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 畏

去年10月5日，早晨剛準備進手術室，就收到護士發(fā)來的短信，原來是我的一位病人在當?shù)貓蠹埳系挠嚫?。家屬在訃告文中介紹了患者的生平，在結尾處還特別致謝了作為他的眼科醫(yī)生的我，感謝我這幾年來對他的悉心治療，使他在生命的最后幾年還能看得見。對于瑞奇（化名）的離世，我并不感到詫異，他已是88歲的高齡，而且患有擴散性的前列腺癌。但看到發(fā)來的短信，我還是吃了一驚，因為就在昨天晚上我還想起瑞奇，意識到他已有三個月沒來隨訪，而定期隨訪對于他的眼病非常重要。我還準備手術結束后讓護士打電話詢問情況安排隨訪的時間呢！

我清楚地記得瑞奇第一次來就診的情形：那是幾年前一個周五的下午四點鐘左右，瑞奇是斯堪的納維亞人的后裔，八十多歲的他看起來似乎比實際年齡更加蒼老，滿臉倦容，目光呆滯，他患了一種罕見的白內障術后并發(fā)癥。兩星期前他在別處接受了雙眼白內障手術，剛開始視力很好，雙眼都有20/25（0.8），可是幾天奇從院里急診部轉診而來。瑞 前，雙眼視力開始急劇下降。到來看我時，右眼在短短的幾天時間里已變得無光感，左眼視力也僅有不到0.1。因著視力的突然喪失，瑞奇顯得絕望且憤怒。當天的檢查顯示他的雙眼視網(wǎng)膜有著嚴重的動靜脈堵塞并有非典型的血管炎。由于缺血，他的右眼已有嚴重的新生血管青光眼，視力已完全喪失。這樣的病癥很少見，病因也不明，當時感覺是和白內障手術有關。周五下午，各種檢查送出后也不能在周末及時得到結果。可是，病情來勢兇猛，左眼危在旦夕，必須要遏止病情的繼續(xù)惡化，只能咬牙憑經驗治療；詳細講解了治療的道理和風險之后，瑞奇和家人都同意開始高強度的口服激素藥。好在病情在那個周末沒有繼續(xù)惡化，在接下來幾個月的治療后，瑞奇左眼中心視力逐漸穩(wěn)定并好轉，最后恢復到0.4到0.5之間。

一個月以后，眼科雜志上首次刊登了和瑞奇非常相似的一個病例；接下來的一年內又有四五例類似病例發(fā)表。視網(wǎng)膜專家們開始意識到這些病例的病因也許和白內障手術中一種眼球內注射抗生素的使用有關。雖然病理機制還有待進一步弄清，這些病例的報道為此類罕見并發(fā)癥的處理提供了臨床指導。

在治療過程中，瑞奇的情緒隨著眼病的發(fā)展而波動，從剛開始的絕望和憤怒，到極度抑郁，再到后來的滿懷希望。高強度的激素雖然使病情穩(wěn)定下來，但卻導致他的情緒極度波動以及重度抑郁。一個半月后，我把藥換成了非激素類的免疫抑制劑。通過治療，瑞奇的左眼視力逐步好轉并穩(wěn)定在0.5左右，他又可以看電視了，臉上也多了光澤，看人的眼神里也似乎充滿希望，情緒也變好了。但瑞奇因視網(wǎng)膜嚴重缺血，不時會出現(xiàn)虹膜新生血管導致的眼壓升高，而他同時還患有正常眼壓的青光眼（NTG），更隨時有喪失視力的危險?；谒牟∏?，瑞奇必須定期隨訪，接受積極治療。因為瑞奇周邊視野的缺損，我為他選擇了玻璃體注射，而不是全視網(wǎng)膜激光治療的方案。瑞奇從來沒有過隨訪失約，他的家人告訴我，來診所復查眼睛是他從來不愿意耽誤的。我甚至覺得，和許多病人一樣，瑞奇對黑暗的恐懼超過了對死亡的恐懼。一年前，瑞奇被診斷出有擴散性的前列腺癌，癌癥的發(fā)展和放化療使他的身體變得虛弱，他坐上了輪椅。瑞奇變得越來越健忘，已叫不出許多身邊朋友的名字；也許是我的姓簡短好記，他每次都能叫出Dr Wu，而且還總是微笑著伸出右手拳頭與我碰拳。在我的診所，碰拳而非握手是問候的方式，這樣可以減少病菌的傳播，所以不論男女老少，都學會了碰拳?？评锏淖o士也都喜歡這個話不多但卻樂觀積極的老人。

瑞奇的眼病很罕見，且有一些不同于已發(fā)表的類似病例的特征。我把他的病例做成了PPT，在今年梅奧醫(yī)院的眼底醫(yī)學會議上報告過。我真心地感謝瑞奇，正是像他這樣的患者，使我更加熱愛我的工作，也讓我成為一名更好的醫(yī)生，為病人解除痛苦，帶來光明。

瑞奇，謝謝你！愿你的靈魂在天堂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