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 亮 /著
這是春分以來的第二場雨。下得噼里啪啦,在夜里,聽得真清楚。被雨聲驚醒,看床頭的手機,一點四十一分。睡意被雨水沖散,人卻像是在雨中漂得恍惚,索性起來聽雨。
雖還是初春,室內(nèi)暖氣停了已有時日。小區(qū)里,路燈還沒滅,光在雨水里,也顯得清冷;光看著這些,該以為是深秋。再看,草坪剛開始泛綠,濕潤得很。前天才綻開的杏花桃花,在雨中照舊卓然而立,樹下未見有落花,想來光有雨沒有風。花瓣還粘在樹上,在這一場雨后,葉子也快長出來了吧,那時候,真是一天一個模樣,當真樹別三日要刮目相看的。
一同長高的應該還有郁金香和薺薺菜。郁金香,在這座生活了十年的邊城,真是到處都能見到,從大街到小巷,甚至庭院和陽臺,到了四月都有郁金香在開。這是郁金香的季節(jié),也是郁金香的雨。去年這個季節(jié),正在外地,沒看到初春的伊犁,回來時已經(jīng)快入夏了,也沒吃到薺薺菜。往年,都要焯好水后備一些放冰箱包餃子。今年該不會錯過的。
雨的密集,是一條線,靠近路燈處尤其如此。書架上曾經(jīng)有一本知堂的《雨天的書》,現(xiàn)在怎么也找不到,倒是翻出了《風雨談》,也沒有心思看,還放在原處。依著書架聽雨聲,睡意還沒來。
被雨驚醒,站在窗前看雨落,記下這些句子,時兩點三十七分,雨還在落。
下午六點鐘,出門去走走。最近連續(xù)上了十幾日的班,以后也少有這么閑適的午后了。畢竟是立春后多日,有風吹在臉上也是輕的,不像一個月前,風吹過如同被扇巴掌。
從昭蘇離開后,對云的關注減了許多興趣。但今日之云,如魚鱗。真想躺在草坪上,和云對視。只是想想而已,十多年前放牛時經(jīng)常如此。而現(xiàn)在,雪還未化完,不然,還真可以放肆一回。
眼前是云,腦子里還是剛剛看的東坡尺牘。早上還沒醒來呢,內(nèi)地的朋友發(fā)來十幾幅東坡尺牘。起來后,在電腦上看、在手機上看,都覺得少了味道,就打印出來看吧,總好過電子屏。
尺牘上,字那么少,印章那么多,朱文、白文,方的、長的、圓的,如同現(xiàn)在景區(qū)到處都是“到此一游”。
撇開印章再看,真好。印章其實是撇不開的,看起來也好?!缎職q展慶帖》《渡海帖》《一夜帖》《北游帖》《人來得書帖》《覆盆子帖》《歸安丘園帖》……我還想列下去,就像天上的云,魚鱗一樣排列著??闯郀吹氖亲?,看的更是人情味,滿溢了千年還能深陷其中。我看云,看的也是人情味。
家里有一盆一帆風順,放在小臥室,時間久了忘記澆水,等想起時,已經(jīng)蔫得萎靡不振,仿佛就要枯萎。睡前,將它澆了個透。第二天早上起來看,又都煥發(fā)了生機。下午六點出門前,我又一次給它澆了水。這也是一種人情味吧。
在菜市場買菜,見一不知名青菜,長了一點點菜薹,我欣喜得很。買了一大袋回來,挑揀出菜薹,和家里寄來的臘肉一起炒,這頓,我多吃了大半碗米飯。
伊犁人基本不吃菜薹,所以菜市場也不見賣。無需求,便無供應。想吃,要么自己種,要么忍著。
這個季節(jié),在老家,菜薹正多,菜園里都是的。甚至田埂邊都長得到處是,那是撒菜籽時漏下來的幾粒,頑強地活著,和不遠處園子里一畦一畦的菜并無二致。
春天的菜薹,擇嫩的吃。老的就采回來,一籮一籮地倒進豬圈或雞舍。這個時候的牲畜,口福也都不錯。
菜薹吃法多樣,怎么吃都好吃,即便只是油鹽素炒,也是可口的。做湯時可放,煮粥時可放,炒肉時可放……時令菜蔬,在屬于它們的季節(jié),占有不可替代的一席之地。
家人每年臘月都要寄些咸貨臘貨干貨過來,咸魚咸肉香腸是不可少的,還有干菜心和干春筍。
春筍,我會吃不會做。常燉雞燉排骨時,泡幾片干筍放進去。這么吃也無不可,自己高興就行。干筍還有許多好吃的做法,我都一概不會,只有想美食而興嘆。
多年以前,我還常望著家門前一大片竹林而興嘆。那時正是假裝多愁善感的年紀,喜歡看廢名的《竹林的故事》。近二十年過去,廢名的書還在看,門前的竹園也還在。
竹子長得真快。家門前的一大片,每年都要砍掉不少,第二年又是一大片。竹子真多,都長進了鄭板橋的畫里。竹子的繁殖力真強,竹筍很多。吃春筍的季節(jié),每天都有。
初春,春筍長得真是快。一天一個個頭,不過幾天,就長成一大截了。要吃竹筍,就得抓緊挖,過幾天就老得不好吃了。冬筍也是好吃的,只是我們那里吃得少,誰會破土去挖一棵深埋于土里的筍子呢?它們應該長出來看看世界的樣子。
少年時,經(jīng)常被派到竹園去撿自然脫落的竹筍皮,用來做布鞋用。主要是用來放在鞋幫子里吧?好多年前的事了,都快忘得干干凈凈?,F(xiàn)在想穿一雙手工做的布鞋,真不容易。
伊犁無竹無筍。清朝時就有流放來此的詩人想吃而不得。近讀清朝西域詩,見莊肇奎的《伊犁紀事二十首》中就有記錄,詩曰:春水穿沙到麥田,野花初試草連阡。沿渠抽滿新蒲筍,帶得長镵不用錢。莊肇奎還在詩后自注:“伊犁不產(chǎn)筍,惟蒲根頗鮮嫩可食,名曰蒲筍?!?/p>
以蒲筍替代竹筍而食,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我已多年未吃過新鮮的春筍了。前幾日,在小區(qū)的菜市場見有鮮筍賣,就買了幾棵,回家一剝,都是皮。剩下的筍肉,也寡淡得難吃,全無鄉(xiāng)野之味,再不想買第二回。
我還住在團場的時候,見過很多蝎子草,這是我在家鄉(xiāng)未見或者未注意過的,以至第一次見時,差點用手去抓葉子,被緊急叫住而沒遭殃。
團場在昭蘇高原,蝎子草真多。草原上有,河邊有,田間地頭甚至住的新建還沒來得及綠化的小區(qū)樓下也都是,真是出門可見。
蝎子草蜇人,牛羊是無視的,照吃不誤。河壩、水渠邊、草原上常見到的蝎子草,嫩葉嫩枝多被牲畜吃過,然后又長出新的枝葉,一茬茬地長。在不經(jīng)意間,蝎子草的蔓延速度驚人。
蝎子草的嫩尖是極其美味的,至少可以和豌豆尖媲美,甚至比豌豆尖還要好吃,好吃在不容易吃到,好吃在季節(jié)性,好吃在純野生,不像現(xiàn)在一年到頭都可吃到豌豆尖。
擇蝎子草要戴皮手套,剪下嫩頭,洗凈后開水焯過,涼拌,是道喝酒的好菜,好在家常。君子之交,一碟涼菜幾杯酒,喝完回家繼續(xù)回味,回味完睡覺,睡覺做美夢,夢里還有涼拌蝎子草。
不知如汪曾祺拌菠菜那樣來拌蝎子草,味道會如何?還沒試過。但美味是可以想象到的,汪老來過伊犁,應該無此口福,不然他肯定要寫到文章里的。
蝎子草常見,卻不常吃,也常有人不識其面目。接待過很多來團場的客人,尤其是從內(nèi)地來的客人,多不識蝎子草,于是便常有本地陪同人員逗他們要親近自然,應該和草原植物零距離接觸一次,還真有伸手的。當然,后來被拉住了。
我被蝎子草蜇過,看在它是道好菜的分上,我原諒了它。
有人識蝎子草而不識蕁麻草,有人識蕁麻草而不識蝎子草。也有人知道,蝎子草就是蕁麻草,蕁麻草就是蝎子草。
和蝎子草一樣常見的扎人的植物還有刺牙子。
刺牙子,牛羊偶爾吃一點,但為它們所不喜,自然也就被牧民厭惡。草原上遇到了,還小時,牛羊吃得剩下的,也就順手拔了。若是大的,或踩斷,手中如有鐵锨等,也就隨手挖掉。這東西繁殖能力強,由一棵到一片,之后會更多,一片草原也就離重播草籽不遠了。
防畜溝,田頭水渠,常長有刺牙子,本地人見了也見怪不怪,任其長,只要不長到地里就行。長在該它們長的地方,還可以阻止牲畜進地里糟蹋莊稼。
這么看,刺牙子還有它好的一面,它也有它存在的價值。我的宿舍在四樓,樓后原本就是塊田,準備開發(fā)蓋房了,堆滿的是建筑垃圾,我去的時候,正是夏秋之際,長滿了刺牙子。我在這里住了四年,走的時候,正是夏天,刺牙子依舊滿地,往前更遠一點,樓房林立。這像是樓房蓋在刺牙子叢中,而不是刺牙子見縫插針地長。
有一年植樹季,全團職工大會戰(zhàn),種的那片楊樹林子可真大。第二年夏天再去看,呵,好家伙,樹與樹間,雜草沒多少,都是刺牙子。它們是怎么長出來的呀。于是都除去了。不能讓它們汲取了本該屬于楊樹的水分和養(yǎng)分。我們在高原種樹搞綠化,成本很高,扛過了夏秋的旱,還要扛過近半年的冬天,如此兩三年不死,種下的樹才算活了。
刺牙子的花開得還挺好看。刺牙子可以長得挺高,足有一人高。刺牙子可入藥,所以也有勤快人,設法割了鋪在水泥路邊,曬干了收起來。
刺牙子是當?shù)厝说慕蟹āTS多植物書上也叫大薊,這么說,可能知道的人就多些。
晨起,天昏黃欲雪。至窗前,原來雪早先已經(jīng)在下了。原本快融盡的雪,又增加了許多高度。
“晨起一看,滿天滿地都是雪。
午前,細雪紛紛揚揚;午后,鵝毛大雪飄飄揚揚,從早到晚,下個不停。”
出小區(qū),每走一步,雪必沒至鞋幫,往常,邊走邊玩手機的人都不見了。
好多人低頭在認真地走,帽檐上有水滴。以前五分鐘的路,今日走了八分鐘。公交站臺擠滿了人,車還不來。
還沒來得及發(fā)芽的樹在雪中,愈發(fā)顯得黑。這是水墨畫。濃墨,黑得分明;凈雪,白得清爽。
走在雪里。落在頭上的雪會很快化成水,順著頭發(fā)浸潤至脖子,冰涼冰涼的。畢竟是春天了,僅僅只是覺得涼。畢竟是春天了,雪落在哪里都化得快。
窗外,在下雪。室內(nèi),我背靠暖氣片翻書。
有一年,立春后十二日,即二月十六日,日本有雪,德富蘆花寫下《雪天》,后收入《自然與人生》中。書出版于1900年,時德富蘆花三十二歲。
近一百二十年后,立春十二日后的二月十五日,新疆伊犁“盡日都是霏霏蒙蒙的,天地被大雪埋沒了,人被風雪封鎖了,紛紛揚揚地迎來了黑夜”。
黑夜里,三十二歲的畢亮作《二月十五日的雪》,記一場預謀許久的雪。
從早到晚,下了整日的雨。早上還是忍不住步行上班,五公里路程,走得已經(jīng)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然而,即便再熟悉,也還常有細微的變化。有些變化我一眼就注意上了,有些變化卻視若無睹,聽著音樂專心往前走。
走路的時候,雨還不是那么大,我穿著沖鋒衣,未撐雨傘,走得不緊不慢。春日的好,在于綠意滿眼。走至一家維吾爾族餐廳門前,稍停了片刻。餐廳大門兩邊各置放了四五盆夾竹桃,細數(shù)則是一邊四盆,一邊六盆。也許,店主只是根據(jù)空間大小隨意放置,卻吸引了我的逗留。
夾竹桃的花,還未開。葉子在細雨中綠得新鮮。昨天早上路過時,還沒見呢。這些夾竹桃的花兒,我是見過的,去年里有大半年時間,它們都放在門口,早上經(jīng)過時,常見的是一個男子用水管澆水,順帶著噴灑樹葉。其時多是夏天,伊犁是干燥少雨的。
維吾爾人庭院里多植草木,即便沒有庭院的人家,也盡可能多生活在綠樹鮮花中。城鎮(zhèn)化進程中,不少維吾爾人搬進樓房,走在小區(qū)里一眼望過去,窗臺、陽臺上,必然多花木。
路上遇到的十棵夾竹桃,用花盆養(yǎng)著,花盆的直徑總該有五六十厘米。在伊犁,這些夾竹桃不算小了。初始,我以為夾竹桃就是長在花盆里的。當然,把夾竹桃當成盆栽植物,這是我的孤陋寡聞。
去年八月,走了一趟江南。從南京往蘇州走,奔馳在高速公路,路邊時有花色入眼,白的,紅的,粉的,一閃而過。同行眼尖者認出了是夾竹桃。我再細看,這些南方的夾竹桃長得足可濃蔭蔽天。
夾竹桃也是可以長成參天大樹的。
伊犁春天真是奇葩,雪一化完,露出的草都是鮮綠的,仿佛是雪將他們保存了一冬。一同綠的還有苔蘚。過了幾天,綠草開始枯萎,迅速地變黃,等待春天重返綠的家園。而苔蘚依舊綠著,直到連續(xù)的晴日干燥后,失去新鮮。
苔蘚是城里的。在我們鄉(xiāng)下,它是青苔。伊犁多青苔,說明伊犁水多,濕潤。這里還能種水稻,也一直在種水稻,這是許多外地人所不知的。汪曾祺在伊犁逗留時,“使我驚喜的是河邊長滿我所熟悉的水鄉(xiāng)的植物。蘆葦,蒲草”。驚喜的汪曾祺還被伊犁的蚊子咬過,“新疆很多地方?jīng)]有蚊子,伊犁有蚊子,因為伊犁水多。水多是好事,咬兩下也值得。自來新疆,我才深切地體會到水對于人的生活的重要性”。
伊犁有青苔處甚多,只是季節(jié)性分明,一年中也就那些時日。不比真的水鄉(xiāng)。
時隔五年,去年三月回鄉(xiāng),春雨不停。眼中所見,多是一庭春雨豌豆尖,一庭春雨竹筍鮮,一庭春雨紫云英,后來還有一庭春雨豌豆花,一庭春雨青苔綠。一地青苔,走在路上滑滑的,走不好就要摔一跤,摔得四腳朝天。地是濕軟的,摔了也不會太痛。仿寫汪曾祺先生之句:有青苔,因為水多,水多是好事,摔兩下也值得。
伊犁不是江南。伊犁也生青苔。
這樣大雪的下午,圍爐清談是好的。圍爐閑讀也是好的?,F(xiàn)在的生活里,火爐早已隱去,好在北方有暖氣。暖氣取代火爐后,許多生活也被取代。于是便坐在窗前看落雪。
雪落得真急,風也不小,斜飄著的雪,讓我無端地覺得室外應該安靜得很。半小時里,我未見一個人一輛車經(jīng)過,這也是好的。在城市一角的這個新小區(qū),年剛過完,出門的人還沒來得及回來,回去的人還沒來得及出門。傍晚以后的燈光也比往日少了許多,這是好的,說明他們都回家了,空著的房子只是臨時棲居之所。住得再久,也是要回家的。
安靜是極好的。世界只剩下落雪和翻書的聲音。然而這終究和世界是不相配的。世上還有許多“不相配的東西”,《枕草子》中就寫了一段,其中也有與雪脫不了干系的:窮老百姓家里下了雪,月光又照進那里,都是不相配的,很可惜的。
緊接著就滿屋找《枕草子》,想看看更多的“不相配”,從書房的書架翻到臥室的書架,不知藏在哪個角落了,倒是把《源氏物語》《徒然草》翻出來了。雪還是在下,想讀的書找不到,亦是不相配的。還有一種不相配,是德富蘆花說的:積雪沉沉,壓彎了樹枝。不知什么樹折斷了,傳來兩三次清脆的響聲。
清脆的響聲也是靜的,之后更是漫長的靜,一直持續(xù)到雪止。
聽到鏟雪聲,才知昨夜又下了雪。昨夜我值班,在狹長的過道里看著一門之隔的街巷,偶有人車往來,透過玻璃門,路燈下看得清如白晝。臨睡前的一點鐘,一場持久的雪還在醞釀。
待到睡醒,推開辦公室窗戶看,好大的風里下著好大的雪。
昨日立春,恰巧在翻德富蘆花,有一篇《立春》。更巧的是,在書中,立春的后一篇就是《雪日》,寫于立春之后十二日,即二月十六日。今年立春卻是二月三日,據(jù)說這樣的時候并不多見,我也未曾留意過,至少前三十年是這樣。去年立春是二月四日,有詩為證:
我終于開始迫不及待
今夜過后所有的將不同
此刻的夜色里
會有許多人走在路上
齊聲說出:春天,春天
嘴唇的嚅動堪比
一場雪融的驚心動魄
這是去年立春日寫的。
今年的二月四日,下了整日的雪,一層層的雪落在雪上。我走在雪里,經(jīng)過了許多只有我一個人走過的雪地才到家。
今年夏天有些日子特別熱,當時想冬天肯定冷極了。沒想到,立冬后,唯一一場下了即化的雪后,倒是接連地下雨。四五天來,白天下得小小的,晚上下得不小。一點冬天的樣子也沒有。
冬天才開始,誰知道往后會不會冷得很呢。
倒像是立春前后。
立春前后也沒有這么連續(xù)的雨吧,在老家時倒是見過。近十多年來在新疆,還是頭一回經(jīng)歷。
下雨,說明氣溫肯定不會太低,不然就成了下雪。
白天在單位,做完公事,就靠在暖氣邊上翻書,幾本散文集翻來覆去地看。有時也看窗外,看雨滴落下,滴落在積雪上,也是翻來覆去嗎?
晚上在家,守著一盞臺燈翻書。有時也站在窗前往外看,小區(qū)里的燈光昏暗,在初冬雨夜,顯得幽遠,也能看到雨滴,看不到滴落在積水里。
據(jù)說這樣的雨下得久了,對農(nóng)作物和牲畜都有影響。但也聽說,明春的草場會長得很好。此刻,在冬窩子里的羊群馬匹會感覺到一場接一場的雨嗎?它們周邊大概都是雪。
快要下班時,綿柔的雨開始下得綿密。走在被雨水沖刷過的街道,有未被沖走的楓葉,雨水的浸泡中顯得濕意綿綿。
濕意綿綿的還有棉衣、羽絨服。走在路上,偶爾也有穿著羽絨服淋雨的——沒帶傘。
公交車人滿為患。索性步行回家。一路上有匆忙一開而過的車,濺起的積水讓行人躲得遠遠的。行人中行色匆匆的,多是未打傘的。不緩不急的行人還是占多數(shù)。路過一個中學,正是散學的時候,許多學生都沒打傘,有些是故意為之,只為感受行走在雨中的瀟灑,當然是自我感覺的瀟灑。他們還年輕,我像這樣年紀的時候,也經(jīng)常如此為之,偶爾淋幾場雨也不會頭痛腦熱。還有些家長拿著傘等在校門口。十幾年前,這樣的天氣里我也被如此等過。
留得殘荷聽雨聲。小區(qū)里肯定沒有殘荷,有的多是四季常青的草木,在冬天看起來也沒多少生機。但,殘荷在朋友圈里。微信真是好東西。即如此刻聽著雨聲刷朋友圈,就看到有朋友在曬枯荷。從照片里都能感到荷的枯意和干味,配上此時伊犁的雨,此境想必是可以入畫的。
1
伊犁五月,春已至,夏亦未遠,花紅草綠、姹紫嫣紅是自然的賜予。在文字的世界里,還有一種黑白分明。黑白是好的。
作為一種高辨析度的寫作,許多人孜孜以求的就是一種黑白的樸素。
寫作中,樸素是好的。
汪曾祺曾說,小說不宜點題。然而,文章都是不宜點題的。題中應有要義,題外更應有余味。余味的好,首先就在于個人味覺的不同。
樸素在短篇小說中尤為難得。有人追求故事之外的語言,自然就有人追求語言之外的故事,其間的平衡讓許多寫作者手舞足蹈,也讓許多寫作者手足無措。
樸素作為一種美,也各有不同。許多作品,余味各異。各異的是言外之意。
文字的言外之意,有妙不可言——這些都是詩。
好的散文和小說都應該是詩。
2
在微信朋友圈看到一句話,大致意思是:漢語在有些人筆下是死面,但在有些人筆下卻是發(fā)面。看到此言,深以為然,于是就記了下來。確實,漢語在有些人筆下是活的。
中國文章的傳統(tǒng)有很多。只是,現(xiàn)在文章的傳統(tǒng)早已今非昔比。記不清哪一年了,看到一篇談讀書的文章,建議我們追溯歷史往回讀,由當代到民國,再到清明、宋唐……直至中國文字的發(fā)端。
讀書如此,從某些方面來說,寫作也是一種追本溯源,一種回望。追尋文脈的過程就是在養(yǎng)文章之氣。記住歷史,正視現(xiàn)實,但愿能在文學中看得見未來。
3
作家的寫作,應當從內(nèi)心出發(fā),再回到內(nèi)心。
走向內(nèi)心,這是作為寫作者應該要做到的。作家所拿出的文學作品,就是他(她)的內(nèi)心展示。
從內(nèi)心到內(nèi)心的過程中,寫作者各顯神通,表達方式也各有不同,于是有了體裁、題材、風格的差異。相同文字的不同排列組合,可看出一個寫作者的水平。
即便是同一篇文章,不同讀者也各有解讀。要知道,任何一部作品的意義都不可能是單一的,橫看成嶺側(cè)成峰。
亦如盛夏的伊犁,外地的作家來這里,有人注目草原,有人凝望雪山。從他們步履匆匆的駐留中,我們首先看到的是伊犁風光的魅力,繼而看見的是人的魅力,最終才發(fā)現(xiàn),都是緣于文學的魅力。