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風
初夏時,桂北已是滿世界青綠。綠的山,綠的水,蓬蒿茅草都呈現(xiàn)一片綠色生機。由于綠色茂盛遮擋視線的緣故,走在山路上能聽到很多鳥的歌唱,卻難見鳥的蹤影。大有“空山不見鳥,但聞鳥語聲”的意境。偶爾看見一只鳥在前方的路上蹦跳著,像啄食著什么,可不等到近前,它雙翅一展,仿佛很膽怯地立刻把自己隱藏起來。這時從遠處便傳來了它同類的鳴叫。
我不是土生土長的桂北人,但見到這里的山,這里的水,這里的動物植物,總會萌生出一種新鮮親切的感覺。尤其面對這滿世界青綠又聽見鳥聲之時,仿佛自己變身成了一位少年。
曾經(jīng)少年的我,生活在最北方的一片平原上。初春時節(jié),平原上的草剛萌出綠意,柳樹也剛剛鼓出芽苞,還沒綻放葉子,就開始聽見鳥語聲。鳥雀的種類也很多——紅靛頦、藍靛頦、草溜子、紅馬料、三道門、黃豆瓣、黃三倔子……能有幾十種,大的鳥還有竄雞和油拉鸛子。
然而,伴隨著少年時光的逝去,這些鳥在我們那里的平原上卻越來越少見了,能見到的鳥雀除了麻雀便是烏鴉,就連樹木也比原來少了許多。
桂北與我們那里不同,這里草木蔥蘢,不分季節(jié),滿目是綠。最綠的竹,從根到梢都是綠的,綠得靈秀,綠得挺拔,綠得青春。由此,只要一有空閑,我就喜歡到山里轉一轉,大有追懷少年時期生活的心境。
我正在山路上緩緩地走著,便遇見了一位挖竹筍的少年。這位少年看上去十一二歲的樣子,臉型有點兒瘦削,個子跟我十一二歲時候差不多。所不同的是,他身邊沒有書包,而是有一個大袋子,是那種裝種子、化肥的編織袋子。袋子的口敞開著,他蹲在一叢粗竹子下面正在挖竹筍。
在我的印象里,春天才挖竹筍,初夏是沒有竹筍可挖的。這位少年在竹叢下把一支形如玉米的竹筍挖出來,去掉外面的綠皮,露出里面鮮嫩的白。我便好奇地立住腳,看著這位少年的一舉一動。
少年發(fā)現(xiàn)我站在他旁邊,扭頭朝我笑了一下,然后繼續(xù)扒他的竹筍。
我不甘心與少年之間的沉默,便問:“這個時候怎么還有竹筍呢?”少年抬頭看著我,聲音清脆地回答:“每年這時候才有筍可挖,當然要在這個時候了!”
“不是初春才有竹筍可挖嗎?”我問。
少年笑起來:“叔叔,您肯定不是這里的人,我們這兒就是在這個時候才能挖到筍,我們這兒苦筍可多了!”
“苦筍?竹筍怎么會是苦的?”我不解地問。
少年好像被我這句話給問住了,半晌沒說話。他扭頭看一眼身旁的竹叢,之后回答我:“我們這兒的苦筍也不是很苦,可以腌酸筍吃,也可以曬成筍干拿到鎮(zhèn)上去賣??喙S其實是不苦的,不信您嘗嘗?!鄙倌暾f著,把他扒好的筍尖掰下來遞向我。我接過嘗一下,感覺苦筍真是名副其實,有些苦,難怪被稱為苦筍。
也許是耐不住苦,我把嘗過的筍尖吐掉了。少年好像很心疼我的浪費,看了我半天才說:“叔叔,您肯定沒吃過苦筍,所以您才感到它苦,其實它也是有點兒甜的。”少年見我有些不相信他的話,又掰下竹筍頂部的一小塊遞給我,接著說:“剛吃的時候是有點兒苦,可您再品品就是甜的了!”
為了驗證少年的話,我又接過竹筍試著咀嚼著。感覺這位少年說得不錯,雖然苦筍入口依然苦,品過了還真有一絲甜。
“怎么樣?我說的沒錯吧?”少年注視著我問。
“嗯,是有一絲絲甜!”我根據(jù)感覺如實回答。
少年見我贊同他的說法,把扒好的竹筍塞進袋子里,然后把袋子背在背上說:“叔叔,我去那邊了!”
我也不想再繼續(xù)打擾少年,點點頭,看著他的身影朝遠處另一叢粗竹走去,走得很穩(wěn),沒有半點兒搖晃,比我走得還穩(wěn)健。我慢慢品味著苦筍在口中的余香,對少年不由得生出一種贊嘆。
遠處又傳來了鳥叫聲,雖仍舊看不見鳥,但這時,我好像看見了它們的影子,歌唱在桂北的大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