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令娥
洛中訪袁拾遺不遇
◎[唐]孟浩然
洛陽訪才子,江嶺作流人。
聞說梅花早,何如北地春。
古意
“洛陽訪才子,江嶺作流人。”地名對地名,身份對身份,對得工穩(wěn),但內(nèi)里的乾坤又豈是“工穩(wěn)”二字所能涵蓋的?前一句,洛陽乃繁華之都,袁拾遺原居之地,這里暗用潘岳《西征賦》“賈生洛陽之才子”的典故,以袁拾遺與賈誼相比,可見詩人對友人的傾慕之意。后一句,江嶺乃偏遠之所,袁拾遺發(fā)配之地也,與之前相差甚遠。
前一句讀的時候是多么的興奮、艷羨,后一句讀的時候又是多么的失落。怎么接?難道要一味地苦下去嗎?但還能怎么苦?文似看山不喜平,所以要轉(zhuǎn),怎么轉(zhuǎn)?最簡單的法子就是承接著上句來寫。
“聞說梅花早,何如北地春?!焙?!撲面而來的風景竟然是梅花,也是詩中唯一的具體意象——早梅,它是多么的清新淡雅,令人心神一蕩,詩人頓時就從苦楚慘痛中醒了過來,得到了些許安慰。
大庚嶺古時多梅,又因氣候溫暖,梅花早開的景象很常見。江嶺上的早梅固然逗人喜愛,但洛陽春日的旖旎風光,南國蠻荒之地又怎么能比?也許現(xiàn)代的環(huán)保主義者會選擇前者,但不要忘了那是在千年以前,都市才是古人心目中的圣地。詩人此問,將我們心中剛剛涌出的溫暖瞬間毀滅殆盡。要知道,一朵梅花的春天怎抵得上一個都城的春天?
這首詩雖然僅用了二十個字,但其境界之大,卻令人嘆為觀止。
詩人于情感上雖未著一字,但骨子里涌動著的對友人的深情,卻在相隔千山萬水的南地北地間彌散開來,經(jīng)久不衰。
今思
我的生活曾經(jīng)是悲苦的,黑暗的。然而朋友們把多量的同情,多量的愛,多量的歡樂,多量的眼淚分了給我,這些東西都是生存所必需的。這些不要報答的慷慨的施舍,讓我的生活里也有了溫暖,有了幸福。我默默地接受了它們。我并不曾說過一句感激的話,我也沒有做過一件報答的行為。但是朋友們卻不把自私的形容詞加到我的身上。對于我,他們太慷慨了。
這一次我走了許多新地方,看見了許多新朋友。我的生活是忙碌的;忙著看,忙著聽,忙著說,忙著走。但是我不曾遇到一點困難,朋友們給我準備好了一切,使我不會缺少什么。我每走到一個新地方,就像回到我那個在上海被日本兵毀掉的舊居一樣。
每一個朋友,不管他自己的生活是怎樣苦,怎樣簡單,也要慷慨地分一些東西給我,雖然明知道我不能夠報答他。有些朋友,連他們的名字我以前也不知道,他們卻關心我的健康,處處打聽我的“病況”,直到他們看見我那被日光曬黑了的臉和膀子,他們才放心地微笑了。這種情形的確值得人掉眼淚。
有人相信我不寫文章就不能夠生活。兩個月以前,一個同情我的上海朋友寄稿到《廣州民國日報》的副刊,說了許多關于我的生活的話,他也說我一天不寫文章第二天就沒有飯吃。這是不確實的。這次旅行就給我證明:即使我不再寫一個字,朋友們也不肯讓我凍餒。世間還有許多慷慨的人,他們并不把自己和家庭看得異常重要,超過一切??苛怂麄兾也拍軌蚧畹浆F(xiàn)在,而且靠了他們我還要活下去。
朋友們給我的東西的確是太多太多了。我將怎樣報答他們呢?但是我知道他們是不需要報答的。
(選自巴金《友情照亮了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