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從樓上下來了。他手里提著一只白藤箱,胳膊上掛著棗木手杖,順著石樓的臺階,一步步走到院中。正是麥收時分,庭院閑寂。”這是《人面桃花》的開篇,格非給我們講述了一個晚清末年、民國初年的江南官宦小姐秀米的故事,就像是她父親一步步,徐徐走來。小說取材于清末民初的反清革命歷史,講述陸秀米從一個鄉(xiāng)村女子到革命黨人的傳奇人生。父親的突然失蹤使她開始正視世界,革命黨人張季元就是這個神秘世界的象征,兩人滋生了情感卻因革命黨被剿滅特別是張季元的猝死而告終。秀米出嫁途中被土匪綁架至偏野小村花家舍的一處湖心小島上。讀了張季元留下的日記,秀米了解了革命黨創(chuàng)立大同世界的真正動機。于是,她后來的革命藍圖中混雜了父親對桃花源的夢想、張季元的“大同世界”理想,還有花家舍的土匪實踐,帶有強烈的烏托邦色彩。她在經(jīng)歷了牢獄之災后活了下來,看到了革命勝利之后的亂象才去世,因而又經(jīng)歷了更大的幻滅——對自己曾經(jīng)為之獻身的理想、信仰的幻滅。
勒內(nèi)·韋勒克、奧斯汀·沃倫著《文學理論》中,“文學的本質最清楚地顯現(xiàn)于文學所涉獵的范疇中。它們處理的都是一個虛構的世界、想象的世界”[1],在《人面桃花》中,秀米的背后,是一個龐大的歷史社會背景:晚清末年、民國初年。秀米的時代夢想,社會劇變相互糾纏的傳奇的人生就是一個虛構的世界,她父親追尋的“桃花源”,表哥張季元的“大同新世界”的夢想,都是作者格非想象、虛構出來的,但是創(chuàng)造這一虛構、想象的世界的靈感是來源于真實的社會歷史生活的。‘文學’一詞如果限指文學藝術,即想象性的文學,似乎是最恰當?shù)?。即勒?nèi)·韋勒克所主張的:文學的突出特征是“虛構性”、“創(chuàng)造性”、“想象性”。以上我談到了“虛構性”與“想象性”,下面來談談“創(chuàng)造性”。
“語言是文學的材料,就像是石頭和銅是雕刻的材料,顏色是繪畫的材料或是音樂的材料一樣。但是,我們還必須認識到,語言不像是是石頭一樣僅僅是惰性的東西,而是人的創(chuàng)造物”[2],作為文學的材料的語言是人們所創(chuàng)造的,這就體現(xiàn)了任何一部作品,無論是其文學本質形成的材料,還是這部作品的虛構的、想象的世界,都是由作家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即文學的突出特征:創(chuàng)造性。
《人面桃花》中塑造了很多的人物形象以及勾勒了許多典型而具體的事件,但是作為“想象性”的文學,“這里必須廓清一種很普遍的關于意象在文學中的作用的誤解。即‘想象性’的文學不必一定要使用意象”[3]?!白骷抑皇枪蠢粘鲆恍┤宋锏牟輬D或者某一特征。[4]”秀米、張季元、六指、花家舍等都是作家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卻并不是意象?!氨M管有些讀者慣于摹想,而且文學中有些篇章從行文上看似乎也要求這樣的想象,但這是心理學上的問題。[5]”,《人面桃花》中,秀米的父親追尋“桃花源”,花家舍的“老大”王觀澄建立花家舍的初衷也是尋找“世外桃源”,這些伏筆似的的聯(lián)系只不過是作者為了寫出晚清民初,新舊交替時,人們心中向往自由的側面寫照,而不是詩中“菊”、“梅”等象征特定具體的意象。
“一部文學作品,不是一件簡單的東西,而是交織著多層意義和關系的一個極其復雜的組合體。[6]”,《人面桃花》,將一個女子的命運與整個時代的命運緊緊聯(lián)系在了一起,與近代中國厚重的歷史交織在了一起,懸念迭生,余韻悠長。
亂世紅顏,世俗革命?!度嗣嫣一ā分?,秀米的少女時代,視角亦放在她身上,從她的眼睛看世界。她母親的情人張季元愛慕她,她感覺到了,這種情欲洶涌的愛既吸引著她,又令她抗拒。張季元因為革命而死,給秀米留下了一本日記。而《人面桃花》里的革命黨人是道貌岸然、嫖妓的鄉(xiāng)紳,是面色蒼白、調情高手、刻薄殘忍的書生,是報復心極強、嗜血的六指畸人。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無論個人或群體付出怎樣的努力,人總是無能為力于歷史。人是這樣渺小,秀米出獄后說:“我覺得自己家就像是一只花間的螞蟻,一切都是卑微的,瑣屑的和沒有意義的,但卻不可漠視,也無法挽回?!备穹亲屝忝谆貧w了一種他認為最理想的生活。小說最后一章“禁語”是全書最溫暖動人、飽含詩意的,也是秀米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秀米和喜鵲終于從喧囂動亂的外界退回到她們最后的溫情脈脈的庭院。秀米種花草、讀閑書、觀星象,像一個古代士大夫那樣過著隱居的生活。秀米還學會了種菜、洗衣、紡鞋等作為女人最普通最實在的事。
格非自己稱他在這部作品中力圖“通過簡單來寫復雜,通過清晰描述混亂,通過寫實達到寓言的高度?!薄度嗣嫣一ā返拇_達到了這種藝術境界。將個人的經(jīng)歷與歷史的糾纏以藝術的方式再現(xiàn)出來。理想主義的人生追求和奮斗構成了秀米人生壯美的傳奇,將一個不諳世事、天真純情的少女在歷史的大動蕩時代身體和心靈逐漸成熟的過程展現(xiàn)了出來。
注釋:
[1][美] 勒內(nèi)·韋勒克、[美] 奧斯汀·沃倫著《文學理論》劉象愚等譯,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8.第二章《文學的本質》第15頁。
[2]《文學理論》第二章《文學的本質》第11頁。
[3]《文學理論》第二章《文學的本質》第16頁。
[4]《文學理論》第二章《文學的本質》第17頁。
[5]《文學理論》第二章《文學的本質》第17頁。
[6]《文學理論》第二章《文學的本質》第18頁。
作者簡介:李笑園(1994—),女,蘭州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新聞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