個人解放，肖邦大膽超越了前人的作品?！?/p>

此外，小說結尾處逐漸獲得自我意識和自由的艾德娜的自殺表面似乎是一個悲劇，但卻同樣具有令人欣喜的革命性意義。面對不容的社會，逃離的家庭和決絕的情人與新女性對自由的渴望以及覺醒之間的矛盾，艾德娜最終義無反顧地游向大海深處。她的結局在小說中似乎早已預示，“想要飛越傳統(tǒng)和偏見的小鳥必須有強壯的翅膀，小東西滿身傷痕、筋疲力盡掉落地面真是悲慘的景象”。獲得新生、歷經千辛萬苦、付出高昂代價才獲得獨立的艾德娜無法面對的兩難境地：是重回被奴役的傳統(tǒng)女性命運還是帶著絕望繼續(xù)掙脫著追求自我的未來。艾德娜最后選擇的是一條孤獨的道路。似乎“悲劇性”的自殺不是消極的挫敗，不是倒退，是在當時社會下想要追求高于生命的信念的一種決絕的表達方式。她選擇在大海的擁抱下“遨游于孤獨的深淵中”不是一種失敗，而是一種勝利，是借此擺脫受制于社會的行為模式，尋求心理渴望的自由境界。艾德娜的自殺是覺醒的終極意義，那就是寧可覺醒后發(fā)現(xiàn)不能兩全，也不愿再渾渾噩噩、受人擺布的生活下去?！队X醒》通過描寫艾德娜如何擺脫傳統(tǒng)婦女角色、逐漸覺醒、最終勝利般地擁抱孤獨，引發(fā)我們對個人和自我以及個人和社會之間關系的重新思考。艾德娜，一個孤獨的新女性，她義無反顧的最后抉擇向世人宣示了：死亡不是結束，而是另一段旅程的開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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