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久高+李亞男

〔摘要〕力行哲學是蔣介石統(tǒng)治集團的官方哲學思想。蔣介石認為，“行”能創(chuàng)造一切，“誠”是推動社會進化和一切革命之“行”的原動力。因此，蔣介石希冀加強黨員、干部、軍隊、普通群眾的倫理道德建設來激發(fā)個人“為公”的天性，從而促使國民都能自覺自愿地參加革命力行建國，實現(xiàn)民族復興。然而，走向了唯心主義的力行哲學不僅內(nèi)在地削弱了國民革命的主體力量，滑向了精英主義，而且在政策層面上重道德、輕法治，動搖了國民政府制度化的行政基礎。所謂的“精英”并沒有起到蔣介石所預期的道德模范作用，反在法制真空的環(huán)境下為所欲為。由此，在內(nèi)憂外患的情形下，蔣介石的政治文化根本不具備強大的統(tǒng)攝力，從而不得不訴諸軍事獨裁統(tǒng)治勉強維持政權。

〔關鍵詞〕力行哲學；倫理道德；精英主義；獨裁統(tǒng)

〔中圖分類號〕K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2689（2017）05-0086-05

關于蔣介石國民政府建立一黨軍事獨裁統(tǒng)治及其原因，學界有了較深的研究。其中學者王奇生認為蔣介石集團的統(tǒng)治是一種“弱勢獨裁”，并在《黨員、黨權與黨爭：1924—1949年中國國民黨的組織形態(tài)》（上海書店出版社2003年版）一書中從國民黨的組織結構、政治錄用體制、黨政關系與階級基礎等方面進行了詳細的闡述和論證。本文力圖從蔣介石及國民黨集團奉行為治黨治國圭臬的哲學——力行哲學入手，分析力行哲學的理論缺陷、政策困境和實踐困境，探究蔣介石集團最終建立一黨軍事獨裁統(tǒng)治的政治文化原因，同時從政治文化層面進一步解釋蔣介石集團是一種“弱勢獨裁”。

一、 力行哲學的理論缺陷

關于蔣介石的力行哲學思想，很多學者將著眼點放在與陽明心學的對比上，相關的著作非常豐富。①蔣介石自述早在他和孫中山流亡日本時，就受總理之托思考過“力行哲學”。1928年國民黨實現(xiàn)了全國形式上的統(tǒng)一后，蔣介石為了加強思想上統(tǒng)治，就將力行哲學奉為國民黨治國的圭臬，并且在1932年正式出版了《力行哲學——附三民主義之哲學的基礎》一書。

蔣介石創(chuàng)立力行哲學，主要原因有三個方面。一是，他認為當時的國民黨干部和民眾存在著消沉、頹廢和“虛浮”的缺點，希望通過提倡“力行”振奮精神，凝聚民心，復興大業(yè)。二是，蔣介石本人對哲學非常重視，同時希望完善三民主義哲學體系。他認為，“無論哪一個國家，哪一個民族，處在內(nèi)外情勢壓迫之下，要想復興起來，必須先有哲學作基礎，必須他的哲學先要能夠獨立發(fā)揚起來?！盵1]（262）但是，20世紀20、30年代，孫中山的“知難行易”觀一直受到黨內(nèi)外的質(zhì)疑。以孫中山的忠實信徒和精神事業(yè)的繼承者自居的蔣介石，認為自己有責任完善三民主義的哲學體系。三是，對抗馬克思主義的哲學思想體系，以此展開與中共的思想爭奪戰(zhàn)。20世紀20、30年代，馬克思主義在與非馬克思主義和反馬克思主義的論戰(zhàn)中影響日益擴大，直接挑戰(zhàn)著國民黨的統(tǒng)治思想。蔣介石創(chuàng)立力行哲學，從根本上講是想構建國民黨指導思想的理論體系和哲學依據(jù)，抗衡當時影響日益擴大的馬克思主義。

何謂力行哲學？蔣介石認為，古往今來宇宙之間，只有一個“行”字才能創(chuàng)造一切?！靶小辈皇侨藗兊囊话銓嵺`活動，而是有起點、有目的、有順序、有系統(tǒng)、持久的道德踐行過程。蔣介石指出，“行的本身應該是正軌的，就是要有順序的，要有目的的，這種種的行為，就是革命之行，這種行的力量，就是革命的力量”。[2]（14）如何做到“行”？蔣介石認為，將“誠”作為“行”的原動力，作為“行”可以完成“致良知”目標的途徑?！罢\”即為“仁”（博愛）、“智”（知仁）、“勇”（行仁）三者的結合?！罢\”是推動社會進化的原動力。有了動力就要付諸于實踐，即由“誠”到“行”。蔣介石認為：“有了誠，就只知有公，不知有私，有了誠，就只是一心不亂地去行仁，不知道有什么艱難和危險，很平易地做去，做到成功為止。”[3]（151）關于行的主體，蔣介石認為，“依據(jù)我們革命的方略，就要有一個‘黨，一切革命的力量和行動都要從這個黨放射出來?！盵4]（146）至此，我們可以看出，蔣介石的力行哲學，最后的落腳點在于國民黨是力行革命唯一的主體。也就是說，蔣介石認為，國民黨黨員是國家中最有覺悟的“先鋒代表”，是力行哲學的行為主體，是由“誠”及“行”的典范。

顯然，力行哲學在理論上存在兩個內(nèi)在的缺陷：一是，用唯心主義的“誠”作為革命的原動力，作為“一切德性一切事業(yè)成功的基本條件”。[5]（179-199）蔣介石幻想每一個人，按照“誠”的標準，自覺地進行自我修養(yǎng)、自我監(jiān)督、自我教育、自我完善，把自己培養(yǎng)成為具有理想人格，達到至善、至仁、至誠、至道、至德、至圣、合外內(nèi)之道的理想人物。這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主觀唯心主義。二是，將力行革命的主體局限為主要由政治精英組成國民黨。這不僅從理論上束縛了力行哲學實踐主體的多樣性，而且使得以力行哲學為主導的各項政策和政治實踐失去了群眾基礎和社會力量，在實踐中導致國民革命蛻化為一黨革命，國民黨最終走上了一黨軍事獨裁的道路。

既然蔣介石將革命的主體限定為國民黨，那么在實踐層面他如何解決之前一貫宣揚的“國民革命”與此處一黨革命的沖突呢？蔣介石引用孫中山的話說，全體國民“不但有入黨的權利，還有入黨的義務”，[6]（146）也就是說，蔣介石希望國民通過加入國民黨，然后參加國民革命。顯然，這只是蔣介石的一廂情愿而已，事實上國民黨脫離普通群眾的危險進一步加大了。第一次國共合作破裂之后，民眾運動被禁止，民眾團體受控制，國民黨逐漸走上了脫離群眾的上層路線。1928年2月，國民黨二屆四中全會撤銷農(nóng)民、工人、商人、青年、婦女五部，這五部是1924年孫中山改組國民黨后設立的民眾運動組織機構。五部的撤銷，標志著國民黨與民眾的組織紐帶被割斷。[7]（104）實際上，從孫中山時代開始，國民黨就沒有理清自身階級基礎的問題，一方面由于國民黨沒有清晰的階級概念，另一方面國民黨認為自己代表全體國民，沒有必要分得很清。正是因為沒有清晰的階級判斷與取舍，國民黨黨員成分在人員流動的過程中，受黨的領導人自身階級立場和文化理念的影響，逐漸出現(xiàn)明顯的階級分化。國民黨中軍人、官員和知識分子占絕對的多數(shù)，工農(nóng)黨員比例驟減。因此，主張力行哲學的蔣介石，不僅沒有解決“國民革命”與一黨革命的內(nèi)在矛盾，反而將占國民最大多數(shù)的工農(nóng)群體排除在了革命隊伍之外，這就大大削弱了國民黨的群眾基礎和社會力量。endprint

二、 重道德、輕法治：力行哲學

的政策困境在力行哲學理論中，蔣介石把“誠”作為革命的原動力，因此，蔣介石將“四維八德”的國民固有德性放到了至高無上的位置。蔣介石讀書時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熏陶，尤其在日本留學時看到整個日本民族在陽明心學的影響下斗志昂揚，這對他十分重視傳統(tǒng)文化與倫理道德，尤其推崇王陽明的思想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要知道日本所以致強的原因，不是得力于歐美的科學，而是得力于中國的哲學……他們竊取了‘致良知哲學的唾余，便改造了衰弱萎靡的日本，統(tǒng)一了支離破碎的封建國家，竟成功了一個今日獨霸的民族。”[8]（535）因此，力行哲學的理論基礎之一就是陽明心學，尤其注重倫理道德的培育。

蔣介石對倫理道德的看重導致他對法治的輕視。他認為道德先于法律，即“禮禁未然之前，法禁已然之后”[9]。1927年11月蔣介石就任國民政府主席后多次指出，“立國之要，在于仁德之有以深結人心，法度處置，不過為之輔耳?！笔Y介石認為，法律不能“使人必行，推究至極，法律的最后根據(jù)仍在道德?！盵10]（110）蔣介石在評價日本民族崛起時曾說：“倫理的教條，比較法制更積極，更自然，亦更能深入人心?！盵11]（145）在《中國之命運》中，蔣介石詳細闡述了貫穿于訓政時期建國的五個要目，即心理建設、倫理建設、社會建設、政治建設與經(jīng)濟建設。顯然，蔣介石在建國方略上的邏輯，依然把心理建設和倫理建設放在首位?！肮市睦斫ㄔO與倫理建設，實為各項建設的起點。”[12]他曾言：“天下只有治人，沒有治法”。[13]（131）

因此，蔣介石的統(tǒng)治一方面表現(xiàn)為專攻道德教育，不注重法律建設；另一方面表現(xiàn)為推崇人治，架空規(guī)章制度。在道德建設方面，蔣介石是想依靠激發(fā)每個人的責任感與固有道德，然后無數(shù)個有覺悟的個人都朝著“為公”的目標奮斗，最終在客觀上形成民族復興的合力。他提出，“實行三民主義的中國國民黨，一本我民族固有的德性，以情感道義，與責任義務，為組黨的精神”。不管是教化民眾還是教育國民黨員，蔣介石的要求都是一致的：“個個人能夠向上、愛國，個個人能夠知道廉恥，到這時候，當然國家會有秩序?！盵14]（606）由于國民黨自身并沒有明確的階級屬性，因此蔣介石的方法是籠統(tǒng)的、沒有針對性的，僅用一種虛無的道德來激發(fā)黨員、國民內(nèi)在抽象的“人道”與“人性”。他強調(diào)，“整個的中國政治理想，綜括一語以貫之，就是要把‘人的品性提高起來，把‘人的價值功用發(fā)揮出來”。[15]（145）1948年張治中上書蔣介石，曾對他進行了不留情面的批評：“鈞座若干年來對國民對干部所發(fā)表之文告與訓事，多偏重于抽象之說教，絕少關于具體之現(xiàn)實政策，與其他國家元首對國民宣示政見之態(tài)度迥異?！睆堉沃谐适Y中正對當前國是之檢討與建議，1948年5月3日，蔣中正文物檔案002080114012008，臺北“國史館”藏。轉引自：黃道炫， 陳鐵健. 蔣介石：一個力行者的思想資源[M]. 山西人民出版社， 2012.蔣介石反對按照階級劃分民眾，倡導階級調(diào)和，用同一種道德來啟發(fā)文化水平、經(jīng)濟地位不同的人。顯然這種模式無法達到因材施教，不符合近代中國社會階層復雜的實際情況，實施效果必然很差。

蔣介石重道德、輕法治的另一個表現(xiàn)就是重人治，架空規(guī)章制度。蔣介石曾指出，“我們不好完全相信‘人治，但是無論古今中外，尤其是現(xiàn)在的中國，我們要管理好一個機關，絕對不能否認‘人是第一要緊的事?！敝鞴軝C關和推行政令的要領[A].1940-05-14.臺北：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黨史委員會.先總統(tǒng)蔣公思想言論總集：第16卷[C].在人治的過程中，統(tǒng)治者的道德水準高低會直接影響治理的效果。由此，蔣介石選賢任能的工作就成為建設廉政的關鍵。然而，蔣介石過分重視人治的作用，導致制度建設滯后并失靈。張治中的批評切中要害：“鈞座往往因干部不能悉如理想，則不惜躬親代庖……久而久之形成只重事物不重政策，重個人而不重機構之弊端，與鈞座平時所提倡之科學方法不符合?！睆堉沃谐适Y中正對當前國是之檢討與建議，1948年5月3日，蔣中正文物檔案002080114012008，臺北“國史館”藏。轉引自：黃道炫， 陳鐵健. 蔣介石：一個力行者的思想資源[M]. 山西人民出版社， 2012：137.由于沒有制度的約束，下級官員辦事總不能如他意，結果，蔣介石對所有事情必須親自過問，這又導致大權集中到他一人身上。蔣緯國回憶起他和父親的一次討論：“我舉了一個例子向父親說明：有一群道德好但不學無術的人，帶頭者道德學術兼?zhèn)?。他帶的這一群人雖然品德好，但不學無術，他自己雖然品學兼具，但是這也要幫忙，那也要幫忙，非常辛苦。我跟父親講：‘那就是您?！盵16]（276）蔣介石自己也在日記中抱怨過這種狀態(tài)：“事物日繁，幾無暇晷，惟總覺無頭緒，無成就。自晨五時至晚十一時上不知忙碌為何也?！笔Y介石日記，1932年4月26日。轉引自：黃道炫， 陳鐵健. 蔣介石：一個力行者的思想資源[M]. 山西人民出版社， 2012.因此，重人治、輕制度的后果不僅導致政策的執(zhí)行和落實無法得到保障，而且激化了領導集團內(nèi)部復雜的人際關系。

綜上可知，蔣介石重“治人”輕“治法”與重“人治”輕“法治”的執(zhí)政理念，難以建立科學有效的行政體制，恰恰動搖了國家法律的威嚴與國民政府程序化的行政基礎，不利于形成黨內(nèi)公開公平的競爭與監(jiān)督機制，造成國民黨組織松散。而他一直推崇的倫理道德建設由于沒有配套法律規(guī)章的協(xié)助，也無法起到實質(zhì)性的作用，僅僅停留在務虛的空談。溯其根源，這一切正是蔣介石過分夸大倫理道德的作用而造成的，這也是國民黨政治文化不具備強大統(tǒng)攝力的重要原因。

三、 令人失望的“精英”：力行哲學

的實踐困境力行哲學注重個人的道德作用，直接導致蔣介石在用人上具有精英主義的偏見。他曾多次強調(diào)，“歷史上圣哲英雄，沒有一個不是有功于社會國家，然后受國人的崇敬的。他們的思想行為，就是社會上是非善惡的標準”。歷史上的英雄人物往往是道德極為高尚、功勞極其突出的人，對普通人來說起到很好的榜樣作用，他們理所應當會被蔣介石當作教育人民的典范。蔣介石認為具有高尚道德的人，就是他要重用的人。1936年6月，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通告各省市黨部，以下6類人無論對“黨國”是否有貢獻，均可以免除預備的程序成為正式黨員：各級學校的校長、教員；各地縣以下基層政權的行政人員，包括區(qū)長、縣鎮(zhèn)長即保甲長；公民訓練中的各級干部；各類黨政訓練班的學員；各社會公益團體的負責人；各職業(yè)團體的各級負責人。中央組織部函各省市鐵路黨部[A].中央黨務月刊1936（6）：第95期. 轉引自：王奇生. 黨員、黨權與黨爭[M]. 上海書店出版社， 2003.蔣介石認為，轉移社會風氣的責任“常系于少數(shù)政治家與學者的倡導和努力……這兩種人對于學術與社會乃至于政治風氣的改造，比一般國民，負有更密切更重大的責任”。[17]而且，蔣介石認為他們有著極強的號召力，“行之于一鄉(xiāng)，即可以轉移一鄉(xiāng)的習氣，行之于一縣，即可以轉移一縣的風尚；推之于一國，莫不皆然”。[18]因此，蔣介石對他所認可的各類精英和道德楷模寄予厚望，希冀他們成為力行的典范。endprint

然而，事實卻大相徑庭，蔣介石寄予厚望的精英們并沒有起到他所預期的道德模范作用，反倒在法制真空的環(huán)境下為所欲為，使得蔣介石的力行哲學在實踐層面陷入困境。以官僚和知識分子為主體的城市國民黨黨員本已疏離于廣大農(nóng)村基層社會，他們不愿意深入群眾接近人民。農(nóng)村基層黨員也失去了傳統(tǒng)鄉(xiāng)紳在民眾中所具有的內(nèi)在權威和個人魅力，地方黨部未能成為國家權力向下擴張滲透的細胞，卻為地方精英提供了一條向上爬升的管道。[19]（272-273）于是，在缺乏民眾有效監(jiān)督和規(guī)章制度的制約下，地方黨員和官僚經(jīng)常打著黨的旗號為私人辦事，這就是為什么國民黨在民眾心中的形象總是不光彩的。20世紀30年代初期，時任中央大學法學院院長的楊公達曾公開痛斥國民黨黨員的“四化”現(xiàn)象：“現(xiàn)在國民黨黨員的全體，大多是腐化，次多是惡化，再次多是軟化，余則不問黨事的消極化?！盵20]活動在農(nóng)村的國民黨黨員和軍官更是頻繁欺壓百姓，群眾對其疾惡如仇。結果，蔣介石一面宣揚禮義廉恥，勤政為民，一方面他的黨員官僚隊伍卻在掠奪和欺壓百姓。現(xiàn)實無情地暴露出力行哲學的黯淡，蔣介石自己也常常陷入無奈的苦惱中。殊不知，力行哲學的內(nèi)在缺陷和精英主義傾向恰恰是蔣介石及國民黨作繭自縛的源頭。

蔣介石阻礙了農(nóng)民群眾進入國民黨的通道，控制和打壓農(nóng)民運動，不光基于國民黨本身是一個大地主大資產(chǎn)階級的政黨，還因為這個黨固有的精英主義偏見。蔣介石以及國民黨集團認為，農(nóng)民沒文化、覺悟低，只能是不知不覺的落后者，他們只要聽從先知先覺的統(tǒng)治者指揮，跟著后知后覺者一起行動即可。除了上交糧食和參軍打仗，農(nóng)民和國民政府似乎沒有一點關系。國民黨的組織與最基層割斷了聯(lián)系，它的干部和軍官沒有從工人農(nóng)民中選拔出來的，幾乎都是上層任命的，所以它的干部、軍隊、人民并不能成為一個緊密的共同體。蔣介石注重倫理道德建設與樹立英雄楷模的執(zhí)政理念與制度設計，不僅沒有達到如期的效果，結果卻適得其反，所謂的“精英”成為了最令人失望的一群人，依靠“精英”力行革命的效果大打折扣。在實踐上，國民政府的政策總是很難推行下去。這不僅在于精英主義意識使得政策與民眾需求相脫節(jié)，而且由于國民黨已經(jīng)堵塞了底層民眾自下而上的通道，國民黨的組織與基層社會始終漸行漸遠。

結 論

力行哲學是國民黨統(tǒng)治集團的官方哲學，是蔣介石畢其心血構建的理論形態(tài)。但是，力行哲學的內(nèi)在缺陷以及由此衍生的政策困境和實踐困境，使得國民黨的政治文化沒有成為全民族的文化信仰，更沒有形成強大的統(tǒng)攝力，反而成為國民黨“弱勢獨裁”的一個表現(xiàn)。面對20世紀30年代內(nèi)憂外患的壓力，以及弱勢文化指導下造成的日益失控的局面，蔣介石作為中國抗戰(zhàn)建國的領袖，只能借鑒法西斯主義處理危機的辦法，無奈地訴諸承載著民族主義的傳統(tǒng)文化和威權主義的軍事獨裁統(tǒng)治來勉強維持政權。當各種社會力量間的矛盾超出了蔣介石的預設與控制，要想將各種不同價值訴求的階層團結起來，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他們都認同的價值，這就是民族主義和傳統(tǒng)文化。但是，蔣介石基于三民主義和陽明心學基礎上創(chuàng)立的力行哲學，并沒有讓他找到凝聚民心的文化認同，相反，正是他推崇的傳統(tǒng)倫理道德反過來束縛了自己的手腳，異化了這套執(zhí)政理念的初衷。因為以倫理作為政治的基礎，并不足以建立一個泛道德化的理想政治。倫理以家族為基礎，擴及全國，倫理就會以等級尊卑的形式在社會政治中發(fā)揮作用。他越是強調(diào)倫理道德建設，就越加強了對國家的獨裁統(tǒng)治，用近乎愚民式的忠孝觀打壓了黨員和民眾抗日救國的積極性。蔣介石集團過多地從傳統(tǒng)政治文化中去攝取統(tǒng)治資源，事實上不僅不能成為民族精神的凝聚中心，反而注定了它難以整合社會轉型過程中產(chǎn)生的各種新型社會力量。

蔣介石很多理念進入到實踐環(huán)節(jié)就會出現(xiàn)各種各樣的問題和矛盾，仿佛國民政府掉進了塔西佗陷阱，做的越多錯的越多。正是因為他重人治、重精神力量，所以在反思官僚隊伍、軍隊和黨員不作為時，從來不反思自己的執(zhí)政理念和制度，而單純認為是大家的精神面貌出了問題，接著再次加強倫理道德的灌輸，從而陷入惡性循環(huán)，這就是唯心主義“力行哲學”投射到現(xiàn)實層面的悲劇。蔣介石的哲學思想偏向于形而上，從他閱讀的書目和講話內(nèi)容中可以窺見，在經(jīng)史子集中他讀的最少的是史，同時他也很少引用歷史事件來說明問題，這表明蔣介石在從外界獲取信息時就有一種形而上的偏重和取舍。蔣介石這種形而上的哲學思維偏好，使得他在風云變幻的現(xiàn)實面前往往遭遇挫折、無奈和苦惱。當理想和現(xiàn)實不能有機統(tǒng)一時，掌握了國家強大機器的蔣介石集團只能走向依靠軍隊、警察、特務的獨裁體制，用武力來統(tǒng)治和駕馭民眾。這雖然實現(xiàn)了蔣介石對權力的維持，但這種法西斯式的權威缺乏科學的政治文化支撐和深厚的社會民意基礎，因而最終不可避免地走向垮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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