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冬琦

【摘 要】素食是佛教慈悲精神之體現(xiàn)，現(xiàn)在漢傳佛教之僧尼一般都是堅持素食。但是南傳佛教的出家人卻是可以肉食的，藏傳佛教也不忌葷辛。對于日本佛教來說，其乃漢傳佛教文化之傳播區(qū)，早期亦素食，但近代以來逐漸開始肉食。由此可見，并非所有地區(qū)之佛教都是要求僧尼素食的。漢傳佛教也并不是一開始就有素食的，它的普及來自于梁武帝的素食政策，也即其《斷酒肉文》之頒布。而《斷酒肉文》的出現(xiàn)原因，歷年來專家學者有很多說法，但筆者認為這主要是和他發(fā)展彌勒佛王信仰有關(guān)。

【關(guān)鍵詞】梁武帝；《斷酒肉文》；彌勒佛王信仰

一、關(guān)于《斷酒肉文》的內(nèi)容

要了解梁武帝行素食政策的原因，我們首先要了解梁武帝《斷酒肉文》詔書的頒布過程。《斷酒肉文》詔書的內(nèi)容是非常復雜的，文字也特別多，總的來說，筆者將其內(nèi)容歸結(jié)成了六個層次：

第一，《斷酒肉文》強調(diào)佛教弟子若是飲酒食肉就會同于甚至不及外道和居家人，之后又分別從九個方面進行了論述；

第二，它用了《涅槃經(jīng)》之理論證明禁酒肉之合理性：“經(jīng)言：‘食肉者斷大慈種。何謂斷大慈種，凡大慈者皆令一切眾生同得安樂”i；

第三，它再次申明佛教的因果報應的觀念，認為食肉的行為會報應到父母和子弟的身上，亦會報應到自己身上，致使至親相互噉食，給自己的修行道路造成障礙：

“一切親緣遍一切處，直以經(jīng)生歷死，神明隔障，是諸眷屬不復相識。今日眾生或經(jīng)是父母，或經(jīng)是師長，或經(jīng)是兄弟，或經(jīng)是姊妹，或經(jīng)是兒孫，或經(jīng)是朋友。而今日無有道眼，不能分別，還相啖食，不自覺知。......凡啖食眾生是一切眾生惡知識，是一切眾生怨家。如是怨家遍滿六道，若欲修行，皆為障難”；ii

第四，它用了蔣帝祭祀和宗廟祭祀中用的是蔬果這個現(xiàn)象來論證佛家弟子應該禁酒肉：

“北山蔣帝猶且去殺，若以不殺祈愿輒得上教，若以殺祈愿輒不得教想。今日大眾已應聞知，弟子已勒諸廟祀及以百姓凡諸群祀，若有祈報者皆不得薦生類，各盡誠心，止修蔬供”；iii

第五，它提出與僧尼誓約禁斷酒肉，否則國家將會對此強制執(zhí)行：

“弟子蕭衍于十方一切諸佛前，于十方一切尊法前，于十方一切圣僧前，與諸僧尼共申約誓。今日僧眾還寺已后，各各檢勒使依佛教。若復飲酒啖肉不如法者，弟子當依王法治問”；iv

第六，它從營養(yǎng)學的角度說明了素食的好處：

“若久食菜人，榮衛(wèi)流通；凡知此人，法多患熱。榮衛(wèi)流通則能飲食，以飲食故，氣力充滿。是則菜蔬不冷，能有補益。諸苦行人亦皆菜蔬，多悉患熱，類皆堅強，神明清爽少于昏疲”。v

《斷酒肉文》提出之后，梁武帝又組織了非常盛大的佛教儀式，要求當時的高僧法云于華林殿前登高座為法師，講解《涅槃經(jīng)》中斷肉食之內(nèi)容，講完后還要求耆阇寺的道澄等高座以唱這篇《斷酒肉文》。vi之后因為有部分高僧認為“律中無斷肉事及懺悔食肉法”vii，梁武帝“又敕請義學僧一百四十一人義學尼五十七人，于華林華光殿使莊嚴寺法超、奉誠寺僧辯、光宅寺寶度等三律師，升高座御席地施座。余僧尼亦爾。制旨問法超等三律師”viii，就是組織大規(guī)模的辯論。

二、梁武帝行素食政策之原因

1.學者對于梁武帝行素食政策原因的看法

關(guān)于梁武帝行素食政策的原因，一直以來學者的說法有很多：如顏尚文指出了當時的一些社會原因如僧伽流弊、僧團勢力高漲等迫使梁武帝頒布《斷酒肉文》；ix趙以武在《梁武帝及其時代》中認為梁武帝“不食魚肉”是因為其之前在這方面太過放縱；x李曉虹的《梁武帝與素食新探》一書中認為梁武帝斷食酒肉是因為梁武帝看到當時佛教僧團存在的一些問題所頒定的佛教僧制，并且提出這是一種“仁孝心理和養(yǎng)生需求”；xi夏德美的《梁武帝的<斷酒肉文>與佛教中國化》中認為這是佛教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交鋒和融合。xii

以上的這些說法中，顏尚文是從社會和政治的角度出發(fā)來分析這一問題的，如顏尚文曾經(jīng)提到：

“郭祖深輿櫬上封事，白衣僧正之爭，智藏法師冒犯御座，荀濟上書反佛，沙門僧強之亂等，大都發(fā)生于武帝即位二十年前后。這些說明了僧伽流弊、僧團勢力高漲的情勢，已經(jīng)迫使武帝必須采取積極手段，來處理全國性的佛教問題，《斷酒肉文》也就在這種背景下產(chǎn)生?！?xiii

顏尚文在此指出了《斷酒肉文》產(chǎn)生的社會原因，但卻沒有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梁武帝為什么沒有采取北魏太武帝的極端手段沙汰佛教亦或是用直接的行政手段來解決爭端呢？那樣似乎會更加有效。如果把它當做是直接解決佛教爭端的方法，未必有些牽強。趙以武認為梁武帝行素食政策是因為其之前生活過于放縱這種說法，是因為階級史觀要批判與人民群眾在對立面的帝王將相。而李曉虹認為的所謂養(yǎng)生需要并不是說的不正確，但這是按照《斷酒肉文》的內(nèi)容直接提出來的，而非其根本原因，比如說《斷酒肉文》里寫道：

“若久食菜人，榮衛(wèi)流通；凡知此人，法多患熱。榮衛(wèi)流通則能飲食，以飲食故，氣力充滿。是則菜蔬不冷，能有補益。諸苦行人亦皆菜蔬，多悉患熱，類皆堅強，神明清爽少于昏?！?。xiv

從這里我們可以明顯看出梁武帝頒布《斷酒肉文》是出于養(yǎng)生的需要，這是可以直接看出來的，固然沒錯。但一項政令的發(fā)布，通常會有其背后的深層意義。我們在看問題的時候，除了看到它的表面意思，更要看到其深層次含義。而夏德美關(guān)于佛教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融合的觀點，是受了顏尚文《梁武帝》書中關(guān)于“皇帝菩薩”的說法，顏氏認為是中國的“圣王思想”和印度的“轉(zhuǎn)輪圣王”思想之合一，結(jié)合了中國文化和印度文化的“菩薩”觀念。xv而事實上，梁武帝受菩薩戒后稱自己為“菩薩戒弟子皇帝”，這說明他對受菩薩戒和行菩薩道的重視，而他的大臣也針對此稱他為“皇帝菩薩”，他在受菩薩戒后并沒有用中國儒教或道教的理念統(tǒng)治大梁，仍是以佛王或佛的面貌來統(tǒng)治的，這并沒有顏氏所提到的“皇帝菩薩”的觀念。xvi筆者認為，以上的幾種說法都并非是梁武帝頒布《斷酒肉文》的根本原因。

2.梁武帝頒布《斷酒肉文》之根本原因

從根本上說，梁武帝頒布《斷酒肉文》的原因主要是內(nèi)在的，即是為了徹底地修行，從而以“彌勒佛王”（Buddharaja Maitreya）的形象來面臨其子民。xvii

①徹底地修行

梁武帝在位期間，為了做到徹底地修行，不斷地提倡佛教修行活動，這就包括他的行素食政策。正好對應了他在《斷酒肉文》中的說法。他分別羅列了出家人噉食酒肉的九種不及外道和九種不及在家人之原因：“不及外道不及居家，略出所以，各有九事。論欲過患，條流甚多，可以例推，不復具言。” xviii梁武帝認為，在修行解脫的道路上，“魚肉即是魔漿”，xix它惑人心志而且亂人心性；而噉食魚肉者是魔的行為，在魔境界，此行為會為自己墮入地獄種下惡種。同時，每一眾身體中都具有八萬戶蟲，梁武帝在《與周舍論斷肉敕》中提到：

“若斷一眾生命，即是斷八萬戶蟲名。自死眾生又不可食者，前附蟲雖已滅謝，后所附蟲其數(shù)復眾。若煮若炙，此斷附蟲，皆無復命。......滅慈悲心，增長惡毒們其實非沙門釋子所可應行”。xx

因故出家人噉食魚肉不僅會“善神遠離，內(nèi)無正氣”，xxi亦會斷除自己所具有的大慈種。同時也會遠離聲聞、辟支佛和菩薩三乘佛法，遠離涅槃佛果；也會障礙四禪定、四空法、戒定慧法，乃至三十七道品以至于種種貧窮苦痛、災禍疾病等“因”緣。他也在《斷酒肉文》中羅列出噉食魚肉之種種惡果：斷頭手足命、剜腹碎隋、貧窮下賤、聾盲瘖痖、四大不調(diào)等以至于墮入入想地獄、黑繩地獄、眾合地獄等后果。

梁武帝提出，餓鬼和畜生因為有無量苦從而暫生暫死、被物所害，且生時和死時有無量怖畏，皆因前世犯了殺業(yè)，正如他在《斷酒肉文》中所說的那樣：“此皆是殺業(yè)因緣，受如是果。若欲具列殺果，展轉(zhuǎn)不窮，盡大地草木亦不能容受。向來所說，雖復多途，舉要為言，同一苦果，但苦中自由輕重，所以今日致眾苦果，皆由殺業(yè)惱害眾生?！眡xii而梁武帝的禁食魚肉之政策，就是為了修行者之“離苦因緣”xxiii，能夠更好地脫離苦海，以及修行解脫。因此，梁武帝為了避免墮入六道輪回之苦海以及遠離一切之痛苦，最重要的行為規(guī)范即是戒殺素食。

可以說，梁武帝為了能夠徹底地修行，自身就一直在實踐著素食制度?！队v波若經(jīng)序》中提到他：“上光宅天下四十余年，躬務(wù)儉約，體安菲素，常御小殿，栽庇風雨，所居幄座，僅容于膝?！?xxiv此外，《資治通鑒》也提到：“自天監(jiān)中用釋氏法，常齋斷魚肉，日止一食。惟菜羹糲飯而已?！眡xv太清三年（549年）侯景之亂的時候，包圍了臺城，內(nèi)外斷絕，在“蔬茹皆絕”的特殊情況之下，梁武帝才“歔欷哽咽”地吃了雞蛋，xxvi這足以看出他修行的虔誠。

②以“彌勒佛王”的形象來面臨其子民

梁武帝的實行素食、戒斷酒肉是為個人修行種下福因和留下福報，而他個人的修行，說到底，還是為了以“彌勒佛王”的形象來面臨他的子民。

（1）《斷酒肉文》符合菩薩戒法之要求

第一，《斷酒肉文》是符合菩薩戒法的要求的，是為了梁武帝受菩薩戒做準備。關(guān)于《斷酒肉文》提出的時間，《廣弘明集》并未明確提出。在歷代的僧俗史料之中，最早標出此詔書時間的，乃是宋代釋志盤之《佛祖統(tǒng)記》，上面提到：“天監(jiān)十年......上（梁武帝）集諸沙門制文，立誓永斷酒食?！眡xvii之后元代的釋覺岸之《釋氏稽古略》也沿襲了此說法，xxviii而根據(jù)元代的釋念常在《佛祖歷代通載》中的說法，此詔書是在天監(jiān)十一年（512年）發(fā)布的。xxix魏承思在《中國佛教文化論稿》之中認為《斷酒肉文》是發(fā)布于天監(jiān)十年（511年）。xxx顏尚文在其《梁武帝》一書之中指出，梁武帝是在天監(jiān)十八年（519年）年受菩薩戒之后至普通四年發(fā)布的此詔書。xxxi而關(guān)于梁武帝兩次受菩薩戒的時間，顏尚文只談及梁武帝在天監(jiān)十八年的佛誕日的第二次受菩薩戒儀式，對于第一次的受菩薩戒儀式有所回避。xxxii筆者在此是比較認同古正美的說法，即梁武帝曾經(jīng)于天監(jiān)三年（504年）和天監(jiān)十八年（519年）兩次行受菩薩戒儀式，同時亦鼓勵其大臣和人民同時受戒。xxxiii通過對《斷酒肉文》頒布的時間和梁武帝兩次受菩薩戒的時間，筆者得出的結(jié)論是這樣的，梁武帝《斷酒肉文》頒布于天監(jiān)十年或者天監(jiān)十一年，是在第一、二次受菩薩戒之間，《斷酒肉文》是梁武帝為第二次受菩薩戒做準備，在這一時間內(nèi)，梁武帝自己撰寫了《菩薩戒本》，同時也建造等覺場作為受戒的用途（“帝抄諸方等經(jīng)。撰受菩薩法。構(gòu)等覺道場”xxxiv）?！稊嗑迫馕摹泛瓦@些做法一樣，皆是為了第二次受菩薩戒儀式做準備。而對于顏尚文的說法，梁武帝在第二次受菩薩戒儀式之后再頒布《斷酒肉文》，邏輯上是行不通的。

那么，何為受菩薩戒呢？對于最早的受菩薩戒法，《梵網(wǎng)經(jīng)》中有這樣的記載：

“佛子諦聽，若受佛戒者，國王、王子、百官、宰相、比丘、比丘尼、十八梵天、六欲天子、庶民、黃門、淫男、淫女、奴婢、八部鬼神、金剛、畜生，乃至變化人。但解法師語，盡受得戒，皆名第一清凈戒者。佛告諸弟子，有十重波羅提木叉。若受菩薩戒，不誦此戒者，非菩薩，非佛種子。我亦如是誦，一切菩薩已學，一切菩薩當學，一切菩薩當學，一切菩薩今學已。略說菩薩波羅提木叉相貌，是事應當學，敬心奉持?！?xxxv

因此，菩薩戒中最重要的戒即為“十重波羅提木叉”也就是在《菩薩戒經(jīng)》中所見到的“十善法”或“十戒”，《梵網(wǎng)經(jīng)》對于“十善法”或“十戒”有這樣的解釋：“不殺、不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酗酒、不惡口、不綺語、不貪、不嗔、不謗?！?xxxvi而且提到：

“善學諸仁者，是菩薩十波羅提木叉，應當學于中，不應一一犯如微塵許，何況具足犯十戒。何況具足犯十戒。若有犯者，不得現(xiàn)身發(fā)菩提心、亦失國王位、轉(zhuǎn)輪王位、亦失比丘、比丘尼位，亦失十發(fā)趣、十長養(yǎng)、十金剛、十地佛性、常住妙果，一切皆失三惡道中，二劫、三劫不聞父母三寶名字，以是不應一一犯。汝一切諸菩薩，今學、當學、己學，如是十戒應當學、敬心奉持，八萬威儀品當廣明。” xxxvii

由此足以看出“十重波羅提木叉”（pratimoksa）或者說是“十戒”（ten wholesome dharmas）的重要性，而受持“十重波羅提木叉”對于受菩薩戒儀式有什么重要性呢？古正美認為，現(xiàn)存的《菩薩戒經(jīng)》并沒有說明個中原因，但是經(jīng)?？梢钥吹椒鸾剔D(zhuǎn)輪王用“十善法”或者“十戒”教化自己和天下之說法。xxxviii也就是說，轉(zhuǎn)輪王在登上轉(zhuǎn)輪王位之前，都是要行受菩薩戒儀式的，即帝王、百官和人民都要行的所謂“受十善戒儀式”，而梁武帝就是通過受菩薩戒儀式登上轉(zhuǎn)輪王位的。

所謂“轉(zhuǎn)輪王”指的是什么呢？早期的中文佛經(jīng)如《道行般若經(jīng)》和《伅真陀羅王經(jīng)》都是將Cakravartin譯作“遮迦越羅”，而《長阿含·轉(zhuǎn)輪圣王修行經(jīng)》才譯為“轉(zhuǎn)輪圣王”，這些都是用中國的語言去解釋外來知識體系。其后，《大薩遮尼干子所說經(jīng)》定義了轉(zhuǎn)輪王的含義：“大王當知，王有四種。一者轉(zhuǎn)輪王，二者少分王，三者次少分王，四者邊地王。轉(zhuǎn)輪王，有一種轉(zhuǎn)輪王，謂灌頂剎利，統(tǒng)四邊畔，獨尊、最勝。護法法王，彼轉(zhuǎn)輪王七寶具足?！眡xxix此處的“七寶”也即“七軟寶”，指的是“劍寶、皮寶、床寶、園寶、屋舍寶、衣寶、足所用寶”七樣轉(zhuǎn)輪王的裝備和信物xl。而大薩遮尼干子和“大王”（轉(zhuǎn)輪王）之對話，亦明確了這一定義：“王言：大師，云何護法？答言：大王，修十善法不令邪法殺生等壞，名為護法。王言：大師，云何法王？答言：大王，轉(zhuǎn)輪王以十善道化四天下，悉令受持，離十惡業(yè)，行十善道具足成就，名為法王?！眡li

此處又提到了所謂“十善道”，意思也就很明確了。轉(zhuǎn)輪王作為以佛教信仰教化天下之帝王，但由于佛教教義太過艱深，一般的人民很難施行，大乘佛教經(jīng)典便從一開始就以“十善道（法）”作為轉(zhuǎn)輪王教化自己和人民的方便法門。在《道行般若經(jīng)》中，有對行“十善法”之解釋：“當持十戒。不殺生、強盜、淫逸、兩舌、嗜酒、惡口、妄言綺語、不嫉妒、嗔恚罵詈，不疑。亦不教他人為。身自持十戒不疑，復教他人受十戒?！眡lii而《道行般若經(jīng)》是中國最早翻譯的一部貴霜王朝（the Kushāns， c. 30-385A.D）在都城犍陀羅（Gandhāra）發(fā)展佛教教化信仰之經(jīng)典，此經(jīng)提到了丘就卻在犍陀羅發(fā)展初期大乘佛教信仰，也提到了曇無竭菩薩（Bodhisattva Dharmodgata）在城中傳布初期大乘佛教的信仰“般若波羅蜜”（praj āpāramit?。﹛liii。除此之外，《道行般若經(jīng)》更提及“十善法”的修行法，而這些也是日常生活最基本的道德規(guī)范。

轉(zhuǎn)輪王是以“十善法”來教化自己和天下，梁武帝想要通過做轉(zhuǎn)輪王，以佛教來教化天下，就要行受菩薩戒儀式，受持菩薩戒法，從而以轉(zhuǎn)輪王的姿態(tài)統(tǒng)治大梁。而《斷酒肉文》即是為了第二次受菩薩戒儀式所做的準備，梁武帝在此之前就嚴格按照菩薩戒法來要求自己。其在《斷酒肉文》中分析噉食酒肉會遠離聲聞法、辟支法、菩薩法；會遠離菩薩、佛果、大涅槃，也會障菩提心，沒有菩薩法。同時，因為吃肉的緣故，不能得初地、二地致使不能修證十地果位。同時，“以無菩薩法，故無四無量心；無四無量心，故無有大慈大悲。以是因緣，佛子不續(xù)。所以經(jīng)言：‘食肉者斷大慈種?！眡liv梁武帝認為出家僧眾雖然無法行大慈大悲究竟菩薩行、成就無上菩薩，至少也要忍此臭腥，修正聲聞。梁武帝雖然提到自己“居家不持戒”，但還是要“先自為誓，以明本心”。xlv他在誓約中提到說自己以后以至于道場，如果犯了飲酒、邪淫、妄語和茹葷等戒律的話，一切有大力之鬼神皆可懲罰自己，之后將自己交付于地獄閻羅王受各種痛苦。

從《斷酒肉文》之后的梁武帝撰的《出家人受菩薩戒法第一》中也可以看出，他在《斷酒肉文》中“于十方一切諸佛前、于十方一切尊法前、于十方一切圣僧前，與諸僧尼”xlvi發(fā)的誓愿之詞，就已經(jīng)申誓要嚴格遵守《出家人受菩薩戒法卷第一·受攝大威儀第五》之中提到的不殺、不淫、不妄語、不飲酒等戒律了，這四戒亦是佛陀為在家居士優(yōu)婆塞、優(yōu)婆夷應該受持之五戒中，除了不飲酒外的其他四種（不生殺戒、不盜偷戒、不邪淫戒、不妄語戒）。因為按照《薩婆多毗尼毗婆沙》的說法，除了不飲酒外的其他四戒屬于性戒，即無論是不是佛陀制定都要持守之戒律，而不飲酒則屬于遮戒，是佛陀因事、因地制的戒律，雖然比性戒輕，但佛教為了避免由此引發(fā)其他罪行，用此戒定特別約束弟子。xlvii

因此我們可以看出《斷酒肉文》提到的遵守戒律的內(nèi)容，和前文中所提到的“十善法”（“不殺生、強盜、淫逸、兩舌、嗜酒、惡口、妄言綺語、不嫉妒、嗔恚罵詈，不疑。”） xlviii的內(nèi)容是一致的，而且梁武帝《斷酒肉文》的發(fā)布，也正好說明了梁武帝是以“十善法”來教化天下的。

（2）欲效仿阿育王之“戒殺”政策

梁武帝想要通過受菩薩戒的儀式來登上轉(zhuǎn)輪王之位，以彌勒佛王的面貌統(tǒng)治其子民。然而他并不是彌勒佛王信仰的創(chuàng)始人，這種信仰是有深遠的歷史由來的。而《斷酒肉文》也是效仿了阿育王的“戒殺”政策。

首先，我們來看一下梁武帝的彌勒佛王信仰是什么。他的這種彌勒佛王下生形象（the image of incarnate Buddharāja Maitreya），并非是其創(chuàng)造的佛王形象，而是承襲了南朝宋、齊兩代的信仰。其中，梁代僧人釋僧佑在他的《龍華像會集卷第七》中就收錄了：《宋明皇帝初造龍華誓愿文第一》、《京師諸邑造彌勒像三會記第二》、《齊竟陵文宣王龍華會記第三》。xlix這也證明了宋、齊、梁三代提倡的彌勒信仰或“龍華”都是一樣的信仰。而《彌勒下生經(jīng)》中提到，龍華樹是彌勒下生成佛的地方，也是他向眾生說法的地方。l因此，此三代提倡的龍華信仰，都是彌勒佛下生信仰。但這并不是宋代帝王之首創(chuàng)，而是宋代高僧法顯在五世紀由印度傳來的彌勒佛王信仰。

古正美認為，梁武帝從天監(jiān)三年至太清三年（549年）其死亡為止，都是以彌勒佛王的面貌來統(tǒng)治梁朝的，一個明顯的證據(jù)就是四川出土的其時代造像，因為出土的三尊立像的造像形式和內(nèi)容，都是符合北魏孝文帝（471-499）以彌勒佛王面貌統(tǒng)治中國北方時候“彌勒佛王三尊立像”的造像模式的。li而這種彌勒佛王信仰，最早可追溯到阿育王。阿育王在佛經(jīng)之中被視為是歷史上第一位佛教轉(zhuǎn)輪王，lii他最出名的統(tǒng)治法，即是用“十善法”中“戒殺”行法來作為佛教治國的重要策略。他于古印度各處都留下了石敕（rock edicts），呼吁國人戒殺，不能夠做打獵、捕魚、用肉祭祀等行為，要有慈心，守持正法（dharma）。如石柱詔敕第五還將不能殺害的動物名稱如鸚鵡、鶁鳥、印度鴨等名稱列出來，說明不能用和吃他們。此外此柱亦提到母羊和母豬，無論是幼小還是產(chǎn)乳，都不能傷害；小過六個月的也不能傷害。公雞不能閹，動物居住在內(nèi)的皮殼不能燒，森林亦不能燒，也不能用動物養(yǎng)動物。liii此外，齊代帝王的“造藥藏”和“施藥”的活動也是按照阿育王的“造藥藏”和“施藥”活動來進行的。liv

從這個角度看，梁武帝《斷酒肉文》的頒布，也是承傳了之前阿育王的佛教治國方法，和阿育王的“戒殺”政策一脈相承。在《斷酒肉文》中，梁武帝不但提出了素食政策（“食肉者斷大慈種”），亦禁止宗廟用肉類祭祀，只能用蔬供來表達誠心，（“北山蔣帝猶且去殺，若以不殺祈愿，輒得上數(shù)；若以殺祈愿，輒不得教想”），還不準太醫(yī)“以生類合藥”。lv這些都是梁武帝為了承傳阿育王之“戒殺”政策，從而修得“十善法”，以彌勒佛王的面貌來面臨子民。

（3）“大慈”的觀念

此外，梁武帝在《斷酒肉文》中它用了《涅槃經(jīng)》之理論證明禁酒肉之合理性：

“以無菩薩法，故無四無量心；無四無量心，故無有大慈大悲。以是因緣，佛子不續(xù)。所以經(jīng)言：‘食肉者斷大慈種。何謂斷大慈種，凡大慈者皆令一切眾生同得安樂” lvi 。

這之中提到了“大慈”這個名詞，認為不吃肉才能做到“大慈”。從這個角度看，這與梁武帝以彌勒佛王的形象統(tǒng)治大梁也有密切關(guān)系。蕭綱的《謝上降為開講啟》之中提到：“無礙大慈，不違本誓，來歲正月，開說三慧經(jīng)?！?lvii從這里來看，“大慈”是一個名詞。而“大慈”的梵文是Mahāmaitra，“彌勒”的梵文是Maitreya，是從“大慈”一詞中衍生出來的，所以彌勒也有“慈氏“的稱號。lviii因此蕭綱文章中提到的“無礙大慈”，有可能是指彌勒是為大自在的佛的意思，而“無礙大慈”、“不違本誓”和下面的行文連起來，即有說梁武帝乃是彌勒佛下生之意。

《御講波若經(jīng)序》中亦談及“大慈”：“皇帝真智自己，大慈應物?！?lix此話意思為：梁武帝自身是一位佛，他以大慈之身份下生濟世?！皯铩币辉~即有“下生濟世”之意，而蕭綱常用“應物”一詞以說明梁武帝是一位下生濟世的佛，如在《啟奉請上開講》中提到了“應該有為，俯存利物”和“金輪馭世” lx就是指梁武帝下生濟世之意。之后在其以梁簡文帝之身份統(tǒng)治梁之時，亦提到梁武帝之彌勒佛王教化事業(yè)乃是“大慈之業(yè)普薰”。lxi不僅如此，在1947年發(fā)現(xiàn)的敦煌具有北魏文成帝興安三年（455年）的《大慈如來告疏》，亦稱彌勒佛為“彌勒寶王”。lxii

因此，“大慈”這一名稱在此時代都是被用來指彌勒佛王的。而梁武帝在《斷酒肉文》中提到不食肉才能實現(xiàn)“大慈”，亦是其想要以“彌勒佛王”的形象面臨其子民的一個證據(jù)。

三、結(jié)論

漢傳佛教不是一開始就有素食的，其普及即來自于梁武帝的素食政策，也就是他的《斷酒肉文》的頒布。而《斷酒肉文》的出現(xiàn)原因，歷年來專家學者有很多說法，但大部分不是從字面意思上解釋，就是從社會原因上尋求答案，很少有人能將其聯(lián)系到梁武帝的受菩薩戒儀式和發(fā)展彌勒佛王信仰上來。

筆者認為，《斷酒肉文》頒布的原因，總的來說是梁武帝為了徹底地修行，從而以彌勒佛王的形象統(tǒng)治大梁。而梁武帝是如何用彌勒佛王的形象統(tǒng)治大梁，需要將《斷酒肉文》的具體內(nèi)容聯(lián)系所謂“十善法”、阿育王“戒殺”政策的內(nèi)容以及“大慈”的觀念來進行說明。

注釋：

1.唐釋道宣，《斷酒肉文》，《廣弘明集》卷26，《大正》卷52，第303頁。

2.同上注。

3.同上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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