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元龍

早在10多年前，侯杰教授就曾多次訪問過我，起初主要是為了撰寫《百年家族：張伯苓》。雖說以前就認識，但是這樣的頻繁接觸，使我感到他確實是一個執(zhí)著的人，對中國近代史，對天津，對南開的歷史也非常熟悉，也有一種使命感和責任感，所以我就盡自己所能，提供我們張家后人力所能及的幫助。似乎是在意料之中的事，《百年家族：張伯苓》出版后，廣受歡迎，在2009年還加印過。不僅如此，侯杰教授還在美國、韓國、日本等國家以及中國大陸、香港、臺灣、澳門等地區(qū)講學、合作研究的過程中，從城市史、教育史、性別史、媒體史、宗教史等不同領(lǐng)域深化和拓展了祖父伯苓先生及其家族的研究，擁有很多知音。更讓我印象深刻的是，這么多年來，他率領(lǐng)著一批又一批的本科生、碩士生、博士生從事一些有關(guān)南開校史，尤其是我祖父伯苓先生及其妹妹、妹夫、兄弟的研究，在“百年南開”以及隨后的紀念活動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正所謂既培養(yǎng)了人才，又推出了論著，還服務(wù)了社會，用實際行動踐行了南開教育理念和精神。我很慶幸，有侯杰教授這樣的中青年學者數(shù)十年如一日潛心向?qū)W，在浩如煙海的文獻中，整理爬梳，不計名利，甘為人梯，以傳承南開精神為神圣職責，燈火傳薪，造福莘莘學子。他組織的幾次大型學術(shù)活動和文獻片攝制，我都參加了，不僅是從精神上給予支持，還要提供實際的幫助。

眾所周知，祖父伯苓先生沒有留下大部頭專著，因為他是一位述而不作的實干家。但是，他豐富而傳奇的一生，不僅見證了那段波瀾壯闊、滄桑磨難的歷史變遷，而且在那個變化多端的歷史環(huán)境中自覺尋找教育救國的寶貴經(jīng)驗。2015年南開大學出版社隆重推出的皇皇10余冊的《張伯苓全集》是祖父伯苓先生一生文章、言論的第一次全方位、大規(guī)模匯集，記錄了他的苦悶、快樂、失落、追求以及堅忍；反映了一個私立學校所有的壓力，一個教育工作者對教育規(guī)律的探索；展現(xiàn)了中國知識分子對國家、對民族的拳拳之心。這為像侯杰教授這樣的學者提供了直接的幫助，于是他在南開大學歷史學院發(fā)起、組織了“伯苓研讀會”，以自發(fā)和自覺的方式，動員學生們認真研讀，學以致用。

2016年3月，我父親張錫祚撰寫的《先父張伯苓先生傳略》也由南開大學出版。在這篇序中，我真情不自覺地流露了出來：“伯苓先生的傳記已出版不少，南開大學出版社最近又出版了《張伯苓全集》，這些素材更加豐富了研究南開教育的內(nèi)容。我真心希望通過這些研究還原二十世紀上半葉那段歷史，深入探討在清廷腐敗而時代新生、抵御外辱而內(nèi)戰(zhàn)頻仍，社會激蕩而又動蕩之際，嚴范孫，張伯苓等一批有良知的知識分子，懷著教育救國的理念，如何篳路藍縷、剛毅堅卓，建成中外馳名的南開系列學校；如何遍考中外，摸索出一套為國家培養(yǎng)大批精英、以‘公‘能為目標的教育規(guī)律；如何以一個私立學校的微薄之力最先發(fā)現(xiàn)、最先揭露日本侵華野心，并且做出了巨大的犧牲；如何以‘私立非私有的辦學理想和優(yōu)異的辦學業(yè)績，吸引了大量的社會捐助，成就令人驚嘆的中國最成功的公益項目。更主要的是，先賢們?yōu)槊褡宕髽I(yè)殫精竭慮、義無反顧、奉公獻身的中國傳統(tǒng)‘士的精神，如何與今天的核心價值融合，賦予新的時代內(nèi)涵?！弊詈?，我飽蘸深情地寫道：“謹以此序紀念我的父親和祖父?！?/p>

在2016年4月5日南開大學舉行的紀念張伯苓誕辰140周年座談會上，我和南開大學校長龔克教授一起向校友會代表和師生代表贈送了這部《先父張伯苓先生傳略》，當時侯杰教授等專家學者也在場，并暢談了對伯苓先生教育理念和辦學實踐的研讀體會。我們的共識越來越多。在我看來，南開教育從一開始就是近代中國一次重要的啟蒙運動，啟蒙的焦點就是建立起公和私的正確關(guān)系。早在1915年3月，張伯苓就指出：“試問海內(nèi)視國事為己事者幾人哉！”他又提出：“欲免為亡國之奴，請先克服自己?！蹦祥_建校30年時，張伯苓正式宣布南開以“允公允能”為校訓。其實，這是對30年南開踐行教育救國理念的總結(jié)和提煉。記得我曾在南開學校的許多場合說過這樣的話——中華民族幾千年以來，歷盡磨難，屢遭強鄰、列強欺侮，幾次亡國，但不亡種。百年來，辛亥、五四、抗戰(zhàn)、建國、改革開放，一路走來，一定有一種精神在支撐，一種力量在推動，我以為，那就是“士”的精神。一百多年前的中國知識分子，秉承民族精神，為挽救民族危亡，毅然選擇教育救國道路的壯舉。其中，嚴范孫、張伯苓就是中國“士”的典型代表，并且，他們通過教育事業(yè)把這種精神傳承至今。南開就是培養(yǎng)“士”的學校，公能校訓就是“士”的標準，南開精神就是“士”的品格，南開學子就是“士”的集合！不知道侯杰和讀者們是否也有同感？

我在天津大學校友會上也曾說過：歷史是由若干碎片組成的。每一個人、每一個組織的真實的歷史記憶還原了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一個社會波瀾壯闊的歷史進程，家族的歷史又何嘗不是如此呢？！感謝侯杰教授和秦方副教授在此書中描述了我們這個普通家族所經(jīng)歷的美好時光，贊美了整個家族與南開師長、同學、校友延續(xù)一生一世的真摯情誼，記錄了學習、生活中秉承南開學?！霸使誓?，日新月異”校訓為祖國和世界乃至人類美好未來的奮力拼搏。

回首家族的發(fā)展變化，不能不說祖父和祖母的影響非常深遠。由此我也想到：家風離不開社會風氣和當?shù)孛耧L的熏陶，離不開家長的修養(yǎng)和見識，離不開成員們所受教育水平的影響。我認為家庭成員所受教育水平對家風的建設(shè)非常關(guān)鍵。祖父一生從事教育工作，為南開學校服務(wù)了近50年。他教育生涯的體會自然影響到我們的大家庭里來。比如南開校訓“允公允能”，翻譯到家里就是“有愛國之心，兼有救國之力”。比如南開精神，一日使命感，二日奉獻和擔當，三日忠誠，被祖父很自豪地灌輸進我們的腦袋里，教育往往是在細節(jié)和潛移默化中發(fā)生作用。最近，我梳理出祖父兩句話作為我們家人共勉的訓句。那就是：“私立非私有，留德不留財?！蹦祥_是私立學校，全靠社會捐資而成，最終回歸了社會，他身后竟無一分存款。他說把財產(chǎn)留給子孫，可能會造成懶惰和風險，留下德行在社會，子孫受用無窮。私立非私有，這是中華民族家風建設(shè)中的智慧之言。在天津這么多年，我受到社會各界的信任和關(guān)照，足以證明了“留德不留財”這句話的分量。當然，在先人的業(yè)績下，后人往往都有不辱家風的壓力。其實我們都是普通公民、普通家庭，盡管如此，我們愿意在家風建設(shè)中和大家一道盡自己綿薄之力。曾子說，若成大事，要先齊家、修身、正心。正心就是明確正確方向。我以為我們應(yīng)該從我做起，從現(xiàn)在做起，從核心價值觀中的誠信和友善做起。一個家庭的誠信和友善就是成員的信用等級，他得到的是低的交易成本和高效率的月艮務(wù)。社會中，大部分家庭都有誠信和友善的信用等級，我們和諧社會和中國夢就會前進一大步。讓我們?yōu)檫@個心中的目標都盡一份力！

（此文為《茍利國家生死以：張伯苓家族》一書序，侯杰、秦方著，新星出版社，2017年7月出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