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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囚村

        2018-01-12 03:02:48勒爾學(xué)華
        涼山文學(xué) 2018年3期
        關(guān)鍵詞:酒坊酒館奴隸

        勒爾學(xué)華

        開場白:致敬講述者

        這個故事能留下來,歸功于那個老人活了足夠長的年齡,她活到了人們快要遺忘故事的今天,因此故事中的人雖然大多數(shù)都已作古,故事卻得以保留了下來。現(xiàn)在我決定記錄這個故事,但是我僅僅記錄,故事中的人昔日的所作所為,我不敢妄加評論,那是他們的時代,他們在那個特定的環(huán)境下做出的種種舉動,或出于求生之本能,或出于欲望之使然,都自有其道理。我也不敢對故事畫蛇添足,更不敢隨意改動,故事已經(jīng)如此真實,沒必要改成假的拿去騙人。作為故事的記錄人,我不想說太多自己的話,現(xiàn)在來談?wù)勀莻€講故事的老人。

        她現(xiàn)在每天都坐在村口看著別人出去又回來,卻少有人會注意她,沒有人對老態(tài)龍鐘的她感興趣,倒是她習(xí)慣了人來人往。她時常坐在村口的核桃樹下乘涼,核桃樹茂密的枝葉遮住了陽光,沒被遮住的殘陽繞過枝葉,零零散散地灑在地面。只有等太陽掛在西山頭時,夕陽才有機會斜照在樹下,也照在樹下的老人身上。當(dāng)太陽緩緩滑行到西山頭時,老人朝夕陽望去,她看見西邊的山脈在夕陽下略顯幽暗,也看見大山綿延起伏的輪廓。而在夕陽的對面,東方的山脈卻異常明亮,每片葉子都把夕陽反射回去。白天開始逃亡,黑夜開始追趕。老人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走進屋里。這樣的日子,她重復(fù)了許多年,像是在等待誰的到來,但不會有人來拜訪她?!皼]有誰想拜訪一個在破舊的屋子里獨自等待死亡的老人。”人們說。

        老人的屋子孤單地躲在村子的一隅,不仔細找,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屋子和她一樣不起眼,不僅孤單,而且矮小,小得只夠她一個人在里面做飯吃飯和睡覺,她的腰之所以彎曲,很可能是因為屋子太低矮了。她推開門,門很不情愿地發(fā)出“吱——”的一聲,門邊的火塘上支著一口鍋,火塘邊堆著一些柴火,柴火對面是一張用木板搭成的床,這就是屋子的全部。她在這里活了幾十年,人們覺得她早該死了,她的親朋好友都在另一個世界等著她呢!然而老人是無辜的,她和其他被命運捉弄的所有人一樣無辜,生死之事并非她所能決定,更何況長壽不是罪。直到有一天,我和她坐在村口看夕陽,我才明白這一點。她咧開嘴沖我笑笑,露出滿口牙齦,然后告訴我,她可歌可泣的歲數(shù)。

        “我九十多歲了?!彼χf。

        “是??!你堅持活到現(xiàn)在很不容易,你的一生中一定有過許多故事,給我講講當(dāng)年的故事吧!”

        “你要聽什么樣的故事?”

        我怎么知道當(dāng)年都有什么故事!她本來很樂意給別人講故事,可是她經(jīng)歷過的故事太多了,連自己都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我一時不知道怎樣回答,只好呆呆地看著她。她由于掉光了牙齒,嘴唇深深陷進嘴里,下巴因而顯得扁平。我再次意識到她已經(jīng)很老,我曾一度認為她生來就這么老,從不曾年輕過。她的額頭讓我想起地圖上的千溝萬壑,臉頰則像是被揉成一團的草稿紙。

        九十多歲的老人應(yīng)該就這個樣子吧!我想。

        “講你現(xiàn)在還記得的故事?!蔽艺f。

        “現(xiàn)在還記得的故事是有的,你等一下,我想想?!彼脼鹾诳菸碾p手托著腮幫想,這一想就想了很久。

        她走進記憶深處,那些被她記住的人紛紛走出來,排著隊站在她的腦海里等她回憶,他們的容顏依然是昔日的模樣。人群中有個人最先被她回憶起來,她覺得故事應(yīng)該從這個人開始講。

        第一章:雨季的雨

        “那天下著雨,有點冷。他身上掛著半張爛羊皮,被人牽到尼苦子達的酒館里來。很多人圍著他,討論他值多少銀子?!崩先诉呎f邊看著遠方,她認真的表情會讓人誤以為她真的能看到遠方。

        “他為什么被^拴著?”我問道。

        “搶來的人或者買來的人都要拴著,以后他就是奴隸了?!崩先说哪抗庖廊煌h方,好像她的故事不是說給我聽,而是說給遠方的某個人聽。

        在老人記憶中的那個時空里,人販子正盡力向人們推銷他的獵物,他把一個好奴隸應(yīng)該有的品行都加在獵物身上,說他是個能干活、吃的少、不逃跑的好奴隸?,F(xiàn)在我們回到過去,仔細看看當(dāng)時的情況。

        “這個奴隸要好多銀子?”有人問。

        “四十個銀子就給你,要買不?”

        “如果是女人或者是小孩子,四十個銀子不過分,他的話已經(jīng)那么大了,會逃走的?!蹦莻€人說。

        “他一直低著頭,不會是有病吧?”又有人問。

        人販子一聽到這話,趕緊讓他抬起頭,讓人們看他精神抖擻的樣子。而他已經(jīng)深諳聽話的好處,聽話可以讓他避免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看看吧!他那么精神的,咋個會是病人嘛!”人販子大聲回答說話的人。

        “太瘦了,活干不起!”有人說。

        對于這樣的問題,他也沒辦法,在他的印象中,奴隸都是瘦骨如柴。如果有個胖子說自己是奴隸,那就不對了?,F(xiàn)在有人居然這樣說,著實讓他吃驚,如果他不瘦那才奇怪呢!可是人販子不這么認為,他要證明能干活和瘦不瘦沒有關(guān)系,為了證明這一點,他讓奴隸在人前扛起一根大木頭。人們在酒館前面的院子里空出一塊地方,并找來一根被雨水澆了好幾天的大木頭。如果他扛不起就要受到人販子的懲罰,他使出所有力氣扛著木頭顫抖著雙腳站起來,木頭像山一樣壓著他,他的血幾乎要從緊繃的臉上噴出來了。他站立后,有人說“扛起來了,還真行??!”由于站不穩(wěn),他整個身子都跟著木頭前后搖晃。這時人販子驕傲地說:“怎么樣?我沒騙你們吧!”

        他放下木頭,眼前一片昏花,人群在他周圍模模糊糊地站成一堵墻,他看不清他們的表情,只聽見似乎來自遙遠天邊的說話聲。這時嘈雜的人聲中出現(xiàn)一個低沉卻鏗鏘有力的聲音,同樣似乎來自天邊。這個聲音不緊不慢地說:“好奴隸?!?/p>

        所有聲音戛然而止,過了一會兒才有另一個聲音響起:“那是當(dāng)然,要買不?”這是人販子。

        低沉的聲音回答說:“這得看他好不好使喚,你打哪兒搶來的?”

        “這不是搶來的,是我贏來的。我和崗地覺壩的曲木尼哈賭博,贏了這個奴隸,他是最好使喚的那種。”

        “我的馬需要照顧,這個奴隸除了聽話,還得跑得陜,跟得上我的馬才行?!?/p>

        “他正是你需要的那種奴隸,買下吧!”

        “是嗎?你讓他跑一下給我看看。”

        人販子命令他快速跑到山腳下再跑回來。他得到命令后,飛快朝山腳跑去,并很快回到他們面前。

        那個人讓一個老奴隸好好檢查他,他的全身都被老奴隸看了一遍,甚至連生殖器都不放過?!肮怨裕哪莻€東西和一匹公馬有的比。”老奴隸盯著他的生殖器發(fā)表意見。

        “要好多銀子?”確定沒有問題后,那個人很干脆地問。

        人販子斟酌一下,回答說:“五十個?!?/p>

        “你剛才說四十個,現(xiàn)在怎么變成五十個了?”那個人明顯很不滿。

        “現(xiàn)在我覺得我的奴隸不只值四十個銀子,他是個值五十個銀子的好奴隸?!比素溩拥靡獾卣f。

        “你不耿直,我尼苦子達有銀子,但是我不喜歡和你這種出爾反爾的人做生意,你把你的奴隸帶走吧!我的酒館不歡迎你。”

        “好吧!四十個就四十個,賣給你了?!比素溩于s緊妥協(xié)。

        “來我家里取銀子!我尼苦子達今天要款待你這個專門搶^賣的布茲庫哈。”

        尼苦子達轉(zhuǎn)身對他的新奴隸說:“今天下雨了,我買你花了四十個銀子,所以就叫你嗎哈,以后你要給我干活,我是你的主人了”?!皢峁笔窍掠甑囊馑迹峥嘧舆_輕輕松松就給新奴隸取好了名字,他甚至不問嗎哈曾經(jīng)是否有過名字。給他取了名字后,他讓人把嗎哈拴在馬廄里,以防逃走,自己則回屋了,他要用一頭牛招待客人。

        所有人都散去后,他靠著馬廄的內(nèi)墻坐下,這樣會暖和點,尼苦子達的愛馬悠閑地站在一旁噴著氣。過不久,那個檢查他的老奴隸給他送來兩個小洋芋,他吃了洋芋感覺更餓了。天快黑時,老奴隸又給他送來半塊蕎麥餅和兩小塊牛肉。

        “這是女主人尼布嫫給你的”,他說著把牛肉和蕎麥餅仍在嗎哈眼前就離開了。他吞下食物后,蜷曲在馬廄的一角迷迷糊糊地睡去,黎明前他被凍醒了好幾次。那天晚上除了寒冷和饑餓,他什么也沒有記住。

        第二天嗎哈的日子就好過點了。尼苦子達下令放開他,并讓他吃了一頓飽飯?!八砩媳持宜氖畟€銀子,死了就可惜了。”尼苦子達說。

        嗎哈被領(lǐng)到奴隸們睡覺的地方,他的面前放著許多蕎麥餅和一大缽牛肉。嗎哈吃了五個蕎麥餅和十幾塊牛肉,終于飽飽地打了一個嗝。

        “吃飽了?”老奴隸問。

        “吃飽了?!眴峁M足地回答。

        “今天要使勁吃,以后就沒有機會這么痛快地吃了?!崩吓`認真告訴他。他認出這個老奴隸就是昨晚檢查他的人,這是一個老得賣不了十個銀子的奴隸,而且還缺了右耳。

        “真的吃飽了?!眴峁烈幌伦齑?,把吃剩的食物推給老奴隸。

        老奴隸一邊把嗎哈吃剩的半塊蕎麥餅和兩塊牛肉藏到衣服里面,一邊告訴嗎哈:“叫我呷爾惹,這是對我的稱呼?!?/p>

        “呷爾惹?”嗎哈重復(fù)一遍,似乎不太相信。

        “對,呷爾惹。就像你的稱呼是嗎哈一樣?!?/p>

        “你來這兒多久了?”

        “你是說我被賣到這兒多久了嗎?”呷爾惹反問道“不記得了,我只知道有好些年了?!?/p>

        “這是我第三次被賣。”嗎哈說。他的語氣有點像訴苦也有點像炫耀。

        “是嘛!”呷爾惹對此不以為然?!拔矣洸坏米约涸?jīng)被賣過七次還是八次?!彼贿吅蛦峁f話,一邊收拾東西。

        “你老了?!眴峁f。

        “是?。∥依狭?。”呷爾惹停頓一下手中的活,嘆了一口氣,重復(fù)一下這句話,似乎在為自己老了表示遺憾,又或者在為自己終于老了感到慶幸。

        “可是,我還年輕?!眴峁p輕地說。

        “是?。∧氵€年輕?!边葼柸怯猛瑯拥恼Z氣輕輕重復(fù)。

        然后兩人沉默了。

        沉默結(jié)束后,呷爾惹收拾好了,或者說呷爾惹收拾好后,沉默結(jié)束了。

        “既然吃飽了,那就該去見主人了?!边葼柸穷^也不抬地說,他仿佛在自言自語。

        一聽到這句話,嗎哈的心緊了一下,他的心開始撲通撲通地跳,他甚至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尼苦子達見嗎哈的目的,除了給他安排任務(wù),還想了解他?!爸魅艘私庾约旱呐`,不然的話當(dāng)不了主人?!蹦峥嘧舆_這樣認為。他覺得嗎哈是個有潛質(zhì)的奴隸,可以成為自己的好幫手,只是這個奴隸的年齡稍大了點。對于主人而言,十七歲的奴隸確實大了點,要讓他當(dāng)自己的隨從,著實有點冒險,因為人一旦十七歲就會有很多想法,哪怕是奴隸。

        “你以前的主人對你好嗎?”尼苦子達似笑非笑地問。

        嗎哈不知道怎么回答,木木的杵在尼苦子達面前。

        “你就隨便說說吧!”尼苦子達臉上浮出一絲微笑,模樣很慈祥。

        嗎哈松了一口氣,不再那么緊張:“他們不打我,飯也讓我吃飽?!眴峁÷暬卮?。

        “你第一次被賣時多大了?”尼苦子達的目光緊追著嗎哈遮遮掩掩的目光?!拔也挥浀昧恕眴峁f,“我只記得我在水井邊玩耍,突然有個人走過來抱著我走了,我母親在后面追了好久都沒有追上。之前的我已經(jīng)記不得了?!?/p>

        “你現(xiàn)在想回家嗎?”

        “我不記得家在哪兒,我只記得有一口井,至于井具體長什么樣我記不得了。”嗎哈輕輕搖頭。為了躲避主人的目光,他索性低下頭。

        “那你父母呢?”

        “記不得了,我只記得當(dāng)時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在我身后追了很久,那個人是我母親?!?/p>

        尼苦子達聽到這兒就不問了,他垂著眼瞼沉思了一會兒,吩咐站在一旁的呷爾惹帶嗎哈去做他應(yīng)該做的事。

        “你教他怎么照顧我的駿馬?!?/p>

        “好的,主人?!边葼柸侵t恭地回答。

        “你要照顧好我的駿馬,不然你得付出代價,明白了嗎?”尼苦子達臉上的慈祥立馬消失,換上威嚴的表情對嗎哈說。

        “好的,主人,我一定把你的駿馬照顧好?!?/p>

        呷爾惹把嗎哈帶到了馬廄旁,馬廄旁邊修了一個很小的屋子,剛好容得下嗎哈,馬廄里只住著尼苦子達的那匹赫赫有名的駿馬。這是一匹貌不出眾的馬,可是美貌和它的盛名沒有任何關(guān)系。它曾經(jīng)多次在危急之下背著主人化險為夷,人們就知道它不一般了。

        “以后需要你照顧的駿馬就是它。”呷爾惹指著眼前的馬告訴嗎哈。

        嗎哈看著這匹并不高大的紅馬,無法想象它就是人們津津樂道的那種駿馬,因為它實在是太普通了,只有把銀鞍套在它身上時,人們才會知道它不普通。

        “那么,我需要做什么?”嗎哈問。

        “你需要每天早上割一捆青草喂它,中午牽著它去山上活動,回來后喂它三斗蕎麥,下午帶它去河邊飲水,太陽出來時要給它洗澡,晚上再喂它兩斗蕎麥。記住,主人的馬只能喂青草和蕎麥。”

        “每天都這樣嗎?”

        “怎么可能!如果主人要騎它出門,你要背著蕎麥跟在主人身后,主人的馬只喂家里的蕎麥。對了,你還要背著主人的煙槍一直跟著他,主人想抽煙你就給他點上?!?/p>

        “差不多就是這些,除了最重要的那一點?!?/p>

        “哪一點?”

        “諾!”呷爾惹指著馬廄旁的那個小屋子說:“看見那個小屋了嗎?以后你就睡在那里,晚上你得留個心眼,主人的馬要是有什么閃失,你就得死,他的馬可是比你值錢多了。”

        “我記住了?!眴峁匝宰哉Z般說。

        “現(xiàn)在我?guī)闳ナ煜わ嬹R的河還有周邊的革地?!?/p>

        他們走的很慢,連老母豬都比他們走的快。如果是在主人的眼皮子底下,他們至少比現(xiàn)在快好幾倍。

        “就是這條河了,木促河,這個名字是主人重新起的,主人希望他的馬喝了河里的水,會更加肥壯?!?/p>

        “看那邊,”呷爾惹仍舊自顧自地說著“看到那片草地了嗎?那就是主人的牧馬場,只有主人的馬才可以去那里?!?/p>

        “有別人家的馬出現(xiàn)怎么辦?”

        “要是主人家的其它馬,趕走就行。要是別人家的馬,就牽回來交給主人。你要做的就這些,其他的安排主人會親自告訴你?!?/p>

        嗎哈聽呷爾惹說完后一直看著遠方站在那里。好久之后他才開口問:“這座山和那座山之間都是主人家的領(lǐng)地嗎?”

        “不是,主人是曲伙,沒有領(lǐng)地,那是主人的保主諾伙阿竹撒坡的領(lǐng)地。主人是所有受阿竹撒坡家保護的曲伙家族中最有勢力的,甚至他的勢力比諾伙還大,所以主人不給阿竹撒坡服役,只需要每年給他獻半塊豬頭,然后承認自己受阿竹撒坡保護就行了?!?/p>

        “阿竹撒坡家的領(lǐng)地很大吧?山那邊是不是他家的?”

        “是不是有什么關(guān)系?就算不是他家的,也會是和他一樣的諾伙家的,即使我們逃過去,也會成為另一家人的奴隸,而且一旦背叛過主人,我們就不值錢了。所以別再胡思亂想了。”

        嗎哈不知道,有人自始至終都跟著他們,一旦他們有逃走的傾向,子彈就會追來。

        回去時呷爾惹給他講了一些自己的故事。呷爾惹說自己年輕時也和嗎哈一樣,認為自己有能力不當(dāng)奴隸。“那時我一直想逃走”呷爾惹說“后來我真的逃走了,可是我卻在另一家人的領(lǐng)地上被抓住,并成為他家的奴隸,從此我就放棄了這個念頭。這些有領(lǐng)地的家族,世世代代守著自己的領(lǐng)地,時常因為一點點小事和別家打冤家,爭奴隸、土地和財物。這些你應(yīng)該知道?!?/p>

        “我知道。我的上一個主人是個諾伙,他家就和別家打過兩次冤家,不過兩次都是他家輸,結(jié)果賠了很多銀子?!?/p>

        “所以說在這個世界,只有聰明的主子和愚蠢的奴隸才能活下去,”呷爾惹小聲地說“如果一個奴隸不愚蠢,而他又恰好想活下去,那么最好的辦法是裝成愚蠢的樣子。”

        “一個聰明的人需要裝作愚蠢嗎?如果聰明還需要裝作愚蠢,那么這樣的聰明不要也罷!”嗎哈明確表示不同意呷爾惹的話。

        “有的人如果不那么聰明,也許會活得更久一點,可是他們就是太聰明了,聰明讓他們付出了生命。有時一個聰明人能活下來,或許是因為他學(xué)會了看起來很愚蠢?!边葼柸钦f。

        呷爾惹還說自己年輕時就是那種沒有學(xué)會愚蠢的聰明人,當(dāng)時他覺得自己比主人懂得多,主人沒辦法,只好割下呷爾惹的耳朵證明自己比他聰明。呷爾惹看到他的耳朵從頭上落下來,掉到地上時,終于“發(fā)自內(nèi)心”地承認主人確實比自己聰明。他可不想再失去另一只耳朵,甚至失去更重要的東西。他一承認就承認了一輩子,從那以后他每天都要告訴自己要當(dāng)個愚蠢的奴隸。

        “我就是這樣才活到了今天。”呷爾惹最后意味深長地說。

        面對呷爾惹的教誨,嗎哈始終一言不發(fā),但是他卻暗暗記住了呷爾惹的每一句話。

        幾天之后嗎哈已經(jīng)能把任務(wù)完成得很好了,尼苦子達看到嗎哈把自己的駿馬照顧得很好,表示比較滿意。對于一個奴隸來說養(yǎng)馬是一件美差,養(yǎng)馬的奴隸每天都可以從馬食中偷一點藏起來,湊到一定數(shù)量就偷偷賣給別人,還能藏點私房錢。

        這件美差曾經(jīng)屬于呷爾惹,可如今他老了。老,讓他失去了很多好處,包括干這件美差。當(dāng)他的步伐跟不上駿馬的那一刻,他明白自己是時候被淘汰了,主人也明白這一點。因此,當(dāng)尼苦子達讓他離開馬廄去酒坊干活時,他一點兒也不驚訝。尼苦子達找來幾個可能跑得快的奴隸,讓他們跑到山腳再跑回來,可是沒有一個讓他滿意,他只好花錢去買“跑得更快”的奴隸。

        嗎哈正是被認為跑得更快的那個奴隸。

        這段時間尼苦子達都沒有出去,他一直在酒館里陪客人聊天喝酒,所以嗎哈暫時還不需要背著蕎麥和煙槍跟著他跑。嗎哈住進小屋,不久他就習(xí)慣了小屋,甚至喜歡上了小屋,盡管小屋僅能容得下他。他在小屋旁邊修了個更小的屋子,與他作伴的那條被取名為“達也”的棕色的狗就住在里面。達也晚上總是被風(fēng)吹草動驚醒,隨后用它粗獷的叫聲驚醒嗎哈。達也每次叫幾聲把嗎哈吵醒后就趕緊閉嘴,繼續(xù)躺下睡覺,等嗎哈再次睡著時再叫幾聲,仿佛它的任務(wù)就是吵醒嗎哈。

        第二章:走進你房間

        大理阿佐是一匹傳說中的駿馬。傳說它曾經(jīng)背著主人出生入死,干過許多大事,深受人們的愛戴,贏得了千古芳名。“那是一匹了不起的駿馬?!边葼柸巧钋榈卣f,說得他好像見過大理阿佐似的。

        尼苦子達當(dāng)時很想成為大理阿佐那樣的好馬的主人,他托人四處打聽名馬,想找一匹配得上自己的馬。在他看來,一匹好馬應(yīng)該有風(fēng)一樣的速度,跑起來要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就像大理阿佐那樣。他物色過許多馬,換過許多坐騎之后,一匹紅色的馬幸運地被他認為擁有這些本領(lǐng)。剛開始他決定也叫它大理阿佐,以此顯示馬的本領(lǐng)和自己的雄心。但是紅馬的前主人制止了他,那是一個老得不能再騎馬的老頭兒,他自稱年輕時騎過無數(shù)馬。老頭兒覺得紅馬身上流著大理阿佐的血,是大理阿佐的后裔,擁有大理阿佐的本領(lǐng),它的名字最好是“阿佐杜迪”,“杜迪”就是長翅膀。尼苦子達同意老頭的說法,花重金買回了阿佐杜迪。他像對待親兒子一樣對待杜迪,他曾經(jīng)很多次把生命交給杜迪,杜迪不負期望,每次都帶他出生入死。

        尼苦子達是子曲拉達最有錢的人,但他不是最大的奴隸主,也不是最有地位的人,他的出身決定了他的地位。他總是想辦法讓自己變得與眾不同,以此來證明自己雖然是個曲伙,但他比諾伙還會享受。

        花重金買杜迪只是他炫耀的許多方式之一。

        盡管尼苦子達很有錢,其他曲伙和諾伙還是看不起他,因為他沒有土地,也沒有幾個奴隸。他只有一個酒坊和一個酒館。那時人們覺得只有擁有土地和奴隸才算富有,而這兩樣尼苦子達都不多,別人自然就看不起他了。

        酒坊是尼苦子達的父親留給他的唯一遺產(chǎn)。當(dāng)年他的父親尼苦拉且看到人們花大把銀子去遙遠的漢區(qū)買酒,便認定只要自己擁有一家酒坊,那些愛喝酒的人包里的銀子就會源源不斷地流進他的包里,那么幾年后他就會很富有。于是他不顧妻子和長輩的反對,毅然賣掉土地和奴隸,開了一家酒坊。他年邁的父母看到兒子把祖上辛辛苦苦攢下的產(chǎn)業(yè)變賣成一個無用的酒坊時,氣得站在兒子的酒坊里罵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他們累得罵不動了,就暫時回去休息。兩天后休息好了,又回來繼續(xù)罵。他們站在門口不準任何人來買酒,也不準兒子繼續(xù)釀酒。

        可憐的尼苦拉且無法繼續(xù)做生意了,他看到來買酒的人一批又一批地被父母罵走,心疼得不得了。他問父母:“你們想怎樣?”

        “很簡單,立刻用一把火把你所謂的酒坊燒了,再把祖先留下的土地贖回來,然后買幾個奴隸,過祖輩一樣的生活。”他的父親直截了當(dāng)?shù)孛钏?/p>

        “如果我不想過祖輩那樣的生活呢?”尼苦拉且又問。

        他的父親聽了,氣得嘴唇不由自主地顫抖著,狠狠地說:“你的爺爺那樣過,你的父親那樣過,你也必須那樣過。不僅你那樣過,你的子子孫孫也得那樣過。”

        “那我可要讓你們失望了。”尼苦拉且毫不猶豫地說了這句話就走出了父母的家。

        “從今以后你再也不準踏進我的家門,我沒有你這個兒子?!彼母赣H在他身后這樣罵。

        從那天起,他真的沒有再進過父母的家門,直到父親去世的時候,他才再次踏進自己出生并長大的屋子。

        尼苦子達長大后,被父親送到日蒲爾庫一家漢人的酒坊里學(xué)了兩年。尼苦子達的兄弟姐妹們成家后,各自得到了一大筆遺產(chǎn),而尼苦子達則對父親說:“你把銀子都給她們吧!我只要酒坊?!苯Y(jié)果父親真的把酒坊留給了他。

        “當(dāng)年酒坊讓我從一無所有變得應(yīng)有盡有,我想你也可以做到的?!蹦峥嗬易詈髮鹤诱f。

        他死時已經(jīng)是子曲拉達最有錢的人了。

        在尼苦子達的經(jīng)營下,酒坊的規(guī)模很快超過了父親的時代,酒坊的名聲也伴隨著尼苦子達的名聲越傳越遠。很多住在遙遠地方的大家族經(jīng)常派人翻山越嶺來買尼苦子達的酒。尼苦子達的酒坊門口經(jīng)常站滿人,他們?yōu)榱速I到著名的尼苦子達家的酒,不得不等候大半天。尼苦子達看到這種情況,就在酒坊旁邊開了個酒館,他宣布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只要愿意付更多的錢就可以在酒館里喝上剛釀出來的酒。

        對,就是這樣。他說了這種服務(wù)只提供給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但他沒說什么樣的人算是有身份有地位。很多曲伙和諾伙以及一部分瓦加覺得自己既有身份又有地位,而且還有錢,因此他們很樂意多付幾兩銀子,坐在酒館里喝剛釀出來的酒。來酒館的人越來越多。有的人為了坐在酒館里喝一杯代表有身份有地位的酒,翻山越嶺來到子曲拉達。其中有的人在路上累死了自己的坐騎,還有的人因為出現(xiàn)在冤家的地盤上,結(jié)果和冤家鬧出了矛盾。

        尼苦子達的客人來自各個家支,雖然他們一起坐在一個屋檐下享受尼苦子達的酒,但他們之間大多都有世仇,看到對方都恨不得拔出槍,對著彼此的腦袋開一槍。這種情況每天都有發(fā)生的可能,但始終沒有發(fā)生,因為離酒館不遠處的那兩個碉樓里分別有兩挺機關(guān)槍,它們阻止了發(fā)生這種隋況。開酒館前尼苦子達就預(yù)料到了這點,因此他用兩個碉樓和四挺機關(guān)槍告訴所有客人:“任何人都不準在我的酒館里鬧事?!?/p>

        客人們看看那四挺機關(guān)槍,又看看碉樓,紛紛點頭答應(yīng)。

        現(xiàn)在尼苦子達已經(jīng)不親自釀酒了,他讓四戶貧窮的瓦加和一戶貧窮的曲諾給他釀酒,他每年分別給他們每戶人家五十到八十錠白銀。

        無所事事的尼苦子達經(jīng)常陪客人喝酒,如果他心情好或者喝醉了還會免費讓他們喝個夠,所以客人們很樂意看到尼苦子達喝醉。

        尼苦子達把他的煙槍拿給嗎哈,嗎哈在把主人的馬照顧好之余,還需要背著主人的煙具形影不離地跟著他,當(dāng)尼苦子達說出“煙”這個字眼時快速點好,送到他手里。這是一門技術(shù)活,太慢了會挨罵,沒點好也會挨罵,不過那是以前,現(xiàn)在嗎哈很少挨罵了,他點煙的本領(lǐng)已經(jīng)很好,尼苦子達想罵他都找不到理由了。從這一點可以看得出嗎哈是一個出色的奴隸。

        布茲庫哈自從把嗎哈賣給尼苦子達之后,就經(jīng)常光顧尼苦子達的酒館,他每次在酒館一待就是好幾天。他寧愿待在酒館里,也不愿意去他的小舅子阿竹撒坡家,盡管阿竹撒坡家也是在這個寨子里,他覺得阿竹撒坡是個沒有出息的男人。

        “我那個小舅子,不管從哪方面看,都不像是一個能干大事的男人。”布茲庫哈一說到他妻子的哥哥,總是這樣說。

        嗎哈被賣到子曲拉達不久,深秋緊隨而至。

        深秋的天空藍得容不下半朵云,非常適合太陽行走。秋天的寒意彌漫在空氣中,包裹著整個大地。子曲拉達萬木凋零,不免有些凄涼,草地上積著厚厚的白霜。這是嗎哈第一次感受到秋天,他對秋天后知后覺,他感覺到秋天時,秋天已經(jīng)來了有些日子。

        尼苦子達早早地起身去酒坊監(jiān)督瓦加和曲伙干活。因為老,所以失去了一切的呷爾惹也在酒坊里拼命地干活,尼苦子達顯然對呷爾惹很不滿意,嗎哈從他的眼神里早就看出了這一點。尼苦子達覺得呷爾惹已經(jīng)老得算不上一個奴隸,最多算半個,甚至連半個都算不上。

        尼苦子達從酒坊一回到酒館,立刻懶懶地躺臥在席子上。負責(zé)給客人倒酒的女奴隸給他斟了一杯酒,他抓起鷹爪杯一飲而盡,然后閉著眼要死不活地說:“煙~”。他的聲音很小,嗎哈差點沒聽到。嗎哈迅速拿出煙槍,點上遞給他。他瞇著眼睛很享受地吸一口,再吐出來,煙霧從他的嘴里和鼻孔里爭先恐后地逃出來,悠閑地漂浮在他身旁,緩緩上升,最后消失。嗎哈微張著嘴入迷地看著這一幕,仿佛尼苦子達在表演節(jié)目,而煙霧圍繞在他身邊是表演的一部分。嗎哈覺得他吐出的煙霧和自己哈出來的氣差不多。嗎哈伺候好主人后就稍微自由了。走出煙館,站在院子里伸長脖頸四處觀望是他唯一能夠享受的自由。

        尼苦子達讓女奴隸再給自己斟滿一杯酒,也給躺臥在他旁邊的布茲庫哈斟滿一杯。他今天心情不錯,要請布茲庫哈喝個痛快。

        布茲庫哈愉快地接受了尼苦子達的邀請,他一飲而盡,讓女奴隸再給他斟滿,又一飲而盡。連干三杯之后他才用手擦擦嘴唇,滿意地看了看尼苦子達,尼苦子達高興得大笑起來。

        嗎哈進屋把尼苦子達的煙具收好,準備退出去。這時布茲庫哈指著他對尼苦子達說:“這個奴隸怎么樣?滿意嗎?”

        “還可以,比其他奴隸勤快多了?!蹦峥嘧舆_回答說。

        嗎哈抬頭看布茲庫哈一眼,結(jié)果他的眼神一不小心和布茲庫哈的眼神相撞,他不敢與他對視,趕緊移開目光。

        尼苦子達揮手示意嗎哈出去,嗎哈趕緊退出酒館,站在門口如釋重負地倒吸一口氣。

        布茲庫哈喜歡在別人面前炫耀自己賣過多少好奴隸,嗎哈只是他炫耀的奴隸中的一個。布茲庫哈其實是一個很好看的人,嗎哈第一眼見到他就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不過一個人長得好不好看和他要不要當(dāng)人販子沒有關(guān)系,布茲庫哈用行動證明了這一點,如果他做幾件善事,人們會很樂意尊重他,然而他沒有。他的眼中透露出一種藏不住的冷酷,兩只不大不小的眼睛一左一右長在不太圓的臉上,增添了他的冷酷。

        尼苦子達和布茲庫哈一直喝到晚上,又從晚上喝到半夜。到了后半夜尼苦子達醉了,布茲庫哈也醉了,可是他們都覺得自己沒有醉,還要繼續(xù)喝。有的客人看不下去了,要求他倆別喝了。他們哪里聽得進去,想睡覺的客人沒辦法,只好花半天功夫證明他倆確實醉了,而且醉得還不輕。最后經(jīng)過證明他倆終于認識到自己真的醉了,他們這才很不情愿地睡覺。

        尼苦子達想去小老婆尼布嫫那里睡,可是他走到門口又走進了酒館,他搖晃得像是失去了脊梁骨的身子不容許他這樣做,他又不想要別人攙扶。他只好不情愿地倒在酒館里的火塘邊呼呼大睡。

        尼苦子達睡后,布茲庫哈一個人又喝了不少酒。

        到了半夜嗎哈起身給佐且喂完食,鉆回他的小屋里準備睡覺。這時他看到酒館里有個人若隱若現(xiàn)地走出來,朝馬廄這邊走來。嗎哈擔(dān)心是客人中的一個,可能要來偷馬。他屏住呼吸觀察那個人的舉動,可是那個人繞開馬廄,徑直向尼苦子達的屋子走去,他的身影被月光拖得很長很長。他仔細一看,原來是布茲庫哈。嗎哈感到很奇怪,那個屋子里此刻只有尼苦子達的小老婆尼布嫫在睡覺。嗎哈悄悄跟在布茲庫哈身后,想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布茲庫哈來到尼布嫫的屋門前,站在門口輕輕敲,不一會兒門就開了,門開的不大,剛剛能夠布茲庫哈擠進去。布茲庫哈剛擠進去,門又輕輕關(guān)上,女主人尼布嫫連臉都沒有露出來。

        嗎哈靜靜地站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中看見了這一幕,他當(dāng)然知道這種情況意味著什么,他的心里突然涌出一絲莫名的淡淡的憂傷。當(dāng)布茲庫哈走進這個喜歡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并且與嗎哈素昧平生的女人的屋子里時,嗎哈的心有些隱隱的痛。

        第二天嗎哈用余光觀察每一個人,他擔(dān)心別人會看透他的心思,特別是主人。不過每個人都在做自己的事,人們都很忙,沒有誰有空去猜測別人的事,嗎哈放心了。

        布茲庫哈也和別人一樣做他的事,仿佛昨夜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嗎哈看到他這個樣子,突然一廂情愿地覺得自己和這個窮兇極惡卻格外受人尊重的人有了共同的秘密。

        第三章:門那邊的你

        二十年前尼苦子達把妻子比做一朵花,當(dāng)時他們都還年輕,他喜歡美女,而她恰好是美女,所以他把她娶回家了。后來他們努力了好久,她卻什么也沒能生下來,尼苦子達于是理所當(dāng)然地把容顏不在的她,比做一坨已經(jīng)拉出來十幾天的牛糞,將她遺棄在屋子里。被遺棄的花叫伍妞嫫,她住在酒館左邊的屋子里。二十年前她穿著嫁衣走進這個屋子,二十年后她孤單地住在這里。

        尼苦子達找到尼布嫫之后開始冷落伍妞嫫。一開始他很少回家,后來他索性在酒館右邊修了一間屋子,和尼布嫫共同生活。也許是戀舊,也許是怕別人的口舌,剛開始時尼苦子達還隔三岔五地去看伍妞嫫,后來伍妞嫫等好幾個月才能見到尼苦子達的身影,再后來連身影也見不到了。從此,伍妞嫫也就不奢求尼苦子達能回來,憂傷的她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從不出現(xiàn)在酒館附近,也不出現(xiàn)在酒坊里。

        這兩個女人一左一右分別住在酒館兩邊,酒館像一座山,把她們隔離在兩個世界,她們的活動范圍都以酒館為起點,向相反的方向延伸。所以在相當(dāng)漫長的日子里,她們從未見過面。

        兩年過去了,尼布嫫走上了伍妞嫫的路,也沒能生出孩子。

        伍妞嫫看到這個結(jié)果,躲在屋里暗自竊喜,她為自己的詛咒靈驗而高興。自從尼布嫫出現(xiàn)那天起,伍妞嫫就每天都詛咒她生不出孩子?,F(xiàn)在尼布嫫真的沒能生出孩子,伍妞嫫認定這是自己詛咒的結(jié)果。

        盡管如此,接下來的幾年,尼苦子達依然和尼布嫫住在一起。尼苦子達時常去酒館背后的酒坊里監(jiān)督奴隸們釀酒,卻根本沒有去看看伍妞嫫的意思。

        這期間伍妞嫫每天都去找其他婦女聊天。她們每天都聚到一起曬太陽,一起織羊毛,一起織披氈,一起說尼布嫫的壞話,偶爾還要一起詛咒尼布嫫繼續(xù)生不出孩子。她們像一群親姐妹,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有時一聊就聊到深夜。伍妞嫫晚上回屋時,經(jīng)常向尼布嫫的屋子吐口水,然后在口水后面說幾句詛咒的話。

        伍妞嫫和尼布嫫不可以在同一個屋檐下吃飯,伍妞嫫又不想自己做飯,為了避免餓死她,尼苦子達把廚房安排在他和尼布嫫的屋子里,然后派一個奴隸給伍妞嫫送飯。自從呷爾惹老后,這件差事就落到了他的頭上。他每天干完活就給伍妞嫫送飯,然后回到酒坊里和其他奴隸一起吃。

        尼布嫫每天早上開門,總有陽光照進來。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她要求尼苦子達另選一個地方重新給她蓋個屋子。這件事尼苦子達打算了許久,始終沒有做成,因為尼苦子達拿不準一旦離開兩個碉房,究竟會發(fā)生什么。他的兩個碉房像兩個巨人一樣沒日沒夜地站在大門旁俯視它們目所能及的區(qū)域,碉房里的槍口不停地到處查看,準備隨時教訓(xùn)不聽話的人。

        尼苦子達的酒館很氣派,長十二丈,寬六丈,有八間房,堂屋兩邊分別有兩條走廊,通向各個房間,每個房間都有一個火塘和兩張竹席,酒館自西向東橫隔在顧客面前。酒館背后是酒坊,酒坊的盡頭有兩個谷倉,分別用來囤積釀酒的糧食,和喂牲口還有供奴隸們吃的糧食。酒坊西邊的屋子,是奴隸們吃飯和睡覺的地方,酒坊背后是一座山,山被挖出一個大洞,被尼苦子達用來當(dāng)酒窖,里面密密麻麻的壇子里全部裝滿酒。酒館前面寬闊的壩子足夠幾百個人在這里聚會,壩子的對面是大門,大門兩邊有兩個馬廄,所有客人的馬都栓在西邊的馬廄里,東邊的馬廄是專門為尼苦子達的坐騎修的,挨著馬廄的是嗎哈的小屋。馬廄前的壩子上豎著一根栓馬的柱子,有時也會用來栓人。壩子盡頭的兩個碉堡,視野遍及子曲拉達的各個角落。整個院壩周圍是一堵墻,墻的外圍種滿了密密麻麻的火棘,連一只雞都很難穿過。壩子的東面坐落著伍妞嫫的屋子,西面坐落著尼布嫫和尼苦子達的屋子。

        秋天到的時候,蕎麥也收了。擁有土地和奴隸的人,把蕎麥從地里背回來脫粒、曬干,準備隨時賣給尼苦子達。

        幾天后,尼苦子達放出消息:他又要收蕎麥了。

        人們用馬馱著蕎麥來到尼苦子達的家門口,馬的后面跟著奴隸,他們也背著蕎麥。

        尼苦子達抬出白花花的銀子和黃橙橙的子彈,一排排地擺在那些人面前。他站在人群前大聲說:“十石蕎麥換三個銀子或者一串子彈,自己選。但是,我只要最好的蕎麥?!?/p>

        人們爭先恐后地把自家的蕎麥拿給尼苦子達看,都想證明自己的蕎麥是最好的。精挑細選之后,尼苦子達只買了足夠釀一年酒的蕎麥,沒有賣出蕎麥的人只好用來時的辦法帶走蕎麥。賣了蕎麥的人贊美尼苦子達,說他是有智慧的人,蕎麥被拒收的人則說他是個無恥的人。

        人群散了之后,尼苦子達讓手底下的人把蕎麥裝進谷倉。尼苦子達的保主阿竹撒坡也想賣蕎麥,但是他的蕎麥尼苦子達看不上,可權(quán)衡利弊之后,尼苦子達還是買了,只是這些蕎麥沒有裝進谷倉,而是隨便堆在倉房里,供奴隸們吃,還有喂牲口。

        做完這些,尼苦子達讓人殺了一頭豬,給奴隸們打牙祭。尼苦子達是子曲拉達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給奴隸打牙祭的奴隸主。他的奴隸是嗎哈、呷爾惹,還有專門給客人斟酒的女奴隸支幾,以及專門給主人家做家務(wù)的女奴隸跌部。

        跌部是砧板的意思,當(dāng)初尼苦子達買跌部就是為了讓她做家務(wù),今天殺的這頭豬就是迭部喂養(yǎng)的,除了這頭,她還養(yǎng)了好幾頭豬,其中最大的那頭豬給尼苦子達家過年,其余的五頭豬給釀酒的那戶曲諾和四戶瓦加過年。過年那天他們把豬牽走,然后每戶人家給迭部一個銀子,再給尼苦子達獻上半個豬頭。

        嗎哈剛分到肉時,并沒有急著吃,而是捧在手里看了好一會兒,最后他忍不住張嘴咬了一口,肉的味道瞬間溢滿全身,他顫抖一下身子,舔了舔嘴唇,把粘在嘴唇上的油添回嘴里。吃完后嗎哈還認真添了手指,把手上的油也添干凈。吃飽后嗎哈躺在小屋里知足地撫摸著肚皮,他看到天邊出現(xiàn)了幾顆星星,又想到自己剛剛吃了一頓肉,頓時莫名其妙地感動了。他感動得快要流淚??袎蛄斯穷^的達也蹲在嗎哈的小屋門前,認真看著嗎哈,看起來和嗎哈一樣感動。

        突然出現(xiàn)的迭部打斷了嗎哈的感動。她站在嗎哈的小屋門口對嗎哈說:“你把這壇酒給女主人伍妞嫫送去吧!”

        自從尼苦子達沒去她那里之后,伍妞嫫就每天都喝酒。一開始每天只喝一兩口,后來一天喝好幾口,現(xiàn)在幾天就能喝完一壇酒。

        “你放在這兒,我馬上給她送過去?!眴峁厪奈堇锱莱鰜磉呎f。

        “你要快點送過去,如果慢了,伍妞嫫女主人會生氣的?!钡啃÷暩嬖V嗎哈。

        嗎哈很快就把酒送到了伍妞嫫那里。伍妞嫫的屋門關(guān)著。由于好奇,嗎哈走近門把耳朵貼在門上聽,突然聽見里面有聲音。他壯著膽輕輕推一下門,推出一條小縫隙,然后順著縫隙往里面看,看到火塘邊若隱若現(xiàn)地出現(xiàn)兩個重疊的人。

        嗎哈站在門口不知所措,他在伍妞嫫門前徘徊了好些時候,直到里面的聲音消失了,他才決定進去。

        他觀察了好一會兒,確認里面的事情結(jié)束了才敲門。伍妞嫫過些時候來開門,開門之前她在火塘里扔了幾塊洋芋。

        “我給你送酒來了,女主人?!眴峁f。他抱著酒站在門口等候吩咐。

        “放在那邊吧!”伍妞嫫用左手指著門邊說。

        嗎哈把酒放在她指定的地方,然后問道:“那么,現(xiàn)在我還需要做什么嗎?女主人。”

        “不用了,你去吧!”

        他退下時順便看了一眼伍妞嫫,發(fā)現(xiàn)她的臉上已經(jīng)明顯有了皺紋。嗎哈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個女人二十年前和自己一樣年輕,她曾經(jīng)漂亮一時,她的美貌曾受到許多人的贊美。如今她孤單地躲在這個昏暗的屋子里,準備就這樣度過余生。

        嗎哈鉆出伍妞嫫的小屋時月亮已經(jīng)出來了,他美美地睡了一覺。第二天他起床時看到了地上厚厚的霜,他明白深秋已經(jīng)到了。霜在陽光下散發(fā)著紫色的光,美麗的它們把露水凍結(jié)在草葉尖,形成小冰珠子。小冰珠子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透明得讓人忍不住想摸一下。不久前子曲拉達的樹木枝繁葉茂,那時是夏天。現(xiàn)在樹葉都被秋風(fēng)帶走了,只留下樹干在風(fēng)中顫抖。

        子曲拉達的又一個深秋到了,然后就過年了。

        尼苦子達的酒坊門前人山人海,人們都要買他的酒過年。奴隸要買酒敬主人,佃戶要買酒敬地主,孫子要買酒敬爺爺,外甥要買酒敬舅舅,遠嫁的姑娘要買酒回娘家,所有人要買酒敬祖先。

        買酒的人需要站在門外等候半天才能買到。尼苦子達看到這種隋況,高興得合不攏嘴,他腰上別著兩只駁殼槍,背著手愉快地在酒坊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與此同時來酒館喝酒的人卻漸漸少了,人們都回家過年,只有幾個鄰居偶爾過來坐坐,陪尼苦子達喝酒聊天。

        尼苦子達用子曲拉達有史以來最壯的那頭豬過年,他的過年豬要五個男人才能抬得動。看到尼苦子達用這么大的豬過年,阿竹撒坡心里很不是滋味?!叭绻渌Z伙知道我的曲諾的過年豬比我的大,他們一定會看不起我。”阿竹撒坡坐在家里憂心忡忡地告訴他的妻子。

        “那你能怎么辦?還能把他的過年豬搶來不成?”他的妻子斜眼看著他回答。

        現(xiàn)在他艱難地維持著他和尼苦子達的關(guān)系,他擔(dān)心哪天尼苦子達突然宣布不讓他保護了,那他的勢力就會大大減弱。而且尼苦子達沒有子嗣,按規(guī)矩沒有子嗣的曲諾的家產(chǎn)要歸保主,如果尼苦子達在有生之年沒有兒子,那么他的家產(chǎn)就歸阿竹撒坡了。

        尼苦子達沒有宣布不讓阿竹撒坡保護,他只是宣布不再給阿竹撒坡獻豬頭了,并且以后也不會獻。這種情況阿竹撒坡是不能容忍的,他覺得這是尼苦子達想擺脫自己的征兆?!叭绻业那Z輕易和我脫離關(guān)系,并且不再向我獻豬頭,那以后我在那么多家諾伙和曲諾面前還怎么說話?況且他今天要求不給我獻豬頭,明天是不是就和我擺脫關(guān)系了?虧我還保護了他那么多年,忘恩負義的家伙?!彼叵馈?/p>

        阿竹撒坡的罵傳到了尼苦子達耳中,他坐在家里喝著酒笑著告訴呷爾惹:“這樣的話以后聽到了,要馬上告訴我。今天賞你一頓肉吃?!?/p>

        把消息帶進尼苦子達耳中的呷爾惹得到了肉吃。

        尼苦子達倒不認為自己忘恩負義,他認定自己有今天,全歸功于自己會做生意。幾年前尼苦子達靠賣酒賺了許多銀子。駐扎在日蒲爾庫的中央軍的王團長聽說了這件事,派人傳話給尼苦子達,說他想和富有的尼苦子達交個朋友。尼苦子達聽說后,用馬馱著銀子去日蒲爾庫和王團長交朋友。尼苦子達回來時帶回了幾十條槍,他用這些槍武裝了他的家族和他的幾個隨從。他的槍中最可怕的是那四挺機槍,它們能用抽一支煙的時間干掉幾十個敵人,如果條件允許,甚至可以干掉更多。這幾挺機槍由尼苦子達的幾個侄子保管著,常年架在門外的碉房里。不久,尼苦子達決定試槍,地點選在寨子外的平壩上,那片壩子是專門用來做祭祀的,按規(guī)矩任何人不得占用,寨子里的老人強烈表示抗議。尼苦子達只說了句“狗屁”就占用了,他把老人的抗議當(dāng)做一個狗屁,很隨意就放掉。試槍那天來了許多有名的家族。尼苦子達的做法惹怒了整個子曲拉達的老人,他們?yōu)榱吮硎旧鷼?,他們不去觀看尼苦子達所謂的試槍。但這不影響試槍如火如荼地進行。尼苦子達的幾個受中央軍訓(xùn)練過的侄子,端起機槍朝對面的山腰一陣狂射。打完一梭子后,山上的樹血肉橫飛,一棵接著一棵倒下。來賓見狀,嚇得睜大眼睛,面面相覷。這正是尼苦子達想要的。

        從此尼苦子達就出名了,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也是當(dāng)時所有男人都想要的。不管因為什么出名,只要出名了就是有本事。布茲庫哈為了出名,一直搶人賣,于是他成了赫赫有名的人販子。有個人為了出名,宰了三十頭牛給他母親陪葬,吃不完的牛肉堆在壩子上喂狼和野狗,也出名了。有一個錢多得沒地方使的奴隸主,用六匹馬馱著七千兩銀子做彩禮,給兒子娶了一個十五歲就美得出名的姑娘,也出名了。有一個心狠手辣的人為了出名,在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殺了仇家老老少少十七口人,成功地遺臭萬年。

        阿竹撒坡出名,是因為他在十四歲那年殺了一個當(dāng)時已經(jīng)很出名的人。十四歲就出名的他,現(xiàn)在自然不甘心被尼苦子達耍。他向其他諾伙親戚求助,決定干掉尼苦子達,保住自己的面子,順便占了尼苦子達的家產(chǎn),他算計這些家產(chǎn)已經(jīng)有十幾年了。

        他選擇在過年的第二天動手,地點在遠離寨子的一個地方。

        那天他找了個漂亮的理由,將尼苦子達騙到埋伏地點。動手之前為了體現(xiàn)自己寬闊的胸懷。他給尼苦子達最后一次改變主意的機會?!拔也蛔屇惴郏液湍阈值芟喾Q,僅僅要求你給我獻半個豬頭,現(xiàn)在你連這片豬頭都不給我,如果沒有我,你早就被別的諾伙吃掉了?,F(xiàn)在我讓你最后好好考慮,現(xiàn)在認錯還來得及。”他回頭用余光看一眼身后的人,再看一眼尼苦子達。

        尼苦子達盯著阿竹撒坡好些時候才開口:“誰干掉誰還不一定?!彼脑捯魟偮?,山坳口就出現(xiàn)了尼苦家的人,尼苦子達的侄子們抱著機槍跑在最前面。阿竹撒坡的親戚見勢不對,趕緊舉起槍準備反擊。兩家人于是僵持著,誰也不敢輕易開第一槍。

        尼苦子達和阿竹撒坡瞪著彼此,立在兩群人之間。他們曾經(jīng)親如兄弟,他們的關(guān)系從他們爺爺那輩就開始了,兩家人一直同仇敵愾,曾經(jīng)一度令仇敵聞風(fēng)喪膽。如今他們兩家都能各自獨當(dāng)一面時,卻把手中的槍瞄準了對方。兩家的男人用槍瞄準對方,每個人都找到了一個目標,現(xiàn)在他們隨時準備干掉對方,或者被對方干掉。誰都想先開槍,可又不敢開槍。尼苦子達的侄子的機槍上膛,隨時準備掃向?qū)γ娴娜巳骸?/p>

        “你知道這是什么?!蹦峥嘧舆_撫摸一下侄子手中的機槍。

        “我知道,而且很知道?!卑⒅袢銎禄仡^看一下人群。

        阿竹家的人從中間分開,讓出兩條路來,兩個年輕人走出來,也抱著兩挺機槍,昂著頭站在尼苦家的人面前。

        尼苦子達一看到機槍就明白了日蒲爾庫的王團長原來不只是自己的朋友。

        誰有錢他就是誰的朋友。

        兩家人都舉著槍慢慢靠近,一場戰(zhàn)斗隨時可能爆發(fā)。

        正當(dāng)男人們決定拼死相殘時山坳口出現(xiàn)了一群女人,她們奔跑著,尖叫著,呼喊著,祈求男人們放下槍。

        “子曲拉達的男人們!要殺就去殺敵人!你們的仇敵還沒有死去,你們就把槍口對準了自己人,算什么英雄?”女人們把帽子脫在手上,披頭散發(fā)地跑到兩群男人中間揮舞著帽子阻止他們相互殘殺。

        男人們沒辦法,只好紛紛放下槍,各自退了回去。

        因為有女人勸仗而沒有打成的兩家人商議后決定找德古和平解決。最后經(jīng)過德古判定,兩家人決定和好如初,尼苦子達仍然要給阿竹撒坡一片豬頭,而阿竹撒坡除了豬頭,不得向尼苦子達提任何要求。

        需要獻豬頭的尼苦子達氣沖沖地回到家里,把放在火塘邊的豬頭提起來,扛在肩上來到阿竹撒坡家門口。他站在門口朝屋里看了幾眼,看到阿竹撒坡從火塘邊起身來迎接自己。尼苦子達沒等阿竹撒坡走到門口就從肩上拿下豬頭,站在門口把豬頭扔進屋里,大聲說:“給,你的豬頭在這兒!”

        豬頭落在阿竹撒坡家的堂屋里,從地上滑到了阿竹撒坡的腳下。

        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以后也沒有人再提起過,但在當(dāng)時卻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風(fēng)波。

        第二天就有很多家族聽說了這件事,他們深信不疑兩家人的矛盾會越來越大,最后會因為相互殘殺而滅亡,他們都在等這樣的一天到來,甚至在一段時間內(nèi)很少有人去尼苦子達的酒館里喝酒,他們擔(dān)心兩家人會突然打起來,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尼苦子達和阿竹撒坡在一段時間內(nèi),也害怕彼此會在某個夜晚偷偷干掉自己,所以他們晚上各自睡在家里的一個地方,早上從家里的另一個地方爬起來。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很久,一直持續(xù)到后來不需要再這樣過日子的日子。

        尼苦子達和阿竹撒坡差點打起來的那天,有一些人卻無動于衷,他們是奴隸們,其中包括嗎哈和呷爾惹。他們覺得主人戰(zhàn)敗或戰(zhàn)勝都與自己無關(guān),如果戰(zhàn)勝了,自己得不到好處,如果戰(zhàn)敗了,自己成了對方的俘虜,也不過是成為另一家人的奴隸。所以當(dāng)主人和敵人針鋒相對時,嗎哈正坐在遠處觀賞女人們在男人中間手舞足蹈地勸架。

        第四章:日蒲爾庫

        日蒲爾庫的周圍長滿了蘆葦,從遠處看過去,白茫茫的一片,會讓人誤以為是一片云停歇在河谷里。日蒲就是蘆葦,蘆葦就是日蒲,這是兩種語言對同一種事物的不同稱呼。同樣,爾庫就是城市,城市就是爾庫。

        今天來看,日蒲爾庫不算一座城市,只是那時人們習(xí)慣把有城墻的集鎮(zhèn)稱作城市。如果它真的算一座城市,那也只是一座小得不能在地圖上找到,也很難在史書上找到的小邊城。日蒲爾庫的周邊長滿成片的蘆葦,每到盛開的季節(jié),這片蘆葦浩浩蕩蕩地隨風(fēng)招搖,場面很是壯觀,日蒲爾庫也因此名滿天下。

        日蒲爾庫位于子曲拉達和普伙拉達之間的山間平壩上,它的周邊除了上述兩個寨子,還有大大小小十多個寨子。日蒲爾庫的所在地,曾經(jīng)是狼出沒的荒涼之地,后來清政府為了管轄這里的“羅夷人”,在這里扎了一個軍營,沒想到軍營引來了各色人等。賣身子的女人,賣煙土的土霸,賣軍火的商人,賣奴隸的人販子,犯過事的亡命徒,做生意的漢人等等,無所不有,不到幾年,這里儼然成了一個繁華的集市。由于長久以來的習(xí)慣使然,當(dāng)?shù)氐闹Z蘇人和做生意的漢人在這里可以和平共處,他們每年在這里舉行一次“趕煙會”,遠近聞名的人那天都會盛裝前來。當(dāng)?shù)氐闹Z蘇人由于語法和漢人不同,這個詞于是變成了“煙會趕”?!叭掌褷枎鞜煏s”在那個時代代表了最時尚的潮流和最奢侈的享受。后來清政府沒了,日蒲爾庫卻留了下來。關(guān)于日蒲爾庫,我準備來日再詳細敘述,現(xiàn)在我們不談日蒲爾庫,只談和日蒲爾庫有關(guān)的人和事。

        尼苦子達很不情愿地把豬頭扔給阿竹撒坡后,一直憤憤不平,他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作為一個赫赫有名的人,這樣的委屈他是無法忍受的。

        他要雪恥。

        雪恥的第一步是去一趟日蒲爾庫。

        兩天后的一個早上,他對嗎哈說:“備好我的銀馬鞍,還有煙具,別忘了。”

        “好的!主人,我這就準備?!眴峁苫蟮卣f。這是他來之后,尼苦子達第一次出遠門。嗎哈的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尼苦子達看著嗎哈疑惑而又有些緊張的表情,似笑非笑地說:“我?guī)阋娛烂嫒?。?/p>

        嗎哈抬頭看著尼苦子達,擠出一絲微笑表示回應(yīng)。尼苦子達喜歡給人一種神秘感,好讓人讀不懂他。

        當(dāng)別人家的奴隸把牛羊趕出圈不久,嗎哈和尼苦子達就出發(fā)了,嗎哈使出所有力氣才能跟上杜迪。快到中午時他們已經(jīng)翻過好幾座山,到了一個沒有樹木的山頭。他們不敢貿(mào)然前行,前面是諾伙阿候家支的地盤,想要通過必須得到人家的同意。尼苦子達下馬休息,剛剛趕上來的嗎哈累得跪倒在地上。他來不及休息,快速取出煙具,跪坐在地上喘著氣點煙。他很快把煙點好遞給尼苦子達,然后躺下,尼苦子達見狀,大聲罵道:“懶奴隸,大白天的睡什么覺!快去四處看看有沒有人?!?/p>

        嗎哈懶懶地爬起來。他看遍四周,連一只鳥都沒有,于是回來把情況告訴主人。尼苦子達什么也沒有說,瞇著眼躺在地上吸煙,嗎哈站在一旁看著他。

        嗎哈發(fā)現(xiàn)尼苦子達其實長得很丑,他的那張蒼老的臉顯得臃腫而肥大,肚子上的肉一層一層地垂下來,平鋪在地上,他的鼻子、耳朵、眼睛和嘴巴胡亂地拼湊在一起,勉勉強強構(gòu)成一張人的臉。嗎哈突然想到了尼布嫫,想到就是眼前這個丑陋的人每個晚上都占有她。他的心于是緊了一下,生生的疼,似乎有只手在揪著,仿佛他的什么東西被主人搶走了。

        不一會兒尼苦子達坐起來把煙具遞給嗎哈,嗎哈把它收拾干凈,裝起來。尼苦子達坐著,并讓嗎哈也坐下。

        嗎哈坐下后,尼苦子達看著他說:“你確定四周真的沒人?”

        嗎哈伸長脖子四處看看,再確定一次,然后對尼苦子達點著頭回答說:“是的,主人!什么也沒有,我看過了?!?/p>

        尼苦子達沒有回話。

        太陽在藍得有些過分的天空中滑行著,陽光讓人昏昏欲睡,嗎哈的眼皮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當(dāng)他的眼皮快要完全合上時,突然不知從哪兒冒出幾個人,把他們圍住了。嗎哈被嚇醒了,趕忙向主人靠近。尼苦子達卻依然坐在那兒,看著遠方,仿佛他的周圍沒有人,也絲毫沒有掏槍還擊的意思。對方站在他們周圍看了看,并小聲地嘀咕幾聲后,一個看起來像管事兒的家伙向前走一步問話。

        “你們是哪兒來的?為什么經(jīng)過我家的地盤?!?/p>

        尼苦子達并不急著回答,仍舊坐在那里閉目養(yǎng)神,嗎哈看到對著自己的七八條槍口,害怕得巴不得主人馬上開口說話,可是尼苦子達偏不說話。對方只好再問一遍,尼苦子達還是不說話,仍舊無動于衷地坐著。對方等了好一會兒,不見他回答,再問第三遍,這回尼苦子達終于慢條斯理地站起來報名報姓,對方聽了后頓時恭敬起來,很和氣地說:“原來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尼苦子達,我家主人經(jīng)常去你的酒館里喝酒呢!這幾天他準備再去呢!”

        “哦!我要去日蒲爾庫,借道你家的地盤,可以嗎?”

        “可以,當(dāng)然可以……”

        尼苦子達二話不說,又出發(fā)了。他們在太陽落山之前到達目的地。到了日蒲爾庫城外時,尼苦子達下馬走路,這里站崗的中央軍背著槍穿著一樣的衣服。中央軍舉手向尼苦子達打招呼。他們徑直走進了日蒲爾庫,這是嗎哈第一次走進這座傳說中的城鎮(zhèn)。

        嗎哈在城里見到了許多漢人,他們和寨子里的諾蘇人最大的區(qū)別除了衣服不一樣,還有漢人幾乎都穿布鞋。而在寨子里,除非是尼苦子達這樣的人物,其他人是穿不起布鞋的,頂多能穿草鞋或者不穿鞋,就像嗎哈一樣永遠光著腳。城里也有很多諾蘇人,他們大多數(shù)都坐在酒鋪里喝酒,其中有人和尼苦子達打招呼。嗎哈牽著馬跟在主人身后,只有大官或者讓大官尊敬的人才能在城內(nèi)騎馬,尼苦子達兩者都不是,他只能乖乖下馬走路。

        左拐然后右拐,如此反復(fù)幾次后,他們來到了一座很氣派的院子前,門口站著兩個中央軍,他們背著槍一動不動。他們身后豎著兩塊木板,上面分別寫著一些漢字,這些漢字和寨子里諾蘇畢摩手中的經(jīng)書上的字有些相似,又極不相同。一個瘦骨如柴的漢人出來迎接他們,他和尼苦子達嘰里呱啦說著漢話,嗎哈沒想到主人還會說漢話。一個矮胖的中央軍從嗎哈身后冒出來,想奪他手中的韁繩,嗎哈以為他要搶馬,但不敢反抗,只好面紅耳赤地看著主人。尼苦子達笑起來,那個瘦高的漢人也笑了,而且笑得尤其歡脫,他邊笑邊說:“這個小羅夷怎么沒見過?”說完繼續(xù)笑,甚至笑彎了腰。尼苦子達看到這個漢人笑得如此夸張,反而不笑了。站在周圍的中央軍可能覺得這句話并不好笑,但又不敢不笑,所以勉強跟著笑。

        瘦高的漢人笑完后,帶著尼苦子達進屋去了,嗎哈也跟著主人挪動步子,一個中央軍快速伸出手攔住了他。尼苦子達對瘦高的漢人說了幾句話,那個人對中央軍點點頭,伸出的手又縮了回去,嗎哈于是得到了進去的資格。院子修的很奇怪,和嗎哈曾經(jīng)見過的所有院子都不一樣。“原來漢人的院子長這個樣??!”嗎哈暗自想。院子里一直有中央軍來來往往,現(xiàn)在嗎哈知道他們不會找自己的麻煩,他有了觀察他們的勇氣。他發(fā)現(xiàn)中央軍也是人,而且是普通人,和他平時看到的人沒什么兩樣,嗎哈決定不再害怕中央軍。

        “主人確實帶我見了世面?!眴峁搿?/p>

        瘦高的漢人讓尼苦子達站在一間房門外,準備見另一個漢人,他去屋里通報那個尼苦子達要見的人,看來這個瘦高的漢人不是最有權(quán)力的。嗎哈看著他瘦弱的背影想:這也難怪,看他瘦骨嶙峋的樣子,不像一個能干大事的人。不過從房間里探出頭的漢人的樣子立馬改變了嗎哈的想法,那是一個更瘦更小的漢人,而且一副病怏怏的模樣,然而所有人都對他畢恭畢敬。他在屋里點一下頭,尼苦子達才被允許進去見他。嗎哈這回進去不了了,他被留在了外面。

        病怏怏的漢人坐在一把紅色椅子上,悠閑地喝一口茶,然后閉目養(yǎng)神,直到尼苦子達感到不自在時他才終于開口說:“出什么事了?”

        “有一點小事,需要王團長幫忙?!蹦峥嘧舆_坐下。

        “又是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吧?”王團長懶懶地躺在藤椅里面。

        “是不大的小事情,也是不小的大事情?!?。

        “說!”

        “就是那個阿竹撒坡,他有干掉我的打算?!?/p>

        “阿竹撒坡不是你的保主嗎?怎么突然變成想干掉你的人了?”

        “他真的想干掉我,就在前幾天,要不是我的家人及時趕到,我就被他干掉了?!?/p>

        “你們已經(jīng)打了一場了!”

        “打倒是沒有打,可他也有機槍……”

        “沒錯,他的機槍確實是我給的。他給我的部隊不少幫助,我怎么也得給人家一點報酬??!”

        尼苦子達沉默了一會兒?!拔蚁朐儋I兩挺機槍和兩箱子彈?!彼f。

        “現(xiàn)在兵荒馬亂的,生意不好做哦!”

        “我給你這個數(shù),怎么樣?”

        “你把銀子帶來,我把東西準備好。”

        兩人交談結(jié)束后相視而笑。嗎哈在外面聽到了他們的笑聲。他當(dāng)時坐在門前靠著門柱迷迷糊糊就睡著了。一個粗聲粗氣的中央軍一腳把他踹醒時,他正在做夢,夢到自己站在尼布嫫的屋門外偷看她,尼布嫫在對他笑,但她的笑聲卻是男人的聲音,難聽得可怕,嗎哈想走近她,問問她為什么笑出這樣的聲音,可他還沒來得及走近,就被踹醒了。他剛醒就看到俯視著他的中央軍,他說著嘰里呱啦的漢語,看樣子很生氣。嗎哈不明就里,只是隱約感覺到自己闖禍了。他害怕中央軍會殺了他,只希望主人快點出來,可是尼苦子達卻遲遲不出來,嗎哈快要哭了。中央軍看到嗎哈不說話,從肩上取下槍,一邊罵一邊用槍托打嗎哈。嗎哈被打哭了。

        王團長和尼苦子達聽到吵鬧聲才出來。中央軍看到王團長出來就不打了。他馬上站好,放好槍,把右手掌放在齊耳朵的腦袋處給團長看一下,對他的團長說了一些漢話。嗎哈知道他在向團長告狀,就像呷爾惹向尼苦子達告狀那樣。嗎哈等待懲罰,除了這樣,他做不了別的什么。王團長聽完士兵的話,也對他說了幾句,然后這個中央軍就走了。尼苦子達用余光看一眼王團長,走過來對嗎哈說:“起來吧!王團長的屋門前,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坐的?!?/p>

        嗎哈對中央軍的看法又改變了,他覺得中央軍其實還是挺可怕的,而且還可惡。他恨中央軍,同時也害怕他們。他跟在尼苦子達身后,寸步不離,時刻擔(dān)心無緣無故又被揍。他被槍托打傷的地方現(xiàn)在隱隱作痛,他想起了那個中央軍面目猙獰的臉,他恨那個人。他想象有朝一日自己成氣候了,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那個人用各種方法揍一遍,然后慢慢折磨死他。此外,他還要侮辱呷爾惹,他居然經(jīng)常在尼苦子達面前說自己的壞話,導(dǎo)致他經(jīng)常被罵。他要把他揍一頓,然后把他綁在樹上,用手把他的天菩薩拔掉,讓他生不如死。

        嗎哈在想象中用各種方式干掉了曾經(jīng)欺負過他的人,也用各種方式盡情侮辱了他們,他的心里好受點了。

        離開日蒲爾庫之前,尼苦子達帶嗎哈在城里轉(zhuǎn)了一圈,他們還喝了酒,尼苦子達坐在里面喝酒,嗎哈站在外面牽著馬。他們走出日蒲爾庫時,嗎哈忍不住回頭看了幾眼,日蒲爾庫在他身后逐漸變小,最后消失在一條路的轉(zhuǎn)彎處,永遠留在了山的那邊。

        第五章:男人和女人

        尼苦子達從日蒲爾庫回來不久,西北風(fēng)也跟著來了,天空開始變得陰沉,來自北方的云層籠罩著天空,把整個世界包裹得嚴嚴實實,兩天后高山上下起了雪。

        冬天又來了。

        大涼山的冬天從一場雪開始,從另一場雪結(jié)束。

        過年后最先來到酒館的人是布茲庫哈,嗎哈以為尼苦子達拿到槍彈后,首先要找阿竹撒坡算賬,可他沒有,他什么事也沒有似的和布茲庫哈喝酒說笑。嗎哈只好回到小屋繼續(xù)做他的事,盡管如此,他還是覺得自己不一樣了,他雖然只離開寨子兩天,到四座山以外的日蒲爾庫走了一趟,卻感覺自己已經(jīng)離開了好久,見過了許多世面,他的世界里已經(jīng)有不一樣的東西。

        子曲拉達一片雪白,雪下了一個晚上,終于停了,只留給世界一片白色。

        嗎哈黎明時被凍醒了,他看到云層依然密密麻麻地籠罩著大地,正醞釀著下一場大雪。太陽想沖破云層露出腦袋,卻終究只能露出一圈慘淡的白光。嗎哈站在白光下看人們進出酒館,尼布嫫的屋門前的積雪潔白得令人不忍心踐踏。

        “她還沒有起來呢!”嗎哈想,“尼苦子達也還沒有起來?!?/p>

        嗎哈喂飽佐且后,溜達在酒館外面看客人的馬。他們的馬都很高大,馬鞍都鑲著銀,上面還雕刻著各種紋飾。他不敢想象自己騎著一匹駿馬,坐在鑲著銀的馬鞍上面時的樣子。嗎哈看一下周圍,沒人,于是他壯著膽走過去。他靠近一匹黑馬,伸出手摸一下黑馬。他的手剛碰到馬鞍,黑馬就使勁地噴了一口氣,原地踏幾步。嚇得嗎哈趕緊跑開,躲進小屋里。過了許久嗎哈確信沒人發(fā)現(xiàn),才從小屋鉆出來。他又看一看尼布嫫的屋門前,這時尼苦子達的腳印和尼布嫫的腳印都有了,出門的腳印和進門的腳印也都有了,門前的積雪上留著的黑色的印記,證明積雪不再純潔。

        “她出來,又進去了。”嗎哈想。他細數(shù)雪地上的腳印,區(qū)分開尼苦子達和尼布嫫的腳印,覺得它們暗示著什么,又什么也沒有暗示。

        “你來幫我一下?!边葼柸堑耐蝗怀霈F(xiàn)嚇了嗎哈一跳?!皫臀野崾w麥喂馬?!边葼柸钦埱蟮?。

        有一天尼苦子達看到了呷爾惹在酒坊干活,他對呷爾惹的活很不滿意,他把呷爾惹叫到一邊問:“酒坊的活是不是很難?”呷爾惹不敢回答,只是低著頭站在尼苦子達面前,等待主人的打罵,可是尼苦子達沒有打罵他。尼苦子達又問了一遍,呷爾惹猶豫著搖頭。尼苦子達想了想,對呷爾惹說:“以后你就去馬棚喂馬。你再老,喂馬總能行吧?”呷爾惹聽了,高興地點頭答應(yīng)。從此呷爾惹從酒坊解放,走進馬廄伺候客人的馬。

        馬廄里的馬脾氣和它們的主人一樣大,伺候它們也不是好差事,但比起酒坊里的活,終究好多了。

        “呷爾惹!你覺得女主人伍妞嫫怎么樣?”嗎哈漫不經(jīng)心地問。

        “什么意思?”呷爾惹警覺起來?!罢f主人的壞話是會受懲罰的,你不知道嗎?”

        “我沒有說主人的壞話,我是說你覺得女主人伍妞嫫是不是對奴隸比較好?你每天都給她送飯,應(yīng)該比我清楚?!?/p>

        “這個我怎么清楚?我把飯給她就走,什么也不知道?”

        “這樣啊!如果真是這樣就好?!?/p>

        呷爾惹的臉和脖頸瞬間通紅,他不敢和嗎哈對視,雙眼在嗎哈面前躲躲藏藏。嗎哈幫呷爾惹喂完馬,又馬上伺候尼苦子達抽了一支煙。尼苦子達抽完煙,躺在火塘邊睡午覺,嗎哈自由了。他抽空修理了小屋,達也想跟著嗎哈進屋,被嗎哈一腳踢開,委屈得嗚咽著跑開。

        天空漸漸暗下來,夜晚逐漸到來。閑的人感覺已經(jīng)過了很久,夜晚卻遲遲不來。忙的人感覺時間過得太快,一眨眼功夫天就黑了。酒館里的人從逐漸疲乏的眼睛里感覺到夜晚。山的輪廓被夜晚勾勒得十分壯麗,在空中隨手畫一條曲線,把曲線以下涂黑就是一座山,嗎哈看到的山就是這個樣子。

        所有人都睡熟之后,夜就靜了。

        嗎哈就是在這個時候看到了呷爾惹。他鬼鬼祟祟地走進伍妞嫫的屋子里,然后就沒有出來。

        嗎哈悄悄跟上去,貼在門上觀察動靜。他看到呷爾惹和伍妞嫫正躺在火塘邊,快樂得像是在吃狗屎,他莫名覺得呷爾惹背叛了自己。嗎哈趕緊跑回去,準備叫醒尼苦子達,然后揭發(fā)他們。嗎哈站在尼苦子達的門口,激動得心臟陜要蹦出來了,以至于他清楚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他緊張得不敢伸手敲門,他對這扇門充滿敬意和仇恨,這是一扇被嗎哈觀察了許久的門,門背后的故事已經(jīng)被嗎哈想象過好多遍。他從未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過這扇門?,F(xiàn)在他的手就要碰到這扇門了,而且他將理直氣壯地敲響它,把它身后的人吵醒。他的手在空中猶豫好些時候才緩緩落在門上,敲出的聲響連他自己都得仔細聽才聽得見。他覺得應(yīng)該先在門上吐一口唾沫,表示自己對尼苦子達的不滿。他看一眼四周,然后真的那樣做了,這一切不會有人知道,因為嗎哈被另一扇大門保護著——黑夜。

        嗎哈鼓起勇氣,準備敲門,這時達也跑到壩子上對著酒館吠叫起來,嗎哈轉(zhuǎn)身看到一個酒鬼正在出來,嗎哈趕緊躲起來。達也一直朝那個人狂吠,那個人生氣了,他跑過來踹達也,達也一閃,躲開了,又站在安全的距離繼續(xù)吠叫。聽到達也的叫聲,寨子里所有的狗都叫起來,黑夜被狗叫聲撕得支離破碎。這時兩個男人帶上槍走出來,他們想知道是誰打破了夜晚的寧靜。

        為了避免被打死,嗎哈趕緊跑進小屋躲起來,這時他才看到自己留在雪地上的清晰的腳印。他的腳印從自己的小屋一路鋪到伍妞嫫的屋前,又從伍妞嫫的屋前徑直鋪到尼布嫫的屋前,最后從尼布嫫的屋前回到他的小屋里。他無意間在雪地上畫了一個三角形,其中點綴著達也小而密集的腳印。

        出來的兩個人吼一聲,緊接著又出來幾個人。隨著出來的人漸漸增多,達也失去了氣勢,識相地閉上嘴待在它該待的地方。雪地上的腳印也漸漸被人群踩踏得面目全非,在尼苦子達出來之前,早已不成樣子。

        尼苦子達一出來,人群立刻安靜了。他問發(fā)生了什么?沒有人回答。他再問一遍,還是沒有人回答。反而有人跟著他問:“是??!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尼苦子達仔細觀察幾遍人群,然后遣散人們?nèi)ニX。等人散盡后,尼苦子達把嗎哈揪出了來。“你睡在外面,別告訴我你什么也不知道。說實話!在我親自把事情查出來之前。”

        尼苦子達沒有開玩笑,嗎哈扭頭看一眼伍妞嫫的屋子。尼苦子達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又把目光落回嗎哈臉上。嗎哈知道自己逃不脫了,除非他能說出人群騷動的理由。嗎哈再看一眼伍妞嫫的屋子,用手指著伍妞嫫的門,吞吞吐吐地說:“我看見有個人進去了?!?/p>

        “什么人?”

        “一個看起來像呷爾惹的人?!?/p>

        尼苦子達丟開嗎哈,向伍妞嫫的屋子走去。與其說走過去,倒不如說跑過去。嗎哈祈禱呷爾惹還在里面。他緊跟著尼苦子達過去。到了門口,尼苦子達讓嗎哈敲門,自己拿著槍站在一邊。

        嗎哈敲幾下門。里面安靜得如鬼屋一般。嗎哈再敲門,里面就有動靜了。不一會兒,呷爾惹突然打開門從屋里跑出來,不顧一切地撞倒嗎哈,跑進黑夜里。嗎哈在雪中躺一會兒才站起來,好證明自己已經(jīng)盡力了。他把脖頸對齊門框朝里面看,看到伍妞嫫低著頭坐在火塘邊,火光忽明忽暗,悠悠地閃爍在她的臉上,幾咎頭發(fā)披散下來,遮住了她的一部分臉,火光大膽地照著她。這時伍妞嫫也抬頭看見了嗎哈,他們沒有躲避彼此的目光,任憑目光交流著。幽暗的火光令他們雙眼朦朧,卻又更真實地看見彼此。嗎哈從她的眼中看見了許多憂愁和無盡的悵然,她忽然覺得她需要無限的憐愛,而自己應(yīng)該給她這種憐愛,可他一想到自己什么也給不了她,就有點傷心了。

        嗎哈以為他們看著彼此已經(jīng)很久了,事實上他們只對視一小會兒。嗎哈離開前拉上門,把自己最后的表情關(guān)在門外,把伍妞嫫最后的模樣關(guān)在門內(nèi)。

        然后,槍響了。嗎哈剛轉(zhuǎn)身,槍聲就響了

        這個地方很久以來都沒有響起過槍聲了,人們已經(jīng)忘記了那種聲音。

        呷爾惹倒在血泊里。他的血融化了身下的雪,在地上匯成一片紅水,酷似一片微小的湖泊。

        伍妞嫫哭喊著沖出來,被站在門口的嗎哈攔腰截住。在尼苦子達的示意下,嗎哈在人們出來之前就把伍妞嫫拉進屋里,并且不讓她出來。

        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尼苦子達打死了自己的老奴隸。

        “這是一個不聽話的老奴隸,他居然想逃走?!蹦峥嘧舆_對別人這樣說。

        “你們給我記住了,呷爾惹——就是那個跟了我二十多年的呷爾惹——昨天晚上居然想逃走,幸好被嗎哈發(fā)現(xiàn),被我打死了?!蹦峥嘧舆_站在所有奴隸面前說:“你們記住了,逃走是不可能的,被我發(fā)現(xiàn)了那就得死。因為嗎哈昨天晚上發(fā)現(xiàn)了呷爾惹逃走的意圖,并且告訴了我,所以我賞賜他一件披氈。從今以后,嗎哈不再是奴隸,他是瓦加了,我賞賜他自由?!?/p>

        嗎哈披著主人賞賜披氈得意地站在一旁,所有奴隸都扭頭看他,嗎哈臉上洋溢著自豪的神情。

        “如果你們發(fā)現(xiàn)身邊有人想逃走,那就悄悄告訴我?!蹦峥嘧舆_繼續(xù)說:“我會像賞賜嗎哈一樣賞賜你們?!?/p>

        尼苦子達打發(fā)走所有奴隸,只讓嗎哈留下。

        “你知道昨天晚上發(fā)生了什么?”尼苦子達問嗎哈。

        “知道,呷爾惹想逃走,被我發(fā)現(xiàn),然后被主人你給打死了?!?/p>

        “還有呢?”

        “沒有了,他自己想逃走,和其他人沒有任何關(guān)系?!?/p>

        “好,以后你還是跟著我,但是你現(xiàn)在是瓦加了,身份比奴隸們高,你平時留意一下,如果有誰不聽話就告訴我?!?/p>

        “是,主人,誰敢有什么想法,我立馬告訴你。”

        尼苦子達閉著眼點點頭,沉默。

        這件事過不久就被遺忘了,畢竟一個奴隸想逃走,被主人打死了,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也不是一件值得拿來當(dāng)談資的事。幾天之后,伍妞嫫決定回一趟娘家。她收拾行囊獨自走了,甚至沒有和尼苦子達告別。

        她再也沒有回來。

        發(fā)生這件事后,尼苦子達很久沒有出現(xiàn)在酒館里,有時去酒坊也是哭喪著臉看看就走。

        伍妞嫫走后,她的屋子和昔日一樣被保護著,尼苦子達偶爾派人去打掃,他覺得讓屋子荒廢是一件不吉祥的事。每當(dāng)他這樣想,他同時會想到自己擁有的東西,沒有幾樣是吉祥的。他把腰間的手槍拿在手里,看著這件沾滿鮮血的武器自言自語:“你殺過多少人?十個?一百個?殺了那么多人是你的錯還是我的錯?今天你在我手里,你是我的,你就替我殺人。有一天你落在仇家手里,你就成了別人的,那時你就來殺我了??磥?,拿你殺人是我的錯嘍!”從此他每天都自言自語,有時對著一支槍說,有時對著銀子說,有時對著墻壁說。他自稱在和一個有胡子的老人說話,這個別人看不見的老人似乎每天都會光顧他,他宣稱老人教會了自己許多特異功能,包括坐在家里就能知道外面的事。他不知道在別人眼中,他已經(jīng)瘋了。他的親朋好友在替他感到惋惜的同時,也幸災(zāi)樂禍,即使沒有那樣說,那樣的表情也都掛在臉上。阿竹撒坡和尼苦子達家族的人甚至早已各自悄悄行動,誰都打算在尼苦子達失去行動能力那天,一舉拿下他的家產(chǎn)。

        這樣的情況持續(xù)了整整兩個多月,直到三個月后的某一天,尼苦子達才走出家門。此時,已是來年開春。

        初春的風(fēng)沐浴著大地,令人精神抖擻。他一出門就在伍妞嫫的屋子里,把赤裸著身子的布茲庫哈和尼布嫫揪了出來。

        原來尼苦子達從來沒有發(fā)瘋,他一直在暗中觀察著^們的一舉一動。

        嗎哈是這個陰謀的一部分,他在遠處看到很多人圍攏在伍妞嫫的屋門前,手中拿著駁殼槍,把那兩個人圍在中間。尼苦子達出現(xiàn)時人們紛紛散開,讓一條路給他。尼苦子達走到人群中間,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布茲庫哈。

        “你要是敢動我,你整個家族都得死?!辈计潕旃芍峥嘧舆_說。

        “我想試試?!蹦峥嘧舆_把槍口抵著布茲庫哈的腦袋回答。

        “一個曲伙為了女人把一個諾伙殺了的故事,在子曲拉達還沒有過吧?”

        “這樣的故事以后就有了?!?/p>

        “我不怕死,只是我布茲庫哈一世英名,最后卻因為一個女人死去,丟家族的臉,也丟祖先的臉。所以你要殺,就讓我體面點!”

        “明天我把有名的曲伙和諾伙都叫來,當(dāng)著他們的面殺你,讓你死得體面。捆起來!”

        布茲庫哈沒有束手就擒,他把捆他的幾個人撂倒,想伸手拔槍。尼苦子達眼疾手快,還沒等布茲庫哈的手碰到腰上的槍,他的子彈就已經(jīng)穿過布茲庫哈的胳膊,射進他身后的雪地里。布茲庫哈拔槍的手垂下來,耷拉在肩膀上。尼苦子達立刻補一槍,布茲庫哈的大腿顫抖一下,身體也搖晃一下,然后艱難地站起來,仿佛穿過他大腿的不是一顆實實在在的子彈,而是一顆想象出來的子彈。他依然盯著尼苦子達。嗎哈發(fā)現(xiàn)布茲庫哈的表情自始至終沒有任何變化,甚至當(dāng)子彈穿過他的大腿時,也是如此。

        布茲庫哈的妹妹布茲尼哈嫫聞訊趕來,被尼苦子達趕了出去。接著阿竹撒坡也來了,他是布茲庫哈的妹夫,也是布茲庫哈妻子的哥哥。他們兩人娶了彼此的妹妹。尼苦子達告訴阿竹撒坡,凡事等到明天再說,他不顧別人的阻撓,強行把布茲庫哈捆在酒館前的柱子上,尼布嫫則被關(guān)在伍妞嫫的屋子里。

        布茲庫哈的血順著大腿流下來,滴落在雪中,他被拖著跨過大半個壩子,他的血滴落在初春的雪地上,浸紅了積雪。他的馬聞到了主人的血,走出馬廄來到柱子邊,嘗試用舌頭舔舐布茲庫哈,被人狠狠抽了兩下子,委屈著走開了。

        寨子里某條狗睡醒了,嗚咽著叫幾聲又繼續(xù)睡去。夜安靜得仿佛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仿佛布茲庫哈被捆在柱子上是一件不存在的事。酒館前柱子旁邊有一堆火,火邊坐著幾個人,他們討論著布茲庫哈和尼布嫫的故事。不久他們迷迷糊糊睡著了。

        嗎哈在他的小屋里一遍遍回想,當(dāng)他把布茲庫哈和尼布嫫的事告訴尼苦子達時,尼苦子達臉上那種復(fù)雜的表情。那是憂傷和憤怒并存的表情,尼苦子達顯然不能接受他的兩個女人同時背叛自己。嗎哈沒有告訴他,其實她們一直在背叛他,而且已經(jīng)很久了,只是他現(xiàn)在才知道而已。

        黎明時,人們再次騷動起來,嗎哈探出頭仔細聽,聽見有人說布茲庫哈逃走了。尼苦子達帶著槍出來,只看到布茲庫哈騎著馬離開時留在雪地上的馬蹄印和點點滴滴的血跡,負責(zé)看守的四個人都被割斷了喉嚨。尼苦子達看一眼阿竹撒坡夫婦,什么也沒有說,只是派人去追。

        沒有人知道布茲庫哈是如何逃走的,人們對此并不感到奇怪。他們覺得英雄就應(yīng)該做這樣的事。一個有名的人在別人的眼皮底下莫名其妙地逃走并不奇怪,要是他眼睜睜看著自己被人宰割那才叫奇怪。

        尼苦子達坐在酒館里對空手回來的人說:“你們?nèi)コ燥埌?!”他很冷靜。

        尼苦子達的旁邊坐著阿竹撒坡,兩個人已經(jīng)在酒館里坐了一早上,這是他們鬧矛盾以來,第一次坐在一起。

        “你的愚蠢由此可見一斑,你現(xiàn)在死定了,你的膽子也太大了!”阿竹撒坡說。

        “我不認為我死定了,我也不認為我愚蠢,至于膽大妄為,你覺得我應(yīng)該膽小如鼠嗎?”

        “你明明知道他是誰,我應(yīng)該因此干掉你?”

        “你可以試試?!?/p>

        阿竹撒坡看看周圍舉著槍的尼苦家的人,后悔說了剛才的話。尼苦家的男人們,每個人的腰上都別著一支駁殼槍,肩上掛著一支九子槍,十幾個年輕人手中抱的則是嶄新的沖鋒槍。

        “你不應(yīng)該打傷他,你太過分了!”

        “過分?他做了那樣的事,還想安然無恙地離開?我尼苦子達現(xiàn)在活著和死了一個樣,我死之前要拿幾個墊背的,現(xiàn)在主要是你決定怎么辦?!?/p>

        “我能怎么辦?你們之間的事,當(dāng)然是你們自己解決嘍!”

        “好!好極了。也就是說從今以后,我和你再無主仆關(guān)系,我也不再給你獻豬頭?!?/p>

        “你敢!這是德古說好了的。我永遠是你保主?!?/p>

        “既然你是我保主,那你是要保護我,還是砍了我的頭獻給布茲家?只是如果哪個諾伙對他的曲伙這樣做了,以后恐怕沒有哪家曲伙愿意跟他了。這個道理你比我清楚。”

        “我不會讓布茲家的人輕易進我的領(lǐng)地?!卑⒅袢銎陋q豫著說。

        第六章:男人和男人

        尼苦子達打傷布茲庫哈的那一刻就明白,自己和這個人的恩怨注定甩不脫了,他殺了九頭牛,抱來幾十壇酒,把他家族的所有男人叫到一起,告訴他們自己的處境,希望他們能支持他。

        “我的家門兒們,今天請你們來,是因為住在普伙拉達的諾伙布茲庫哈跑到尼苦子達家里鬧事,你們都知道了,今天他侮辱子達,明天他侮辱的可能就是你們中的某一家了。祖宗說:‘一家不團結(jié),全家被拆光;一族不團結(jié),全族被滅掉。你們可要團結(jié)一心,打敗敵人?。〗裉炷銈兺纯斐匀?,痛快喝酒,明天把你們生銹的槍擦亮,去殺敵人!”尼苦子達的一個長輩歇斯底里地進行動員。尼苦子達若有所思地坐在一邊,他忽然抬起頭,朝普伙拉達的方向望去,似乎在等待一個故人,而不是一個敵人。

        接下來他們一直在等待。他們讓年輕人藏在各個路口,觀察方圓幾公里的動靜,此外,不停地打聽關(guān)于普伙拉達的消息。

        兩天后,第一個消息傳到了子曲拉達。帶來消息的人說布茲家的男人,和他家保護的曲伙家族的男人這兩天在砍樹。

        “他們?yōu)槭裁纯硺洌俊蹦峥嘧舆_問。

        “這個不知道,但是有人問他們時,他們笑著回答:‘用來做靈柩。這肯定不對,他家哪有那么多死人啊!他們砍的樹都夠做上百架靈柩了。”帶來消息的人如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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