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建斌
夢隨風里(之八)
◆ 張建斌
一
那天周渺遇見金美芳母子后,感慨萬千。多年不見,這個當年美貌溫潤的美人,雖說風采依稀,可畢竟蒼老了好多。秦歌更是長得酷似母親,所以在買標書時,他一看到秦歌就有些懷疑。當時他也是鼓足了勇氣,上前詢問,這才確認這個一表人才的年輕人就是自己兒子。他心里暗暗高興,同時更是無限歉疚,深藏心底的不堪往事一下子噴涌而出,令他不能自已。所以當他看到金美芳以后,一下子忘記了該說什么,唯有對著她,深深下跪。
但美芳顯然不準備原諒自己。因此當周渺在街邊抱住他們娘倆痛哭時,金美芳很快就把他的手甩開,并且聲嘶力竭地沖著他又哭又喊。周渺想不出一句能夠說出來的話,低著腦袋,任憑金美芳痛斥。所以當秦歌帶著母親憤然離開時,周渺無限感慨,又痛心疾首。年輕時做出來的荒唐事,現(xiàn)在是到了償還的時候了。
不過他還是有些滿足。因為金美芳畢竟還愿意跟他見面。她沖著自己又哭又喊,這也令周渺反而舒坦了一些。他之前一直擔心金美芳會拒絕見他,所以只是偷偷找上門去,在暗處看上幾眼,聊解思念之苦。
另外秦歌對待自己的態(tài)度也非常激憤。周渺記得,當時秦歌在把母親安置到車里以后,回頭過來站到自己跟前,指著坐在車里痛哭的美芳,大聲痛斥,說你好好看看母親,才五十歲出頭的一個女人,已經(jīng)老成什么樣子了?這都是你干的好事。說到激動處,秦歌甚至還推了周渺一下,差點就對他動粗。
這也難怪,一個人成長中少了父親愛護,一個家庭少了一個大男人支撐,那些日子一定非常艱辛。更何況自己是以那樣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離開他們母子的。
“哎,我真是作孽呀?!敝苊煜肫鹜?,忍不住就在馬致遠跟前嘆息。
“沒想到周兄年輕時也這樣桀驁不馴,是個浪子。不過現(xiàn)在突然就多出來一個兒子,真是福氣。”馬致遠跟周渺熟了,忍不住戳了一句。
“馬老弟,你就別取笑哥哥了?!敝苊旄袊@,擺擺手,“說我們的正事吧?!?/p>
馬致遠想了想:“如意公司那邊我已經(jīng)擺平。唐小弟是自己人,放心。另外不出我們所料,秦歌已經(jīng)被宋曉雨開除出天宇公司了。”
“哦……”周渺聽到秦歌這個名字,又有些感慨起來,“沒想到我們父子重逢,是在這樣一種你死我活的狀態(tài)下。哎呀,那他沒有了工作,以后娘倆怎么生活呀?”
馬致遠注視著他,笑笑:“周兄,你可真是個中國式好父親。放心,他這樣一個年輕人,不愁找不到工作?!?/p>
“如果有可能,我真想把一切都給他們娘倆。”周渺若有所思,輕聲說道。
馬致遠笑笑:“你這樣想,海蓉嫂子知道了會怎么看?”
周渺頓時就有些尷尬,搖了搖頭,感嘆一聲:“哎,荒唐呀。對了,宋仁浩最近在忙什么?”
“他去外地找設(shè)備了,估計夠嗆?!瘪R致遠輕聲說。
周渺想了想,覺得也對:“那好,這件事你盯緊些。馬老弟,你還是挺有辦法的。佩服?!?/p>
“這算得了什么?我從不擔心自己的能力,我只擔心自己的勇氣?!?/p>
馬致遠淡淡地說著,臉上有些異樣的神態(tài)浮現(xiàn),但轉(zhuǎn)瞬即逝。
周渺聽不明白馬致遠的話,望著他,有些狐疑。
二
這是一個微風習習的夜晚,宋曉雨穿一套保守的睡衣,懶懶地坐在陽臺的躺椅里,撫摸著手腕的傷疤,發(fā)著呆,一動都不想動。
這兩天她狀態(tài)基本就是這樣,想努力打起精神,卻怎么都提不起勁道??墒撬麄儎倓偝晒χ袠?,這本應(yīng)該是躊躇滿志、歡欣鼓舞的時候。
真相是宋曉雨突然有些惦記起秦歌來了。
上班的時候,她好幾次遇到事情,便會下意識地拿起電話,撥通秦歌辦公室的分機號碼。一直到聽見嘟嘟聲后才意識到秦歌已經(jīng)被她開除。
以前自己情緒低落時,只要被秦歌發(fā)覺,他就會想方設(shè)法讓自己振作起來。如果遇到難題,也基本上難不倒他。宋曉雨每次接過秦歌交上來的東西,都能感受到他的報告越來越簡明扼要,他的報表越來越明晰直觀,總之就是秦歌這段時間進步飛快,悟性極強,是個非常不錯的助理。
但是現(xiàn)在,宋曉雨每次想起這些,都會強迫自己終止回憶。
不管怎么樣,秦歌必須離開天宇,離開自己身邊。
一抬頭時,宋曉雨就看到了滿天繁星,閃閃爍爍,像極了那晚在后山頂上見到的那一幕。
她靠在欄桿上,低下頭,努力驅(qū)散這股仰天凝望的念頭,不讓自己想起后山之巔的那個夜晚。
扭過頭去,鄰居家的陽臺近在咫尺,馬上又映入她的眼簾。
沿著墻壁上凸出的狹窄的裝飾條,扶著墻壁,從隔壁陽臺攀上她家的陽臺,真的很危險。當時秦歌是怎么過來的?他哪來的膽量?
宋曉雨胡思亂想,心煩意亂。這一夜就沒怎么睡好。
第二天早上,宋曉雨突然接到一個電話。號碼顯示,居然是秦歌打來的。
宋曉雨狐疑。秦歌他怎么會打給自己電話的?
第一個電話她沒有接。但片刻秦歌又打來了第二個。個時候宋曉雨有些坐不住,接聽。
“喂……”
“曉雨,宋先生病倒了。我剛下飛機,現(xiàn)在準備送他去六院,你趕緊過來跟我會合?!鼻馗柙陔娫捓锛鼻械卣f。
“?。∷o嗎?”宋曉雨緊張之極。
“下飛機后開始昏迷了,具體情況不清楚?!鼻馗枵f。
“哦,好,我馬上就去六院。對了,我父親在外地,你怎么跟他在一起?”宋曉雨既緊張又驚異。
“這個回頭再說。救護車來了,我要掛電話了。哦還有,你現(xiàn)在慌里慌張的,別開車,叫老張送你吧。”秦歌說著就掐斷了電話。
宋曉雨真的慌了,連忙叫公司的司機開了輛車,直奔六院。
宋曉雨有所不知的是,那天秦歌聽說宋曉雨要開除他后,頭也不回就走了。但他當然不會就這樣回家,而是邊走邊給宋仁浩打了個電話,把事情簡單跟他說了說。
宋仁浩聽完,當時就輕輕說了聲胡鬧,然后告訴秦歌別走,這事等他回來再處理。秦歌說人家已經(jīng)把自己趕出來了,我還怎么呆得下去呀?宋仁浩想了想,說我在外地,正好遇到點麻煩事,要不你先到我這里來幫忙吧。等事結(jié)束后,再跟我一起回去。
秦歌覺得這樣也不錯,直接買了張高鐵票,很快就跟宋仁浩會合了。
宋仁浩這次親自帶人去外地,跑了很多地方,不是找不到合適的設(shè)備,就是人家沒有空。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人家又嫌棄路途遙遠,設(shè)備運輸都是個大問題。宋仁浩好說歹說,有家公司在喊出一個高價后,總算答應(yīng)下來。但盡管這樣,離預(yù)期的數(shù)量還相差很遠。宋仁浩心力交瘁,又病倒了。
宋仁浩進入六院后,馬上得到了有效治療,病情得到控制。原來是心臟舊疾復(fù)發(fā),好在并沒有太大危險。
搶救期間秦歌忙里忙外,基本上沒跟宋曉雨說過話。就是偶爾說上幾句話,也全是有關(guān)宋仁浩的病情和治療。兩人暫時丟下其他,一心一意應(yīng)付宋仁浩的搶救。宋曉雨焦急慌亂,更是沒有心思去跟秦歌糾纏其他事。
那一天里,當秦歌為了宋仁浩的搶救,付款,取藥,拿化驗報告,在醫(yī)院里上下奔走穿梭時,宋曉雨早已經(jīng)六神無主,不知所措,只知道跟在秦歌后面來來回回,根本幫不上忙。好幾次她跟在秦歌身邊,看到秦歌的額頭上汗?jié)n盈盈時,很有一種想替他擦拭的沖動,但最終沒有付諸行動。
那個時候她突然覺得,跟在秦歌的高大身影旁邊,心里很踏實,很有安全感。同時又不免為自己的這種思緒有些擔憂。
當天晚上,宋仁浩病情轉(zhuǎn)入穩(wěn)定,昏昏沉沉睡去。秦歌料理好所有事情后,走進病房,凝視著熟睡中的宋仁浩,以及坐在床邊、一臉焦慮的宋曉雨。
宋曉雨看著秦歌疲憊的神態(tài),有些感動。她有心感謝一句,可是卻怎么也張不開口。而秦歌同樣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兩人就這樣沉默了一會,最后還是秦歌打破尷尬。
“宋先生的病情已經(jīng)穩(wěn)定,你不用太擔心?!?/p>
宋曉雨側(cè)身看了父親一眼,并沒有搭腔。她舔了舔干燥的舌頭,凝望著父親,依舊很是擔心。
秦歌默默倒了杯水,又從包里拿出一包點心,遞給宋曉雨:“忙了這么久,餓了吧?稍微吃點東西?!?/p>
宋曉雨抬起頭,望著秦歌,真想跟他說聲謝謝。
秦歌見宋曉雨無動于衷,有些黯然,料定她依舊沒有釋懷,便也不想勉強什么。他把東西放在桌上以后,轉(zhuǎn)身離開。
等宋曉雨察覺到秦歌已經(jīng)真實離開時,頓時感覺心里空落落的。她急忙奔到高層病房的陽臺上,四下張望,眼前唯有萬家燈火,清風習習,以及廣袤無垠的璀璨星空。
宋曉雨無限感慨,突然捂住嘴巴,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
第二天宋仁浩清醒過來后,醫(yī)生又給他做了一次全面檢查,發(fā)現(xiàn)所有指標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醫(yī)生認為這次病發(fā)是因為情緒緊張引起,再觀察一天就可以出院了。
回到病房后,宋仁浩就向女兒問及秦歌一事。兩人馬上發(fā)生爭執(zhí)。
“爸爸,放任秦歌留在天宇,那就是一顆定時炸彈。”盡管昨晚上秦歌的表現(xiàn)非凡,但宋曉雨依舊不肯放松戒心。
宋仁浩看著宋曉雨的神色,馬上想著另外一個問題,沉吟了片刻,搖搖頭:“你就這么肯定他就是那個竊聽者嗎?”
“難道不是嗎?他跟周渺是父子關(guān)系呀。”宋曉雨反駁。
宋仁浩搖搖頭:“曉雨,我反復(fù)考慮,發(fā)現(xiàn)我們都疏忽了一個事實?!?/p>
“什么事實?”宋曉雨問。
“開會時我是當眾宣布標底價格的,如果秦歌真是內(nèi)賊,根本用不著竊聽器,只需記住一個標底價格就可??晌业木€人說周渺收到的是一個42分13秒的音頻文件,這就說明泄密者一定使用了竊聽器,而本人倒不一定在室內(nèi)。所以秦歌不太會是那個內(nèi)賊?!?/p>
宋曉雨聽到這些,覺得也有道理。
“爸爸,那你的意思呢?”
“我們需要找到證據(jù)。不然非但揪不出泄密者,還會冤枉好人。這一點,我在去外地之前,已經(jīng)托人去做了。但憑我對秦歌的了解,他泄密的可能性不大?!?/p>
“秦歌在你心目中,就那么可靠?”
宋仁浩笑笑:“爸爸有這個自信,所以……”
“看把你給能的。我看不見得?!彼螘杂甏驍喔赣H的話。她害怕聽見父親贊揚秦歌。
“呵呵呵呵,反正這件事,還是等我的調(diào)查有結(jié)果了再說,好吧?”宋仁浩笑著說。
宋曉雨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爸爸,去外地洽談得怎么樣?”
宋仁浩的臉色頓時有些沉重和無奈,搖搖頭:“一無所獲?!?/p>
宋曉雨也著急:“那怎么辦呀?”
“別急,回去我再跟大家商量。辦法一定會有。對了,讓秦歌回來吧,好不好?”
“不好?!彼螘杂昴樕粍C,“就像你說的,事情都沒查清楚,怎么可以讓他回來?”
宋仁浩耐心說道:“曉雨,現(xiàn)在我這邊正是用人之際,秦歌是個好幫手,我們都需要他?!?/p>
“爸爸,只要你拿出泄密者另有其人的證據(jù),我就讓他回來?!彼螘杂陥猿?。
宋仁浩想了想:“這樣也好。我沒事了,你去給我辦出院手續(xù)吧。”
“醫(yī)生說再觀察一天。明天出院吧?!?/p>
“我沒時間了,曉雨。工程一天不開工,我就是呆在皇宮里也不安心?!彼稳屎仆蝗伙@現(xiàn)出一種難以形容的焦急神態(tài)。
宋曉雨見了,也有些理解父親的心態(tài),不再作聲。
其實宋仁浩哪里會明白女兒的心思。宋曉雨不讓秦歌回來,絕不僅僅是因為他身負泄密嫌疑那么簡單。而這一點,宋曉雨是絕不會讓父親知道的。
宋仁浩很快出院,并且看上去狀態(tài)還不錯。到公司后很多人聞訊過來探望。最后馬致遠也來了。
兩人一番寒暄之后,宋仁浩直接問起土方設(shè)備租賃一事。馬致遠搖搖頭,說本市的資源我們就別指望了。對方口風很硬,再高的價格也不在乎。
“如意公司分明就是有意刁難。我敢肯定,這一定是周渺的下流手段?!彼稳屎凭従徴f,“但是我們的工程一定要按時開工,致遠,我們等不起?!?/p>
“我明白,宋先生。昨天我還去找過對方,明天再去一次?!瘪R致遠假惺惺。
“天宇到了最關(guān)鍵的時刻?!彼稳屎仆巴?,喃喃自語,“我敢說,天宇這一次遇到的困難,超過以往任何一次。”
馬致遠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
“致遠,我要特別感謝你的協(xié)助。沒有你的聰明才智,盡心盡力,天宇不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宋仁浩有感而發(fā),望著窗外,深情說道。
馬致遠聽到這些,臉上的肌肉突然跳動了幾下,一股情緒暗涌上來,幾乎令他有些失控。
宋仁浩轉(zhuǎn)過臉來,認真看著馬致遠:“致遠,我們都不希望眼看著自己的心血付之東流,土崩瓦解,對吧?”
馬致遠點了支煙,深吸一口,點了點頭。
宋仁浩注視著他,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默默站立著,各懷心事。
“宋總放心,我現(xiàn)在就去如意公司走一趟?!瘪R致遠掐了煙頭,輕聲說。
宋仁浩點點頭:“拜托了,致遠?!?/p>
馬致遠生怕被宋仁浩看出些什么,急匆匆走出辦公室??觳酱┻^走廊時,一股強烈的激憤情緒冒了上來。以往那些為天宇而做出的努力和艱辛,濃重泛起,猶在眼前。
所有這些,一直以來都是馬致遠的回憶禁區(qū),是他不敢觸碰的柔軟記憶。一旦這些記憶被不慎泛起,每次都會令他不能自已。
就在剛才,馬致遠真想沖著宋仁浩大喊:沒錯。為了天宇,我曾經(jīng)付出過全部精力和才智。我對得起天宇!我對得起你!但是你們對得起我了沒有?
但是他沒有這么做,什么也沒說。而且按照馬致遠的秉性,也絕不可能會這么做。否則的話,天宇也不會遭受這樣的劫難。
可惜的是,宋仁浩雖說跟馬致遠并肩戰(zhàn)斗了那么多年,可是卻依舊不了解這個戰(zhàn)友的深沉秉性。這種無心之過,直接把天宇帶進不可預(yù)見的局面當中去。
馬致遠離開沒多久,天宇公司IT部的李工和宋曉雨一起敲門走進。
李工是宋仁浩信得過的人,同時IT部本身也承擔公司內(nèi)部的反商業(yè)間諜重任。之前召開標底討論會時,李工就曾經(jīng)拿著反竊聽儀器,對那個小會議室進行過細致的勘查,并沒有發(fā)現(xiàn)有竊聽器。完成勘查后,宋曉雨又把會議室封存,所以事后宋仁浩才這樣肯定,竊聽器一定是在開會時被人帶進去的,這樣就大大縮小了嫌疑范圍。
而在去外地之前,宋仁浩已經(jīng)把標底泄密的事跟他明說,并請他暗中調(diào)查。
“宋總,按照你的表述,我推測竊聽信號接收點應(yīng)該就在天宇大廈內(nèi)部?!崩罟ふf,“接收器收到信號后,會利用一個專業(yè)軟件,把信號轉(zhuǎn)換成音頻文件。大致就是這樣?!?/p>
宋仁浩沉吟:“就在天宇內(nèi)部……這跟我的判斷是一致的。那么李工,我們?nèi)绾握业侥莻€接收信號的人呢?”
李工有些為難:“按理說,天宇大廈范圍內(nèi)的每個人都有嫌疑。宋總你有嫌疑人了嗎?”
宋仁浩聽到這里,面色凝重,沉吟起來。
宋曉雨站出來:“如果有嫌疑人,李工你準備怎么辦?”
“如果有嫌疑人,我就可以對他做一次徹底勘查。對方想要接收信號,并且轉(zhuǎn)換成音頻,必定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崩罟ゎH有信心。
宋曉雨和父親對視了一眼,有些犯難:“秦歌難道真的還有同伙?”
宋仁浩望著女兒,搖搖頭:“曉雨,你的思維應(yīng)該跳出某些框框,再廣闊一些。比如,我們先排除秦歌有嫌疑,這樣你會率先想到什么?想到誰?”
“如果排除秦歌的嫌疑,那么我最先懷疑的就是馬致遠?!彼螘杂昝摽诙觥?/p>
李工驚訝地望著宋曉雨,轉(zhuǎn)而又朝宋仁浩望去。宋仁浩沉吟片刻,對著李工做了個默認的表情。
李工想了想,說:“如果兩位宋總都這么想,那么我們可以安排一次針對馬總的核查。”
“你準備怎么入手?查他的什么?”宋仁浩問。
“馬總想要接收信號,還要把信號轉(zhuǎn)換成音頻文件,必定會在電腦上留下些痕跡。所以我想先查他的電腦?!崩罟つ抗饩季肌?/p>
宋仁浩微微點頭。神色總歸有些難過。
三
馬致遠回到自己辦公室后,思緒萬千。片刻,陳娟進來,把一些文件交給他過目。同時她也察覺到了馬致遠神情有些異常。
陳娟有些緊張:“馬總,我們做的那些事,會不會被宋仁浩發(fā)現(xiàn)呀?”
馬致遠聽到這些,頓時就收起笑容:“我們是要提防著點。我不在公司時,你要替我留點神,宋仁浩指不定會搞出什么花樣來?!?/p>
陳娟點點頭,離開馬致遠辦公室。馬致遠也隨即出門,去找唐小弟談事。
半個小時后,陳娟再次經(jīng)過走廊時,突然看到宋曉雨帶著公司IT部的李工,以及總務(wù)科另外一個老頭迎面走來,神色嚴峻。在跟陳娟迎面錯過時,宋曉雨對她目光戒備,令陳娟不免起疑。因此她來到走廊拐彎處時,順勢躲在拐角處,回身望去,暗暗吃驚。
她看到宋曉雨站在馬致遠辦公室門口,環(huán)視左右,等走廊里沒人時,飛快做了個手勢??倓?wù)科的老頭便打開了馬致遠的辦公室門鎖。隨后宋曉雨跟李工飛快走進辦公室,那個老頭轉(zhuǎn)身離開。
陳娟躲在拐角處,神色緊張。
那邊宋曉雨和李工進入辦公室后,一眼看到放在桌上的筆記本電腦。
“沒錯,這就是馬致遠常用的?!彼螘杂暌谎壅J出。
李工馬上打開筆記本,開始操作。幾分鐘后,他找到了疑點。
“宋總你看,你們開會那天上午十一點二十分,馬總刪除過一個文件。被我在系統(tǒng)里找出來了?!?/p>
“十一點二十分……那個時候會議結(jié)束不久。那是個什么文件?能恢復(fù)過來嗎?”宋曉雨問。
“是個音頻文件,大小是215MB。我試試可不可以恢復(fù)?!崩罟み呎f邊操作。
215MB……父親從周渺那邊獲得的音頻文件,大小也剛好是215MB!
“不行。馬總竟然在電腦上安裝了一個安全軟件。剛才我一點擊這個音頻文件,它就自毀了?!崩罟ん@訝。
宋曉雨想了想,恍然。那天會議結(jié)束后,馬致遠完成對竊聽信號的處理,得到一個音頻文件。他一定是把文件備份后,就刪除了?,F(xiàn)在不論從時間節(jié)點上,還是這個被刪除文件的大小、類型,都可以肯定,馬致遠就是那個接收竊聽信號的人。
“宋總你看,馬總在同一時間里,還刪除過一個軟件。從類型上看,這應(yīng)該是個音頻處理軟件?!崩罟ざ⒅聊唬^續(xù)說。
這樣就更加可以確定,他們的猜測都是正確的。
宋曉雨和李工出門時,陳娟依舊躲在拐角處,親眼看著兩人鎖好房門,匆匆離開。
而當宋仁浩得知這個結(jié)果后,沒有任何驚訝,只是黯然沉默。
“爸爸,馬致遠不能再呆在天宇了。”宋曉雨憤怒。
宋仁浩沉吟:“曉雨,馬致遠這個人,不是我們想開除就能開除的。他跟天宇之間,是簽有終身協(xié)議的?!?/p>
“那我們就去告他,泄露商業(yè)機密。我們這些證據(jù),也差不多夠了?!?/p>
宋仁浩搖搖頭:“難。我們發(fā)現(xiàn)的東西,根本無法作為直接證據(jù)。何況我們眼下最重要的事,是百匯商業(yè)廣場工程。這個時候不能有任何內(nèi)耗,曉雨?!?/p>
“可是放任馬致遠這樣搗鬼,工程照樣會受影響?!彼螘杂昙?。
“這筆賬早晚要跟他算,但不是現(xiàn)在呀?!彼稳屎凭従徴f道。
“那么又是誰把竊聽器帶進會議室的?”宋曉雨注視著父親,話外之音,明顯有所指向。
這個問題宋仁浩也很頭疼。按現(xiàn)有的局面看,秦歌聯(lián)手馬致遠,一呼一應(yīng),完成整個竊聽過程的可能性非常大。但是以他對秦歌的了解和判斷,秦歌并不像是這種人啊。
“所以爸爸,你還反對我把秦歌開除出去嗎?”宋曉雨似乎看透了父親的心思,說。
對此宋仁浩實在無法反駁。
秦歌啊秦歌,難道你真的是周渺扎進天宇的一根尖刺嗎?難道我真的被你蒙蔽了?
宋仁浩左思右想,決定找個機會,當面會一會秦歌,把這件事抖摟清楚。因為站在宋仁浩的立場看,對秦歌的取舍,絕不僅僅是失去或者得到一個好員工那么簡單。他對秦歌曾經(jīng)滿懷希望,寄予重托,現(xiàn)在也還不愿意輕易放棄。
然而宋仁浩不知道的是,秦歌也一直在找機會想跟他面聊。他同樣有著滿腹的怨憤和惆悵。終于有一天,秦歌主動跟宋仁浩取得聯(lián)系,兩人坐進了一家茶室。
“什么什么,你們竟然懷疑我跟馬致遠是一伙的?”秦歌在聽完宋仁浩的敘述后,吃驚。
“你先好好想想,我們對你的懷疑,是不是有道理?!彼稳屎颇托慕忉專澳阋靼?,秦歌,當天到會的所有人,都是我信任的,我不想懷疑任何人。但是,如果必須要在這些人中找出一個嫌疑人,我們只能想到你?!?/p>
最后一句話準確戳中秦歌痛處。但是他卻無力反駁。
泄密者必須是那個可以從泄密行為中獲得利益的人。但是在當天到會的人里面,他看上去是最符合這個條件的。因此宋仁浩懷疑他,也沒什么問題。
“你承認嗎?”宋仁浩最后問。
“承認個屁?!鼻馗枰粩[手,憤怒,“我被人坑了,有人陷害我?!?/p>
宋仁浩正視著秦歌,緩緩說道:“你現(xiàn)在說什么都沒有用。你如果還想回天宇,就自己想辦法洗脫嫌疑,給我們,特別是給曉雨一個交代。我個人還是愿意信任你的?!?/p>
秦歌茫然:“這個你讓我怎么做?現(xiàn)在我就是想打一架,也不知道去跟誰啊?!?/p>
“那么你是不想努力一把了?”宋仁浩追問。
秦歌看著自己手腕上的表,慢慢褪下,凝視片刻,無限唏噓,隨后把表遞給宋仁浩:“這是曉雨送給我的?,F(xiàn)在我沒資格再戴著了。你替我還給她吧?!?/p>
宋仁浩看著手表,覺得這個年輕人真的有些絕望了。他注視著秦歌:“你還喜歡曉雨嗎?說實話?!?/p>
“這個當然?!鼻馗柽t疑了一下,說。
“那好,只要你還愛著曉雨,我就相信你總會找到辦法澄清自己的。你就把這件事,當成是你跟曉雨之間發(fā)生的一次感情危機好了。如果你連這點事都解決不了,或者是沒有毅力去解決,那我看,你還是放棄曉雨算了。因為你真的不配擁有她。到了那個時候,你再把手表還給她吧。”宋仁浩說完,站起身來,拍了拍秦歌的肩膀,“年輕人,我還是那句話,不忘初心,方得始終?!?/p>
宋仁浩說完就先走了。秦歌送走宋仁浩后,重新坐回椅子,越想越生氣。
他很確定,如果真的有人在背后陷害他,那這個人多半是周渺。因為把他拉到馬致遠一個陣營里面后,最大的得益者,無非就是周渺。
但即便真是周渺在陷害自己,那自己也必須讓宋仁浩父女明白,他確實是被人陷害的。他一直希望給天宇出力,打敗海博,打敗周渺,給母親出口惡氣,然后好好愛著曉雨,甚至把她娶回家去。
可是如何讓宋仁浩父女理解這份心思呢?
四
一連幾天過去,宋仁浩的設(shè)備租賃工作毫無進展。百匯商業(yè)廣場工程如果再不開工,很有可能延誤工期。
宋仁浩焦頭爛額,但是又毫無辦法。只好先籌劃了一個奠基儀式,然后以現(xiàn)有的設(shè)備先期開工,同時再想其他辦法。
這一天他在辦公室里,又感覺有些不適,就給黃小琴打了個電話。
黃小琴聞訊趕來,給他喂了兩粒藥片,并且讓他躺在沙發(fā)里,然后給他輕輕揉著胸口。
“仁浩,這些年你太辛苦了。這個工程做完后,就考慮退下來吧?!?/p>
“我退下來了,天宇怎么辦?”宋仁浩憂慮,搖搖頭。
“不是有曉雨么?她現(xiàn)在長大了,也挺能干的。”黃小琴繼續(xù)揉著宋仁浩的胸口。
宋仁浩握住黃小琴的手,深情看著她。黃小琴也對著宋仁浩莞爾一笑,柔情似水。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相互感受著彼此手心里的溫度,無限溫馨。
“小琴哪,曉雨現(xiàn)在還無法擔當重任。所以我想盡快給她物色一個幫手,然后再帶一段時間。等他們有這個能力了,我才能安心退下來。天宇有那么多股東,我要保護好他們的資產(chǎn)安全。”宋仁浩憂傷。
黃小琴也嘆息一聲,找不到什么合適的話語去安慰,眉宇間總是有些憂慮。
盡管諸多不順,百匯商業(yè)廣場的開工典禮還是如期舉行。
這天來了很多地方政府領(lǐng)導(dǎo),業(yè)內(nèi)好友嘉賓,相關(guān)合作單位,甚至還有演藝明星助陣,以及眾多的媒體單位報道,場面相當壯觀。
最后宋仁浩宣布開工,摁下電鈕,第一聲打樁應(yīng)聲響起。緊隨著鞭炮齊鳴,彩球騰飛,煞是熱鬧隆重。
宋曉雨站在主席臺上,目光一直在人群里掃視。她在尋找一個熟悉的人影,但這個人注定不可能出現(xiàn)。秦歌在身邊的那些日子,似乎已經(jīng)讓宋曉雨養(yǎng)成一個習慣。當她需要幫助支持的時候,總會第一個想起秦歌。
這樣也挺好,不是么。宋曉雨轉(zhuǎn)而在想。至少這一陣子,她的心情沒有以前那么糾結(jié)了。
儀式結(jié)束后的當天晚上,宋仁浩帶著女兒來到工地。此時的工地上,燈光通明,很多設(shè)備已經(jīng)開始運行,此起彼伏地發(fā)出各種聲響,看上去還頗有些熱火朝天的的景象。但是內(nèi)行人一看便知,這么大的土方量,就靠著這些設(shè)備,工期遙遙無期。
兩人見狀,不免黯然。宋曉雨摟住宋仁浩,緊緊依偎在他肩頭。
“別擔心,曉雨,一定會好起來的?!彼稳屎圃诤诎抵泄膭钆畠海斑@樣的困境,天宇遭遇過很多次。越是艱難的時候,就越要挺住,轉(zhuǎn)機隨時都會到來?!?/p>
宋曉雨在黑暗中沉默聆聽,緊抱著宋仁浩,抱得很緊很緊:“嗯,我也相信一定會有轉(zhuǎn)機。周渺他難不倒我們?!?/p>
宋曉雨明白父親嘴里在鼓勵自己,實際上他的壓力比任何人都大。她多么想幫助父親分擔壓力,可是卻不知道怎么入手。她幾次看到父親明明一臉焦慮郁悶,卻還要在自己跟前裝作輕松,心里就特別不是滋味。她想過,以后只要出現(xiàn)任何機會,只要她能夠幫得上忙,讓父親真正舒懷,她就一定會牢牢把握,不管有多難,不管需要她做什么。不能再讓父親承受那么大的壓力。他的身體狀態(tài)最近又變得很糟糕了。
想到這些,宋曉雨在黑暗中把父親摟得更緊。
就在他們不遠處,馬致遠站在黑暗里,靜靜盯著宋家父女。
他非常熟悉宋仁浩的站姿,熟悉他的每一個肢體動作分別代表著什么。每當他束手無策的時候,往往就會像現(xiàn)在這樣,微弓著背,低垂著腦袋,腳步也顯得特別沉重。
他知道,此時此刻的宋仁浩,正陷入一次深深的憂患當中。按照這樣的態(tài)勢,天宇崩潰指日可待。
想到這些,馬致遠突然有些惶然和沉重起來。如果哪天天宇轟然倒塌,自己真的就會歡呼雀躍嗎?
想到這個問題,馬致遠一陣哀嘆。清晰而又低沉的嘆息聲,很快就被工地上的喧囂湮沒,沒有一個人察覺到。就像是他的憤憤不平多年來始終無人洞察一樣。
這個時候宋仁浩接了個電話,二話沒說,馬上帶著宋曉雨回到公司。
原來是宋仁浩的另一個心腹助理張小軍查實,如意建筑租賃公司的經(jīng)理唐小弟,原來是秦歌的發(fā)小,兩人從小到大混在一起,關(guān)系不是一般的鐵。
“哎,如果秦歌還在公司,倒是可以讓他出面,想想辦法的?!彼稳屎瓶戳伺畠阂谎?,感嘆。
宋曉雨十分意外,追問張小軍:“張叔,情況屬實嗎?”
“絕對屬實。我也怕出錯,反復(fù)核實過?!睆埿≤娍隙?。
“而且我還查實,這次如意公司租賃大量土方開挖設(shè)備和車輛,雖說是受海博公司指使,但全部租賃協(xié)議都是由如意公司出面簽訂。海博充其量不過是提供了全部租賃資金罷了。所以如意公司對這些設(shè)備完全具備實際掌控能力。”張小軍繼續(xù)介紹。
“你的意思是,只要唐小弟愿意,他有調(diào)撥全部設(shè)備的實際權(quán)力?”宋仁浩問。
“沒錯,宋總。我們完全可以從唐小弟身上想想辦法。不過唐小弟這次既然這么做了,他跟海博的關(guān)系也肯定非同一般。真要想做他的工作,難度不會小?!睆埿≤娬f。
宋仁浩聽完,就朝宋曉雨望過去:“這件事如果想請秦歌幫忙,非你出面不可,曉雨?!?/p>
宋曉雨頓時有些尷尬。
按眼下自己跟秦歌的狀態(tài),要讓她去求秦歌出面幫忙,她是無論如何都拉不下這張臉的。
但是轉(zhuǎn)念又一想,這不就是一個可以緩解天宇危機、減輕父親壓力的好機會么?為了這兩點,她有什么理由為自己尋找逃避的借口呢?
“我知道這么做,會讓你很難堪,明天還是我去跑一趟吧?!彼稳屎拼蛄恐畠海p聲說道。
“不!”宋曉雨斷然喝止。
唐小弟助紂為虐,幫著海博欺行霸市,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經(jīng)生意人。怎么可以讓父親親自去見這種人?
而宋仁浩心里也有一筆賬。他其實完全可以自己去找秦歌商議。但轉(zhuǎn)念一想,這件事還是讓宋曉雨去處理更好。她不能一直這么任性下去,她也該學(xué)會顧全大局、忍辱負重這些必備的處世能力。越是令她難堪的事,就越要逼著她去經(jīng)歷去面對,這樣也越能夠盡早把她鍛煉出來。
這天晚上宋曉雨失眠了。她知道父親其實一直在趕著讓自己去找秦歌商談這件事。理由很簡單,一旦自己真的去找了秦歌,非但工程上的危機有可能迎刃而解,連帶著還有望化解自己和秦歌的私人糾葛。她明白父親一直希望自己可以和秦歌走到一起,并且也始終不相信秦歌跟馬致遠是同伙,只是現(xiàn)在大家都還拿捏不到真憑實據(jù),陷入一種僵持狀態(tài)而已。
對于這一點,宋曉雨心里很清晰。她即便真的愿意去找秦歌,也只是因為前半個問題?,F(xiàn)在是形勢逼人,這趟差事,非她莫屬。
可是她想起秦歌離開天宇時的憤怒模樣,以及在醫(yī)院里自己的冷漠表現(xiàn),隱隱有些擔心。不過仔細想想,秦歌在被自己趕出公司后,依舊在對父親的搶救過程中盡心盡力,這種表現(xiàn),是不是也預(yù)示著他并沒有因為自己對他的殘酷態(tài)度而對自己徹底絕望?
這樣一想,她又覺得自己多少還是有些把握的。關(guān)鍵是自己能不能豁出去,放下臉面,甘心去見秦歌。
五
秦歌絕對不會想到宋曉雨會主動找上門來。
這些天秦歌每天都住在家里,依舊早出晚歸,裝作是在上班的樣子。傍晚回家后就好好陪著母親,聊聊天,出去兜兜風,專心做一個乖兒子。不知不覺之間,對母親多年積淀起來的怨憤也消散了很多。尤其是周渺的出現(xiàn),令秦歌更加理解母親多年來承受的凄苦和內(nèi)心悲傷。秦歌從來也沒有像現(xiàn)在那樣對母親充滿了理解和同情,反過來對周渺則更加憎恨。
對此金美芳無限感慨,她看著越來越懂事的兒子,深感這些年自己的辛苦沒有白費。
“兒子,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媽媽很開心。”金美芳不止一次這樣對秦歌說。
“媽媽,從今往后,我希望你一直這樣開開心心的。你以前太辛苦了?!?/p>
金美芳落淚:“這都是周渺干的好事?!?/p>
“我不會放過這個混賬。”秦歌這句話是發(fā)自心底的。他知道,母親最大的慰藉,肯定是親眼看著周渺受到懲罰。
但是現(xiàn)在他既然離開了天宇,也就已經(jīng)失去懲處周渺的最好平臺。秦歌想到這些,不免惆悵。
就在這個時候,宋曉雨突然給他打來了電話。
看到宋曉雨的手機號碼在屏幕上顯示閃爍時,秦歌非常意外,無數(shù)的猜想從腦海里蹦出來。是她催著讓自己去辦離職手續(xù)嗎?還是讓自己回去復(fù)職?或者是來要回那塊價格不菲的手表的?
而宋曉雨在電話里語氣平淡,只說讓他去一家餐館跟她見面。沒有解釋任何緣由,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靜。就好像他們之間從來都沒有發(fā)生過任何不愉快的事情似的。
但秦歌似乎已經(jīng)習慣宋曉雨這種風格。關(guān)鍵是這些天他一直也在思考如何主動去跟宋曉雨解釋自己是無辜的,然后跟她冰釋前嫌。但因為找不到能夠令宋曉雨相信自己的好辦法,這事就這樣一直拖著?,F(xiàn)在既然有這個契機,秦歌自然也不會放過。
所以秦歌欣然赴約,并對此行充滿了各種幻想。見到宋曉雨以后,兩人似乎并不陌生,平靜地打著招呼,安靜地坐下,點菜,整個過程就像是進入了一條緩緩流動的小河,那么的自然,流暢。
“這塊表你還戴著……”宋曉雨看到秦歌手腕上的表,輕聲說。
“當然。你是想要回去嗎?”
宋曉雨望著秦歌,笑笑:“上次我這樣對待你,只是緊張你的特殊身份。請你別誤會。這塊表是我用來感謝你救命之恩的,兩碼事。很高興你一直戴著?!?/p>
秦歌笑笑:“但你們真的搞錯了。周渺把我們娘倆都害苦了,我跟他根本水火不容?!?/p>
宋曉雨長久注視著秦歌,沒有出聲。而秦歌心里也明白,這些話宋曉雨根本不會輕易相信。這就是他們兩人關(guān)系僵持的癥結(jié)所在。
宋曉雨剛才不說話,其實是在想一件事。
她覺得有必要把他們懷疑秦歌攜帶竊聽器的真相告訴他。這樣或許會引起一些不好的結(jié)果,比如一旦秦歌真的是臥底,那就有可能會危及父親的線人。但相比天宇所面臨的困境,以及說服秦歌的必要性,這樣做也是值得的。
關(guān)鍵是這樣做了以后,就能讓秦歌進一步意識到他面臨的惡劣處境。如果秦歌依舊愛著她,依舊想回到天宇,那么他就會理解自己殘酷對待他的態(tài)度,想盡辦法洗清自己,維護自己的名聲,消除跟她之間的誤會。到了那個時候,她再把唐小弟的事提出來,這樣秦歌或許就會答應(yīng)出面。因為出面說服唐小弟這件事,絕對是秦歌眼下唯一可以證實他跟周渺水火不容的機會。
同時這樣做,還可以順帶著把竊聽器一事徹底搞清楚。如果這事真的跟他無關(guān),那么也可以讓他協(xié)助查清這件事。
于是宋曉雨就把竊聽器一事,以及他們對這件事的看法,全部跟秦歌亮了個底。
秦歌驚訝:“還有竊聽器這檔子事?看來這件事我越來越說不清了。”
“但是現(xiàn)狀就是這樣啊,秦歌。我們也很奇怪?!?/p>
秦歌想了想,突然有所悟:“這個竊聽器,會不會是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我?guī)нM會議室去的?”
聽到這句話,兩人都緊張起來。
“完全有可能呀!”宋曉雨驚呼,“那個東西跟一粒紐扣差不多大小。藏在身上很難被發(fā)覺。”
秦歌馬上就開始聯(lián)想起來。宋曉雨擺擺手,“哎呀,先別去想這事?,F(xiàn)在有個更緊迫的事……”
于是宋曉雨就把租賃設(shè)備的事跟他說了一遍。最后提出讓秦歌去說服唐小弟。
秦歌又是一陣驚訝。沒想到東扯西扯,居然把唐小弟也扯進來了。胖子這一陣可不得了,居然去跟周渺搞到一起,聯(lián)合起來暗算天宇,真是昏了頭了。
“怎么樣,愿意幫忙嗎?有沒有把握?”宋曉雨追問。
秦歌氣憤,一拍桌子:“死胖子,他敢在我面前說一個不字,反了他了?!?/p>
宋曉雨看著秦歌義憤填膺的樣子,有些開心,又提醒:“話可別說得那么滿。唐小弟是你兄弟不假,但這是生意場,而且還牽涉那么多人,復(fù)雜著呢?!?/p>
“不管有沒有把握,我現(xiàn)在只有說服唐小弟,把租賃設(shè)備的事辦妥,你們才會相信我跟周渺確實是水火不容的一種關(guān)系,才會相信我確實不可能跟馬致遠合伙出賣天宇,不可能有意把竊聽器帶進會議室,刺探公司機密。我根本沒有退路,對不對?”秦歌瞟了宋曉雨一眼,幽幽道。
宋曉雨忍不住想笑。這個混賬,還算聰明,自己的套路他一眼就給看穿,而且好像并不生氣。他這樣表態(tài),也表明他愿意替天宇效力,并希望以此來跟自己重修舊好。
想到這些,宋曉雨很是欣慰。天宇有救了。
服務(wù)員開始上菜。而宋曉雨得到秦歌的表態(tài),心里高興,就又喊了一瓶酒。兩人心里都挺痛快,就放開心情和肚皮,暢飲起來。
這頓飯吃得很盡興,兩人不覺有些微醺。秦歌扶著宋曉雨走出餐館,來到地下車庫,找到了宋曉雨的車。這個時候,兩人才想起酒后沒法開車。
但這個時候宋曉雨看上去已經(jīng)有些神志不清。秦歌扶著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他想了想,就把宋曉雨安置進車里,打算兩人先休息一下,醒醒酒,再出去打個車回去。
而且秦歌坐進去后才察覺到,宋曉雨今天開的是自己使用的那輛奧迪。
她為什么要開這輛車?是不是準備把車還給自己?
宋曉雨坐在后排,迷迷糊糊,身體一歪就靠在秦歌身上。秦歌用手扶住她,小心翼翼把她安頓在自己肩膀上。
宋曉雨靠在秦歌肩膀上,面對著秦歌,呼吸很快就變得均勻平穩(wěn),看樣子是已經(jīng)睡著。她的長發(fā)散亂,落在秦歌的脖子里,癢癢的,傳遞過來一股撩人信息。而且因為她面向著秦歌,所以每次呼吸,都會有一陣細微的氣息吹向秦歌耳邊。
秦歌屏住呼吸,忍不住扭過頭,便清晰地看到宋曉雨精致動人的五官近在咫尺,昏暗中透著一股醉人風韻。再加上隱隱有一股幽幽的暗香襲來,令秦歌不免有些心猿意馬。
秦歌凝視著宋曉雨,終于按捺不住,側(cè)身抱住了她。宋曉雨迷迷糊糊,嘀咕了一句,便一頭扎進秦歌懷里,動了幾下,又昏昏沉沉睡過去了。
秦歌美人在抱,柔軟滿懷,突然變得更加小心翼翼,生怕驚醒了宋曉雨的酣睡。他的下巴抵著宋曉雨的頭頂,有些陶醉,很快就不安分起來。他鼓足勇氣,展開雙臂,慢慢把宋曉雨更深地抱在懷里,低下頭去,用嘴磨蹭著宋曉雨的頭發(fā)。
宋曉雨似有察覺,但只是呢噥了一聲,動了動,并沒有任何抗拒。
秦歌沒有停下,嘴唇離開宋曉雨的額頭,慢慢順著她的臉頰,輕輕抹過耳朵,后頸,隨后側(cè)向蹭過去,開始尋找宋曉雨的兩片嘴唇。
這個想法實現(xiàn)起來真的不難。片刻之間,秦歌便吻住了宋曉雨的雙唇。
宋曉雨被吻住之后,稍稍掙扎了幾下,便放棄了。秦歌只顧著吸吮,也不知道宋曉雨此時有沒有睜開眼睛,只感覺她的嘴唇柔潤纏綿,舌尖靈動撩人。當他把手緩緩伸進宋曉雨的襯衣時,他感覺宋曉雨的身體繃得很緊,又有些灼熱,同時她的胳膊也在黑暗中摸索過來,緊緊勾住了秦歌的脖子。
秦歌受到鼓勵,開始肆無忌憚,加大了作亂的幅度?;璋抵兴杏X宋曉雨時而昏沉,時而又會恰如其分、不動聲色地配合他,令他的探索之路變得不那么艱難和尷尬。狹窄的車廂漸漸孕育出一股膠著悱惻的深沉喘息,低吟淺唱,沁人肺腑,有點像嘆息,又好像是某種無奈,最后終于演變成一支悠揚高亢的歡樂之歌。
六
唐小弟跟馬致遠早在兩年前就已經(jīng)認識。那個時候唐小弟的公司剛剛起步,舉步維艱,隨后就偶然認識了馬致遠。唐小弟施展手段,好不容易跟馬致遠混熟,并博得賞識,成功拜他為師傅。從此馬致遠會時不時收羅一些小業(yè)務(wù)給唐小弟做,唐小弟的貿(mào)易公司這才漸漸有了點起色。
三個月前,馬致遠又讓唐小弟去注冊一個如意建筑設(shè)備租賃公司,說是接下來會有用。唐小弟當然照做,但這個租賃公司一直沒有展開業(yè)務(wù)。唐小弟也沒有多問,他知道馬致遠深謀遠慮,一定有他的用意。
果然前一陣子,馬致遠聯(lián)系到大量建筑工程設(shè)備后,讓唐小弟以如意公司的名義全部租賃下來。唐小弟這才明白馬致遠的用意。
本來這些事在唐小弟的眼里,根本不算是事。有人出錢讓他出面租賃設(shè)備,并且還額外付了一筆不小的酬金,唐小弟何樂而不為。他有些了解馬致遠在天宇干得并不愉快,也明白這次是馬致遠有意為難天宇公司。但這些跟他沒有關(guān)系,他只需要聽從師傅指揮,有錢賺就行。
一直到前幾天,馬致遠突然找唐小弟聊天,提醒說秦歌被開除不假,但依舊有可能會替天宇公司出面找你求情,讓你把設(shè)備轉(zhuǎn)租給天宇。他告誡唐小弟,到時候一定要把持好,不能松口。
唐小弟這才意識到有事來了。要是秦歌真的鬧上門來,他究竟應(yīng)該如何把持?
俗話說怕什么就來什么,第二天唐小弟剛到公司,就接到秦歌的電話。
當時唐小弟看到手機屏上顯示出秦歌的號碼后,真想把手機直接扔到窗外去。第一次呼叫他光顧著緊張,沒來得及接聽,秦歌的第二次呼叫緊跟著來了。唐小弟眼睛一閉,摁了接聽鍵。
秦歌說你干什么呢,電話都不接?唐小弟推說自己在開車,不方便接。有事嗎哥們?秦歌說有事,你別瞎轉(zhuǎn)悠了,我找了個地方,你趕緊過來,我們聊聊。唐小弟惶然,說不行,我正要去見客戶。秦歌說那你定個時間,今天再晚我也要見到你。唐小弟知道躲不過,縮頭一刀,伸頭也是一刀,豁出去了,就說那我現(xiàn)在就過來,你告訴我地方。
秦歌說你不去見客戶啦?唐小弟沒好氣,說我怎么也得先把你這個祖宗擺平。在哪見面?
秦歌哈哈大笑,說我就知道你他媽的在裝,什么見客戶。少廢話,趕緊滾過來,春來茶館,你知道在哪的。
唐小弟掐斷電話,有些按捺不住起來。秦歌的心思顯而易見,自己該怎么辦?
唐小弟這一路上邊走邊想,差點走錯了方向。半個小時,他便來到以前常跟秦歌來耍的春來茶館。進門一看,秦歌早就坐在老位子上了。
秦歌其實也剛來不久,而且是開著那輛奧迪車來的。
昨天晚上跟宋曉雨出了地下車庫后,秦歌叫了輛出租,把宋曉雨送到她家樓下,意猶未盡,還想上去坐坐,卻被宋曉雨拒絕。
“很晚了,你回去吧。”宋曉雨低著頭,聲音低得自己都聽不清楚。
秦歌一把抱住她,緊緊地抱住。
宋曉雨安靜地呆在秦歌懷里,默許他好好回味一下。
“真的不想讓我送你上樓?”秦歌用嘴唇觸碰著宋曉雨的頭頂,問。
“別太貪心。”宋曉雨慢慢推開他,“來日方長,不是么?”
秦歌在黑暗里微笑著,沖動地吻了宋曉雨的額頭。宋曉雨稍稍回避,朝四周張望了一下,拿出車鑰匙和行駛本,交給秦歌:“車你繼續(xù)開著,記得用心做事。我們等你的好消息。”
秦歌接過鑰匙行駛本,開心地笑了:“那我明天可以上班了么?”
宋曉雨在黑暗中注視著他:“如果你拿著設(shè)備租賃合同來天宇復(fù)職,不是更有意義么?”
秦歌想了想,摸了摸宋曉雨的腦袋:“嗯,這樣合情合理,那你就等我消息。我跟唐小弟說妥當后,你就帶好公章,過來簽約。”
“這么有自信?”宋曉雨在黑暗中揚起腦袋。
“這根本不算事。我跟唐小弟有交情。放心?!鼻馗钃嶂螘杂甑念^發(fā),說。
宋曉雨點點頭,緩緩湊近秦歌,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晚安?!闭f完轉(zhuǎn)身上樓。
秦歌站在門口,不肯離開,美妙得有些要陶醉。一直到跟唐小弟面對面坐在茶室里時,那種美妙的感受還清晰依舊。
“怎么突然找我喝茶,有事嗎?”唐小弟一進來就主動問。
秦歌也不含糊,直接就把事跟他說了一遍,最后要唐小弟答應(yīng)把設(shè)備轉(zhuǎn)租給天宇。
“哥們,這事真不好辦哪!”唐小弟搖頭。
“怎么個不好辦了?是不是周渺唆使你這么干的?”秦歌急。
唐小弟注視著秦歌,點點頭:“沒錯。所以我沒法答應(yīng)你?!?/p>
“你看看你自己……”秦歌跟往常一樣,指著唐小弟數(shù)落,“竟然干出這種齷齪事來,我都覺得丟臉。趕緊改過自新,把東西交給我?!?/p>
唐小弟搖搖頭:“你跟我說也沒用。東西是周渺租下來的,我就是出面代理一下?!?/p>
“胡說,租賃合約都是如意公司出面簽署的。我早就了解清楚,你對這些設(shè)備是有處置權(quán)的。”秦歌拆穿唐小弟。
唐小弟并不在意,擺擺手:“那我也是收了人家錢的,怎么好變卦?”
“你的損失全部由天宇賠給你,另外再給你一筆補償金,怎么樣?”秦歌建議。
唐小弟把大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行。我要守合同重信用。再說周渺還是你父親呢,再怎么說,你也不能挖你父親的墻角呀……”
“你給我住嘴!”秦歌怒了,“真正挖墻腳的是你們。你到底答不答應(yīng)?”
唐小弟看了看秦歌,一個勁搖頭。
秦歌氣急,伸手就朝唐小弟的大腦袋敲去:“你丫現(xiàn)在牛逼了,哥們的事你也不放眼里了,是吧?!?/p>
唐小弟沒防備,秦歌這一下子,重重敲在唐小弟大腦袋上。
這種事要是以往,唐小弟最多咧咧嘴,罵一聲,也就過去了。但今天唐小弟突然就怒了,忽地起身,伸手就把跟前的桌子掀翻,一張大臉漲得通紅,還有些變形,似乎是已經(jīng)隱忍到了極點。
“你他媽的有完沒完?跟你說了不行,就是不行!”唐小弟朝著秦歌怒吼。
秦歌望著地上狼藉一片,非常意外。他打量著唐小弟,也焦躁起來。
“胖子,這件事你要是不答應(yīng),我跟你沒完?!?/p>
唐小弟輕蔑地看著秦歌,哼哼:“你還想怎么樣?我也告訴你,這一次你別想得逞?!?/p>
秦歌不知道唐小弟這是哪根筋搭錯了,居然這樣跟自己較勁。但自己必須獲得這些設(shè)備。
“胖子,你還當我是你兄弟嗎?就算是我求你了好不好?”秦歌不得已,給唐小弟放軟話,“周渺究竟給了你什么好處?你要找活干,天宇那邊有的是呀。我可告訴你胖子,你要是真想跟周渺走下去,我們哥們馬上就完蛋。你愿意么?”
“以后的事,以后再說吧。眼下我騎虎難下,哥們你多包涵?!碧菩〉芤闳粵Q然。
“胖子,你真是……真是太混賬了。哎,我怎么突然感覺有點不認識你了呢?”秦歌焦急。
“得啦哥們,我勸你還是省點口水吧?!碧菩〉荑F青著臉,道。
秦歌眼看著唐小弟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預(yù)感今天這事不會有什么希望,便憤然離開了唐小弟。
秦歌有些憤慨,又十分意外,他本以為只要自己開口,唐小弟絕對會一口答應(yīng)。沒想到在利益面前,他居然兄弟情義都不顧,突然就變得這樣強硬,狗脾氣也越來越臭,就跟換了個人似的,也是少見。
這邊唐小弟看著秦歌離開,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著眼前一片狼藉,發(fā)呆。
其實今天如果唐小弟想幫鐵哥們,他完全可以毫不猶豫答應(yīng)秦歌。他有這個魄力,也完全舍得為兄弟兩肋插刀。
但他卻選擇了拒絕。但這種拒絕絕不是為了維護馬致遠的利益,而是為了堅守他自己內(nèi)心最后的一寸空間,為了拯救自己。
在唐小弟的內(nèi)心深處,長久隱藏著一股不可示人的念頭。這股念頭一直被唐小弟所鄙夷、壓抑著。一直到唐小弟這次看到陳娟執(zhí)著追求秦歌時,他便再也無力控制這股洶涌的念頭。他再也受不了。他感覺做人做到像他這樣卑微和失敗,真的是世間少有。
從小到大,唐小弟一直就生活在秦歌的陰影下面。無論是學(xué)習成績、個人品行、名聲,身材長相,他沒有一項可以跟秦歌相比。他受夠了秦歌帶給他的無形壓迫,受夠了長期做一個好學(xué)生反面形象的沮喪滋味。他一直有種深深的自卑感和屈辱感,但卻無法盡情宣泄,相反還要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繼續(xù)跟秦歌保持鐵哥們關(guān)系,以顯示自己的男子漢氣度。
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想著遠離秦歌,讓自己擺脫羈絆,但他根本沒有這個勇氣。他年復(fù)一年承受著秦歌帶給他的壓迫,那種自慚形穢的挫敗感,自甘渺小的無奈感,漸漸地就形成了一個心病。秦歌在他心目中,慢慢地也就變成一味毒藥。他憎恨自己懦弱,沒有勇氣掙脫,更憎恨自己無能,無法超越秦歌。
所以實際上,唐小弟內(nèi)心是多么希望可以超越秦歌一次,或者看到秦歌倒霉的那天。窩窩囊囊的外表下面,卻一直有著一股揚眉吐氣的強烈欲望。盡管他覺得自己這么想是多么腹黑,絕對扯淡,極其的無恥,但他卻無法抑制這種想法在內(nèi)心萌發(fā),抽枝蔓延,最終死死勒住自己。
他太需要宣泄了。他感覺自己的隱忍已經(jīng)接近極限,再不宣泄,遲早瘋掉。
原本他是希望在陳娟身上獲得一些自信,但卻反而蒙受了更多屈辱。唐小弟無處宣泄,所以這一次他必定會鼓足勇氣,拒絕秦歌的請求。因為這件事對他而言,等于是找到了一個新的宣泄渠道。他一定要抓住這根救命稻草。
他就是想親眼看看秦歌在輸給自己時,究竟會是個什么樣子。
同時他也想感受一下高高在上、俯視別人失敗落魄的那種快感。
七
陳娟得知馬致遠又在策劃一個為難天宇的計劃后,暗中關(guān)注。
每次想起自己對秦歌的所作所為,陳娟就很不安。她完全能夠想象出秦歌在被宋曉雨驅(qū)逐出天宇時的郁悶心情??梢哉f秦歌這一次倒霉,完全就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但秦歌卻不一定知道。
而且在完成對秦歌的中傷之后,陳娟發(fā)現(xiàn)自己對秦歌的怨憤并沒有轉(zhuǎn)化成一絲一毫的歡欣鼓舞,相反卻演變?yōu)榱硪还缮钌畹睦⒕魏妥载煛?/p>
她覺得自己太沖動了,一下子就把秦歌害成這樣。在冷靜下來以后,她恍然明白,就算秦歌對自己不理不睬,熱烈追求著宋曉雨,自己也不該這樣對待他。她更明白,此時此刻,恨也好,妒也罷,有個事實千真萬確,那就是:自己依舊喜歡著這個小帥哥。
所以眼下陳娟覺得,自己應(yīng)該想辦法幫助秦歌走出困境,以償還自己之前對他的所作所為。
她估計秦歌很有可能會去找唐小弟,做宋曉雨的說客。因為宋曉雨出于無奈,很可能會去找跟唐小弟很鐵的秦歌幫忙。按照秦歌對宋曉雨的鐘情程度,他也很可能會答應(yīng)宋曉雨的請求。
但她同樣明白,此時的唐小弟,已經(jīng)被馬致遠面授機宜,籠絡(luò)住了,是一塊絕對難啃的骨頭。秦歌即便是他發(fā)小,也不一定能夠撼動得了他。
陳娟很自然便想起唐小弟對自己的態(tài)度來。所以她在想,如果自己主動去找唐小弟,說服他出手幫助秦歌,唐小弟會不會答應(yīng)呢?
但這樣一來,唐小弟免不了又要對自己有所期待。這也是件挺麻煩的事。
而且之前她對唐小弟已經(jīng)夠殘忍夠絕情,現(xiàn)在再過去找他,陳娟都不知道該用什么話來打破這種僵局。
可是這一點點麻煩,這一點點為難,跟可以幫助秦歌擺脫尷尬處境相比,陳娟覺得根本算不了什么。她現(xiàn)在心里很亮堂:即便得不到秦歌的愛,至少也不能去陷害秦歌。相反她現(xiàn)在特別希望看到秦歌一帆風順,開開心心,因為她是那么的喜歡著秦歌。
打定主意后,陳娟找了個空閑,主動來到唐小弟的如意公司。唐小弟非常意外。
陳娟開門見山,把希望唐小弟幫幫秦歌的請求說了一遍。她沒有料到的是,就在半個小時前,唐小弟剛剛拒絕了秦歌的請求。
但現(xiàn)在陳娟過來開口,唐小弟頓時感到一股別樣的滋味涌上心頭。
“這件事是師傅交代的,這你也知道。我怎么可能答應(yīng)秦歌?”唐小弟推諉。
“如果我求你,你也不肯答應(yīng)嗎?”陳娟顧不上其他,只想著可以說服唐小弟。
唐小弟盯著陳娟,遲疑片刻,又道:“我要是答應(yīng)了秦歌,師傅跟前怎么交代?”
陳娟搖搖頭:“這件事很難兩全其美,就看你怎么取舍了。秦歌跟你是發(fā)小,鐵哥們,你真愿意為幾個錢放棄友誼?”
唐小弟該如何跟她解釋呢?他總不能把自己的真實內(nèi)心表露給陳娟吧。與此同時,更有一股無可抑制的激蕩氣旋,慢慢在他胸腔里醞釀生成,并緊緊裹挾著他的心臟,令他開始有些呼吸困難起來。
“聽師傅說,你也是他信得過的人。那你為什么要瞞著師傅來替秦歌說情?你就不怕師傅知道……”
“所以這件事不能讓你師傅知道。算是我求你了?!标惥曛皇沁x擇性回答了下半個問題。
唐小弟看著陳娟的神色,點點頭:“這點我答應(yīng)你。師傅不會知道這事??墒俏疫€是不能放過秦歌。這件事沒得商量?!?/p>
“我求你,你都不肯答應(yīng)么?”陳娟重復(fù)。
唐小弟感覺到那股氣旋已經(jīng)上升到自己的頭顱里。他猜測此時自己的臉色必定是通紅的,眼球也正在從眼眶里鼓凸出來。
“不能?!碧菩〉軓难揽p里擠出這兩個字,“對不起?!?/p>
陳娟看著唐小弟的神色,知道此行必定不會有收獲。暗嘆一聲。
又仔細想想,其實今天自己近似魯莽地上門,對唐小弟實在是一種殘忍。所以即便他沒有答應(yīng),陳娟也沒有多少怨念。
陳娟告別唐小弟,半路上突然想起,其實今天要是唐小弟答應(yīng)了自己,她也同樣不會快樂起來。
因為一旦唐小弟答應(yīng),秦歌馬上就能為天宇立下一功。這樣一來,他跟宋曉雨之間的感情也會發(fā)生一次突飛猛進。而自己呢,也只能做個旁觀者,站在遠處,眼睜睜看著他們重歸于好。
說到底,不管發(fā)生什么樣的結(jié)局,勝利者永遠不會屬于她陳娟。這就是她眼下的悲哀。
而陳娟走出辦公室后不久,唐小弟獨自坐在沙發(fā)里,發(fā)著呆,不知不覺的,眼眶就已經(jīng)有些濕潤起來了。
陳娟明明不愿意跟自己發(fā)生任何糾葛,甚至很明顯就是有些討厭自己,可是這次卻主動找上門來,跟自己低聲下氣,為的只是替秦歌說情。其實這么做對陳娟而言,一定會非常尷尬,并需要很大勇氣的。但是她依舊這么做了,這只能說明,她對秦歌的情義是真摯的,強烈的。而這一點也恰恰說明了秦歌的魅力,并且不由得令唐小弟自慚形穢,再次感受到自己跟秦歌之間的差距,根本就不是一代兩代的事。
而對這種感受的極度體驗,便更加堅定了唐小弟之前作出的決定。他一定要找到機會,挫敗秦歌,體驗一回勝利者的滋味,挽回自己即將崩潰的可憐自尊。
而秦歌離開唐小弟后,焦躁不安。他覺得如果自己辦不成這件事,非但無法回到天宇,更是辜負了宋曉雨的囑托。以后即便宋曉雨應(yīng)允,自己也沒什么顏面去見她。這樣一來,他跟宋曉雨之間的情緣也就完蛋了。
想來想去,秦歌突然想起了周渺。
他準備直接去見周渺,讓他放棄這次針對天宇的圍剿。畢竟他跟周渺之間的父子關(guān)系是鐵的事實。雖說他對周渺抱有怨恨,但為了宋曉雨,也只能厚著臉皮去嘗試一次。除此之外,他已經(jīng)山窮水盡,他不想放棄任何一點希望。
秦歌想罷,直接去了海博公司。進入大廳后秦歌撥通了周渺的電話。周渺聽見是秦歌找他,有些驚喜,讓他直接到他辦公室見面。
秦歌走到周渺的辦公室門前,鎮(zhèn)定了一下情緒,抬手敲門,進入。
周渺站在辦公桌后面,眼見著秦歌大步進入,不覺感慨,這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呀。
“秦歌,來,坐?!敝苊煺泻簟?/p>
秦歌也不跟他客套,直接坐進沙發(fā):“周渺,我今天來,是想求你一件事。你答不答應(yīng)?”
周渺聽見兒子直呼其名,有些尷尬。同時馬上就猜到秦歌的來意,笑笑:“秦歌,你有什么難處?說?!?/p>
這個時候女秘書送來兩杯茶。辦公室里的緊張氣氛,她全看在眼里,便匆匆離開。
秦歌耐著性子,說:“唐小弟手頭的那些設(shè)備,是不是你指使他租賃下來的?”
“這個跟你有關(guān)系嗎?”周渺避重就輕,說。
“當然有關(guān)系。我們天宇現(xiàn)在急需土方設(shè)備,可是你卻搶先把設(shè)備壟斷起來,這不是有意刁難天宇么?”
“你不是已經(jīng)被天宇開除了嗎?怎么還替他們操心?”周渺感覺奇怪。
“沒有的事。我到你這來,開的就是天宇的車。”秦歌揚了揚車鑰匙。
“哦。那就是我搞錯了。”周渺把香煙放到煙灰缸上方,彈了彈煙灰,“你能來找我,我很高興,秦歌。那我也不瞞你了,確實是我讓唐小弟這么干的,這不過是普通的行業(yè)競爭而已?!?/p>
“胡說,你們這么干,分明就是不正當競爭。有你們這么不厚道的做法嗎?”秦歌又開始憤怒。
周渺看著兒子情緒激憤,微微一笑,目光之中透露出幾分欣賞,但更多的,依舊是感嘆。
畢竟他意識到,跟前這個一表人才的年輕人,是他貨真價實的親生兒子呀。母子倆這么多年沒有音訊,如今一下子出現(xiàn)在他眼前,怎么不令他感慨萬千呢?他知道金美芳這些年頻繁搬家,就是不想讓自己找到他們娘倆,不想讓自己看到兒子。
“秦歌,到海博來做事吧,我這里需要你。”周渺突然說。
秦歌有些意外:“憑什么要我過來做事?”
“因為你是我兒子!”周渺有些激動。
秦歌臉色凌厲:“兒子?你覺得你有資格喊我兒子嗎?這些年來我跟母親相依為命,吃盡苦頭,你都知道嗎?我是在哪個學(xué)校讀的書?生過幾場大???我最喜歡吃什么菜?最愛看什么電影?這些你都知道嗎?”
周渺聽罷,眼眶有些紅潤起來:“兒子……”
“不許你叫我兒子!”秦歌怒氣沖沖,拍著桌子,流淚大喊。
(未完待續(xù))
發(fā)稿編輯/冉利敏
插 圖/陳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