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 華 王 鵬 李 杏 黃文青 黃銀英 蘇志英

平行病歷——小雪的故事

今天踏進病房，映入眼簾的是背對著我們蜷縮在靠近窗邊藤椅上單薄的小雪。隱約的抽泣聲，讓我確認，一定發(fā)生了什么。夜班的同事很默契地與我一起走到病房靠近門口的地方，低聲交接后我得知：這位媽媽本來今天可以出院的，但是寶寶早上測的黃疸數值超過正常范圍，需要藍光治療。

產婦小雪的寶貝是我接生的，在導樂的過程中我了解到，她是典型的溫室里的花朵。她的身邊總有一個高大的身影——她的媽媽，媽媽總是會在她還沒有做出決定之前就幫她決定了所有的事情。

“她的媽媽呢？”我突然間想起這個高大的身影，連忙問夜班的同事。

“剛才還看到呢，啊呀，還有寶寶呢？”同事有些緊張地說，“剛才我有聽到這個病房里的爭吵聲”。

“你們都出去……”產婦忽然喊道。

“寶寶呢？”我輕聲問。

“寶寶今天早上測的黃疸高，我媽媽抱去中醫(yī)院找她的朋友看了?！彼吜鳒I邊說。

這句話讓我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我看她淚流滿面便轉身去取面巾紙并示意門口的同事：孩子安全！讓同事放心先離開。

原來，寶寶早上測的黃疸值超出正常范圍，醫(yī)生建議藍光照射治療，但是媽媽不同意。媽媽的理由是在她當助產士那個年代好多孩子都是開一些退黃疸的藥回去吃，沒有必要照藍光。產婦和她老公的意見是：聽醫(yī)生的話，接受藍光治療。就這樣，按照產婦的話說就是：她這幾十年來第一次提出與媽媽相左的意見引發(fā)了她媽媽的咆哮。媽媽執(zhí)意要抱孩子去中醫(yī)院找她的醫(yī)生朋友問個明白，并命令她的女婿“護駕”。于是她便孤零零一個人留在了病房。

經過交談，我明白了，其實早上新生兒科醫(yī)生那么認真的講解，作為大學老師的小雪，并不是聽不懂醫(yī)生說的話，也并不是不知道黃疸高究竟會對孩子造成什么影響，只是此時的她就需要一點正能量，需要我們暫時放緩一點工作的節(jié)奏，聽她說說，讓她宣泄一下。

“小雪，其實要不是你告訴我，我還真很難想像，你會跟你媽媽頂嘴?！?/p>

“姐，那不是著急了嗎？”她頓了下說，“我是單親家庭出身，媽媽拉扯我，不容易，我害怕她傷心，害怕她不高興，從來不敢惹她生氣。”頓時我才明白這個弱小的身子里原來裝著滿滿的愛。

“網上現在很火的一句話送給你：因為有愛，每句話要好好說！”我笑著說，“放心吧，你媽媽那么愛你，不會生你的氣的?？斐栽绮桶伞！?/p>

“吃不下?！彼皖^說。

“不吃？現在大家都在忙寶寶的事，你這樣好嗎？”我說，“你媽媽為了你的寶寶東奔西走，回來還要擔心你坐月子能不能做好，那是不是更讓你媽媽操心？”

“小王說得對，這孩子就是讓人操心！”那個高大的身影忽然發(fā)話，就像紅樓夢里的王熙鳳，人不見聲先到，我趕緊起身。

“阿姨，您回來啦？”我說，“寶寶怎么樣?”

“嗨，中醫(yī)院也是說要照藍光?！卑⒁桃贿呅⌒囊硪淼匕褜殞毞旁趮雰捍怖镆贿呎f。

“那需要我?guī)湍懵撓迪滤{光箱嗎？”我問。

“那就辛苦你了！”阿姨說。

在病房觀景臺上，我看到小雪媽若有所思地坐在沙發(fā)上，看著遠方。怎么，“王熙鳳”也會有這樣沉寂的時候？該不會又吵起來了吧？我不禁這樣想。

“小王，你來一下。照藍光，你們科室有提成吧？”“王熙鳳”的眼睛閃出利劍一樣的光指向我。

聽到這話，我很想轉身就走，心想：好你個“王熙鳳”你都把我們當什么了。但是，我想了想，我不能轉身不能走。于是我坐了下來，按照護理部培訓的標準禮儀坐姿慢慢地坐在了她對面的椅子上，那時候我覺得我是代表醫(yī)務人員坐在她面前，腰板挺得那叫一個直。

“沒有！”我的眼睛堅定而有力地與“王熙鳳”對視。

“那為什么明明能吃藥，還要照光？”“王熙鳳”質問我，語氣那個輕蔑。

“阿姨，您中醫(yī)院的朋友對于寶寶黃疸給了您什么樣的建議？”我慢慢地說。

她知道我明知故問，微微一笑，然后說：“姑娘，你還年輕，我知道你要說什么，很多東西都是有行規(guī)的。”

沒等我說話，“王熙鳳”又說：“我也當過助產士，我知道的，黃疸高，退黃疸的藥吃一吃就行了，還搞什么藍光？你們要創(chuàng)收不能拿病人不當回事，這樣一照藍光8個小時，你叫產婦月子怎么做？奶怎么喂？”

“阿姨，我請教下，您當時黃疸值多少的孩子要照藍光，是怎么界定的呢？”我問道。

“孩子黃疸一看就知道，還要什么值？開個藥吃一吃就行了，小雪那時候也是黃，吃了點藥就好了，你看現在，廈大的老師，對不對？”她很自豪地說。

黃疸不用測？看一看就行了？這是什么理論，著實讓我驚訝。但是值得慶幸的是，我找到了問題的根源。

“阿姨，以前你們那很少用藍光箱吧？”

“我們那當時哪有那么奢侈的玩意？要縣醫(yī)院才有，嚴重的就往縣醫(yī)院送。”

“什么叫嚴重？”

“就是傻傻的，沒什么反應的呀！”

“阿姨，您說如果一個孩子發(fā)燒了，兩種解決方案，第一，到40度，發(fā)生驚厥了，然后我們再采取行動；第二，在38.5度的時候物理降溫，積極……”

“哈哈，笑死我了，當然是第二種，等孩子都驚厥了，再治療？頂個什么用？”沒等我說完，她便搶了去說。

“那孩子等到傻傻的再照藍光會不會太晚了？”我發(fā)現她的眼神沒有那么尖銳了。“我們的兒科醫(yī)生每天拿著黃疸儀給孩子監(jiān)測黃疸就是為了能早發(fā)現，提早給予相應的治療。我猜想您那個年代黃疸儀估計還沒有那么普及，只能目測，也就無法區(qū)分哪些孩子需要及時接受藍光治療，那就只能看孩子的運氣了，吃吃藥能好就好，不能好就變成‘傻傻的’，然后送縣醫(yī)院。對嗎？然后您就認為只有那些‘傻傻的’孩子才需要藍光治療，對嗎?您有沒有想過那些‘傻傻的’孩子們其實有很大一部分是可以有機會不變成‘傻傻的’呀！”

“天呀！”“王熙鳳”突然站起來，“小王呀小王，你看看阿姨都做了什么，差點害了孩子！”她很尷尬地說,“我還把你們想成那樣，阿姨向你們道歉！”

—— 王 鵬

“不是你們，是我們！我們都是產婆！”我站起身笑著說。

“了不起的小產婆！”“王熙鳳”笑著說。

“謝謝阿姨，那沒什么事，我干活去了！”

我轉身走在那再熟悉不過的病房通道上，但是哪次都不如這次走得帶勁，因為我走出了那份堅定，走出了那份的自豪！

平行病歷分享與小組發(fā)言摘要

發(fā)言1

案例中產婦和產婦的媽媽兩代人，想法迥異，性格也不同，必須使用不同的溝通技巧進行化解。王鵬在溝通過程中分別運用了以下與特殊病人的溝通技巧：

與哭泣病人（產婦）的溝通技巧：宣泄、獨處、陪伴、安撫、鼓勵。

與發(fā)怒家屬（產婦的媽媽）的溝通技巧：傾聽、分析、理解、引導。

希望當我遇到類似情況時也能在產婦瀕臨崩潰的狀態(tài)下，及時伸出援手進行溝通；在無端指責和無理質疑下，依舊能堅持耐心進行溝通。

其實，我很想談談案例中的“王熙鳳”，我想并不是她天生想這么強勢，而是在一個單親的家庭環(huán)境下，她不得不強勢——為母則強。當然，由于近年來有些媒體的渲染和不專業(yè)不負責的報道，使得產婦的媽媽更加不信任醫(yī)院和醫(yī)護人員，老一輩人對于新生事物接受程度也不高，因此產婦的媽媽才會有文中如此夸張的行徑。這也更加提醒我，今后在遇到這類病患或病患家屬時，能多一份同理心。

——曾倩亭

發(fā)言2

從王鵬的案例中，我發(fā)現了一些溝通的技巧。比如說微笑、肢體語言、恰到好處的語調……

怎樣將這些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而不會讓人覺得太虛假？比如語調，我是個大嗓門，不知不覺中語調就會高起來，聲音大了就會讓人覺得氣勢太強，而顯得不夠柔和。而且我的語速也過快，可能是因為平常都講那些，太過熟悉，不知不覺就越講越快了，而那樣就顯得不夠有耐心了。我注意到王鵬在走進小雪時，是慢慢地，緩緩地說話，這樣更有親和力，讓小雪更加能夠接受。同時要了解患者的整個身心狀況，我們才知道要以哪種方式去有效地溝通。如果不知道小雪的家庭情況就開始在那指手畫腳，就可能會造成小雪的反感。所以有效的溝通既可以讓患者感到舒適，又可以將醫(yī)療糾紛及時制止。

——孔紅玉

發(fā)言3

其實，這份病歷，我已經仔仔細細反反復復閱讀了好幾遍，越讀越有味道，看似一件細微的小事，處理妥當小事化了，產婦及家屬還會對你贊不絕口，甚至對整個醫(yī)療團隊、醫(yī)院刮目相看；處理不妥當，后果可想而知。

假設進去交班發(fā)現了這些情況，但是心想作為醫(yī)務人員，還是少管人家家務事，現在奇葩病人也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站在床邊常規(guī)對著產婦說“你怎么啦，有什么不舒服嗎?”或者“哭多了對眼睛不好，你自己調節(jié)一下”，設想在產婦的眼里你當時可能高高在上，況且在較為陌生的環(huán)境里、在心情最脆弱、哭紅雙眼最尷尬的時候，很難對一個接觸不久的人敞開心扉，這也是我們溝通不成功的一個通病。

——楊梅芳

結 語

醫(yī)生與病人對疾患理解的角度不同，從而產生了歧義。如果沒有對病患敘事的傾聽與回應，將很難走進患者的世界，出現溝而不通的兩難境地，進而引發(fā)醫(yī)患摩擦或醫(yī)患糾紛。這份敘事病歷，有移情、有共情，作者通過一步步的溝通交流，既理解了患方的視角與態(tài)度，又維護了醫(yī)者的尊嚴，最后達成與產婦和產婦家人對新生兒治療的共識，形成醫(yī)患共同決策。

就這份病歷進行的小組討論，也是圍繞著溝通、共情來展開。共情是“理解病人內心的經歷與視角，以及表達這種理解的認知能力”2，共情能力是需要培養(yǎng)的。平行病歷是高度格式化和標準化的臨床病歷的“影子病歷”3，它以傾聽的耳朵，平實的語言，書寫醫(yī)者從醫(yī)的心理感受和病人就醫(yī)的故事與體驗，修復了被技術病歷所忽視的病人的生活場景，使冰冷的就醫(yī)過程溫暖、富于人性和充滿溫情，從而成為醫(yī)者接近病人情感和精神，提升共情能力的工具。

1. Rita Charon.敘事醫(yī)學:尊重疾病的故事[M].北京：北京大學醫(yī)學出版社,2015.

2.王一方.臨床醫(yī)學人文:困境與出路——兼談敘事醫(yī)學對于臨床醫(yī)學人文的意義[J].醫(yī)學與哲學(A),2013,34(09):14-18.

3.郭莉萍,魏繼紅,李晏鋒,等. 醫(yī)學人文與共情[J]. 中國醫(yī)學人文,2015,1(10):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