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明霞 副教授 編輯/英華 設計/侯宇

一天我在醫(yī)生的診室里，遇到一位媽媽抱著不到1歲的小寶寶。小寶寶不斷地把大拇指伸進嘴里吮吸，媽媽則不停地小聲呵斥，并拍開寶寶伸向嘴巴的手。我忍不住對媽媽說：“1歲了吧？很愛吃手呀?！眿寢屨f：“是呀，真沒辦法，打也沒有用，就是要吃手指頭！”我說：“其實嬰兒多吮吸手指頭是個好事情，手洗干凈就行了。”媽媽目光怪怪地看了我一眼，抱著小寶寶就出去了，似乎懷疑我有病，在胡說八道呢。嗨，我還沒亮明身份——心理咨詢師——就被屏蔽了！

要是那位媽媽不那么快地被我這些奇談怪論嚇跑，或許她就會聽到“過渡客體”這個名詞，也就會了解這對于嬰兒的心理發(fā)展有多重要。

什么是“過渡客體”？

要說清楚“過渡客體”是什么，還要從嬰兒的心理發(fā)展過程談起。

嬰兒從媽媽的子宮里分娩出來，身體與媽媽分離，心理上與媽媽還是“一體”的、“共生”的，還不能區(qū)分“我”與“非我”。大概從六七個月大開始，嬰兒慢慢察覺到在“我”之外，還有“非我”的存在，進而發(fā)現(xiàn)媽媽不是“我”，不一定會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就會對媽媽的不可控制性產(chǎn)生強烈的焦慮。入睡前尤其是一個困難的時刻，意味著要與媽媽分離。這樣的焦慮和痛苦，我們成年人只能借著想象將要失去最親愛的戀人、親人所產(chǎn)生的焦慮和痛苦來體會。

它是一直在身邊的“媽媽”

為了對抗分離焦慮，健康的寶寶會創(chuàng)造出一些安慰自己的手段，比如吮吸手指——就好比吮吸媽媽的奶頭；吮吸毛巾、毯子、衣物，抱著毛絨玩具等等。手指、毛茸茸的柔軟物品，雖然不是媽媽，卻給嬰兒帶來溫暖、柔軟、包容、安慰的感覺，在嬰兒眼中就是媽媽。嬰兒創(chuàng)造了這些媽媽的替代物，為這些物品賦予了深厚的情感，這些物品就有了“媽媽”的意義和功能。更重要的是，這些物品不是媽媽本人，不會像媽媽一樣離開自己，能夠被嬰兒隨心所欲地控制。有了這些物品，嬰兒就能夠忍受與媽媽的分離，慢慢地產(chǎn)生心理層面的成長。在隨后的幾年時間里（甚至更長），嬰兒會帶著、抱著它，無論有多么臟、破、舊。就像《花園寶寶》中的伊古比古一樣，手里總是拿著一個小毯子。

它幫助寶寶發(fā)展心理功能

過渡客體既被嬰兒視為媽媽，同時，也被嬰兒賦予自己的含義。

比如，我的孩子牛牛3歲，入睡前會抱著熊寶寶，并對它講話：“熊熊寶寶，好好睡啊，不說話了啊?！蔽覇柵Ｅ＃骸澳闶切軐殞毜膵寢屵€是爸爸呢？”牛牛答：“我是媽媽。”我問：“可你是男娃娃呀，媽媽是女的呀？”牛牛想了想，再次肯定地回答：“是媽媽?！?/p>

牛牛對玩具熊說的話，就像我對他講的話一樣，他愛它、教育它，自己執(zhí)行媽媽的職能，而這部分職能將逐漸內(nèi)化入牛牛的人格結(jié)構，成為他的一部分，未來當痛苦來臨時，這部分將起到自我撫慰的作用。

它陪伴寶寶走向獨立

這些物品，出現(xiàn)在母嬰分離的過程中，被英國兒科醫(yī)生與精神分析師溫尼科特稱之為“過渡客體”。生活中，人們也會用嬰幼兒“戀物癖”“寵物癖”來表明這個現(xiàn)象。所謂“過渡”，是指這些物品，隨著嬰兒的長大，終將被嬰兒拋棄，或者轉(zhuǎn)移到別的對象上，這是因為，他已在內(nèi)心深處存有“媽媽”，無需真實的媽媽在身邊，也無需媽媽的替身在身邊了。通過過渡客體這樣的方式，嬰兒在其內(nèi)在世界與母親（外在世界）之間創(chuàng)造了一個過渡空間，在這個空間里嬰兒感到足夠安全，并能嘗試發(fā)展心理功能。

所以說，過渡客體非常重要，養(yǎng)育者如果能夠允許它的存在，在入睡前、旅行時也帶上它，允許它又臟又臭而不去洗它，不去破壞它在嬰幼兒心里的感覺，嬰幼兒就可以順利地與母親分離走向獨立。

別再拿走寶寶的“替代媽媽”

然而，有的父母，擔心嬰兒形成“怪癖”，為了不讓嬰兒把注意集中在特定的物品上，就不斷換用毛巾、毛毯等，或者不斷地打斷嬰兒的癖好、剝奪嬰兒的“寵物”，這樣做帶給嬰兒的感覺，就好比不斷地把可以安慰自己的“替身媽媽”拿走、把嬰兒自己身上的一部分拿走一樣，不僅不能幫助嬰兒成熟，反而會阻滯其發(fā)展，使其受挫而無法忍受分離。

“過渡客體”缺失的案例

臨床上常有一些案例，跟過渡客體的缺失有關。

我有2個小病人，他們的智商雖然不低，但心智化水平很低。第一個，姑且稱之為A，14歲，但我與他交流就像是跟一個四五歲的孩子說話一樣，雖然已到青春期，但還像小男孩一樣纏著媽媽，要媽媽陪，不能與媽媽分離，11歲才與媽媽分房睡。在這個男孩的早期經(jīng)歷里，極少吮吸手指，也沒有作為過渡客體的玩具、毛巾幫助入睡，每次入睡都是被子蒙頭，把自己包起來，就像嬰兒蜷縮在子宮里。

另外一個小病人B,13歲，糾纏、控制、攻擊、虐待母親，無法適應正常的學校生活。B從2歲起到八九歲，基本上是寄宿在外，他與母親分離得過早、過于生硬，過程中也少有過渡客體出現(xiàn)。

這樣的案例很多，在大衛(wèi)薩夫的著作《性與家庭的客體關系觀點》中還提及一個個案，清晰地闡述了缺失過渡客體的人成年后可能有的婚姻問題。

約翰必須每天都和妻子做愛，否則就拿不準妻子是否還愛他。如果超過一天不做愛，他就會生悶氣發(fā)火。在妻子來月經(jīng)或生病期間，他都難以忍受禁欲帶給他的不安，甚至會使用攻擊行為來達到目的，比如，給妻子服用安眠藥，然后實施性侵犯。只有真正得到了頻繁的生殖器接觸才會讓他有受到關愛的感覺。

大衛(wèi)薩夫評論說：“他堅持要得到母性客體的某個具體部分，而不是發(fā)展能夠脫離母親的替代物從而允許真正的分離發(fā)生。他在分離過程和創(chuàng)建過渡客體上的失敗，代表了使用性的部分客體（生殖器）來支撐自己對內(nèi)在母親客體的焦慮性依戀的一個極端?！?/p>

人的一生，就是不斷地分離、分化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越來越形成獨特獨立完整的自我感覺，從而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意義。

如果我們無法在生命中某個階段依賴于過渡客體得到安慰，幫助分離，將在后續(xù)的人生中持續(xù)地需要與“媽媽”處于“共生”狀態(tài)，以對抗內(nèi)在的與母親客體分離的焦慮。這，真是個人為的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