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青芳

唐詩中居蕃唐人生活境況探析

馬青芳

河隴自古為華夏邊陲，邊線綿延，戰(zhàn)事頻繁。唐朝在河隴設隴右道和河西道，用以管理西北邊防。唐代河隴地區(qū)與唐對峙的主要為吐谷渾和吐蕃。長期以來，唐渾、唐蕃、蕃渾之間爭戰(zhàn)不斷，邊地軍民飽受戰(zhàn)爭帶來的災難。安史之亂后，唐朝與吐蕃的戰(zhàn)事多呈敗績，數量不菲的唐代軍民因此淪陷于吐蕃。這一歷史情況，在唐代詩人筆下得到了真實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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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新唐書…吐蕃傳》記載，唐龍朔三年（663）吐蕃大軍占領吐谷渾，對隴右構成嚴重威脅。從此以后，吐蕃北面邊境就直接與唐朝相接。之后的三十年中，唐朝與吐蕃以青海日月山為主戰(zhàn)場展開拉鋸戰(zhàn)，以唐軍勝仗為多。安史之亂后，唐朝漸見頹勢，吐蕃乘機加大了對唐邊境的進攻。從肅宗至德元年（756）到廣德元年（763），“數年間，西北數十州相繼淪沒，自鳳翔以西、邠州以北，皆為右衽”。（《通鑒》卷二二三）唐蕃交戰(zhàn)開始后，很多唐軍將士陷落于吐蕃。尤其在唐中后期，唐蕃年年交戰(zhàn)，唐軍頻頻失利，將士陷沒于吐蕃的數量更是難以數計。

元稹是中唐著名詩人、小說家。他的《西涼伎》以今昔對比的手法，描繪了涼州昔日的繁華與淪陷后荒涼?！拔崧勎羧瘴鳑鲋荩藷煋涞厣ｈ铣?。葡萄酒熟恣行樂，紅艷青旗朱粉樓?！睕鲋菔翘拼叺刂劓?zhèn)，人口密度大，物產豐盛，城市繁華。被吐蕃攻陷后，“河湟忽盡空遺丘”、“天子縣內半沒為荒陬，西涼之道爾阻修?！睕鲋莩菨M目荒涼，丘塋累累，道路阻斷?？芍^震撼人心，驚心動魄。

王建是生活于唐代大歷年間的著名詩人，曾“從軍走馬十三年”。他的《涼州行》一詩，反映的也是唐蕃戰(zhàn)爭帶給普通軍民的苦難。

涼州四邊沙皓皓，漢家無人開舊道。

邊頭州縣盡胡兵，將軍別筑防秋城。

萬里人家皆已沒，年年旌節(jié)發(fā)西京。

多來中國收婦女，一半生男為漢語。

詩歌中的涼州，實際上已是一座孤城，“邊頭州縣盡胡兵”，唐軍抵擋不住蕃軍進攻，只能“別筑防秋城”，導致“萬里人家”失陷吐蕃。這首詩，以寫實的手法，從兩個角度揭示了唐與吐蕃戰(zhàn)事的局勢：第一，唐蕃戰(zhàn)爭頻繁，“年年旌節(jié)發(fā)西京”。吐蕃在軍事上占盡優(yōu)勢，唐軍應敵不力，居于守勢，唐朝軍民淪陷于吐蕃者為數眾多。第二，很多邊地女子被吐蕃劫掠，淪沒蕃地生兒育女，就有了吐蕃中“一半生男為漢語”的現象。戰(zhàn)爭多、人口淪喪多、唐女遭辱多是此詩情感激憤的現實緣由。據《新唐書?吐蕃傳》載，僅貞元三年，吐蕃在吳山、寶雞劫掠壯丁，又在汧陽、華亭掠男女萬人。貞元四年五月，吐蕃騎兵掠涇、邠、寧、慶、鄜五州軍民數萬。由此可知王建詩歌所言不虛。

《沈下賢文集》記載：“自輪海以東，神鳥、敦煌、張掖、酒泉，東至于金城、會寧，東南至于上邽清水，凡五十郡六鎮(zhèn)十五軍，皆唐人子孫，生為戎奴婢”。這種沒蕃唐人數量很多，至少有幾十萬人。吐蕃對他們實行的是民族歧視和強迫同化的政策。吐蕃在軍中另設漢人營，但千戶長、小千戶長等軍職均由吐蕃人擔任。在戰(zhàn)爭中被劫掠的漢人往往淪為奴婢，地位卑下，生活凄慘。

晚唐時期的杜牧，其作品往往表達的是“治亂興亡之跡，財賦兵甲之事，地形之險易遠近，古人之長短得失”(《上李中丞書》)。他的《河湟》一詩以中唐后青海河湟地區(qū)被吐蕃占領為背景，回顧了唐朝曾經的收復主張，流露出對沒蕃百姓深切的牽掛。

元載相公曾借箸，憲宗皇帝亦留神。

旋見衣冠就東市，忽遺弓劍不西巡。

牧羊驅馬雖戎服，白發(fā)丹心盡漢臣。

惟有涼州歌舞曲，流傳天下樂閑人。

元載曾擔任西州刺史，憲宗朝官至宰相，曾籌劃過收復河湟具體措施，憲宗皇帝對此事關心也格外重視，但未及實施就臣死帝歿。之后直到晚唐，唐朝甚至無暇顧及河湟，江山頹勢難挽，只能眼睜睜看著寸土寸金的國土被吐蕃長期侵占。詩歌回顧這段歷史，痛惜之情溢于言表。杜牧用對比的手法展示了喪失國土的結果：河湟百姓被迫身著戎服，牧羊驅馬，但是哪怕白發(fā)滿頭仍然心系唐朝；唐朝達官面帶笑容，聽歌賞樂，哪怕是來自西北的《涼州曲》都無法觸動他們國土淪陷的羞恥感。一邊是遭受蹂躪，一邊是極盡奢華。對比中揭示了河湟淪陷后唐朝的不作為，也指出了唐朝國運每況愈下的根本原因。杜牧用“閑人”指稱唐朝文武大臣，憤怒、鄙夷、憎惡之情顯而易見。用“白發(fā)丹心”形容沒蕃百姓，痛心、同情、愛護之情彰顯無遺。

晚唐詩人、詩論家司空圖作《河湟有感》云：“一自蕭關起戰(zhàn)塵，河湟隔斷異鄉(xiāng)春。漢兒盡作胡兒語，卻向城頭罵漢人?！薄耙蛔允掙P起戰(zhàn)塵，河湟隔斷異鄉(xiāng)音。”“蕭關”在今寧夏固原東南，曾是唐軍后方大本營，安史之亂后，被吐蕃占領。河湟百萬民眾也因此淪陷于吐蕃的統(tǒng)治，與中原“隔斷”日久，大多能熟練使用蕃語。很多沒蕃唐人被強征到吐蕃軍中，與唐軍作戰(zhàn)，甚至驅趕他們站在城頭用漢語跟唐軍罵陣。司空圖將國土淪陷后河湟百姓的屈辱生活用極盡形象的細節(jié)傳達刻畫，痛徹心扉的感觸難以言表，幾近絕望崩潰的邊緣。

但同時，吐蕃由牧業(yè)區(qū)進入河隴農業(yè)區(qū)后，逐漸適應了由牧而農的生活。敦煌曲子詞中，有一篇題為《贊普子一首》的吐蕃人詩歌：“本是蕃家將，年年在草頭。夏日披氈帳，冬天掛皮裘。語即令人難會，朝朝牧馬在荒丘，若不為拋沙塞，無因拜玉樓?！闭Z言雅俗相間，形式質樸，表現出漢族文化的濃厚特色?？梢娫谕罗碱I河隴時期，客觀上造成了蕃、漢、渾、羌各族雜居相處的局面，民族間互通婚姻、互通語言，加速了民族之間的融合進程。

[1]清彭定求等編．全唐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2]劉昫．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

（作者單位：廣東科技學院）

馬青芳（1965-），女，回族，青海人，碩士，廣東科技學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的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