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國的實體經濟除了人工成本之外，土地、能源、物流、通訊等其他成本大部分比美國要高，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相關領域或多或少存在行政性壟斷、缺少競爭、開放準入不足。下一步我們要通過深化供給側改革，重點是在相關領域進一步打破壟斷、鼓勵競爭，促進生產要素流動和優(yōu)化配置，從而實現整個經濟體系的低成本。

關鍵詞：實體經濟；降成本；壟斷；供給側改革；市場化改革；土地制度改革

中圖分類號：F27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2101（2017）06-0001-04

中國經濟最近幾年發(fā)生的一個重要的變化，就是服務業(yè)的比重在上升，工業(yè)和制造業(yè)的比重有所下降，但是你不能認為制造業(yè)不重要，制造業(yè)仍然是我們國家經濟競爭力的基礎存在。但是制造業(yè)發(fā)展不容易，不賺錢，原因在什么地方呢？前一段時間有一位玻璃大王曹德旺，他通過在美國的投資經歷算了一筆賬，說中國除了勞動成本比美國低之外，其他的成本，包括土地成本、物流成本、能源成本、通訊成本、融資成本都比美國高。這個方面缺少系統(tǒng)性的數據，我們找了一些數據，感覺這樣的判斷能不能成立呢，基本是可以成立的。

土地成本。我們看一下中國和美國的比較，中國36個城市平均與美國3個城市大概相差25.47倍、7.43倍、3.24倍（見圖1）。

能源成本。從圖2可以看到，中國用電價格大約比美國高出1倍左右。

物流成本。通過中美兩國的汽油價格比較，中國應該在1萬美元左右，美國是6千美元左右。圖3顯示了中美兩國柴油價格比較，大體也是如此。

通訊成本。這個數據來自于中國移動官網和英國移動公司官網，大體算了一下，價格的對比，中國一個單位的通訊流量大概是600左右，英國不到200。

融資成本。圖5顯示了中國內地、加拿大、日本、韓國、英國、美國六個國家融資成本的比較。從圖中可以看到，中國內地的融資成本最高，英國最低。最近大家在微信上能看到流傳的一個帖子，一個真實案例：浙江慈溪江南化纖有限公司，他們把投資項目做了中美之間的比較。土地成本中國是美國的9倍、物流成本2倍、銀行借款成本2.4倍、電力天然氣成本2倍以上、蒸汽成本1.1倍，中國的人工成本雖低，但是中國的生產率沒有美國高，所以中國優(yōu)勢趨弱。折舊成本美國相當于中國的1.7倍，廠房建設成本是中國的4倍，比中國高，其余大部分項目成本比中國是要低的。

這樣就提出一個問題，我們除了人工成本之外，其他成本大部分比美國要高，原因在什么地方？原因可能很多，但是很重要的一點，就是相關領域或多或少存在行政性壟斷、缺少競爭、開放準入不足。

土地領域。政府對城市建設用地獨家壟斷。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農村集體土地和國有土地應該同權同價、同等入市，農民的宅基地也要逐步進入流轉，但是幾年過去了，至今進展遲緩。

能源領域。我們的石油天然氣是“幾桶油”壟斷。大家不滿意，有很多意見，比如前一段時間漲價，晚上24點以后一定會漲的，但是有一段時間又開始降了，我們也降下來，降了幾次以后說不能降了，為什么？我們的企業(yè)受不了，為什么你能升不能降呢？如果競爭充分是這樣嗎？國際的石油公司也是這樣嗎？

電力領域。我們已經呼吁了很多年，電力企業(yè)要競爭上網，目前沒有太大的進展，有一些試點，進展不大，搞了一段時間，停下來了。

物流領域。鐵路建設這么多年取得很大的成績，特別是高鐵，中國人很自豪，我也經常坐高鐵，感覺到我們這么多年建設成就確實令人驕傲。但是你注意，高鐵乘務員的臉色和航空公司服務員的臉色是有區(qū)別的，他笑一下你會受寵若驚的。為什么呢？和航空公司有什么區(qū)別呢？航空公司有好幾家，鐵路公司就一家，你不坐就別坐。其實過去幾年我們也提過方案，比如網運分離、區(qū)域公司等，但這幾年發(fā)展很快，好像改革不重要了，或者還來不及，但是壟斷造成的問題不能說不存在。

電信領域。中國移動8億多用戶，是全世界最大的移動通信公司，其他兩家電信公司與它很難對稱性競爭。中國擁有世界上最多的電信用戶，電信資費理應是最低的，但是圖4顯示我們的價格不低。我到一些國家訪問，問了一下，人家都比咱們低。前一段時間我們領導層也很關心，要求把電信資費降下來，有關部門在做工作，電信公司也表示要降資費，但是大家不放心，想著什么時候再拐彎給你升上去，你也沒辦法。問題是“要他降”，不是“他要降”，如果有競爭的話，一定是他自己要降。

金融領域。中國GDP比重，金融業(yè)占GDP比重超過8%，美國不到7%，中國上市公司中銀行利潤占到整個上市公司利潤的一半，最近公布了一個世界500強的數據，中國進入500強的公司，其他行業(yè)盈利水平都不如國際上領先的公司，只有一個行業(yè)，銀行業(yè)，我們的盈利水平超過美國。所以大家就提出一個問題，中國銀行業(yè)真的是素質高、水平高嗎？顯然不是，原因是這個領域還是沒有充分競爭。這段時間強調發(fā)展實體經濟，有個問題叫“脫實向虛”，它是有依據的，銀行業(yè)、金融領域能賺錢。從個人和企業(yè)角度說，愿意到能賺錢的地方去，不對嗎？問題是我們的體制環(huán)境有這種條件。

環(huán)保領域。這個也是成本的問題。有的企業(yè)很賺錢，但是造成了污染，把污染排到外面去了，經濟學叫做成本的外部化。比如霧霾，在京津冀地區(qū)大家都有切身感受，相當一部分是企業(yè)排出來的，這是多大的社會成本，這個成本應該由排放的企業(yè)來承擔，但是沒有承擔，或者大部分沒有承擔。所以，我們整個的環(huán)保成本也是很高的。大家會提出一個問題，我們搞經濟建設這么多年，最后把空氣搞成這個樣子，經濟建設目的到底是為了什么。

“降低實體經濟成本”這個事情，我們現在提出來討論到底有什么意義？現在我們講中國制造業(yè)利潤薄、朝外走，確實是我們轉型期一個重大的挑戰(zhàn)。中國處于轉型期要做兩件事情：一個是已經有的優(yōu)勢要守住，特別是制造業(yè)的優(yōu)勢：再一個我們需要創(chuàng)新，發(fā)展新的優(yōu)勢。要守住原有的優(yōu)勢，很重要的一項事情就是怎么降低成本。endprint

剛才講美國和中國的比較，中國人工成本低一點，其他成本不低?，F在問題是我們的人工成本正在往上走，如果其他成本降不下來，如何與美國競爭。人工成本上去了，其他成本降不下來，原有的優(yōu)勢守不住，如果創(chuàng)新又上不去，最后就被夾在中間。這是中國現在面臨的一個很大的挑戰(zhàn)。

從經濟發(fā)展的角度來講，實際上是要解決一個問題，或者出現一個轉變。過去中國有一個重要的優(yōu)勢是勞動力的低成本，下一步我們要通過深化供給側改革，創(chuàng)造另外一種優(yōu)勢，就是我們整個經濟體系的低成本。當然，我們的勞動力成本要適當控制，但總體看還是要上升的，關鍵是要實現整個經濟體系的低成本，從經濟學意義上講，就是經濟體制的低交易成本。辦法就是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fā)揮決定性作用，重點是在相關領域進一步打破壟斷、鼓勵競爭，促進生產要素流動和優(yōu)化配置。

我今天為什么講降成本，有些同志說這個降成本是企業(yè)層面的事，并不是什么大問題，我以為這是一個關系全局的大問題。前一段時間討論降成本，講的比較多的是減稅，我也同意有些稅收是需要降低的。但是我們務實地想一想，在目前的情況下，你想大規(guī)模的減稅，使稅收比重降一個比較大的幅度，實際上是很困難的。最切實可行的、最應該做的，比減稅更優(yōu)先的問題應該是降成本，而降成本的核心就是促進供給側改革。改革要解決的問題很多，有個優(yōu)先排序的問題，在當前和今后一段時間，要把和降成本相關的供給側改革擺在優(yōu)先位置。

第一是土地制度改革，要認真地再次學習和落實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精神，推動農村集體建設用地和宅基地的改革。這里面要澄清一些似是而非的說法，有人說改革不能推進太快，推的太快會影響農民利益。在市場經濟條件下，農民土地只有進入市場進行交易，它值多少錢，它的價值是多少才能說清楚。如果我們把農民利益是多少都搞不清楚，還要去保護，可能嗎？還有一種說法是宅基地這個事不能動，動了以后，有些農民拿到錢后就去喝酒了，最后沒房子住，社會就不穩(wěn)定了。這個說法就讓大家擔心了，就不敢動了。拿著錢去喝酒的人確實有，問題是有多大比重，我估計100個人里面有一兩個，這種人不僅農村有，城市也有，不能因為一兩個人的問題讓其他那么多人不能動。其實一兩個人的問題可以用其他的辦法來解決，比如他確實有些不良習慣，可以糾正他，如果他確實能力不行，通過社會保障解決問題。在推動農村土地制度改革的時候，要把農村的社會保障體制改革配套推進。

第二是能源領域改革。石油天然氣，通過上海石油交易所等渠道，把國際和國內的市場打通，原油、成品油，國內外市場打通聯(lián)動，這樣國內企業(yè)可以參與國際競爭，國外企業(yè)也在參與中國國內的競爭。我們國內還有一些地方煉油企業(yè)，你也得給他開放市場，過去不允許他干的，現在應該允許他干，特別是中小型的民營企業(yè)可以進入石油天然氣上游的勘探領域，允許他搞勘探、搞研發(fā)。其實美國頁巖氣發(fā)展，首先是小企業(yè)做起來的。中國頁巖油氣儲藏量在世界上是排在前面的，但是為什么這方面的創(chuàng)新沒有出在中國呢？

第三是物流領域改革。鐵路領域還是要考慮在網運分離、區(qū)域競爭等方面進行探索，逐步形成既有利于統(tǒng)一管理又適度競爭的市場格局。在公路收費管理中引入新的機制和技術。物流經營許可和物流設施要實行負面清單制度。

第四是電信領域的改革。中國聯(lián)通的改革引人注目，大家關心的是，外部的資金進來了，更重要的是治理結構能不能改革，企業(yè)體制的效率能不能提升，這是問題的關鍵。有兩種混改，一種是國企讓出一部分股份，叫“企業(yè)混改”，另一種是“行業(yè)混改”，行業(yè)放開準入，能不能再有一兩家由民營資本為主的基礎電信運營商，不僅僅是虛擬電信運營商，而是基礎電信運營商，讓他們進去沖一沖，這樣電信資費就不是你要他降，而是他自己要降，他們搶著要降，為什么？他要擴大市場份額。

第五是金融領域改革。進一步放寬準入，著力發(fā)展有助于實體經濟企業(yè)和產業(yè)轉型升級、創(chuàng)新驅動的金融機構、業(yè)態(tài)和工具。同時我們要擠出金融自我循環(huán)的泡沫，真正回歸為實體經濟服務的初心。現在我們講不忘初心，這個金融的初心是什么呢？就是金融要為實體經濟服務。金融監(jiān)管也是一個重要話題，確實這方面問題很多，但是我想說的是，嚴管與放寬并不矛盾。進入互聯(lián)網數字時代后，政府監(jiān)管呈現一種情況，要么全放寬不管了，要么全管住。這是一種“懶政”，或者叫“懶政監(jiān)管”，因為這種辦法最省事。我們說嚴管與放寬不矛盾，就是要切實放寬不必要的管制，促進發(fā)展，同時能找到關鍵環(huán)節(jié)管控風險，把兩者結合好，需要很強的敬業(yè)精神和專業(yè)技能，要下很大功夫，“懶政監(jiān)管”是不可能做到的。

第六是環(huán)保領域的改革。對河北來講大家的感受應該更多。首先要明確，通過嚴格的環(huán)保監(jiān)管，將企業(yè)造成的嚴重污染所引起的環(huán)境成本，不是由社會、由人民群眾來承擔，而是由污染制造者自身承擔，這一步是遲早要走的?，F在處在產能過剩時期，做這樣一個調整，時機也是合適的。去產能的相當大一部分，就是那些不綠色的、黑色的、污染的產能。在這個方面，也要多發(fā)揮市場的作用，比如不僅有排放權交易，還要開征碳稅、環(huán)境稅，盡可能用一些經濟手段和市場機制，同時要防止某些地方政府的“懶政監(jiān)管”或“歧視監(jiān)管”。環(huán)保監(jiān)管中的“一刀切”，也是一種“懶政監(jiān)管”。監(jiān)管標準，不能是“規(guī)模標準”或“所有制標準”。關企業(yè)，不是就關小企業(yè)或民營企業(yè)，而只能是環(huán)保標準。不論哪種類型的企業(yè)，符合環(huán)保標準的，就應該放行，不符合的，都應該按照規(guī)則治理。

環(huán)保問題，不要把它僅僅看成是一個減法，不得不付出的成本。環(huán)保壓力加大后，對環(huán)保的投資就要增加。我們要樹立一種新的理念，環(huán)境保護，更寬一些說，綠色發(fā)展，不僅要做減法，更重要的是做加法，還要做乘法，能夠形成新的消費動能、創(chuàng)新動能和經濟增長的動能，是一種全新的發(fā)展方式。河北的環(huán)保壓力比較大，目前重點是在做減法，下一步要把重心放到做加法和乘法上，形成下一步經濟發(fā)展的重要動能。

（根據劉世錦先生在2017年第二屆野三坡中國經濟論壇上的演講整理，作者已審定）

責任編輯：許永兵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