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盛琳
在位于全國各地的相關網(wǎng)戒中心中,類似豫章書院的體罰必然存在。
如何讓這類機構得以規(guī)范,
如何讓孩子們“安穩(wěn)”度過叛逆期,
如何讓平等溝通成為家長與孩子之間對話的前提,
或許是未來很長時間內(nèi),我們必須思考和回答的難題。
在豫章書院報道的采訪過程中,我們遇見了幾個孩子,他們在微信群里為書院開脫,認為“懲戒”是必要的手段。
其中有一個男孩子,進入書院的時候和大家一樣叛逆,卻隨時間推移,接受了那里的規(guī)則,并且懂得利用這套規(guī)則為自己鋪路:討好書院最高“領導”山長,畢業(yè)后留下成為教官??吹剿呐笥讶駡D,和山長站在一起,笑容滿面,“感謝山長對我的教誨”,他配文說。
我始終覺得,我們每個人都對此負有責任。無論是女孩的哭,還是男孩的笑。
采訪中,我被巨大的壓抑感籠罩著。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叫“程昊”的男生。
他在電話那頭講述著在豫章書院遭遇的一切:被關在十平方米,無窗無光的房間里整整七天,期間沒有任何人跟他交流。來送飯的老學員“像是看到動物園的籠子里又來了一只新動物”。之后的生活,枯燥、壓抑、恐懼,書院的暴力懲戒讓他不敢反抗。
他選擇了另一種逃離的方式。
孩子說,書院里有位教官有同性戀傾向,后來成為他的班主任,對他很照顧。在每周的考評評分中,會為他打出最高分。晚上班主任和他住在一處,要求他和自己同睡一張床。男孩同意了。
“他摸我的大腿,我假裝睡著,不敢發(fā)出聲?!钡靡嬗谶@層曖昧的關系,男孩在三個月后得到“請求父母接回”的權利。
出來后,男孩把班主任的聯(lián)系方式刪除了,并且在網(wǎng)絡爆料中提到他。
“他有跟你交心嗎你覺得?推心置腹?”我問。
電話那頭的男生沉默了數(shù)秒,語氣低緩:“有過。之前他說過一段時間會來我家鄉(xiāng)的城市發(fā)展,說我們倆再見面,再重新認識?!?/p>
“那你怎么回答的?”我問。
“我當時為了討好他,沒有明確拒絕。說等我出去再說,再聯(lián)系?!蹦猩χf道。
這段細節(jié)我在發(fā)表出來的文章中并沒有提到。一是因為無法求證,二是我覺得這孩子有些走在“邊緣”,因為如果覺得有“話語權”后就有“尋仇”的權力,那是另外一種惡。
網(wǎng)戒中心如同一個虛擬的“集中營”,身處其間會看到各色各樣的人性。我們都無法預判,這些走出來的孩子,在今后漫長的人生中,是否會無意識地模仿學校的教官、山長、學長,是否還會信任他人、擁抱善良。
如果他們不幸,始終被心里的陰霾囚困,那么兇手除了暴虐的教官、書院“叢林”般的規(guī)則、不負責任的家長之外,也許監(jiān)管缺失的有關部門也要對此負責。
在位于全國各地的相關網(wǎng)戒中心中,類似豫章書院的體罰必然存在。如何讓這類機構得以規(guī)范,如何讓孩子們“安穩(wěn)”度過叛逆期,如何讓平等溝通成為家長與孩子之間對話的前提,或許是未來很長時間內(nèi),我們必須思考和回答的難題。
8年前,楊永信網(wǎng)戒中心剛剛引發(fā)輿論熱議時,我剛剛讀初一,跟在一群比我年齡要大出兩三歲的同班同學后面,顯得又弱又小。那時候我暗自決心:“一定要變成熟,跟他們平等對話”。以至于后來很長時間里,我早熟、敏感,顯得少年老成,卻在被人夸“聰明”“比年齡大的同學都厲害”后,黯然逃開。因為我知道,那背后是另一種牢籠。
8年后,我以實習記者的身份跟各種人相逢、交流,努力試探著通往他們內(nèi)心的大門。無窮無盡的新聞故事讓我重新“長大了一次”,逐漸跟年少的自己和解。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從豫章書院出來的那些孩子,也能放下內(nèi)心的疏離,重新接納這個世界的美好和陽光。
希望8年后再回首,豫章書院是最后一個“網(wǎng)戒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